《西岸森林》 第1节 本书名称:西岸森林 本书作者:澜璘 一句话简介:酷哥遇拽姐,火星撞地球 第1章 酒店套房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厚重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角落夜灯晕着恍惚的光,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皱着一团被子,鼓包下的人翻了个身,弄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响动。 郑嘉西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手机压在枕下,震动伴随着不断重复的鼓点音乐,很有节奏感地敲击着她的耳膜,颇有不接不休的架势。 意识还悬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声不耐的轻啧之后,郑嘉西终于肯探手摸索,朦胧中按下了通话键。 “喂。” 嗓音沙哑,含混着困意。 “我靠。”薛一汀咋呼的声音透过听筒撞破了室内寂静,“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啊。” 几秒钟后,郑嘉西“嗯”了一声。 “不会通宵了吧,昨晚背着我去楼下冲分了?” “说。” 郑嘉西从来不跟他客气,讲话的时候双眼依然紧闭着,睫毛轻颤,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动了动。 薛一汀突然压低声音,急切且无奈:“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那位前男友都到了啊,我俩大眼瞪小眼尴尬得一批,速速给我润过来。” 郑嘉西的神志这才慢慢归位,她将扣着的手机屏幕翻过来,单睁开左眼瞥了下时间。 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二分,外面的天肯定都黑了。 “你们在哪儿?” “协成海鲜,菜都点好了,就差你一个。”薛一汀再次提醒,“人是你约的啊,再不过来我溜了,今天手气出奇好,千万别把我的节奏打乱。” 郑嘉西掀开被子,应了句马上。 她揉着眼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凉水流刺激到皮肤的时候人也在慢慢清醒。 连续睡了十三个小时,太阳穴那里有根神经在扯着跳。 切换了灯光场景,窗帘也朝两边缓缓推开,清透的落地窗外是路氹纸醉金迷的夜景,辉煌浮华的霓虹之下,有无数场醉生梦死正在上演。 三月份的澳门不冷不燥,郑嘉西没有时间,也懒得收拾打扮,换好衣服往脑袋上扣了顶鸭舌帽就直接出门。 餐厅就在酒店对面的新濠天地,过个马路分分钟的事情。 找到位置的时候,薛一汀那厮正翘着脚在刷手机,他对面坐了个高鼻浓眉的西装男,同样在低头看手机,不过姿势倒是很板正,一派优雅贵气的模样。 整间店就他们像拼桌的,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薛一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抬头瞧见来人终于松了口气,替好友拉开身旁座椅。 “eidde,好久不见。” 郑嘉西没着急坐下,而是等那个叫eidde的男人起身,两人礼节性来了个拥抱,然后很快分开。 海鲜火锅,雾气升腾,食物的香味最能放松人的神经,略带嘈杂和温度的环境让久别重逢变得自然。 薛一汀觉得自己活像个陪衬的侍应,只顾着朝锅里下食材,从滚烫汤料中捞起后又立刻往那两人碗里匀,再得到几句谢谢和几个眼神青睐。 他确实插不上话,郑嘉西这位前男友是个意大利人,薛一汀和他也就是打过照面的交情,刚刚独自招待eddie的时候他发誓已经用尽毕生热情。 当个看客挺好,毕竟这么和谐的前任关系也是罕见。 “听说你在澳门出差,所以我想着怎么也要来见你一面。”郑嘉西举起手边的高脚杯,冰镇过的干白让杯壁起了一层薄雾,“eddie,还是要说声谢谢,因为你的帮助,我朋友移民的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客气。” eidde也举起杯子和她碰了碰,玻璃轻撞,声音清脆,男人脸上的笑容温暖和煦。 酒液下肚,郑嘉西觉得后背也热了起来,她脱掉长袖衬衫,里面是一件紧身的白色t恤。 eidde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帽檐下是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皙素净却美得张扬。 一如初见。 “jacey。”他突然喊她。 “怎么了?” “下星期我就回纽约了。”eidde停顿了几秒,捡起湿巾擦了擦手,“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玩笑的语气,细听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郑嘉西跟他装傻,弯唇道:“我护照被偷了。” 旁边的薛一汀差点呛住,憋得双颊通红,郑嘉西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脸上依然挂着笑。 eidde懂她的意思,识趣地就此打住,岔开了话题。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送走客人之后,郑嘉西和薛一汀也打算往商场楼下走。 “你哪个朋友要移民?”薛一汀没听她说过这事。 “不是朋友。”郑嘉西盯着脚尖,漫不经心,“是白勇杰。” 薛一汀知道这号人物,是郑卢斌的助理。 郑卢斌就是郑嘉西的亲爸,这位董事长被捕之后,遥江集团内部的人员组织架构就开始四分五裂,连郑家也彻底变了天。 “你都脱身了,还要管他的事儿?” 郑嘉西没多解释,只戏谑了一句:“成年人的世界,你这种天真小孩儿不必懂。” 薛一汀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过了半晌,突然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了。” “可惜什么?” “说实话eidde这人挺不错的,你们分开多少年了啊,看样子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他是不错。”郑嘉西不否认。 相貌没得说,人品和性格也很好,还是美国红圈律所的合伙人,这条件放到哪里都是拔尖的。 “当初分手是因为啥来着?” 郑嘉西先一步踏上下行扶梯,悠悠道:“让我跟他一起回美国,我拒绝了。” “啊?”薛一汀有些吃惊,想起eidde在饭桌上说的话,“这哥们儿到现在都不死心啊?” 不过他理解,当时郑嘉西被她爸那事儿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国内糊涂账烂摊子一大堆,她不可能,也没办法撒手走人。 “诶说真的,你现在算是彻底自由了,如果对他还有想法,再试试看也成啊。” “试不了一点。”郑嘉西哂笑,“没激情。” 薛一汀皱眉:“……你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只见郑嘉西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别有深意的目光里含着揶揄。 “男人不对味,女人就冲动不起来。” 薛一汀躺枪,莫名有种被人鄙视了的感觉。 “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极品能让你冲动一回。” 冲动。 鬼使神差般的,他这话音一落,郑嘉西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一张男人的脸。 立体的眉骨,英挺的鼻梁,还有冷峻黑眸间深藏的一丝桀骜。 以及右眼尾下方那颗不凑近看都难以察觉的小痣。 性感又撩人。 郑嘉西的心绪微微荡漾,人已经来到了一楼大厅。 薛一汀往娱乐场里望去,灵魂早就飘远了,正要往里冲的时候却发现郑嘉西钉在原地不动。 “走啊。”薛一汀催促她,生怕自己的运气被搅散。 “你去吧。” “那你呢?” “去健身房。” “……那我不管你了啊。”转身前薛一汀又叮嘱她,“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千万别睡过头。” 郑嘉西点点头,一想到自己睡了十三个小时,人又有些烦躁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嗜睡了。 …… 第二天上午,两人在酒店吃了点自助餐就直接出发去机场,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颐州,薛一汀的司机守在接客区等待。 安顿好行李,司机询问目的地,薛一汀不确定地朝郑嘉西瞥了一眼,后者架着一副黑超墨镜遮去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送佛送到西,有空载我一程吗?” “去哪儿?” “郜云。” 第2节 薛一汀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意见。 车子启动,导航里的清甜女声在车厢内回荡,全程三百九十公里,需要四小时三十二分钟。 上了高速,薛一汀终于憋不住了,有些恼怒:“怎么的,这辈子都不打算回颐州了是吧?多停留一秒跟要你命似的,跑毒啊?” 郑嘉西靠在椅背上,环着胸低低地笑,也不反驳他的话。 “从青海开始算起,这大半年你跑了多少地方。”薛一汀掰着手指头替她数,“流浪中国啊你,这次在郜云又要待多久?下一站呢?” 郑嘉西摘下脸上的墨镜,双指掐着鼻梁揉了揉,语气很平静:“不知道,慢慢想吧。” 薛一汀哼笑一声,却又不忍心再继续调侃。 郑卢斌的案子拖了两年多,终审还是判了死刑,郑嘉西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孤儿,她家剩下的那些势利眼亲戚更是不值一提,闹到后来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颐州那个伤心地,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消沉,郑嘉西侧过头,直接对上了薛一汀那两道同情漫溢的目光。 “你什么表情。”郑嘉西皱眉,“眼睛本来就不大,眯起来跟个水貂似的。” “……” “姐们儿现在是父母双亡,财务自由,有钱又有闲,比你快活多了。” “呸。”薛一汀啐了一口。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为什么去郜云啊?” 他没记错的话,那就是个十八线小城,不论是经济水平还是基础建设在省内都排不上名号,顶多空气清新点,风景秀丽点,不明白有什么好特意去玩儿的。 郑嘉西望着窗外,高速路两旁的隔音板虚化得像时空隧道。 “去看看,郜云是我妈的老家。” 薛一汀微微怔住,没再说话。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离开高速收费站,车子便沿着指示牌往郜云城区方向行驶。 郑嘉西打量起四周环境,附近是郊区,群山环绕,这会儿天晚了看起来是黑压压的一片。 进出城区的主路只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双车道,左边是稀疏错落的自建民居,什么奇葩造型都有,右边则被开发出一大块空地,好像在建什么工业园区,大晚上的也没停工,货车驶过时卷起飞扬尘土,在路灯的照映下像蒙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帘。 司机开得很慢,因为边上总有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根本不讲规矩,放着好好的非机动车道不走,偏要慢吞吞地挡在他们正前方,如果摁了喇叭,说不定还会遭一记回头白眼。 最过分的是双车并行,两位电动车主比划着手势聊天,不顾死活的那种嬉闹。 薛一汀都看呆了。 刚从金碧辉煌的澳门回来,这位少爷觉得此刻就像从天堂垂直掉落,一点铺垫都没有,很是魔幻。 前方是山洞隧道,穿过之后路也变得宽阔许多,沥青路面一看就是重新铺过的,平坦干净,中间还有崭新的绿化隔离带,两旁的路灯更亮。 郑嘉西降下车窗,夜晚寒凉,冷风灌了进来,被狠狠吹几下,眼睛看东西都变得更清楚了。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侧头问:“有打火机吗?” 薛一汀探身在扶手箱里翻找,只寻到一把没油的,他让司机开慢点,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就靠边停。 几分钟后,城区的面貌也慢慢露了出来,远远看着灯火通明,总算有点样子。 翻过一座桥又过了两三个路口,薛一汀终于瞄到一家便利店,他拍了拍主驾的椅背,提醒道:“就这儿,停一下。” 郑嘉西先下的车,坐得太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麻。 紧贴着便利店的是一家洗车店,有员工提着沉甸甸的塑料桶走出来,污水就这么直接一股脑地泼在大门口,害得郑嘉西差点遭殃。 她不太客气地瞄了那人一眼,又径直走进便利店,薛一汀后脚跟进来。 选了只防风打火机,又买了几瓶矿泉水,两人直挺挺地站在店门口。 郑嘉西将冲锋衣的拉链扯到顶,缩了缩脖子,拿出烟盒匀了一根给薛一汀,然后放一根在自己嘴里。 牙尖轻咬,“啵”地一声,海绵烟嘴里的爆珠破开,浓郁的蓝莓味瞬间弥漫,她狠狠吸了一口,再轻轻吐出,眸子不自觉眯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转身跟薛一汀要矿泉水的时候,视线突然骤亮。 一辆黑色越野车晃着大灯拱上了人行道,径直往洗车店里开,像计算好的一样,车头越过店堂门坎的时候才急急刹停。 引擎声轰鸣,和车主的车技一样,嚣张得很。 薛一汀:“吓我一跳。” 郑嘉西不为所动,目光直视前方,仰着脖子喝了口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洗车店里,越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从主驾探出身的那位个子很高,扣着顶黑色鸭舌帽,大冷天的,男人居然只穿了件短袖,那手臂的肌肉偾张有力,微微一扬,车钥匙就精准地抛给了迎上来的店员阿毛。 “森哥,你这是去哪儿浪了啊?甩的一车泥点子。” 陈森偏头看他,碰上车门轻扯了下嘴角:“好好洗,否则你们老板买单。” 阿毛这才瞧见从副驾下来的张简洋,连忙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只是他那老板正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卧槽,不对。” 张简洋自言自语着,加快脚步绕过车头,突然扯住准备走向休息室的陈森。 “你看见那女的了吗?” 陈森低头摆弄手机,不以为意道:“什么女的?” 张简洋有点急,抬着手比划:“就门口那美女啊,冲锋衣,黑长直。” “没注意。” 陈森刚说完,张简洋就狠狠地往他肩膀上锤了一下,眼里莫名闪着精光。 “卧槽我想起来了,巨像在青海遇到的那谁!” 张简洋一时想不起名字,嘴里念叨:“姓郑的,郑什么来着……” 陈森终于抬起头,露出帽檐下深邃锐利的眉眼。 紧接着,右眼尾下方那颗小痣随着面部肌肉极轻地动了动。 第2章 张简洋一拍脑门,兴奋道:“郑茉莉!是叫这个名字吧!” 相处虽然短暂,但他对这姑娘的印象极为深刻。 陈森没回答,转身一脚踏进休息室,站在洗手台前搓了把脸,水花四溅,小臂沾湿,他胸前的黑色衣料也跟着变深。 “别不说话啊你。” “说什么?” “嗐,你这人真的没劲。”张简洋觉得他就是在装淡定,“不行,我得再出去看一眼,万一真是她呢。” 妥妥的行动派,说完就没了人影。 陈森抽了张纸巾,将滑到下颌线的水珠草草擦净,有几滴顽皮地顺着锁骨溜进了衣领,他也懒得管,半湿的纸团一揉,直直抛进几步开外的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 走到外头工作间的时候,阿毛正提着水枪冲洗那辆牧马人的轮胎,见陈森出来,空出一只手指了指会客区。 “森哥,你后备箱里的东西我给你放在那边了啊。”阿毛回头继续工作,“袋子外面也全是泥,我就先搁地上了,里头都是些啥?也太重了。” “春笋。” “呵,难怪,这是挖笋去了?” 这个点,洗车店也邻近下班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陈森靠在一旁的立柱上,往那只大号的彩色编织袋扫了一眼,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方正的金属打火机。 “帮杨叔运了点东西,他送的,给你们店里人分了吧。” 杨叔在山里开了间农家乐,最近生意不错,傍晚的时候他托陈森帮忙送了几箱啤酒,谁料中途突然下起大雨,那山路有一段是简陋的黄土石子路,被雨水搅得泥泞不堪,凡是经过的车子都得遭殃。 “你这人实在,杨叔也实在。”阿毛笑。 陈森弯唇,斜眼朝店门口望去,圈在手里的打火机被他掀起盖子又合上,发出啪嗒声响。 视线中,张简洋那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他走得很急,敞开的运动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 还没踏进店里,他的声音就先落地了:“这人还会蒸发的啊?找了一圈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掀打火机的动静停了,陈森低头轻哼,第一次回应这个话题:“你该配副眼镜了。” 张简洋听到这话不乐意了。 “卧槽我没骗你,我真看到了啊。” 只是他运气不好,再出去的时候美女已经不见了。 陈森不再理他,转头找阿毛聊天,扬起下巴点了点前挡玻璃的雨刮器,说刷毛里貌似进了碎石子,最好拆下来冲一冲。 张简洋自讨没趣,走到角落拆了一箱矿泉水,捡起一瓶砸进陈森怀里,自己也拧开瓶盖喝得狂放,头发要是湿一点甩起来,拍个电视广告都能一条过。 一口气半瓶下肚,他说话也有些喘。 “那茉莉花真的……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是不是你漏了啊,再找找?”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张简洋盯着陈森那张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再看看他的个头,那身段,那肌肉,郜云有多少女人眼巴巴盯着想往上凑,就没料到他也有吃瘪的这一天。 真是稀奇事儿。 一旁的阿毛虽在忙碌,但也将这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终于忍不住问:“郑茉莉是谁?” 张简洋搓搓鼻子,贱笑着应道:“那可真是个人物啊,也怪你森哥单纯,被姑娘狠狠耍了一通……” 正说到兴头上,一个矿泉水瓶盖就直直地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张简洋的眉心,他吃痛一声,骂了句粗口。 陈森喝完最后一点水,虎口收紧,塑料水瓶在他手里直接捏扁变形。 第3节 他接着提醒阿毛:“别学你们老板,太八卦很容易老眼昏花。” 说完也不管那两人的反应,顾自走到门口抽烟去了。 张简洋盯着那道宽阔背影,恨不得能冲上去给他来个过肩摔,再原地放倒。 哪怕根本打不过。 …… 离开便利店,郑嘉西和薛一汀来到了导航的终点。 这是城区中心的一个住宅小区,有些年头了,建筑外立面是重新粉刷过的,看着还算干净统一。 门口岗亭值班的保安只有一位,做事比较认真负责,登记完车辆信息之后才放他们进去。 老小区的内部道路比较狭窄,而且没有地下停车场,这就导致绿化带两旁都挤满了车子,有些抢不到车位,只好从夹缝中求存,将半个车身轧在草地里。 司机怕剐蹭,开得十分缓慢。 居民楼里不时传出几声犬吠,薛一汀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的雨棚下挤满了歪七倒八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垃圾桶没有及时清理,被野猫翻得一塌糊涂也不见人来收拾。 他打从心底觉得这小区的配套设施很不到位。 “来这儿干嘛,你不会租了房吧?” 他认为郑嘉西不可能看得上这里。 “我妈的房子在这儿。”凭借着模糊记忆,郑嘉西提醒司机,“前面应该要右拐。” 除去给母亲立墓碑的那回,这是她第二次来郜云,对这套房子也并不熟悉。 七拐八绕后,车子停在了一幢单元楼前,薛一汀眼尖,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他一下就看见了临时车位里那辆低调又炫目的黑武士,车牌眼熟。 “我靠,你把车都运过来了啊,这是准备长住?” “太长时间不开我怕会废。” 郑嘉西碰上车门,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 “说得也是。”薛一汀给她搭了把手,对那辆车很是眼馋,“明天借我溜一圈呗。” “行啊。” 司机将两个大行李箱拖到单元门口,发现这里连个电梯都没有,于是问郑嘉西要送到几楼。 总共也就六楼,郑嘉西报了个四楼。 此刻她很庆幸有两个帮手在,否则凭她一己之力,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把行李箱给扛上去。 她和薛一汀一起抬那个比较重的,看着薛少爷涨红脸的样子,郑嘉西又有点怀疑他的力气是不是还没自己大。 “你能在这儿待几天?”郑嘉西问。 “顶多明天一个白天,家里老头子已经骂死了。” 其实薛一汀去澳门找郑嘉西的时候他爸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只不过他头铁不在乎。 郑家在颐州遭受的风言风语就没停止过,他权当那些是放屁。 “老头给我报了个什么emba总裁班,这名字听着就傻透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水平,花的全是冤枉钱。” 郑嘉西听完却是一副了然神情。 “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高一那会儿的国际夏令营啊。” 薛一汀记得那场活动砸了好多钱。 “所以你爸的主要目的不是让你去读什么学位。”郑嘉西睨他一眼,“要的是人脉,懂吗?” 到了四楼,三人同时放下行李箱,郑嘉西歇了口气站在401室的门口,她并没有掏钥匙的动作,而是抬手按了按门铃。 薛一汀觉得很诡异,这里头难道还住着人? 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拖鞋踢踏声,深绿色的防盗门被迅速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是个穿着珊瑚绒睡衣的中年妇女,她的头发披散着,五官因为激动情绪扭曲在一块儿,特别是那对刚纹的眉毛,颜色还没掉,粗黑的两根挂在脸上活像干掉的毛毛虫。 而且嗓门大到夸张,表演痕迹有些严重。 “嘉西回来了啊,巧了!我刚想打个电话问问你到哪里了呢。”施曼琴看到郑嘉西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面露诧色,“这两位是朋友吗?一起进来吧。” 最淡定的是郑嘉西,薛一汀和司机皆是虎躯一震,若楼道的光线再昏暗点,他们都要怀疑自己撞见的是个披发厉鬼。 郑嘉西没搭理施曼琴的话,而是转身望向薛一汀:“今天辛苦你们了,那咱们明天见吧。” 她很直白,没有留客的意思,倒显得施曼琴那过度热情的表现十分尴尬。 薛一汀也不打算久留,晃了晃手机说了句明天联系,再朝施曼琴点头干笑一声,带着司机就离开了。 郑嘉西提起两个行李箱的拉杆,盯着依然堵在门口的施曼琴,挑了挑眉问:“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施曼琴反应过来,立刻侧身让路。 “来来来,我帮你。” 郑嘉西也不跟她客气,递了个箱子过去说了声谢谢。 进屋后施曼琴去厨房倒水,郑嘉西开始慢慢打量起这套房子。 三室一厅的格局,白腻子墙面,和吊顶同色的原木地板,装修风格和家具都有些老旧过时,但是打理得还算干净整齐,客厅阳台上摆了一整排绿箩,枝叶茂盛。 据说郑嘉西跟她妈妈在郜云生活到了四岁,是后来才被接去颐州郑家的。 那四岁之前,她应该就住在这套房子里,只不过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段空白记忆也包括了她对她妈妈的印象,无迹可寻。 “来这边坐,喝点水。” 施曼琴捧着一个果盘和一杯水来到客厅,冲着郑嘉西笑得殷勤。 郑嘉西在沙发上坐下,道完谢喝了口水,她瞥见角落里堆了个半人高的褐色大麻袋,里头露出来的东西像什么纸盒子的半成品。 施曼琴见她的注意力落在那上头,连忙解释:“我接了点杂活,空闲的时候就帮人家叠叠纸盒,一个能赚五毛,贴补点家用,瞧着挺乱哈,等会儿我收拾一下。” 郑嘉西收回视线,搁下水杯后突然问:“我该叫你,舅妈?” 施曼琴愣了愣,猛点头:“是的是的。” 郑嘉西有个亲舅舅,这也是她上次来郜云才知道的,和眼前这位所谓的舅妈一样,都只见过一面。 这些亲戚称谓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一时适应不了,她也不勉强自己。 “你老公呢?” 问的就是她那位舅舅。 一提到这人施曼琴就压不住火,心直口快道:“不晓得!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的,说是出去赚钱,到现在一分钱都没寄回来,人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郑嘉西扬了扬眉毛,腹诽这又是个不靠谱的男人。 施曼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不自在地清了清嗓,但看郑嘉西没什么特别反应,她又稍稍定下心神。 “嘉西,这次来郜云打算玩几天呀?” 问这话的时候施曼琴心里很没底。 一个星期前郑嘉西主动联系她,说要来郜云一趟,现在瞧着那两个大行李箱,她猜测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应该不是来游玩这么简单。 怕不是要长住。 郑嘉西后仰身子,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盯着天花板慢悠悠道:“我也不清楚诶。” “那就多玩一阵子,郜云虽然比不上你们颐州那种大城市,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味道嘛。” “这小区现在二手房均价多少?” “啊?” 郑嘉西说话的跳跃性很强,施曼琴险些跟不上节奏。 “其实这次来我也有事要办。”她双手环胸,表情瞧着很是真挚,“我在想,这套房子是租出去好呢还是干脆卖掉算了,毕竟我妈也就给我留了这么点东西,是吧?” 这话说得轻飘飘,好像这不是一套房子,而是一只碗,一双筷子那么简单。 有钱人的口气就是大。 可施曼琴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毕竟现在郑嘉西才是真正的房主,她不过借住而已,连房租都没付过一分。 她搓了搓手,故作软声道:“你妈当年一消失连人影都找不到喔,房子没人住的话很容易坏掉的,我和你舅舅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好心打理着,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怎么处理自然是要听你的。” 郑嘉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上次来郜云这夫妻俩就装傻装得厉害,还是后来做遗产整理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妈妈名下有套房子。 能把鸠占鹊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不容易,施曼琴如果去演戏,一定能闯出点名堂来。 “嗯,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郑嘉西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今晚我睡哪间房?” 施曼琴站起来,领着她往餐厅和客厅中间的连廊走,指了指尽头的房间。 “我都替你整理好了,床单被子也铺好了。” 郑嘉西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走廊上打量了一会儿,右手边的房间虚掩着门,她伸出食指轻轻一推,木门就完全敞开了。 借着走廊顶灯能看清,这间肯定是主卧,带着露台,面积不小。 “这间现在是小潮在住。”施曼琴盯着她的动作,有些心虚地解释,“就是我儿子,你亲表弟。” 见郑嘉西没什么表情,她又添了一嘴:“男孩子嘛,手长脚长的,住的地方就得大些……不过你那间也够住的,去看看?” “那这间呢?”郑嘉西不为所动,指了指主卧对门的房间。 “我在住。” 没等施曼琴有动作,郑嘉西直接开了门,瞧着比主卧的面积小点,但空间也很充裕,那个大梳妆台非常惹眼。 再走到连廊尽头,给她留的这间说是主卧的一半都客气了,床是一米二宽的,窗户也是小小一扇,唯一的家具是个布面简易衣柜。 身后的施曼琴有些局促,语气迟疑:“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去给你拿?” 郑嘉西轻吁一口气,扬了扬嘴角。 “我先去洗个澡。” 第4节 说完她也没看施曼琴一眼,把人丢在原地,转身去客厅翻行李箱了。 浴室里雾气蒸腾,温热水流冲刷皮肤的时候也卷走了一身疲惫。 郑嘉西喜欢边洗澡边放空自己,而今晚的她却感触颇多,思绪神游,澡洗到一半,外头的动静忽然扯走了她的注意力。 她关掉淋浴,激烈的争执声清晰入耳。 第3章 季江潮回来的时候夜已深,一摸裤兜连防盗门的钥匙都不知道掉在哪儿了,他只好握着拳头把门板敲得砰砰响。 施曼琴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见到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瞪了他好几秒才让路。 “叫你少跟那帮狐朋狗友来往,就是不听,都几点了,回来干嘛?睡大街好了!” “什么狐朋狗友!”季江潮刚吃完宵夜,打了个嗝,“那都是我兄弟,兄弟懂吗?” 施曼琴给他递了杯水,又狠狠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一帮生瓜蛋子还称兄道弟的。” 想到浴室里的人,她又压低声音提醒道:“收敛着点,你姐来了,喝完这杯水就给我滚回房间,别现眼!” “你说谁来了?”季江潮吊着眉梢,一脸困惑,“我姐?我哪儿来的姐?” 施曼琴皱眉:“姓郑的,就郑家那位。” 季江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冒出一句脏话,人瞬间清醒了几分,同时也发现客厅正中央大剌剌地敞了两个陌生行李箱。 “她真来了?”季江潮越来越激动,“我靠,她也好意思来?!来干嘛,难不成要把这房子收回去?” 这几句话的音量太大,施曼琴恨不得能用胶布粘住他的嘴。 “你说话能不能轻点……” “她知不知道她爸干了些什么啊?那他妈的是个杀人犯!”季江潮这会儿上了头,借着一股劲开始肆无忌惮,“还有郑家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是怎么对待我姑姑的?”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喊:“上次我就看她不爽了,这么多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修个坟就是尽孝了?郑家养出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我老季家不欢迎!” “你可赶紧闭嘴吧!”施曼琴气急,却又不敢放开嗓子,“她现在是这房子的主人,一句话就能把我们轰出去,咱娘俩儿到时候住哪儿去?上大街喝西北风啊!” “轰我们?有种她试……” 季江潮的话还没说完,浴室门就突然被人用力推开,门把手撞在墙上制造出不小动静,把客厅那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郑嘉西裹着发巾慢悠悠晃了出来,然后在那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从行李箱里翻出化妆包,再当着他们的面擦起了护肤品。 施曼琴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刚刚那些话,连忙赔着笑脸:“洗好了?要不要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不用。” 郑嘉西把剩下的面霜往脖子上抹匀,下巴微仰,眼神落在季江潮的身上。 “你儿子?” “是的。”施曼琴拍了下季江潮的背,“小潮,喊人。” 季江潮像聋了一样根本不理睬,涨红着脸与郑嘉西对视,眼里全是不屑和愤懑。 唯一的那次郜云之行郑嘉西见了很多人,但她对这位表弟没什么特别印象,或许当时的他还没现在这么非主流。 黄不拉叽的头发像锅盖一样扣在脑袋上,刘海犹如没修剪过的枯草,能遮掉左边半只眼。 衣品更是惨不忍睹,身上的深色棉服膨胀得像刚出炉的面包,往下是紧身牛仔小脚裤,腰间还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金属链子,随便抽出一根都能拿来拴狗。 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少年感还很重,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傻缺气质。 他和施曼琴还挺有母子相的,两人并肩而立的视觉冲击感很强,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收回目光,郑嘉西冷不丁说道:“来搭把手吧。” “要帮什么忙?”施曼琴问。 只见郑嘉西侧过身,顺手指了指主卧的方向,淡然道:“我要住那间,你们抓紧收拾一下吧。” 她说的不是“想”,而是“要”,意思明确,不带征询的口吻。 季江潮立刻就跳了脚:“凭什么?那是老子的房间!” “凭我是房主。” 郑嘉西怕眼睛疼,都懒得去看他。 一旁的施曼琴也有话想说:“那个,今天这么晚了……” “等不了,现在就换。”郑嘉西打断她的话,“女孩子嘛娇生惯养的,住的地方得透气。” 施曼琴被呛得无言以对,季江潮却依然不服:“我要是不换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 郑嘉西终于赏他一个眼神,悬在嘴角的那抹笑容明艳又无情。 “轰你出去咯。” …… 第二天九点半,郑嘉西和薛一汀约好了一起出门吃早饭。 这是一家开在巷子里的老字号,招牌是薄皮馄饨,肉馅儿是手工剁的,保留了肉粒的口感,酱油清汤打底,再搁一点新鲜猪油提味,葱花作为点缀,先吸一口汤下去,暖身又暖胃。 这家店在点评软件上的口碑很好,大早上的店堂里座无虚席,想找个空位还得碰运气。 薛一汀夸郑嘉西会找地方,吃了一碗还不够,点上第二碗的时候话题也聊到了昨晚的遭遇。 “那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找个中介挂上去吧,价格合适就卖掉。” 薛一汀又好奇:“那脱手之前呢,你不会真打算跟那俩奇葩住在一起吧?” “当然不。”郑嘉西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总得检查一下房子状况,再顺便给他们提个醒。” 所以昨晚她连行李都没整理,做好了想撤就撤的准备。 本想着先探个底细,谁知一次简单照面就让母子俩如临大敌了,特别是那个傻缺表弟,好像颗易燃易爆的劣质鞭炮,一点城府都没有。 “你小心点啊,穷山恶水出刁民。” 薛一汀说这话的时候,他点的第二碗馄饨也被端了上来,传菜小妹听见后抿起嘴,离开前又朝他们这桌瞥了一眼。 周围都是本地人,郑嘉西真怕薛一汀被摁在地上群殴。 吃完早饭两个人在巷子里逛了一会儿,郑嘉西的车子就停在巷口,她答应过薛一汀要借他溜一圈的。 车子启动,光是声浪就让薛一汀兴奋了,他搓了搓手摸上方向盘,颇有仪式感。 还没出发,一辆黑色牧马人正好和他们擦肩而过,速度飞快,找到车位的时候来了个急刹,擦着线打了把方向,倒车的动作一气呵成,连间距都不用调整。 薛一汀眼尖,发现正是在洗车店看见的那辆。 “卧槽,这哥们儿还真有两下子。” 郑嘉西盯着后视镜瞄了一眼,越野车刚熄火,从这角度和距离根本看不清主驾上的人影。 “偏见了啊。”她低下头摆弄手机,“万一是个女司机呢。” 薛一汀想想有道理,这时车载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导航路线。 “等会儿你先把我送到这里。” 郑嘉西点了点目的地,是一家游泳馆。 “你不跟我一块儿?” “你玩儿吧,我昨天没运动,今天得补上。” 薛一汀嗤道:“铁打的啊西姐。” 说完给了一脚油门,推背感袭来,车子瞬间冲了出去。 不远处,陈森的注意力就是被这点狂妄动静给吸引走的。 颐州牌照,还是辆崭新的黑化rs7,别说郜云这样的小地方,放到哪里都是难得一见。 尾灯渐渐模糊之后他收回了视线,拐弯往甜井巷走,进了那家老字号馄饨店。 老板的女儿智琳正穿梭在厨房和大厅之间,见到陈森后热情地招了招手。 “森哥!” 陈森冲她微一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还有没来得及撤掉的碗筷,是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智琳举着托盘小跑过来,边收拾边说:“你自己扫码点单啊。” 陈森掏出手机对准印着二维码的贴纸。 “你慢慢来,我跟何今洲打过招呼了,让他晚点下班。” 智琳的耳根子“唰”地一下就红了,加快了手里动作。 “真是不好意思啊森哥,今天早上有点忙,我这儿马上好了,结束了立刻就去店里。” 除了在自家馄饨店帮忙,智琳还在陈森的网吧里做前台兼财务,上的是早班,从上午九点半到下午四点半,每天都要和值夜的何今洲交班。 “不急。”陈森勾了勾嘴角,“我自认为是个挺通情达理的老板。” “那肯定。”智琳笑,“你等会儿也去店里吗?” 陈森看了眼时间:“还要去趟华府街,老罗那儿有批主机配好了我得去看一眼,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那太好了。” 离开甜井巷后陈森把智琳送到了网吧,他连车都没下,掉头就去了华府街。 华府街就是郜云本地的电子一条街,老罗的店开在最显眼的位置,门面也是最大的。 上个月陈森在他那儿订了一批组装机,打算给网吧的竞技区换换新,从主板到显卡用的都是高配置,老罗直言整个郜云就属他最舍得下血本,难怪生意也是最好的。 光是验收就用了好几个小时,陈森在华府街一直耗到下午。 机子的数量不少,他自己肯定是带不走的,老罗让店里员工开了辆运货用的面包车来。 第5节 装上东西再回到网吧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半,陈森提前打了电话,店里几个男员工早早就在楼下门口等候,等车子一到就帮忙卸货。 老罗的员工给陈森散了一支烟,两人倚着车门有说有笑,机子搬得差不多的时候陈森才点燃那根烟。 二楼网吧的前台里,智琳和邵菁菁正在交班,邵菁菁负责中班,到晚上十一点半为止都是她的工作时间。 “水吧的饮料要补货了,储物间里还有几箱,其他的我明天整理好再报货。” 邵菁菁边点头边在交班表上做记录。 智琳提醒她:“你别自己搬啊,让他们男生去。” “知道啦。” 水笔好像没墨了,邵菁菁举在手里甩了甩,抬头看见了陈森。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得认真,好像忘了这一层是禁烟区,修长手指还夹着一根烟,皱着眉就走了进来。 “森哥!” 邵菁菁就等着他回来,此刻一见到人,二话不说迎了上去。 陈森收起手机,黑沉的眸子一扬,脸色说不上好。 “怎么了?” 邵菁菁一愣,说话也有些卡顿:“呃……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波仔发的朋友圈?” 陈森刚刚就看见了。 波仔洋洋洒洒一大篇文字,说自己在游泳馆遇到疯子,对方有多么不可理喻云云,还说以后在街上碰到的话,一定会让对方在郜云混不下去。 波仔就是开农家乐那个杨叔的儿子,大名叫杨净波,和老实本分的杨叔不同,他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儿子三天两头就要惹点事,陈森以往没少给他善后擦屁股。 “我私底下问过波仔了。”邵菁菁压低了声音,“打他的是个女的。” 陈森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跳。 “女的?” 邵菁菁点头,语气有些激动:“可能怕说出去没面子,我问了好一阵才承认的,他给我看照片了,这人现在居然就在我们店里。” 说完她就转身,目光在竞技区搜寻了一番,突然指着其中一个机位抱怨道:“森哥,就是她揍了波仔!我盯她半天了,千万别放过她!” 或许是担心陈森不相信,邵菁菁又打开了聊天记录,将一张照片怼到老板面前。 那是一个抓拍的瞬间。 照片中的姑娘穿着一身连体式的背心泳装,正站在岸边做热身动作,那身材高挑纤细,但绝不干瘦,是常年运动才能拥有的流畅线条,无论是白皙匀称的长腿还是手臂,都有肌肉支撑的痕迹。 在这种紧身泳衣的包裹下,她那十一字腹肌的轮廓也遮掩不住。 就连胸前的那片起伏都有完美弧度。 陈森的视线离开照片,然后朝着竞技区的某个机位望了过去。 他盯着那道曼妙身影,瞳仁中有诡谲的暗流在涌动,紧接着指尖一用力,不小心掐灭手里才燃了半截的烟。 呛人的缭绕青雾中,陈森紧了紧牙根。 他冷声道:“这女的我也惹不起。” 第4章 波仔嘴里那个揍了他的人就是郑嘉西。 她上午找的游泳馆其实是家健身会所附带的,面积不大,可胜在装修新,水质干净,单次六十八的价格又不限时,郑嘉西觉得划算到不行。 薛一汀把她送到之后就立刻开着车消失了,郜云是个山城,都不用规划路线,周边多的是山道给他耍。 郑嘉西去了更衣室,换好泳衣再进的场,她发现这里根本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戏水。 泳池空旷,正合她意。 刚准备做热身运动的时候,门口又晃进两道身影。 “这家收费真的是巨坑,想游泳的话我带你找条溪啊。” “这么冷的天游野泳,你想冻死老子?” 那俩小伙子聊得很大声,其中一道声音郑嘉西听着有些耳熟,她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视线正好和季江潮撞上。 有那么点冤家路窄的味道了。 “卧槽。”季江潮突然骂了一声。 “怎么了?” 波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下看得他眼睛都发直了,难怪季江潮要爆粗口。 岸边那位美女的细腰长腿确实很顶,身材好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一张脸生得既清纯又美艳,她瞄过来的那一下眼尾也跟着微微上扬,样子虽然有些傲慢,但波仔就喜欢这种类型,很能激起男性的征服欲。 他也“卧槽”了一声,然后趁着郑嘉西转头的瞬间,拿出手机对准她拍了一张照片。 “你干嘛啊?”季江潮知道这人又要开始发痴了。 “郜云什么时候有这种美女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波仔不怀好意地笑着,手放在胸前比划了一下,“b还是c啊?” “美吗?”季江潮很不屑,“不就是两个胳膊两条腿,有什么好激动的。” 两人走到岸边的时候,郑嘉西已经纵身跃入水中,姿势标准,速度很快。 波仔也不管季江潮有没有跟上,甩掉手里的浴巾立刻就跳进泳道,激起水花阵阵。 季江潮啐了一口:“什么发情种公!” 这么多泳道,波仔偏偏就要选择紧贴着郑嘉西的那条,她游得快他就加速度,她要是慢下来的话他也不抢时间,跟个雷达似的。 郑嘉西不迟钝,她当然察觉到了。 那道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饿久的流浪狗碰见了肉包子,她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郜云城里还藏着多少精神小伙,至少她昨天和今天都遇见了,简直比踩狗屎还简单。 和季江潮的锅盖发型差不多,波仔的脑袋上也顶着个飞碟,边缘挑染,活像一圈光晕。 这两人站在一起,郑嘉西觉得他们可以用“郜云不明飞行物”这个组合名直接出道。 游累了,郑嘉西停下来扶着泳道绳休息,波仔也有样学样,抱着绳子上的浮标冲着她吹了声口哨。 “美女,一个人来游泳啊,无聊吗?” 郑嘉西瞟他一眼:“我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我怎么没看见。”波仔朝四周望了望,“哥再陪你来几圈?” 看着和季江潮差不多的年纪,居然敢自称哥。 郑嘉西终于拿正眼瞧他,那小身板子,用现在很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妥妥就是个细狗。 她笑了笑:“有人啊,就在我肩膀上骑着呢,跟你挺像的,看不到吗?” “……” 波仔短路了几秒,以他的脑子,可能永远都听不出郑嘉西是在暗讽他长得跟鬼一样。 郑嘉西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抬手将泳镜重新戴上,然而真正点燃她脾气的,是波仔后来说的一句话。 他抓住季江潮,煞有介事地对郑嘉西做出了评价:挺带劲的,钓到肯定有的爽。 季江潮知道波仔是个嘴贱的,说话向来不过脑子,可这话偏偏就被郑嘉西听见了。 心口那股邪火瞬间冒了上来。 什么控制情绪收放自如,她此刻偏就不想忍了。 郑嘉西上岸脱了泳帽,裹上浴袍之后就站在原地不动,拨弄着一头浓密长发的同时还若有所思地盯着泳池里的波仔。 不用费劲,几个眼神就把人勾过来了。 波仔露出一丝了然笑意,用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上了岸,然后靠近郑嘉西。 “在等我?” “是啊。” 这么一看,郑嘉西能轻松和他平视,她怀疑这弟弟在发育期的时候营养可能没跟上。 波仔挑眉:“加个微信?” “行啊。”只见郑嘉西慢悠悠抬手,用指尖点了点波仔的肩膀,声音婉转温柔,“看你挺小的,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姐?” 从水里出来的季江潮恰好将这幕收进眼底,打了个嫌恶的寒战。 “喊姐姐?那容易啊。” “姐姐嗲不嗲?” “啊?” 这下连波仔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可郑嘉西轻挑的眼尾已经将他的三魂六魄打散了一半,他跟傻子一样点点头:“嗲的。” “嗲字怎么写的?” “口字旁一个爹。” 郑嘉西的眼神余光落在波仔身后,大致丈量了一下他和泳池之间的距离。 “你知道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波仔以为她在调情,顺着话问:“什么含义?” 郑嘉西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脸。 “小傻瓜,让你叫爸爸的意思。” 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波仔毫无防备,只觉得小腹一痛,猝不及防地挨了她一记重踹,整个人失去平衡,仰面朝天直直地砸进水里。 反转来得太突然,季江潮都看呆了。 波仔被迫灌了好几口水,脑袋伸出水面的时候脸部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操你妈的!” 只见郑嘉西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子,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眸在此刻就剩下冷漠和轻蔑,趁波仔还没缓过来,她一把薅住了他的头发,压着那颗飞碟脑袋就往水里摁。 第6节 波仔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他扑腾着,发根被扯得生疼,想喊叫的时候嘴里又开始灌水。 季江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甩掉毛巾奔过来。 “郑嘉西!你松手,快松手!他会被呛死的!” 被喊名字的人充耳不闻,波仔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被她掀起来了,不停用手去砸。 “你疯了?!”季江潮怒喝,用了很大力才将两人分开。 波仔有些虚脱地挂在泳道绳上喘气,咳嗽不止,郑嘉西却像看什么废物一样看了他一眼才起身。 “脑子清醒点了吗?不会说话就管好你这张臭嘴。” 她撂下这话,也不管还在水里破口大骂的波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邵菁菁听完陈森的话有些懵逼。 什么叫做他也惹不起,难道老板认识那女的? “波仔的事你们谁都别管。” 说罢陈森就往另一头去了,刚搬回来的机器和显示屏需要组装,再把旧机子挪走替换掉,他叫了两个懂技术的网管。 邵菁菁绕回前台,智琳已经帮她把表格都补充好了,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然后开始收拾私人物品准备下班。 “阿琳你说,连森哥都惹不起的人会是什么来头?” 刚刚那些话智琳也听到了,其实她和波仔不算熟,但邵菁菁和陈森不一样,他们跟波仔一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 而且听说波仔的父母对陈森有恩,所以波仔每次闯祸,陈森都免不了要过问几句。 “我也不知道诶。”智琳将护手霜扔进包里,提起肩带,“但我觉得波仔这人挺不安分的,估计森哥也觉得头疼了吧。” 邵菁菁赞同这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前生跑来今世讨债的,连他爸妈都管不了他!” 说完她就将视线飘向了另一头,那个连陈森都惹不起的女人正戴着耳机专注操作,鼠标点得飞快,隔壁还坐了个通身大牌打扮的小白脸。 “我丢闪,等等a门直出好吧?”薛一汀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ak给你,把你的狙给我。” “卧槽,我刚起的枪啊。” “就你那水平。”郑嘉西都懒得提,“别给对面做贡献了吧。” 薛一汀虽然不服,但想想也有道理,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a.wp丢给了她。 倒计时结束,游戏开始,薛一汀跟着郑嘉西往前冲,正要跳身将手中闪光.弹掷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注意力过于集中的他差点跳起来。 结果就是手一抖,屏幕画面全白,闪光.弹全闪到自己脸上了。 包括队友。 “好闪。”郑嘉西鼓起掌,嘲讽效果直接拉满。 薛一汀震怒:“我靠谁啊!”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客人的游戏局,邹可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就是想让您挪一下椅子,真是对不起。” “兄弟,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就偏挑这个时候?” 拜他所赐,郑嘉西在游戏里的角色也阵亡了,这是最后一把,开局五个人直接牺牲了两个,大势已去。 她干脆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远处的王弘瑞发现了这头的动静,赶忙小跑过来。 “怎么回事啊你,森哥不是说了先从另一边开始吗。” 邹可技术不错,就是做事有些死板,人也冒冒失失的,王弘瑞再一次替他道歉,薛一汀见他们态度诚恳,摆了摆手表示算了。 “怎么了?” 当这道醇厚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时,郑嘉西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痒意直达心底。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电竞椅被她的动作带得偏移了位置,扶手缠住了耳机线,不大不小的动静,耳机摔在了地上。 那几人同时望向她。 其中有一道锐利目光正面对上了郑嘉西,她不偏头的话对方也不打算回避。 她能确定,就是这张脸,后来多次成为她梦境的主角。 男人略显凌乱的呼吸,升高的体温,坚硬的胸膛,还有她吻上眼尾那颗小痣的触感与悸动。 只是在梦里,他看她的眼神可比现在温柔多了。 “森哥,是我不小心打扰到这二位了。”邹可主动领错。 “诶,没事没事。”可能是邹可看起来实在木讷,薛一汀这下倒挺善解人意。 陈森很快收回视线,他朝着王弘瑞叮嘱道:“去跟前台说一声,把这两位的网费免了。” “好的。”王弘瑞说完就拽着邹可离开了。 郑嘉西的嘴边慢慢悬起笑意,踮起脚尖左右轻晃着转椅:“你是这里的老板?” 陈森没说话,朝着两人微一点头,转身就想走。 “陈森。” 郑嘉西突然叫住他。 此刻如果细看,会发现男人的肩膀正跟随着背部肌肉轻轻提起又缓缓落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喊错吧?”她又问。 薛一汀很懵,完全没搞懂眼前的情况。 他不知道郑嘉西为什么会喊出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也不知道那网吧老板为什么停下脚步。 陈森回过身,他盯着郑嘉西,眼底蓄起的陌生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 “你哪位?” 第5章 郑嘉西的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诧异。 她不知道这人是突然失忆了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距离青海之行不过半年,这就完全不认识了? “你是陈森吧?” 再看一遍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认错,虽说这张脸的重合度不可能高,但世界这么大,谁都说不准万一。 反观陈森,他的表情依然淡漠冷静,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语气生硬地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那场面连薛一汀都觉得尴尬。 他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郑嘉西,小声询问:“谁啊,你认错人了吧?” 陈森眼里的寒意更甚。 郑嘉西并不怵他,而是握住扶手,伸出长腿往前跨了一步,然后膝盖微屈,以此带动身下的电竞椅。 滚轮转动,靠近陈森的同时,他深刻锐利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无声的对视,但绝没有认错的可能。 一秒,两秒,郑嘉西在心里敲着时间,料定了心虚的人会先撇开视线。 到了第五秒,陈森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的眸光有那么片刻摇摆,不等郑嘉西捕捉到,接起电话就离开了。 薛一汀犹如一只摆头风扇,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好奇心也膨胀到了极点。 “你真认识他?” 郑嘉西后退撤回原位,几番斟酌,轻飘飘扔下一句话:“算是吧,稍微欠了点债。” 所以才跟她装不熟吧。 “啊?”薛一汀追问,“什么债啊,数额巨大?” 郑嘉西瞟他一眼:“感情债?” 薛一汀:“……” …… 次日郑嘉西醒得很早,枕边还放着一副无线耳机,昨夜戴着入睡忘记充电,此刻已经彻底罢工。 那是薛一汀临走前留给她的,这二货昨天回了颐州,分别时就差声泪俱下,他说自己没什么好给的,掏出兜里的耳机盒就往她手里塞,也不问别人会不会嫌弃这个礼物,那决绝的表情像是要送郑嘉西上前线。 没了损友陪伴,在这个可以称得上是陌生的小城,郑嘉西还真产生了一种开启异世副本的错觉。 踏出房门的下一秒,她就撞上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季江潮。 对方有些不爽她上下打量的眼神,皱眉道:“看什么看?” 郑嘉西挠挠眉:“你这身哪儿买的?” “校服?”季江潮有些无语,“学校发的啊。” 平时学校不怎么管,可今天是周一,晨会不穿校服被逮到的话会死得很惨。 郑嘉西“哦”了一声,季江潮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干嘛?” “我还以为你已经辍学打工了。” “……“ 季江潮是真的想骂人,但一想到她昨天把波仔摁在泳池里的暴力行径,心中又升起一丝忌惮,最终什么都没说,扭头去了餐厅。 郑嘉西盯着他那头黄毛,心想这郜云学校的管理还挺野的。 第7节 厨房里施曼琴正在打鸡蛋,筷子碰着碗沿敲得乓乓响。 “嘉西,一起吃几口吧?” 郑嘉西不知道这是客气问问还是真准备了她的份,不过她也没留下来的打算,朝着厨房说了声谢,径直走到玄关换鞋去了。 外头天气很好,早晨的阳光清新灿烂,郑嘉西又去了甜井巷的那家馄饨店。 昨天给她和薛一汀传菜的人就是智琳,后来网吧再遇,两人顺嘴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是馄饨店老板的女儿。 今天智琳免费送了她一杯热豆浆。 “谢谢啊。” “不客气,这是我们店自己磨好豆子现熬的,你试试。” 智琳抱着托盘笑了笑,脸颊双侧浮上浅浅的酒窝,郑嘉西觉得这姑娘生得很是白净,看着也温柔乖顺。 她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但这会儿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你一会儿还要去那边上班吗?” “嗯?” “原野电竞。” “啊,去的。”智琳下意识又添了一句,“你今天还来吗?” 和邵菁菁不同,智琳对郑嘉西还挺有好感的,她相信眼缘这回事儿,主要也是郑嘉西长得漂亮,她对美女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而且能把波仔那种混不吝教训一顿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听完智琳的话,郑嘉西又想起那双冷淡眼睛,随即弯了弯嘴角。 “去。” 吃完早饭,郑嘉西开着车在郜云城区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和颐州那种动辄十几个行政区的划分不同,郜云的布局特别简单,主城区被一条叫近月溪的河流贯穿中部,溪流以北就是城北,以南就是城南,城南的面积比城北大,主要的商业区和居住区也都集中在城南。 虽说没有大城市的忙碌繁华,但郜云拥有的青山绿水绝对是独一份,除了目之所及的湛蓝天空和葱郁群山,城区往西还紧挨着一片茂密的森林公园。 前些年政府出资规划,在这片森林里重新修建了郊野绿道,结果歪打正着,此举吸引了省内外一大批徒步健身的爱好者,郜云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一时名声大噪,还得了个“天然氧吧”的美称。 和小城的气质相似,这里的生活节奏也特别慢,人们的表情总是和天气一样轻松惬意。 可有时候自在过头了,就显得没什么规矩。 比如路边占着非机动车道的水果摊,偶尔忽视信号灯变色的行人,又比如挡在郑嘉西正前方的这辆电动车,慢慢悠悠,堵得人由烦躁不耐变成了没有脾气。 似乎所有事物都在提醒她,放宽心,没什么好着急的。 就这么拖拖拉拉耗了十多分钟,她终于看见马路对面的原野电竞。 泛着金属光泽的硬朗招牌用荧蓝的灯带作为装饰,显得科技感十足,隔壁紧挨着一家台球馆,再走十几米还有ktv和电影院,整条街就主打休闲娱乐一条龙。 这里还是薛一汀先找到的,搜索郜云综合评分第一的网吧,直接跳出来的就是原野电竞。 上午十点半,网吧里的顾客稀稀拉拉,郑嘉西已经熟门熟路,她走到前台,值班的智琳立刻冲她打了声招呼。 “你来啦。” 郑嘉西笑着递出身份证,有些心不在焉地朝四周打量。 “看一下这里。”智琳扶着摄像头,让郑嘉西快速做了个人脸识别,“要不要直接充个会员呀,这样网费能优惠很多。” 话音刚落,又听见她喊了句“森哥”。 “早。” 很懒散的一道声音,低沉得仿佛隔空就能感受到胸腔共鸣。 郑嘉西回头,一个高大人影压着光线从她身后经过,陈森显然也看见了她,但没做一秒停留,绕过她径直往隔壁的水吧走。 也就几步的距离,连他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都可以瞧得很仔细。 郑嘉西收回目光,对智琳刚才的提议来了兴趣:“会员怎么充?” “我们现在做活动,新会员首充的话,充值多少就送多少,很划算的。” 郑嘉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随意:“那就先充个一万吧。” “啊??”智琳以为自己耳背,“……一万?” 她那表情震惊得好像郑嘉西立刻就要盘下这家店。 “充一万就送一万,我没理解错吧?” “呃,没错是没错……” 上班这么久,智琳还是头一次遇到在网吧充这么多钱的人,这种情况太特殊,于是她探身朝水吧望去,想征求一下老板的意见。 刚才的对话陈森听得一字不落,他捏着矿泉水瓶和郑嘉西对上视线,后者扬了扬眉,表情略带挑衅,似乎在无声询问他是不是玩不起。 “顾客至上,给她充。” 说完陈森就转身去了竞技区,那一片的机器已经更新完毕,他随便挑了一台,打算来几局游戏做个运行测试。 显示屏刚亮起,那位揣着万元网费的网吧首富就不紧不慢地晃了过来。 郑嘉西也不着急跟他搭话,她找到自己昨天用过的机位坐下,游刃有余地开机,输账号,全程目不斜视。 二人在坐在同一排,中间隔着两个位置。 竞技区的时价要比普通区高,而且这一整层楼禁烟,熬夜通宵的那群人都集中在楼上的吸烟区,因此这个时间点里,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郑嘉西撕开附赠的消毒湿巾简单擦拭了一下,其实这网吧真是她见过最干净的,随时都有保洁阿姨打扫清理,不管是桌面和地面都很整洁,排风系统完善,没有什么难闻气味。 而且老板确实舍得花钱,新机子的配置很高,玩什么游戏都绰绰有余。 郑嘉西点开加速器,等待运行的空档她将身子向后微仰,状似不经意地往某位老板的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 陈森在玩吃鸡,表情算不上专注,他那宽阔肩膀显得电竞椅有些逼仄,两只手分别搭在鼠标和键盘上,操作轻松顺畅,跳地图捡武器,似乎都是肌肉记忆驱使下的动作。 耳机压着男人剃得极短的头发,郑嘉西记得发质硬的人脾气也很硬,她突然很想上手摸一摸陈森的脑袋,想看看那触感是不是和记忆中的一样。 好像知道郑嘉西在看自己,陈森忽然有预感似的侧过脸来,薄薄的眼皮一抬,将出神的某人逮了个正着。 郑嘉西并不心虚,反而更加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就差挪个位置双手托腮了。 耳机里传来枪.声,游戏人物中了.弹,血条瞬间下降,陈森扯回注意力,转移到角落用绷带包扎。 他把耳机音量调低了一点,也就是这时,智琳小跑着朝这边来。 她手里捏了一张身份证,看到郑嘉西的时候眼睛一亮。 “你的身份证落在前台了。” 郑嘉西接过证件,发现果然是自己的。 “谢谢啊。” 智琳笑道:“不客气,你的名字真好听。” 然后她喃喃着,“郑嘉西”三个字便清晰地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她那位坐在隔壁一言不发的老板突然冷笑了一声。 第6章 张简洋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饭点,他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大摇大摆地走向前台。 “你们老板人呢?电话也打不通。” 智琳抬头一看是他,指了指竞技区的方向:“在那儿打游戏呢。” 这会儿网吧里的人比上午多了不止一倍,敲键盘点鼠标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还会传来断续的喝彩或者咒骂,黑压压的一群脑袋隐在显示屏后头,并不容易辨认。 张简洋信步来到竞技区,他抻长了脖子努力张望,终于在最后一排的靠墙角落发现了陈森。 那么高的一个人窝在电竞椅里居然不太显眼,也怪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连帽衫,几乎和椅背颜色融为一体。 此刻他正单手撑着额头,耳机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看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应该没在打游戏。 张简洋举着两个袋子准备从过道挤进去。 除了陈森,这排就只开了一台机子,他的目光自然扫到了另外一位玩家的屏幕上,背影还是个女生。 中门对狙拼的就是反应,开镜放大,对面直接被一颗子.弹爆了头。 张简洋无声地张张嘴,好家伙,cs女玩家少见,玩得这么溜的更是少见。 他横着身子往里挪,将纸袋子横在陈森面前。 “还没吃午饭吧?” “你店里不用管?” “有阿毛他们在,要我操什么心。” 张简洋自顾自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两个汉堡,自己拿着一个啃起来, “老罗说你这次换的是批4070ti的显卡?” “嗯。” “卧槽,我试试。” 刚开机,张简洋就听见隔壁姑娘在游戏里怼人,态度不怎么好:“怎么又是你啊哥们儿,枪.软就算了,早说了a小有人,耳机漏电了听不见的?” 嘴巴挺损的。 他顺带瞥了一眼,表情顿时如遭雷劈,等他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已经脱口而出。 又是一句“卧槽”。 这回的音量惹得郑嘉西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之时,双方都明显愕然。 “郑……郑茉莉?”张简洋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郑嘉西收起讶异,冲他笑了笑:“你好啊。” 一轮游戏还没结束,她来不及寒暄,于是指了指屏幕:“等会儿聊?” 第8节 “你先玩,你先玩。” 张简洋还处在震惊之中,他立刻瞧了眼右手边的陈森。 那人正面无表情地刷着游戏比赛直播间的弹幕留言,食指搭在鼠标滚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对他们的互动置若罔闻。 张简洋用手肘撞了撞他,眯着眼问:“哥们儿,这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陈森换了个姿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玩儿什么绕口令啊你,我说茉莉啊!” “茉莉是谁?” “……” 张简洋姑且认为陈森是在装傻。 “我靠你还别不信,我上次绝对没有看错,店门口那美女铁定就是她。”他凑近好友,压低了声音,“现在呢,现在怎么回事,自己不声不响地就把人拐过来了?什么招数啊你。” 他的脸都快贴上来了,嘴边还沾着面包碎屑,陈森一把推开那颗脑袋,斜睨道:“会不会说话?” “那要怎么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反正他是怎么都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郜云,当初在青海相识可以算作缘分,但此刻在陈森的网吧里偶遇未免也太脱离现实。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骗骗哥们儿可以啊,别把你自己骗了,哥们儿被骗无所谓,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很快,张简洋的碎嘴子就被一道清亮女声打断了。 “好久不见啊。” 郑嘉西也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笑眼盈盈地朝他们这边转了个身。 这问候是冲着张简洋说的,后者的脸突然就燥了起来,有些尴尬和窘迫。 “嗨。” 他略显迟钝的回应,换来了某人低声的一句嘲讽。 郑嘉西自然没听见,她问:“你叫张简洋,我没记错吧?” “没错没错。”笑容立马爬上张简洋的嘴角,“怎么这么巧,你来郜云……旅游的?” 郑嘉西挑眉:“差不多吧。” “一个人?” “嗯,我自己。” “准备在这儿玩多久?” “还没想好。” …… 他们旁若无人地聊着,话题进行得无比顺畅,张简洋甚至把自己带来的午饭都分享了出去。 “这汉堡你还要不要?” 他指的是陈森桌上那个连盒子都没打开的牛肉芝士堡。 “不吃了。” “那正好。” 张简洋应该就等着他这句话,背叛得是毫不犹豫,直接把汉堡夺走递给了郑嘉西。 “谢谢你啊。” “客气啥。” 郑嘉西用余光轻扫,瞥见那位汉堡前主人略带冷感的表情,不知怎么,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我请你喝可乐吧。”说着她打开了网吧的点单系统。 张简洋确实忘了带饮料,这会儿嘴巴发干,立刻点头赞同。 两人你来我往,幼稚到用薯条来干杯庆祝,只是这重逢的喜悦唯独落下了陈森。 “茉莉妹子,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咱们当初在青海怎么说也是建立过革命友谊的,后来你一声不吭就消失,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多少有些无情了啊。” 张简洋记忆犹新,那会儿是在共和县到青海湖的半道上认识这位郑茉莉的,她和地陪的车子爆胎,两个姑娘束手无策,最后是他和陈森帮忙换的备胎。 三千六百米的海拔,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要喘粗气,两个大男人愣是耗了半个多小时才完成。 不过后面的沙漠之行也多亏了她和那位地陪相助,这也是张简洋所谓“革命友谊”的开端。 听完这些话,郑嘉西难得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 “我想我需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她放下薯条,抽了张湿巾擦手,郑重其事道:“我不叫郑茉莉。” “哈?!” 猝不及防的真相让张简洋有些无所适从,他下意识朝陈森望去,那人刚开了一把lol,耳机还是没戴,阴着一张脸把键盘敲得梆绑响。 看气氛是没有加入话题的打算。 “我真名叫郑嘉西。” 怕张简洋不信,郑嘉西还把身份证拍在了他面前。 “出门在外总要留个心眼嘛,何况我还是个女生,你说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张简洋忽然觉得这姑娘恐怕留了不止八百个心眼子,现在细想“茉莉”这名字确实像颗迷惑性极强的烟雾.弹。 原来单纯的人是他和陈森。 恰好这时郑嘉西点单的可乐送了过来,一共三罐,如何分配显而易见。 “茉莉妹子,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嘉西妹子了。”张简洋举起易拉罐打趣她,“用这个赔罪可不够啊。” 郑嘉西勾唇一笑:“当然不够,至于怎么赔罪……” 她忽然停顿,眉梢轻扬。 “你们说了算。” 这个“你们”自然也包括了陈森,只是那位好像不怎么领情。 刚刚递过去的可乐他既没说不要,也没伸手去接,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游戏画面,将无动于衷贯彻到底。 “那你可别耍赖啊。”张简洋玩笑道。 “从不耍赖。”郑嘉西掏出手机主动表态,“要不先加个微信?” “好啊。” 张简洋扫完二维码又伸手去拿陈森的手机,结果被一只大手挡住了动作。 “干什么?”和眼神一样透凉的嗓音。 “你他妈终于活了?”张简洋嗤笑,挂着一副看穿他的表情,“跟妹子加个微信啊。” 陈森微微皱眉,刚想说不必的时候,张简洋就跟触电一样拍着他的肩膀,指着显示屏大喊:“对面偷塔了!” 趁他分神之际,桌上的手机被人丝滑顺走。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陈森都有些不在状态,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只熄了屏的手机,拜张简洋所赐,郑嘉西的微信已经静静躺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了。 而隔壁两人也从谈天说地的聊友发展成电竞搭子,组队打起了游戏,气氛热烈,旁若无人。 时间在游戏的世界里消耗得极快,接近傍晚,窗外渐渐染上暮色。 陈森退出界面,拾起手边的金属打火机就要起身。 “你去干嘛?”张简洋也没真的忽略他。 陈森晃了晃打火机:“抽根烟。” 张简洋看他显示屏亮着没关,心想应该还会再回来的,于是挪了挪椅子让出通道。 陈森跨出几步,走到郑嘉西身边时又突然顿住。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这姑娘抵着椅背故意往后推,用细微的动作精准堵住他的去路。 “麻烦让一下。” 明明很礼貌的一句话,细听却带着寒意料峭的疏离感。 郑嘉西故作惊讶地回头:“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 话虽如此,可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抱歉的痕迹,还把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不仅没有让道的打算,甚至准备往后再挪几寸。 郑嘉西今天化了妆,细长眼线勾勒出的弧度流畅动人,划到眼尾的时候继续微微上扬,她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一双乌黑瞳仁更是深邃得好似能将人拖进深渊。 陈森低头迎上她的目光,从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笑意。 而在郑嘉西的视线里,男人正慢慢俯下身。 距离越近,眼尾那颗小痣就越是清晰,恍惚间让他的眼神都生出几分深情的错觉来。 郑嘉西觉得喉间涌上一股甜意,小腹也跟着收紧。 只见陈森单手扶住椅背,手臂稍一发力就把郑嘉西的椅子给轻松推了回去。 不过几秒钟的愣神,他已经离开了。 第7章 这个时间点,在前台值班的人是邵菁菁。 她请客点了好几杯奶茶,正和王弘瑞他们分着吸管,见陈森路过便随口问他要不要,结果被摇头拒绝。 外头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透着一种掺了灰的蓝,远处云层压着即将熄灭的金灿霞光,人行道两旁的路灯也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网吧楼下的空地很大,有几个停车位被流动的小吃摊占领了,正值饭点,烟熏火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车子被堵在里面动弹不得,车主扯着嗓子和摊主争执,还扬言要喊城管来治理。 第9节 陈森就站在楼道口看热闹,指间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其实这会儿他也没什么瘾,不然早去三楼吸烟区呆着了。 勉强抽完一根,那头的战况好像也有了结果,车主的坚持明显起效,小吃摊不情不愿地退到几米开外,被挡住的那几辆车终于有了后撤空间。 其中也包括了那辆颐州牌照的rs7。 陈森瞥了一眼车牌数字,确认是在甜井巷巷口见过的那辆。 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一辆半旧的大众高尔夫就插进了空车位,正好停在黑武士隔壁,车身白得醒目。 主驾下来一个卷发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保温桶,飘逸的阔腿长裤不小心勾住她的鞋子,差点把人绊倒,吓得她本就抹了粉底的脸又白了几个度。 “芳姨,小心看路。” “倒霉孩子,站那儿看我笑话是吧!” 陈森轻笑了几下,看着那个被喊芳姨的女人离他越来越近。 “来找菁菁的?” “是啊。”骆芳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这人出门又忘记拿饭了,你店里小心点,这种记性差的员工很不靠谱的。” 说完她又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邵菁菁就握着手机快步下了楼。 “怎么还特意送过来啊,我自己叫个外卖就行了,跑一趟多麻烦。” 骆芳皱着眉,二话不说把保温桶往她怀里塞。 “外卖能跟家里做的饭比吗!” “能吃饱就行啊……” 邵菁菁嘟囔着,东西差点没接稳。 “芳姨,下回这饭还是送给我吧。”陈森手里转着打火机调侃道。 骆芳毫不客气地往他肩上拍了一掌:“你就别杵着看戏了,早点回家陪你阿婆吃饭,我给她送了几块熏肉,外面那层一定要洗一下刮干净啊,不然……” 她边说边比划着动作,中途却被一道慵懒女声突然打断。 “麻烦让一下。” 陈森是率先回头的,毕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只见郑嘉西表情散漫,不紧不慢地下着楼,手里还晃着一个套了扣的车钥匙,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而且确切来说,她这话是对陈森和邵菁菁说的,因为他们俩的站位正好堵住了楼道口。 陈森收起视线往边上挪了一步,邵菁菁刚想顺着他的方向让出空间,下一秒郑嘉西就毫不犹豫地从两人中间穿过,肩膀还擦到了陈森的手臂,那幅度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郑嘉西在心里感叹这人肌肉好硬的同时,也察觉到了邵菁菁定位系统一样黏在她身上的目光。 和智琳不同,这位女前台每回盯她都带着一丝不太友善的审视,好像看不清人似的,郑嘉西十分怀疑她要么近视要么老花。 不过她懒得细究,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那辆rs7,浑身的冷淡劲,和先前那个在网吧里故意堵着陈森不让走的姑娘判若两人。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们耗了,王家那边三缺一还等着我,先走了啊。” 骆芳打断了这段小插曲,说完就转了身,脚步和她的语速一样快,几乎是和郑嘉西同时碰上车门的,她摇下车窗还想交代两句,结果声音被隔壁黑武士的引擎声浪吞没。 那动静把小吃摊前等餐的路人也惊着了,车主的挪位技术不错,打了把方向就直接上了主路。 要不是闹市区,郑嘉西保准能把油门踩得更狠,她脑子里全是刚才陈森跟别人笑闹聊天的画面,那姿态要多放松有多放松。 合着他的面瘫是限量放送,只针对她一个人是吧。 郑嘉西扶着方向盘冷哼一声,拐了个弯直接偏离原定的导航方向。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去吃个晚饭再夜跑,连餐厅都找好了,据说是郜云当地颇有名气的私厨,结果从网吧出来之后她食欲的大减,干脆寻了家拳馆直接锻炼。 原本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可令郑嘉西没想到的是,这个巴掌大的小城里居然有泰拳教练,一招一式都挺专业的,不比她以前的教练差。 相谈甚欢之际郑嘉西差点办卡,最终让理智压了下来,毕竟上午那个网吧会员就已经够冲动了。 糊着一身汗回到家里,刚进门郑嘉西就看见施曼琴在客厅大声打电话,瞧那架势应该是跟对面吵起来了,讲得脸红脖子粗的,满嘴口水花乱飞。 等她洗完澡再出来,施曼琴才堪堪结束这场通话,挂断前吼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两只眼睛也被泪水浸得发红,再配上粗糙的浓眉,不用特效就可以去演惊悚片了。 郑嘉西站在旁边发呆,倒不是为了看戏,她给了施曼琴几秒钟的缓冲时间,然后晃了晃手里已经见底的洗衣液空瓶。 “还有吗?” 施曼琴抽了张纸巾擦眼泪,空出另一只手指着玄关柜子。 “在最上面那一层有补充装。” 郑嘉西不理解她的收纳思路,拿好洗衣液就想重新往浴室走,家里那台泛黄的洗衣机看着就不干净,她宁愿自己辛苦点用手搓。 只是脚还没跨出去,就听见施曼琴重重叹了一口气:“你那个不省心的舅舅啊,我真是……” 郑嘉西能明白,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渴望一个倾诉对象,不过她没兴趣当知心姐姐,于是直接打断施曼琴的牢骚:“还有多余的塑料盆吗?” 施曼琴也是一愣,想说出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慢一拍应道:“阳台。” “谢了。” 郑嘉西刚到阳台,防盗门开锁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是季江潮回来了。 校服外套被他卷着系在腰上,露出里面那件印着骷髅头的松垮卫衣,吊儿郎当的本色一览无余。 季江潮换好鞋子进来,看见他妈那双赛过兔子的红眼,立刻将矛头对准郑嘉西:“你对我妈做什么了?!” 郑嘉西略感无语地剜他一眼:“尽孝之前能不能先带上脑子。” 季江潮:“……” 这下施曼琴的眼睛更红了:“不是她,是你那个挨千刀的爸!” “他又干嘛?找你要钱?” 无意窥探他们的家庭纠纷,郑嘉西自顾自拐进浴室搓起了衣服,心想着找房屋中介的事情是该抓紧了。 不仅要处理这套房子,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能暂时落脚的住处。 和这对母子多相处一天都是煎熬,先不说她和他们之间可有可无的脆弱亲情,光是那两人每天的鸡飞狗跳都令人头皮发麻,实在是闹腾。 如果租不到合适的房子,大不了就去住酒店。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郑嘉西加快了洗衣服的动作,收拾完立刻回到房间上网搜索中介资源。 小地方有时候也有小地方的好处,郜云的租房信息并不复杂,她标记了几套自己看中的房子,打算明天就先去考察一番。 坐在床上研究得正起劲时,房门被人敲了几下。 “谁?” “我。”是季江潮的声音。 郑嘉西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花头要耍,懒懒开口:“进来吧。” “我找个东西。” 这间屋原本就是季江潮在住的,有些东西没搬全,进来后他就熟门熟路地开始四处翻找。 “你找什么?” 郑嘉西觉得他那道精瘦的背影很像一只杜宾犬,就是搜东西的能力貌似差了点。 季江潮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郑嘉西秒懂,不屑地笑了一下,探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找这玩意儿?” 一摞大尺度的女郎杂志花得晃眼,季江潮记得自己根本没放在这里,一看就是郑嘉西的杰作。 “还我!” “我说过要跟你抢了吗?” 郑嘉西觉得他身上的傻缺气质越来越纯正了。 季江潮抱起那堆东西就要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折了回来。 郑嘉西瞥他一眼:“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次性拿走。” “……” 季江潮差点被她的话噎死,但想想还是正事要紧,把涌到喉咙的脏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今天是不是在原野电竞?” 他这问题来得突然,郑嘉西有些莫名其妙。 “你怎么知道?” “波仔最近在打探你的行踪,有人说在网吧看见你了,这几天尽量不要去,被逮住你就完了。” “波仔是谁?” “……” 季江潮翻了个大白眼,提醒道:“游泳馆,千万别说你忘了。” 郑嘉西皱着鼻子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 “就那个排骨精?” “……” 不等季江潮说话,她又问:“怎么,他还想报复我?” “波仔肯定咽不下那口气,他已经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我说跟你不熟,也没说你住在这儿的事情,他就发动了身边的兄弟盯着,总之你听我的,最近都别去原野。” 季江潮煞有介事的表情惹得郑嘉西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你不是他兄弟吗,反过来帮我?” “谁他妈帮你了?”季江潮跳脚,“我只是不想让事情闹大。” 如果换作其他人,季江潮绝对不管这闲事,甚至自己也会插一脚凑个热闹,但施曼琴的话没错,现在郑嘉西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她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母子卷铺盖滚蛋,如果把她惹急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且波仔和她起冲突,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头他劝不了,只能从郑嘉西这里下手。 但这女人好像有点油盐不进。 “闹大?怎么个闹大法?”她连鼻音都透着强烈的轻蔑,“把我做了?” 第10节 “我好心提醒你啊,别不当回事!” 波仔那帮人做事向来没什么分寸,校内校外都是横着走的,郑嘉西毕竟是个女的,硬碰硬肯定讨不到好处。 “那我先谢谢你了。” 郑嘉西说完便垂眸继续划着手机屏幕,季江潮以为她听进去了,谁知她立刻又来了一句:“你替我转告他,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去原野,我就在那里等着他,不见不散。” 季江潮:“……” 等人出去后,郑嘉西坐了一会儿就熄灯了。 她想想都觉得荒唐,活到今天还是头一次被非主流小屁孩威胁,不过她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一身反骨越激越硬,什么凶险的泥潭她没见识过。 临睡前郑嘉西又打开了手机,说到原野电竞,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还有那位老板的微信。 陈森的朋友圈干净得像一个假号,头像是张风景照,郑嘉西点开放大,画面里有一道阳光从天而降,穿透郁郁葱葱的森林,照亮昏暗苍翠的一隅。 想起他宽阔坚实的背影,修长有力的手指,以及面对她时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郑嘉西心头又是一痒。 动作比脑子还快,她打开了聊天对话框。 发送了一个飞吻的表情包。 第8章 消息弹进来的时候陈森还在浴室洗澡,手机被他放在外面,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春夜寒凉,陈森却依然不怕冷似的,他随手套了件短袖t恤就往院子里走,连头发都没有吹干,黑色短茬上沾着点点水珠,被院子里的灯光照得晶亮。 他的目标是角落的洗衣台,石板台面好像裂了一个角。 陈阿婆不喜欢用洗衣机,觉得废水又废电,她惯用最老式的透明皂手搓,陈森担心裂开的地方万一塌陷会伤到她,打算明天就去定制一块板子重新换上。 量好尺寸回到屋里,数据要记在手机上,也就是这时他看见了郑嘉西的微信消息。 十五分钟前发的,什么话都没有,就一个无缘无故的表情包。 jacey:【飞吻.jpg】 刚开始陈森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微信昵称也很陌生,直到他点进朋友圈看见了正主的照片,额上就有根神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 对于郑嘉西这种稀奇古怪的行径,陈森觉得没必要深想,因为那女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 要说那场青海之行还是因为张简洋而起的,陈森很清楚,好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由于分离的时候年纪太小,印象也很模糊,所以只能凭借着一些片段式记忆搜集线索。 后来张简洋在寻亲网站上看到志愿者提供的消息,说西宁那边有对夫妇的情况好像挺吻合,于是陈森二话不说就陪他飞了趟青海。 鉴定报告需要时间,两人决定留在当地等待。 陈森看出了张简洋的心不在焉,万一希望落空,他估摸着这人又要狠狠消沉一阵,于是主动提出自驾游,说是来都来了,西北的大好风光怎么能错过。 他们租了辆车从西宁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着急,在共和县找了个落脚点,天一亮就朝着青海湖前进。 由于经验不足,他们没有适应过程就直接进入了高原地区,海拔上三千米之后,高原反应就慢慢袭来了,在一罐氧气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张简洋的反应比陈森更强烈,头痛胸闷,差点吐在车里。 陈森只能在半道找个地方让他先缓缓。 停车的那块空地紧挨着国道,游客很多,甚至连车位都要碰运气,陈森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公路旁边有个非著名景点。 顺着一个小山坡往上爬到顶,能直接从高处饱览青海湖的壮阔美景。 陈森想问张简洋要不要上去看看,结果那人虚弱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只好独自随着那些游客往上走。 低压低氧的环境很考验人,饶是他这种体能也有些吃不消,爬几步就要喘口气,胸腔内有种类似于刚跑完八百米的压迫感。 虽然有些累人,但目之所及的景色实在是震撼。 和郜云那种古木参天的山不一样,这里的山有些光秃,被草场和矮灌木覆盖,几乎见不到树木,连成片的时候像极了绵延不断的绿海,起伏之间带着西北地区独有的磅礴气势,让人很直观地就能感受到渺小二字。 青海湖就在不远处,这么望去更像一片辽阔大海,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蓝,湖面与碧空几乎融为一体,看不清分界线,是真正的水天一色。 坡顶有很多人在拍照,为了出片效果,甚至有人继续往崖边走,其中一拨应该是跟了旅游团的,戴红帽的导游举着扩音喇叭在不断提醒安全问题。 陈森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也朝着崖边走去。 危险的地方果然连风景都比较出彩,头顶是灼灼烈日,紫外线也格外不留情面,陈森抬手压了压帽檐,眼风正好掠过左前方的一道窈窕身影。 那姑娘的防护做得不太走心,墨镜松垮地卡在发间,除了一件白色防晒外套,连顶遮阳帽都不戴。 而真正吸引陈森注意力的,是她有些摇晃的走姿。 其他游客大胆中或许带着一丝谨慎,可都是点到为止,偏偏她还嫌弃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够刺激,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那一丛丛灌木,继续往峭壁边缘摸索。 这是个野坡,底下连防护网都没有,两位热心大妈路过提醒,她却充耳不闻,好几次探身看得人心惊肉跳。 陈森突然联想到了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跳.崖新闻。 彼时的郑嘉西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某人眼里彻底变成了“想不开”,有做傻事的嫌疑。 其实她纯粹就是好奇山底下的风景,蹒跚的姿态不是因为恐高或者别的,而是防不胜防的高反。 头晕目眩之际,郑嘉西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没理会,也没转身确认这道清冽声音是不是在提醒自己,直到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抓住了她的小臂,怎么都甩不开。 那手的主人似乎有误解,出言相劝:“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一瞬间,陈森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他甚至都没弄清楚对方真正的意图,他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许是那股达到了巅峰的社会责任感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听见这话的郑嘉西也是一愣,细品之后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郑卢斌上诉,法院宣布维持一审的死刑判决开始,她已经听过太多诅咒,而当她将手中股权悉数抛售,致使遥江集团易主的消息放出之后,更是有人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郑嘉西慢慢转身,平视中她先看见了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突出的喉结,原先扯住她的那只手也已经垂下,脉络清晰,宽厚有力。 他很高,甚至帮她挡住了无情阳光。 郑嘉西忍不住仰头,黑色帽檐下,一双沉默又深邃的眼睛正匿在阴影里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森也是初次发现,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发生变化。 从不耐轻嘲到闪着兴味的光,郑嘉西过渡得十分自然,也毫不掩饰。 “谢谢你啊。”她指了指崖底,“你不会以为我要往这下面跳吧?” 陈森无言以对,瞧这反应肯定是自己误会了,只想立刻转身走人。 但是郑嘉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迟疑。 “这下面有一段是缓坡,死不了人的。”她笑笑,“充其量半残。” “……” 陈森渐渐蹙起眉头,觉得这姑娘的情绪貌似不太稳定。 “半残更痛苦。” “是啊。”郑嘉西挑眉赞同,却又开始逗他,“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陈森不会安慰人,也怕说错话,那一瞬间脑子竟然卡壳空白了。 “活着才有意思。”他随口捡了句话。 “怎么才算有意思?” “做你想做的事。” 清风白云,秀丽绝景,郑嘉西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一个陌生帅哥聊起如此有哲理的话题。 陈森觉得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是准确的,这人胆子很大,并且口无遮拦。 “那你今晚有空吗?” “嗯?” “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不如你让我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间值得啊。” 捉弄痕迹太明显了,陈森根本接不上她的话。 烈阳刺得他脑子发懵,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也不知道是她有病,还是多管闲事的自己有病。 好像碰到疯子了,当时的陈森是这么想的。 …… 断断续续的犬吠声扯回了陈森的思绪。 隔壁赖阿伯养了只大黄狗,到了夜里只要听见外头有人经过就会无差别狂叫,有一股将看门任务贯彻到底的牛劲。 他退出郑嘉西的朋友圈,准备熄灯上床。 窗帘没拉紧,有月光偷溜进来,郜云的夜总是很静谧,惊蛰之后虫鸣声也跟着苏醒了,窸窸窣窣很是催眠。 半梦半醒之间,陈森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本不想理会,手却不自觉摸索过去,亮屏一看,又是那位“出其不意”。 jacey:【不好意思噢,刚刚发错人了。】 陈森看了眼时间,整整二十分钟,要说发错的话那她反射弧也是够长的。 他捏了捏眉心,将手机抛在被面上,继续闭眼放空。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早已进入了昏沉梦乡。 郑嘉西是定时发的那条微信,她怕自己第二天睡过头,还顺手设了个闹铃。 天光大亮,人也是神清气爽,用过早饭后她直接开车去了南郊墓园。 门口的公墓管理员好像换了人,现在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在值守,郑嘉西在他那儿买了些香烛和纸钱,凭着记忆踩上砖路。 通往山顶的小径分了好几条,她母亲季心岚的这方墓地是精心挑选过的,视野开阔,没有遮挡,每天都能迎来第一缕朝阳,送走最后一丝晚霞。 是块安息的好地,就是太高了,爬得人气喘吁吁。 第11节 郑嘉西做了个拉伸,把扫墓用的东西搁在地上,发现墓碑前供奉的那两罐菊.花开得正艳,花瓣饱满,叶片新鲜,应该是最近才送上来的。 可是墓园没有定期换花这项服务,而且隔壁那些也早已经枯萎,应该是有人来扫过墓,她猜想可能是哪个还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 铁桶里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扬,有几撮没有燃烧完整,郑嘉西便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着,这时风改变了方向,轻飘飘的灰沫直往她身上和脸上扑。 没什么攻击性的碎屑,郑嘉西不怎么在意,顺手接起了刚呼进来的电话。 “桉姐。” “嘉西。”那头的女声轻柔温和,“过得怎么样,旅行还愉快吗?咱们好久没联系了。” 周桉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郑嘉西无法入睡的那段日子里,她给予了莫大的帮助和鼓励,两人相识也有些年头了,想当初还是eidde帮忙介绍的。 “挺好的,去了好多地方。” “是吗?那现在呢,你在哪里?” “郜云,听说过吗?” 周桉想了想,诚实地回了句没有。 郑嘉西蹲下身子,树枝斜在地面上划拉,她笑:“是个小城。” 周桉好奇,郑嘉西便在电话里耐心形容着这个她也不怎么熟悉的地方。 往哪里走都能看见山,西边还有一大片茂密森林,天空总是晴朗,水很清很凉,好像永远都有吸不完的氧气。 “感觉是个很安逸的地方。” 郑嘉西赞同周桉的评价,这里没有快节奏的生活,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样子,连头顶上的云好像都懒得动弹,飘也飘不走。 “嘉西,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郑嘉西有片刻的噤声,其实前不久又出现了嗜睡的毛病,但这几天貌似好了一点,所以她也不打算跟周桉提起。 又聊了几句才挂掉电话,周桉叮嘱她,控制自己,不要过量运动。 铁桶里的纸钱已经烧完,确保见不到火星点子郑嘉西才站起身,蹲太久腿也隐隐发麻,她揉着膝盖朝墓碑望了一眼,黑白照上的女人容貌清丽,但是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陌生。 最终也没留下什么话,她清理完地上的狼藉,下山离开了墓园。 时间尚早,郑嘉西打开了昨晚收集的租房信息,顺着导航前往房屋中介给的地址。 她坐在车里,一脸狐疑地瞄着街对面那副掉漆的招牌。 爱群房屋介绍所,一共七个字,其中两个字都是歪的,好像来阵大风就能直接刮走。 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这家店的经营范围,什么房屋介绍所还能摆地摊看手相啊? 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果然还是要仔细分辨,郑嘉西不想冒一点被诈骗的风险,果断发动车子掉头换了方向。 走进原野电竞的时候临近正午,这回郑嘉西是带着午餐来的,鸡肉培根三明治,她分了一个给前台的智琳。 “哇,你还给我带午饭啊,谢谢呀。”智琳又惊又喜。 “还有这个。” 郑嘉西又递出一瓶鲜榨果汁,这待遇看得旁边的王弘瑞和邹可很是眼红。 “智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郑嘉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的。 “你说你说。” “你们这儿有没有比较靠谱的房屋中介?” “你想租房吗?” 郑嘉西想了想:“要租,也要卖。” 智琳了然,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又加了郑嘉西的微信,然后把她找出来的中介地址传了过去。 “这几家都是比较靠谱的,在郜云做了好久,资源也比较多,你可以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 “谢谢啊。” “不用客气呀。” 郑嘉西边划拉着手机屏幕边往竞技区走去,她常坐的那个位置今天被人占走了,只能重新选一个。 网吧是个挺神奇的地方,就算是一个人来也不会觉得尴尬和孤独,而且二十四小时营业,永远都有更无聊的人主动光临。 除了打发时间,郑嘉西自然还有其他事要办。 话都放出去了,她就等着那个波仔自己送上门。 第9章 被小崽子威胁是头一遭,有这个闲情逸致认真应对也是郑嘉西的头一遭。 她一连三天都泡在原野电竞,而且每天都能遇到陈森,这人要么出现得很早,要么只在晚上现身,让人摸不透他的作息。 有次郑嘉西吃完早饭就去了网吧,居然看见睡眼惺忪的陈森从二楼走廊里晃出来,那块地方只有他们的员工能进出,所以她猜测他前夜应该是直接睡在了店里。 两人倒挺有默契,碰了面谁都不会主动打招呼,甚至连一个点头示意的动作都没有,平静地擦肩而过,任谁看了都是陌路。 周六的午后,好不容易空出时间的薛一汀约了郑嘉西打天梯排位,上线的那一刻他差点没认出好友的游戏账号。 “你换名字了?还是重新注册了一个小号啊。” “小号的话你能不加好友就看见我?” 郑嘉西觉得这人的总裁班课程应该是白瞎了。 “你这改的什么名字啊。”薛一汀的语速在耳麦里变缓,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往外蹦,“aka原野首富,啥玩意儿?原野是哪里?” 郑嘉西不说话,等着他自己慢慢反应。 “哦哦!我们在郜云去过的那个网吧是吧?”薛一汀终于想起来了,“你怎么就成人家那里的首富了?” “字面意思。” “你充钱了?” 郑嘉西把自己的会员余额截图给他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面的眼珠子掉下来了。 “有病吧姐?这点钱你自己都能配台不错的机子了啊,还用得着跑网吧?” “我乐意。” 那语气就主打一个有钱难买姐高兴。 薛一汀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但既然充都充了,拼命也得把网费花完。 几场排位赛消耗了一整个下午,郑嘉西今天手感特别好,连续拿下几把mvp,再加上碰到的队友个个不马枪,薛一汀瞬间有种被大佬带飞的感觉,在公频里活跃得上蹿下跳。 郑嘉西倒是很安静,进入赛点局后她的注意力更是高度集中,甚至忽略了几道有意无意往她身上投射的目光。 波仔闻风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前台正在交班,邵菁菁一眼就发现了他。 “臭小子!”邵菁菁喊住他,“你来这里干嘛?” “菁姐。” 波仔搓搓鼻子打了声招呼,一头挑染碎发凌乱地盖在脑门上,看样子像是着急赶过来的。 “我找下我朋友。” “你朋友?你哪个朋友?” 邵菁菁立刻警觉,网吧本就不是高中生能来的地方,也不知道波仔身边哪个朋友钻空混了进来。 “你放心,我朋友上个月都成年了,不会给你们找麻烦的。” 波仔一下就看出她的担忧,接了个电话就自顾自往里走去。 和邵菁菁的顾虑不同,智琳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她抬头注视着波仔前进的方向,突然想起今天郑嘉西也在。 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她赶忙捡起桌上手机,点开某个对话框敲字敲到飞起。 波仔直接去了普通区,给他打电话的阿鬼和胖子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阵了。 “你看看,是不是她?” 波仔顺着阿鬼指的方向望去,冷冷地斜起嘴角:“没错,就是她。” “你确定?”一旁的胖子半信半疑,这事儿怎么听都有些玄乎,“让这么一姑娘给欺负了?” “什么叫欺负,我那是被偷袭!” 波仔被胖子这问题堵得有点臊,二话不说就朝着那道扎高马尾的身影走去,另外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也跟上了脚步。 游戏进入白热化,打cs十分讲究听声辩位,降噪耳机里的声音被郑嘉西调得很大,以至于她投入到根本没发现身后站了几个人。 直到波仔屈起手指在她的桌面上“哒哒”叩了几声。 郑嘉西眼也不抬,语气很差:“起开。” 波仔:“……” 阿鬼和胖子也是一愣,看了眼显示屏马上明白过来了,这是在打残局啊。 被人无视的波仔脸色越来越差,闭眼做着深呼吸,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阿鬼立刻劝道:“算了算了,一打四不容易,等等吧。” 骚扰人家的决赛残局,这事儿听着不太地道。 于是三个人还真就老实地观起战来,其中胖子是最懂这游戏的,看得自然也最认真,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郑嘉西的装备皮肤给吸引走了,眼珠子亮到不行。 “卧槽,这饰品真顶啊。” 光是那把蓝宝石蝴蝶.刀在交易平台上开价都要十多万。 惊呼转移到了阿鬼的嘴上,他用肘捅了捅波仔的手臂,后者被他吓一大跳。 “摸到电门了你?” “没认错人吧兄弟,这不是个普通富婆啊。” 波仔不满好友的反应:“有钱了不起?” “了不起啊。” 第12节 “……” 波仔不屑道:“且看着吧,这玩意儿还是得看技术的。” 残局进入尾声,郑嘉西在b区下包成功,对面现在也只剩一人,丢完手中道具后她立刻找了个点位开镜预瞄,游戏进行到这里,拼的就是反应和运气,很显然,她两样都占了上风。 对手在她提前判断好的位置出现了,狙击枪声利落响起,比赛结束,郑嘉西以五杀拿下最后胜利,人头数量和命中率都是队内第一。 身后三人有片刻静默,阿鬼的一声“牛b”伴随着郑嘉西摘耳机的动作。 她终于回头了。 波仔自然是最显眼的,他身旁那两个小兄弟看着跟他一般大,左边高个子黑得跟块儿炭似的,衬得一双眼睛特别亮,右边那个身材敦实,架着副厚重眼镜倒是斯斯文文。 真是各有各的特色,郑嘉西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真人版快乐星球。 “来了?” 她好整以暇地盯着波仔,一点都不惊讶他的出现,甚至有那么点守株待兔的味道。 波仔整理好气势,哼笑一声再进行开场白:“挺巧啊。” “巧什么,等你好几天了。” “……” “随便坐啊。” “……” 当这里是她家客厅啊?! 波仔扯开隔壁那张电竞椅,坐下后立马翘起二郎腿,浑不吝的气质被他满分拿捏。 他阴着脸:“谈谈?” “谈啊。” 不知道是不是妆容问题,郑嘉西今天看着特别温和无害,额侧那几缕茸茸的碎发更添乖巧,阿鬼和胖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动手的样子。 “游泳馆的事儿,你得给个说法吧?” “行。”郑嘉西点头,“想要什么说法?” 和游泳馆那天不同,她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波仔以为是自己这阵仗吓到了她,语气也高亢起来:“看你是个女的,老子也不好意思跟你太较真,今天好好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郑嘉西听罢牵起一抹笑:“道歉可以,你先来。” “我?”波仔眉尾一扬,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你动的手,我他妈要道什么歉?” 郑嘉西朝他身后那两个兄弟瞥了一眼,目光转回来:“我闲得发慌只对你动手?你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波仔散漫惯了,包括他这张嘴,平时爱怎么说怎么说,不嚼就往外吐,此刻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哪句话惹到了这尊佛,不过他也不愿意细想,八成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兄弟在场,面子最重要。 “别废话,你今天必须给我道歉,不然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混子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台词,一点新意都没有,郑嘉西眼神淡淡地从三人身上掠过,阿鬼和胖子的站姿都变得挺拔了些。 这边的动静有点扎眼,邵菁菁和智琳也赶了过来。 “波仔,别在这儿闹!” 跟陈森告状那回邵菁菁也承认自己冲动,但她反省过了,遇事肯定不能跟这帮小崽子一样上头。 “美女,好好说句对不起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我们也不是欺负女人的人。”阿鬼出来当和事佬。 “我也不是欺负男人的人啊。”郑嘉西依旧好耐心,“我这不是坐着跟你们讲道理吗。” 波仔没定力,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邵菁菁扯了扯他的手臂,他却不想息事宁人:“那不讲道理呢?” “不讲道理自然有不讲道理的办法。”郑嘉西的食指搭在扶手上敲着,语速很稳,“但我的建议是与其在这里耍威风,你不如趁早去报警,游泳馆里肯定有监控,说不定我还要赔你一笔钱,这不比要个面子划算?” 周围已经有好多人往这边望,被一个女人挑衅,波仔是怎么都拉不下脸的。 “来,你出来。”他不耐烦地招招手,“我们去外面解决。” “解决什么?” 一道阴沉沉的男声冷不防从众人身后响起,最外圈的智琳瞧见来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森原本在张简洋那里帮他调试出现问题的电脑,收到消息后一句话没留就先回来了,一进网吧瞧见了这么戏剧化的场面,脸色顿时晦暗下来。 波仔到底是怵他的,定了定神,老实喊了句森哥。 “谁让你来这里的?” 陈森问完又瞟了眼阿鬼和胖子,那两人缄口不语。 波仔一时无言以对,陈森从来不允许他进网吧,更何况是原野。 “你跟我出来。” 陈森先跨出一步,又回头对阿鬼和胖子说:“还有你们俩。” 等人墙散去,智琳立即靠近郑嘉西:“你没事吧?” 郑嘉西笑着摇头,智琳给她递了一杯酸奶,她接过来道了声谢。 “你们老板……”郑嘉西皱着眉头斟酌措辞,“不会是混混头子吧?” 那群小子一看就很怕他。 “啊?”智琳反应过来后扑哧一笑,“波仔他们家和森哥家从上一辈起就是街坊了,波仔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时比较听森哥的话。” 郑嘉西想起陈森刚刚黑脸的样子,人这么高这么大只往那儿一杵,是挺有威慑力的。 确认情况无碍后智琳就先下了班,莫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陈森才出现。 这回只有他一个人,跨着大步径直朝竞技区走来,贴着郑嘉西左侧的空位坐下,伸手打开了电脑主机。 这会儿郑嘉西也没玩游戏,她嘴里咬着酸奶吸管,耳机挂在脖子上,显示屏里正在播放一部英剧。 陈森近在咫尺,她的心思飘远了。 “游泳馆那天,波仔对你说了什么?” 终究还是他先开了口。 郑嘉西转头看他,这人目不斜视地操作着电脑,鼠标在他手里显得好小一只。 “你在问我?” 陈森分来一个眼神:“不然?” “还以为你能憋一辈子不跟我讲话呢。” 陈森不理会她的调侃,收起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是嘴上又问了一遍:“他说了什么?” 郑嘉西不是很想回答,敷衍道:“没什么。” “那你对他动手?” “我哪里动手了。”郑嘉西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一男的,我一女的,我怎么弄得过他啊。” 那语气细听还有几分委屈,陈森自动过滤她的鬼话连篇,这时手机响了,是张简洋打来的电话。 “你就开着机,我这边远程操控。” 又说了几句陈森才挂电话,他在处理的东西好像很复杂,可还是能一心二用。 “下次别这么莽。”他语气淡淡的,“像今天这种情况,硬来你只有吃亏的份。” 郑嘉西突然来了精神,摘下耳机后把椅子往他那边小幅度地挪了挪。 “你担心我啊?” 陈森这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这种叛逆期的小子不能激,以后见了就绕道走。” “你当我傻的,我还真能跟高中生火.拼起来?” “难说。” “……” 郑嘉西嗤笑一声,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脚尖一蹬又把椅子推回原位。 两人没再交流,郑嘉西接着看她的剧,陈森继续敲键盘,忙活好一阵后才利索地退出界面,关机熄屏。 他打算离开,旁边的郑嘉西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陈森从她身后绕过,低头的时候看到她唇边有一道浅浅的酸奶渍,塑料吸管被她用力咬过,上面的齿痕发白。 直至那道高大身影消失郑嘉西都没抬头。 陈森那些话她没细品,她也是后来才领悟到,自己确实不够了解这个年龄段的小孩。 少年之所以为少年,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有一股近乎于偏执和自我陶醉的冲动。 第10章 通过智琳推荐的中介,郑嘉西顺利把售房信息挂了上去。 对接人员上门的那天,施曼琴难得没有去厂里上班,她坐在客厅看电视,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心思却全部贴着那两道进进出出的人影。 郑嘉西带着中介小哥梳理房屋布局,又给几个房间和卫浴拍好照片才出来, “到时候这些家具电器都包括在里面吗,还是空屋出售?”小哥挎着包,边问边在手机上做记录。 郑嘉西瞬间想起那台老旧发黄的洗衣机,觉得这种电器送人应该都会被嫌弃,而且她从没住过这里,分不清哪些是原来就有的,哪些是施曼琴添置的。 “家具这些……” 她话还没说完,施曼琴就有点坐不住了。 “这个电视机是我去年买的噢。”她站起身来巡视四周,指了指餐厅的方向,“还有那个玻璃柜也是我买的。” 施曼琴一口气不歇地列举了好几样东西,小到连厨柜里的碗筷也要细分清楚,中介小哥搞不懂这分家般的状况,举着手机很是尴尬。 “空屋出售吧,家具电器我会让人全部搬走的。”郑嘉西接着朝施曼琴说,“别管是不是你买的了,这些都归你,要带走还是二手卖掉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处理。” 送中介小哥离开之前,对方又给她看了几套刚放出来的租房资源。 郑嘉西划着照片问:“房东同意短租吗?” 第13节 小哥有些为难:“能达到您要求的房子基本都是长租,最短也要一年起租,房东也怕麻烦吧,几个月的短租真的难找。” 郑嘉西点头表示理解:“那就辛苦您继续帮我留意了。” “要是着急,或者您去问问酒店有没有房间可以月租?” 说到这个郑嘉西又有一堆可以吐槽的,郜云没有大品牌的星级酒店,唯一一间据说称得上是五星标准的酒店她也去考察过了,外头瞧着挺气派,可是里面的设施陈旧不说,房间的动线设计也很糟糕,最忍受不了的是卫生间反味。 光顶着一个“天然氧吧”的名号,住宿这么硬件的配套设施却完全没跟上,白瞎了本地这么好的自然资源。 马上要进入四月,郜云连续下了好几场雨,气温也在逐渐回升。 郑嘉西看到陈森前两日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清一色的徒步风景照,甚至还有日出,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定位,貌似就是城西那片森林。 于是趁着最近难得的大晴日,她每天早起后都往西边跑,郊野绿道其实就是一条坡度很缓的上山柏油路,车子无法进入,只供行人使用,沿途美景妙不可言,对眼睛和心灵都是一种洗涤。 这天郑嘉西照例起了个大早,和要去学校的季江潮同步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下着楼梯,谁也没主动搭理谁。 出了单元门右手边就是地面停车位,郑嘉西的鞋带散了,刚蹲下身子就听见走在前面的季江潮大喊了一句卧槽。 她系好鞋带抬起头,很快明白了季江潮受惊般的反应。 “这是你的车吧?!卧槽谁搞的?” 只见那辆黑武士的左脸前大灯变得支离破碎,连带着保险杠和引擎盖也遭了殃,郑嘉西皱眉靠近,围着车身转了一圈,除了车头,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边上都是空地,周围也没有掉落的重物,很明显是人为的。 季江潮指了指装在外墙上的摄像头:“去保安室看看?” 郑嘉西看了眼监控角度,估计她停车的这个位置是不会被拍进去的。 “不用。”说完她打开了驾驶室车门。 季江潮跟上去问:“你不管了?” 看着也不像冤大头啊。 郑嘉西坐进去发动车子,然后熟练地打开手机app,连上了车载记录仪。 “你上学要迟到了吧,还不走?” 她低头点着屏幕,监控视频往回倒,很快就在昨晚的记录里发现端倪。 “无所谓。”季江潮更好奇发生了什么,车窗降下一半,他趴了上去,“你这玩意儿还二十四小时监控的?” “以防万一,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不仅是二十四小时监控,记录仪还自带夜视功能,加上路灯光源,作案者的模样和事件过程都被拍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郑嘉西将那段画面反复观看了几遍,季江潮也越凑越近,当他确认完那道身影的时候,紧张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不是波仔这蠢货还能是谁! 相比季江潮,郑嘉西则显得冷静过头,她划出拨号键盘,刚按下一个数字就被伸进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动作。 “你要干嘛?!” 郑嘉西一掌挥开季江潮的手,继续拨号。 “还能干嘛,报警啊。” “你别啊!有话好好说,我可以让他现在就滚过来解释!” 说着季江潮就要开车门,郑嘉西干脆落了锁,一言不发地朝他晃了晃手机,表情冷淡。 电话已经接通了。 …… 情况并不复杂,在郜云找个人也不是难事,郑嘉西很快就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见到了波仔。 来的不只他一个人,陪同出面的还有波仔的父亲以及邵菁菁。 他们一行人和郑嘉西面对面坐着,在证据面前波仔没办法否认,只是他从进门起除了回答民警同志的问题之外就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朝郑嘉西看一眼。 波仔的父亲杨叔看着很朴实,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深色上衣洗得发灰,双手交错着满脸歉意,有些局促。 “你觉得那辆车值多少钱?”警官这话问的是波仔。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砸?铁棍哪儿来的?” “路边捡的。” 极敷衍的回答,连警官都被气笑了:“小伙子,做事情要考虑后果的,你知道自己现在要赔多少钱吗?” “那就赔啊。”波仔从语气到表情都透着不屑,“不就是一辆破奥迪吗?” 也不管他亲爸还在场,邵菁菁气得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张嘴还要这么说!赶紧的,先给人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郑嘉西双手环胸盯着波仔,“赔钱就行。” 杨叔立刻表态:“要赔的,姑娘你说多少,我们不赖账。” 郑嘉西把4s店给的报价短信亮出来:“整个车大灯要重新换,加上补漆这些七七八八的差不多十二万吧。” “十二万?!”邵菁菁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就是个车灯吗?” “我这还是大致价格,如果检测出来保险杠也要换的话,你以为十二万就能解决?” 郑嘉西腹诽,砸什么不好偏偏砸车大灯,奥迪灯厂开玩笑的? “你骗人吧!”波仔也激动起来,“我表哥开的也是奥迪,这钱都能买半辆车子了!” 警官听不下去了:“人家那是rs7啊,落地将近两百万,砸之前你不看标的吗?” 波仔这下彻底傻眼了,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警察继续教育他:“小小年纪口气就这么大啊,不管是十二万还是十二块,这钱你能靠自己负担吗?最后不还是你的家人受累?做事不过脑子,现在好了,你打算怎么负责?” 杨叔的面色也是铁青,他虽然开了家饭店,但一下子要拿出十几万现金还是很有难度的,看着身旁不争气的儿子,知道这个时候打骂也是无用。 “姑娘,这个钱还能再商量商量吗,十二万我现在确实拿不出来。” 邵菁菁也接话:“或者你问问4s店能不能打个折?波仔他们家不容易,而且波仔爷爷……” “跟我有关系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郑嘉西没什么耐心听这种话,眼皮淡淡一掀,“赔不起也行,直接走程序吧。” 邵菁菁被她冷漠的反应噎住,问道:“什么程序?” 警官看了眼波仔:“过十六周岁就能负刑事责任了,按法律规定走,报材料立案,这个金额够了。” 杨叔一听这话也急了:“我们赔我们赔。” 邵菁菁一方面愤怒波仔的不理智行为,一方面又心疼杨叔,说话不自觉大声起来:“波仔也不是无缘无故砸你车的,之前在游泳馆你不是也揍他了吗?” “我劝过他啊。”郑嘉西不回避对方的目光,“调监控去报警,该我负责的我会负责,你在场都听到了吧?” 邵菁菁被怼得哑口无言,而杨叔担心激怒郑嘉西会让事情变得更严重,又反复道了好几次歉,对比起他那位无动于衷的儿子,这副模样确实心酸。 经过调解,十二万的总金额不变,但郑嘉西也愿意退一步,给了他们一个星期的筹款时间。 两天后郑嘉西收到第一笔钱,三万五千多,像硬凑出来的,还有零有整。 郜云不过一个县级市,本地没有官方4s店,纯进口的车型维修起来比较麻烦,郑嘉西干脆让人把车子送去了颐州,托薛一汀盯着点进度。 那厮的八卦水平依旧,非要郑嘉西把事情经过分享一遍,听完惊讶不已,说自己当初的忠告不是毫无根据,还叮嘱她以后走夜路千万要小心后脑勺。 薛一汀絮叨个没完,好在这时微信进了新消息,郑嘉西直接掐断他的电话。 找她的人居然是张简洋。 对方直接切入主题,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赔罪,郑嘉西没有拒绝。 餐厅是张简洋选的,隐在山脚下的一家本地私厨,老板亲自掌勺,做的淮山鸡汤和紫苏烧鱼据说一绝。 包厢不大却很雅致,连接着一个小露台,走出去能欣赏溪水竹林,郑嘉西几乎和张简洋是同时到的,菜还没上,两人站在露台聊起了天。 “你胆子也是挺大的,当时怎么一个人跑青海去了。” “其实是提前计划过的,那个地陪就是我朋友帮忙介绍的,他们经常玩旅行摄影。”郑嘉西插着兜,望着前方那条潺潺的小溪,“不过也还好遇见你们,换胎这种活儿我们两个女生还真搞不定。” 张简洋记得那会儿自己高反难受歇在车上,陈森去野坡参观一圈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两人刚准备出发,车子还没启动就被郑嘉西拦了下来。 周围游客很多,他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就挑中了他们俩帮忙。 印象里陈森当时的表情有些怪异,反正张简洋没见过他这么犹豫的样子,隔着挡风玻璃盯着人家姑娘好一阵才下了车。 “后来也多亏了你们,不然我和陈森就傻愣愣直接往沙漠里闯了。”张简洋感慨。 有一小片沙漠紧挨着青海湖,面积虽然不大,但不熟悉地况的话也会迷失方向,而且沙质松软很容易陷车。 和郑嘉西同行的地陪姑娘给他们提了醒,她们也正好要往那个方向走,于是提前联系好牧民朋友,换了一辆造型“别致”的敞篷越野带着几人上了路。 要说那车有多别致,模样简直跟吃鸡里的越野车如出一辙,低头还能看见车底板的缝隙,车轮一滚,沙子就源源不断冒进来。 而且牧民大叔似乎有个当车手的梦想,油门一踩就绝不松脚,几人被颠得内脏都要吐出来,张简洋觉得自己的高反都快被颠好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郑嘉西,也不知道这姑娘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的,头发被风吹得糊了一脸还能笑得那么肆意。 露台上的两人沉浸在回忆里,这时包厢门被笃笃敲了几下。 陈森跟在端冷碟的服务生后面,一进门就看见了郑嘉西嘴边还没来得及撤退的笑容,她身旁的张简洋更是笑得像个傻子,就差在脸上开花了。 眼神相撞,郑嘉西收起转瞬即逝的讶异,笑容也毫不吝啬地分给了陈森。 “还以为今晚就咱俩呢。”她跟张简洋说着话,目光却不离开陈森。 张简洋没好意思说,其实这饭局就不是他攒的。 他不知道陈森为什么不自己开口主动去约,明明都加了联系方式,还非要经他这一手。 要不是郑嘉西在场,张简洋非要好好嘲讽一番。 入席之后陈森要了一壶热水,把三人的餐具都烫了一遍才分给他们。 郑嘉西接过他手里的碗说了声谢谢,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发现凉意沁人。 “你冷?” 她问得很直接,陈森微愣了一下。 “不冷。” 这边靠山,夜间温度还是偏低的,郑嘉西瞥了眼陈森单薄的穿着,发现这人每次都穿得很少,也不知是真不怕冷还是单纯耍酷。 第14节 张简洋沏了几杯热茶,问陈森:“你刚到?开了多久?” “六个半小时。” “卧槽,起飞啊你,换我的话起码得多加一个小时。”张简洋挠挠头,“蓉蓉怎么样,见到了吗?” “见到了,挺好的。” 郑嘉西听着他们的对话,得知陈森这几日都在外地,是今天才赶回来的,到了就直接来餐厅,难怪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走进来都带着一股寒气。 郑嘉西的手机忘在露台上,出去取完她顺手关了玻璃门,包厢里变静也变暖了。 热菜上得很快,本地菜果然还是得本地人推荐,郜云菜的口味偏重而且偏辣,除了那道淮山鸡汤,其他都是下饭利器,锅气十足,郑嘉西差点没收住。 “再来点饭?”张简洋总感觉她没吃饱。 郑嘉西摆手摇头,再吃下去就得松裤腰带了。 餐后还上了水果,张简洋猜测陈森应该有话要单独说,于是很自觉地绕去前厅找老板聊天,把空间让给了那两个人。 “让我猜猜。”郑嘉西提着一支筷子轻轻敲着碗沿,瓷器声清脆,“这顿怕不是鸿门宴吧。”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因为不用开车,郑嘉西还小酌了几杯,她酒量一般有点上脸,此刻双颊透着轻嫩的粉,整个人看着比平时柔软不少。 “是有事要谈,但不至于是鸿门宴。” 陈森边说边给她沏茶,还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手边的酒杯。 郑嘉西才不傻,她大概猜出陈森的来意,只是他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殷勤劲儿她还挺享受的。 她没有客气,一语道破。 “来给波仔求情的?” 第11章 郑嘉西话音刚落,陈森的眼风扫了过来,很深邃很黑亮的一双眸子,近看眼尾那颗小痣好像更性感了。 “不算。” “那你要干嘛?” 郑嘉西眯了眯眼,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脸上流连,仿佛要把人盯得化开。 “给个银行账号吧,赔偿金我给你转。” 哟,人间活雷锋。 郑嘉西不能理解,一个邵菁菁一个陈森,搞得像波仔他爸一双亲儿女似的,不就是感情深厚点的街坊邻居吗,至于连债都要帮着一起扛? “冤有头债有主,我为什么要收你的钱?” “不是一周期限吗,杨叔他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陈森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你车子拖去修了吧?” 郑嘉西放下筷子,斜眼睨着他:“你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陈森当然懂。 “那小子我管不了。”他抿了一口热茶,敛眸道,“波仔他爷爷上个星期脑出血住院,现在还在病房里躺着,杨叔没兄弟姐妹帮衬,波仔这么一闹他用钱就更紧张了。” 而且杨叔不想麻烦他,对此只字未提,这事儿还是邵菁菁透露的。 郑嘉西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感触,说她共情能力差也罢,这世上困难的家庭多了去了,他们家不容易又不是她造成的。 不过她抓住了陈森话里的关键。 他要帮的是那位杨叔的忙,而不是波仔。 “如果我不接受呢?“郑嘉西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要是插手,我想出的这口气怎么办?” 陈森望着眼前这个女人,知道她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软了耳根子的类型,如果赔偿金不到位,她也真的会让波仔被立案。 “所以只有这一种解决方式吗?”陈森继续试探。 笑容从郑嘉西的唇角爬上来,那双水灵的眼睛像苏醒了一样慢慢睁大,如果她是猫,身后的尾巴必定在此刻翘到了天上,然后得意地左摇右摆。 “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你都开口了,我怎么忍心太无情啊。” 陈森突然有种被人光明正大调戏的感觉,眼皮隐隐在跳,眉间的肌肉动了动。 “你说吧,什么条件。” “说什么都答应?” “……先听听看。” 郑嘉西忍不住笑出声,脖子往后一仰,发丝蹭过椅背,扬眉问道:“你想不想治治那小子?” 少年的自我常常在这个时期达到巅峰,目中无人,妄自尊大,如果没有约束就很容易剑走偏锋。 可控制一颗躁动的心谈何容易,波仔对陈森太熟悉,对他的“怕”也大多源于年龄和身份的压制,而在陈森看不见的角落,波仔的本性就如同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 “怎么治?”陈森也是真的好奇。 “关键就是你们谁都别管这件事。”郑嘉西坐直身子,“你去告诉他爸爸,钱可以慢慢还,但不能让波仔知道,要让他觉得一个星期之内还不上钱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他,后果形容得越严重越好。” 陈森细品着她的话:“然后呢?” “等着他自己上门来求我。” “他要是不来呢?” 郑嘉西回忆起波仔在调解室里的表情,当他被告知赔不上钱就有判刑风险的时候,浑身的嚣张气焰瞬间浇灭了大半,后面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他会来的。”郑嘉西笃定,“人总有害怕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陈森明白她这是同意让步了,杨叔那头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今晚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至于波仔,同情他是最无用的。 郑嘉西要做到什么程度陈森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女人有团火,轻轻一碰就会烧身,不能随便招惹。 两人离开包厢时张简洋还在柜台拉着老板喷口水花,转头先观察他们的表情。 “聊好了?” 陈森点头:“走吧。” “老板,结账。”说着郑嘉西就要掏手机,却被老板告知已经买过单了,“谁买的?” “谁求人办事谁买单咯。”张简洋望着那道已经走向门口的身影。 “啊?他什么时候买的?” 郑嘉西疑惑,她和陈森连包厢都没出过,他怎么就抢先一步了。 张简洋笑:“不重要啦,走吧。” “不行,说好是我请客的,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他。” “哪儿能真让你请客啊?”张简洋把人往外推,“之前那是开玩笑的,到了哥的地盘,你负责敞开吃就行了!” 陈森的车就停在店门口,那辆黑色越野郑嘉西认得,去原野的时候老停在她的车隔壁。 而越野车的主人正立在路沿上抽烟,橙亮的一点火星子在他指间忽明忽灭。 “路边那位帅哥,茉莉妹子就让你送了啊。”张简洋说完立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不好意思,一下子改不过口。” 郑嘉西满不在乎:“无所谓啊,叫茉莉挺好的。” “这名字是本来就有还是什么别名?” 当初郑嘉西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就是”郑茉莉“这个名字,她的淡定自若让张简洋和陈森当场就信了。 “现编的呀。” 这时陈森也朝他们俩望了过来。 “……那怎么不是蔷薇,玫瑰,偏偏是茉莉?” 郑嘉西笑道:“没听过《茉莉花》这首歌吗?” “听过啊。”张简洋还没品出其中玄妙。 “第一句歌词是什么?”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还没唱完张简洋就懂了。 怎么会有人夸自己夸得这么不拐弯抹角啊? 路灯下,陈森低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将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对郑嘉西说道:“走吧。” 烟只燃了半截,他刚想下手掐灭,郑嘉西就站到了他身旁。 “等等。”说着她也掏出一只烟盒,又摸了半天,“借个火?” 陈森把兜里的打火机递给她,身后的张简洋朝两人说了句再见,发动车子先走了。 熟悉的蓝莓味在嘴里爆开,这是郑嘉西身上最后一根烟,空荡的盒子被她捏扁丢进脚边垃圾桶,手里还剩下那只金色打火机。 边角方方正正,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造型规矩又古板,金属外壳捏在手心坚硬冰凉,跟陈森这人有点像。 “等会儿送你去哪儿?”陈森问。 “去原野吧。” “你不是喝酒了,还打得了游戏?” “上头才能做神仙,你懂不懂。” 陈森吞了口烟又呵出,说了句“厉害”。 黄茫茫的街灯下,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斜斜地并立着。 郑嘉西感慨,这貌似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和谐的时刻,居然站在路边一起抽餐后烟,实在太微妙了,照这氛围处下去,怕不是要变成兄弟。 她觉得不行,于是打算搅浑池子里的水,变回那尾让沙丁鱼倍感紧张的鲶鱼。 “蓉蓉是谁?” 第15节 猝不及防的问题,陈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就你和张简洋在包厢里提起过的,是个女孩子?” 陈森直视前方,没去看她的眼睛。 “嗯。” “你出差是去看她吗?”郑嘉西边说着边往他那边挪了半步,“女朋友?” 淡淡的青雾里有蓝莓味,缠绕在她身上便多了一股侵略感,然后随着她的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陈森的鼻腔,打通他的五感。 陈森不由得挺了挺脊背,冷淡应道:“不是。” 沙丁鱼又筑起了铜墙铁壁,郑嘉西也选择点到为止,问一半留一半,把遐想空间抛给对方才是正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率先转身朝着车子走去,郑嘉西咬着烟,望向那道宽阔且富有力量感的背影最后抽了一口,熄灭烟蒂跟上脚步。 …… 那天聚餐过后郜云又连着晴了几日,直到这天夜里突然下起大雨。 卧室的阳台门没关紧,窗檐又架了一块洋铁皮,雨珠砸在上面噼里啪啦简直像开了扩音特效,郑嘉西睡到一半就被那恼人的动静给吵醒了。 一看手机才凌晨三点,她干脆下床锁紧了所有门窗,然后包着被子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奈何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没有停歇迹象的风雨噪声实在折磨人,神经像一根细弦被无规律地挑拨着,间接唤起了心慌的感觉。 郑嘉西讨厌雨夜,这些声音总让她觉得自己像狂暴风浪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惶恐不安。 看来搬家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暴雨之后迎来宁静,隔天一早郑嘉西又联系了中介,这回她主动降低要求,年租就年租,能以最快速度搬进去就好。 中介小哥带着她去了城北,这边虽不及城南繁华热闹,但新楼盘比较多,马路也宽阔不少,还有刚建成的商业综合体。 参观了一圈小区环境郑嘉西觉得不错,小哥兴致勃勃地领着她往单元楼走,谁知带来的钥匙怎么都打不开房门,甚至连锁孔都插不进去。 “怎么回事,我没拿错啊。”小哥看了眼钥匙上的标签,“您稍等啊,我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 郑嘉西点点头,顾自往过道那堵开了窗的墙边走去,从这儿望出去风景不错,眼前就是近月溪,能看到对面城南的风景。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对岸,紧邻着溪水好像有一整排传统民居,远看是一座座很有韵味的中式小楼,规整的造型中又带着自己的特色,间隔不大,像是老楼翻新。 郑嘉西疑惑,她来郜云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没注意到这块风水宝地。 那头中介小哥总算打完了电话,一脸难为情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啊郑小姐,这套房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 “房东和他老婆正在闹离婚,这房子没有划分清楚,昨天他老婆自己带人把锁芯给换了,也没通知我们。” 好抓马的剧情,小哥表示房东那边正在商量,说是下午会给个准确答复,事到如今郑嘉西也只能等着。 离开前她指着对岸问:“那是什么地方?” 小哥瞧了一眼了然道:“那儿啊,我们郜云最有名的古樟街,原来是一条老街要拆迁的,但是有好几幢楼被列为保护建筑了就没动,而且现在整条街进了历史文化街区的名单,翻修改造花了不少钱喔,有空您可以去逛逛,挺有意思的。” 郑嘉西点点头,没忍住又看了几眼。 午饭时间,她跑去甜井巷吃了碗馄饨,由于经常光顾,智琳的父母对她已经脸熟了,这一家子都很有人情味,送煎蛋送饮料那是常事,听说郑嘉西下午要去原野,直接装了一大袋洗好的水果,让她跟智琳分着吃。 郑嘉西拎着那袋东西,颇有种被当成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很是新奇。 因为没有车子开,郑嘉西直接叫了辆网约车,等她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楼下蹲了两道身影。 算算日子,某位冤家是该找上门了,只是郑嘉西没想到,“郜云不明飞行物”又再次合体了。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权当那两人是空气,连眼神余光也懒得赏一个,直到季江潮先耐不住性子,冲她喊了一声“喂”。 郑嘉西依旧没理。 “我叫你呢!” 季江潮跨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等到郑嘉西转身的时候又立刻放下,退回去和波仔并排站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在叫我?” “对啊。” 郑嘉西冷笑:“我好歹算你长辈吧,‘喂’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眼见她又要走,季江潮终于急了,支支吾吾道:“……姐。” 郑嘉西停下了,可也没去管边上低着头的波仔,只问季江潮:“找我什么事?” 季江潮欲言又止,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波仔,暗示他这会儿可以开口了。 波仔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下颌角的线条僵硬,看来是拼命咬着牙根,仿佛下一秒要上的是刑场。 郑嘉西感慨,年纪虽然不大,可那该死的倔强和自尊心还真是一样都不落,她掠了波仔一眼:“我没那么多时间,不说话我走了。” “我……” 波仔刚蹦出一个字,一阵突兀的引擎声分走了几人的注意力,回身只见那辆黑色越野车行云流水地拱上人行道,稳稳地停在了车位里。 驾驶室门被打开,一双长腿先迈了出来,陈森摘下墨镜往衣领上一挂,手里抓着一件外套,碰上车门再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也发现了那奇怪的三人组,两个小崽子有些唯唯诺诺,另外一位好像不怕冷,长袖帽衫马丁靴,在四月天里玩起了下衣失踪,腿上皮肤简直白到晃眼。 “陈老板,下午好啊。”郑嘉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发丝下的耳钉在发亮。 “下午好。” “这袋东西是智琳爸妈准备的,替我拎上去给她吧。” 陈森伸手接过袋子的同时,季江潮和波仔都喊了句“森哥”,而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然后面无表情地上楼,瞧着完全没有管这门闲事的打算。 不明飞行物二人组有些愕然和迷茫。 郑嘉西的双手解放了,等人走后她叉着手往胸前一环,笑容也收了起来。 那架势,有点“江山易主”的味道了。 第12章 午后的太阳有点晒,郑嘉西把两人领到了街对面的糖水铺。 这家店主打杏仁糊和龟苓膏这类的老式糖水,郑嘉西最喜欢其中一种透明的白凉粉,加点薄荷水,再撒上细砂糖和黑芝麻,简直清凉又解渴。 店里就他们这一桌客人,老板养的狸花猫趴在门口,正眯着眼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道勺子落地的清脆声响打扰,两只耳朵立刻竖成了飞机耳。 “没事没事,我再给你们换。”老板递了一个新勺子。 “谢谢。”季江潮接过来摆在波仔面前,“说话啊,又哑巴了?” 波仔没心思喝糖水,他对面的郑嘉西倒是尝得津津有味,动作不慌不忙,好像面前摆的是什么玉馔珍馐。 “那个赔偿金……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他终于开口了,郑嘉西没有抬头,眼睛盯着碗沿上的一粒芝麻:“你想要几天?” 这问题难住了波仔,他踌躇道:“……半个月?或者你说。” “半个月?”郑嘉西掀起眼皮瞧他,“再拖半个月你就能保证还清?” 波仔当然打不了保票,但至少要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他爷爷每天的住院费和药费都不能停,自家饭店也有员工的薪水要支付,这十多万不是硬着头皮就能立马凑出来的。 “这钱是你自己出还是你爸出?”郑嘉西问。 季江潮立刻接话:“当然他爸啊,我们都是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啊。” “我问你了?” “……” 无视那个冒傻气的家伙,郑嘉西继续问波仔:“你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事情,凭什么拿来和我谈条件?” 人总是要走到死胡同了才能将一身硬骨头敲碎,波仔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连带着木椅在地面上拖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门口的猫终于被惊着了,立刻甩着尾巴逃开。 季江潮更是瞪大了双眼,以为他想动手。 谁知波仔下一秒就站到郑嘉西跟前,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承认自己脑热冲动,砸你车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还有之前在游泳馆,我也忘记当时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我这人就是嘴贱,你千万别介意。”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坚毅,拿出了破罐破摔的架势:“如果你不同意延期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问题,干脆送我去坐牢好了!” 季江潮大惊失色:“说什么呢你!” “别管我,是我活该!” “会留案底的啊你知不知道,这辈子就毁了……” 眼前两人上演着不亚于生离死别的精彩戏码,连郑嘉西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对策。 她沉默着观察了片刻,从波仔泛红的眼眶不难看出,如果真是演戏,这人已经完全入戏了。 “好了。”她适时打断他们的情绪,“延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那两人异口同声。 郑嘉西往椅背上一靠,盯住波仔说:“你以后听我的,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反应需要时间,季江潮渐渐皱起眉:“这……这是要当你的马仔?” “什么社会了,用词能不能文明一点。”郑嘉西剜他一眼,继续望向波仔,“怎么样?一句话的事情。” 横行霸道惯了的人如今被要求听从使唤,这回是真的往波仔的膝盖上挥了一棍,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许久的沉默过后。 “……行。” 他的表情可以媲美壮士断腕,郑嘉西把自己的手机扔了过去:“存上你的号码,有事我会找你,记得随叫随到。” 从糖水铺出来,艳阳当空,和身后那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伙子不一样,郑嘉西觉得天气好得不得了。 “今天周四,你们逃课出来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好不好。”季江潮反驳。 第16节 “什么学校午休能休到这个点?”郑嘉西才不信,“赶紧回去。” 她摆摆手:“别在外面乱晃,太影响市容。” “……” 郑嘉西撂完话就转了身,笔直朝着街对面的原野电竞走去,留下季江潮对着她的背影咬牙挥空拳。 在前台刷完身份证,智琳让郑嘉西先留步。 “水果是你帮忙带的吗?太麻烦你啦。” 郑嘉西没放在心上:“小事而已。” “一起吃吧。”智琳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这么多我吃不完的。” 郑嘉西刚想说不用这么客气,智琳就把食品盒摆了出来,她爸妈细心到连芒果都要剥皮切块,造型比水果店里卖的鲜切还要精致。 “智琳,还是不行,你去休息室叫下森哥吧,我弄不好。” 正捣鼓着前台电脑的邹可开了口,管理系统突然卡顿崩溃,他怎么都找不出原因。 “好的。”智琳示意郑嘉西进来,“你先吃呀,我马上来。” 说完她就小跑离开了,盛情难却,郑嘉西只好留下。 那头的邹可并没有放弃,只是依然没理清头绪,不时地推一推眼镜,抓一把头发,很是焦躁的样子。 郑嘉西扫了眼屏幕,宕机画面纹丝不动,她漫不经心地玩笑了一句:“慢慢来,别把键盘敲散架了。” 邹可转头,看到郑嘉西的下一秒他突然就涨红了脸,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根,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再试试。” “智琳不是去喊你们老板了吗,他来了就能修好?” “这套系统就是森哥自己做的,连他都解决不好的话就没人能弄了。” “他还有这本事?”郑嘉西略感惊讶。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邹可的表情带了点小得意,“你不是也玩游戏吗,泛亚肯定知道吧……” 他话还没说完智琳就带着陈森出现了。 “邹可,你让下位置。” 陈森走在后面,他看到郑嘉西在前台,轻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知道这位老板是不是午睡被扰了清梦,拉开椅子往电脑前一坐,浑身透着一种人狠话不多的感觉。 郑嘉西和智琳坐在边上啃水果,突然放低声音问:“你们老板平时的脸也这么黑吗?” 智琳一愣,摇摇头:“不会啊,森哥挺爱笑的。” “爱笑?”郑嘉西盯着那道身影,“我看是挺爱凶人。” “森哥看着好像是那样。”智琳放下叉子,也降低了音量,“他其实人很好的,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多接触,人家还不见得愿意呢。 郑嘉西挑了挑眉毛没再多说什么,视线飘到智琳手边的一本词汇书册上。 “这是你的吗,在学英语?” “是我的。”说到这个智琳有点害羞,“我想考研。” 郑嘉西盯着她白嫩的巴掌脸,感觉是比自己小:“你本科刚毕业?” “毕业两年啦,我在路海上的大学,实习一年就回来了,总感觉工作环境不太适合我,想想还是再读个研比较好。” “准备考哪所?” “颐州大学。”智琳毫不犹豫,“那儿的外语学院是最好的,我想考英语语言文学。” 郑嘉西稍感惊讶:“这个目标很厉害,你好好加油。” 智琳对她也起了好奇心,她总觉得郑嘉西和她们这些小城姑娘的气质不一样。 “还没问过你呢,你是哪里人呀?” “颐州。” “啊,你是颐州人啊!那你在颐州上的大学吗?”智琳想当然道。 “不在。”郑嘉西顿了顿,“我高中读到一半就出国了。” “哇好羡慕,你去的哪里呀?” “美国。” “纽约?华盛顿?” “刚开始在洛杉矶。” 智琳再次感叹,问她好莱坞是不是就在那里,还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自己看过大卫林奇执导的《穆赫兰道》。 郑嘉西听着那些侃侃而谈好像出了神。 羡慕吗?可是那段岁月对她来说更接近于一场放逐,一场无人在意,没有尽头的放逐。 “你有没有推荐的英文电影或者电视剧?” 这句话把郑嘉西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牵起一抹笑:“有啊,我最近在看一部英剧,叫《珍的不一样》,还挺有意思的,你搜搜看。” “讲什么的呀?” “一个人人都有超能力的世界,轻松搞笑又荒谬。”郑嘉西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不过尺度有点大,台词有点高能。” 智琳也看过不少欧美剧,心里有准备,好奇问:“……多大尺度啊?” 讨论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控制音量,引得那头的邹可也开始竖起耳朵听,连陈森问他问题都没有反应。 郑嘉西盯着智琳那双清透的眼睛有些纠结,但看着她那副害羞模样又忍不住想逗逗这姑娘。 “其中有个男生的超能力很特别,只要碰到他……” 郑嘉西还故意卖关子,停了一下才慢悠悠道:“只要碰到他,就会高.潮。” 那会儿邹可刚含进一口矿泉水,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嘴沿漏了几滴没接住,直接砸在陈森的大腿上。 敲键盘的声音也消失了,现场只剩一片静默。 “sex你懂吧。” 智琳觉得自己的脑门在冒汗,她没想到是这种尺度,连忙摆手加摇头。 “没谈过恋爱?”郑嘉西继续逗她。 “没有……” “那可惜了。” “啊,可惜什么……你……你谈过吗?” “当然。”郑嘉西的目光往另一边瞄,停在某道背影上,“我谈的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外国男人。” 智琳这回是真的接不上话了,她生怕郑嘉西说出更大胆的内容,连忙低头开始整理桌面,还问陈森和邹可要不要吃水果。 “谢谢,不用。” 陈森的嗓音听着又冷又硬,他抬眸望向邹可,屈指敲了敲桌面:“魂呢?还回得来吗?” “啊……”邹可突然站直,“你刚刚问了什么?” 陈森揉了揉眉心:“我说,有没有人用这台电脑下过什么东西?” 那语气里的不耐连郑嘉西都听出来了。 好凶,哪里像个好人的样子,智琳肯定撒谎了。 “没有啊,我和王弘瑞都没动过这台电脑,智琳和菁菁呢?” 智琳否认:“我没有,菁菁肯定也不会在这里面下载东西的。” “那这是什么。”陈森把鼠标指针引到一个图标上,“这文件里面藏了木马。” 邹可反省自己的大意,他居然忽略了这个问题。 陈森没再说话,他直接动手修复了故障,电脑能正常运行之后马上扯开椅子起身,好像坐垫长了刺一样,一刻都不愿意多留。 “晚上问问何今洲,是不是他乱下载东西了,上班少闲聊,有空把规章制度再好好看一遍。”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下两个员工面面相觑。 这狗脾气可真够膈应人的,还不如直接发火。 郑嘉西刚在心里嘀咕完,兜里的手机也震了起来,一看来电是上午那位中介小哥。 对方把意思说得很清楚,房东夫妇未达成一致意见,那套房子暂时不能出租了。 郑嘉西挂掉电话轻叹一口气,智琳见状问她:“怎么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套满意的房子,房东又说不租了。” 智琳知道她想租房的事情,随口又聊了几句,突然灵光一现。 “诶我这脑子。”她嫌弃自己迟钝,“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你,最重要的是能短租。” “哪儿?” 智琳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放大了画面上的一条街道,郑嘉西低头凑近看,居然是那条古樟街。 “就这儿。”智琳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儿有家民宿,古樟街你知道吗?我们郜云城区里最美的一条老街,周边环境和硬件设施你绝对放心,民宿还是找设计师专门设计过的。” “你这么了解?” “对啊,老板我认识呀。” 说到这儿智琳瞧了眼郑嘉西的脸色,犹豫道:“那什么……这民宿是菁菁她家开的。” “邵菁菁?”郑嘉西也诧异了。 “你不介意吧?”智琳看得出她俩有些不对盘,“菁菁其实人很好的,她就是说话直了点,但绝对没有坏心眼。” 郑嘉西听着就笑起来,在智琳的眼里,这世上好像根本不存在坏人。 不过她此刻的关注点已经偏离轨道了。 “智琳。” “嗯?” 第17节 郑嘉西点着地图上那条不算长的老街,眉梢一挑。 “陈森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第13章 次日傍晚,智琳一下班就领着郑嘉西去了实地。 自从被公布为历史文化街区,古樟街也摇身一变成了纯粹的步行街,原先的老街风貌得到了很好的保留,就连翻新过的石板路都渗透着古朴韵味。 街口有专门的停车场,一堵断墙重新刷了漆,挥笔洒墨写着“千年古樟,寻乡梦里”几个大字,很是显眼。 智琳主动做起介绍:“你看那些老旧点的,墙上还嵌了铭牌石碑的,基本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里面不住人了但是可以参观,其他房子都是统一规划后翻修保养过的。” 郑嘉西顺着她的话仰头观察,白墙青瓦,飞檐翘角,有那么点徽派建筑的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街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瞧那胸径怕是四五个成年人手拉手都团不住。 “前面那棵是樟树吗?” “对啊,古樟街嘛,可不得有棵大樟树。” 智琳话音刚落,几个围着樟树嬉戏的小童就发现了她们,笑闹着手拉手跑过来。 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问:“阿琳姐姐,你来找菁菁姐姐的吗,她不在家。” “就你消息灵通。”智琳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阿芳婶呢?去告诉她,来客人了。” “客人?这个漂亮姐姐吗?” 小女孩抬眼望向郑嘉西,后者对她莞尔一笑。 “是的是的,快去吧。” 小女孩打头阵,带着一群小跟班拔腿就朝街尾方向冲去,智琳则带着郑嘉西慢慢悠悠地逛。 有些楼把临街的一层开辟成了门面房,除了老派的草药店,瓷器店,街上还有装修新潮的咖啡店和工艺品店等等,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居然没产生什么割裂感。 又走了几分钟,邵菁菁家的民宿终于映入眼帘,一样的白墙青瓦,从外头看着规模还不小。 名字起得很有意境,选了个词牌名——临江仙。 “芳姨!”智琳跨进店门朝里面喊。 郑嘉西跟在后头打量起四周,这民宿一楼居然是间清吧,设了四五个卡座,夜幕还没完全降临,灯光倒是准备就绪了。 “我妈在赖伯家打牌,那群小鬼头已经去叫她了。” 回话的这位小伙子也不知是酒保还是前台,压着顶毛毡材质的画家帽,正窝在柜台整理账单,抬眼发现郑嘉西是张生面孔,顺嘴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给你们店揽的贵客。”智琳敲了敲桌面,“还有空房间吗?先带人家参观参观。” “我看看。”小伙在电脑上查看住店情况,“三楼还剩两间,二楼剩一间,要看哪间?” “哪间宽敞?”郑嘉西问。 “二楼吧。” “那就二楼。” 穿过酒吧是一条敞开式的外廊,摆了几台小桌,能近距离欣赏溪景,木质楼梯在正中央,勉强够两人并排通行。 小伙要带她们看的那间客房叫“秋水”,是个面积不小的套间,一室一厅带独立卫浴,家具崭新,瞧着很是清爽干净,全屋还配备了智能系统,郑嘉西挺满意。 “楼下有公用的厨房和洗衣房,我们阿姨每天都会消毒打扫的。” “房费呢?”智琳问。 “这个房型一天是两百四十八,要订几天?” “我朋友直接租,打个折呗。”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这个价格很公道了。”小伙又指了指顶上的投影仪,“你看看这配套,巨幕投影啊。” “算了,我不跟你讲,你看看芳姨来了没,我要跟她谈。” 郑嘉想直接敲定,但智琳还在砍价的兴头上,所以她暂时也没说什么。 那两人还在你退我进地掰扯,一道嘹亮女声忽然从过道上袅袅飘来:“阿豪,听说智琳带朋友来了啊?” 骆芳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郑嘉西觉得这人莫名眼熟,隔了一会儿才想起,那回就是她和邵菁菁堵在网吧楼下说话,陈森还在一旁听得相当有滋味。 能拿主意的人来了,智琳立刻迎上前去,她把租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骆芳也很痛快:“既然是你朋友,那肯定要打折的,一个月三千五,还包水电网,你觉得怎么样?” 价格大跳水,郑嘉西当然说好。 “打算租多久?” 郑嘉西想了想:“先租三个月,可以吗?” “可以,阿豪你去准备一下合同。” 和爽快人沟通的效率就是高,租房这件事终于落地,郑嘉西倚着外廊的围栏,觉得天边那片火红的晚霞都变得浓烈了些。 之前去报信的那群小家伙跑来民宿凑热闹,他们似乎对郑嘉西很好奇,但又不敢凑近说话,智琳把孩子们唤到前台发了一把水果糖,又拎着两瓶矿泉水走向外廊。 “你看到这下面了吗,还有塑胶跑道的,沿着这条溪一直延伸到城西,健身锻炼很方便呀。” 郑嘉西不渴,她接过水握在手里没开盖,再探身望去,果然有一条地势较低的跑道紧贴着近月溪,那塑胶面的颜色很新,踩上去脚感应该不错。 “智琳,你今天帮了我大忙,晚上你选地方,我请客。” “千万别客气啊。” 智琳笑笑,又提醒她民宿客人可以免费使用街口的停车场,两人吹着晚风聊着天,郑嘉西的注意力却慢慢分散了。 她盯着跑道看,远处有两个人影正在越靠越近,穿黑色运动装的那位身形挺拔,跑步姿势很是养眼,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好像有点吃力,步伐略显凌乱。 “智琳,你看那人是不是很像陈森?” “哪个?”智琳顺着郑嘉西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欸,好像真是他。” 等人离得更近一些,智琳直接朝着他们大喊:“森哥,简洋哥!” 张简洋一听到声音就停下了脚步,他撑着双膝俯身喘气,好半天才能开口:“智……智琳。” “你俩锻炼呐。” “对啊,卧槽累死我了。” 当张简洋认出另一位姑娘的时候,他本就狰狞的表情变得更扭曲了。 “……茉莉?!” 陈森也减了速,他抬眸缓缓望去,正好迎上郑嘉西的目光,姑娘冲他招了招手:“嗨,好巧。” 有汗水滴落,滑进眼睛里泛起一阵隐隐的酸痛,陈森扬手抹了一把,平复着胸口的起伏。 “你们怎么在这儿?”他问。 “听说这里有帅哥在跑步,我们来欣赏欣赏。” “……” 郑嘉西调戏人的本事有增无减,她一个直球打过来陈森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只好假装看风景,顺势背过身子揉了揉后脖颈。 智琳在一旁听得捂嘴偷笑,郑嘉西才不怕话题聊死,她趴着栏杆喊了一句:“陈森,接着!” 被喊名字的男人回过头,只见一瓶没开封过的矿泉水正直直地朝他飞来,好在陈森反应快,他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互帮互助啊。” “邻居?”陈森不明所以。 郑嘉西指了指身后的民宿,刻着“临江仙”的那块牌匾已经打上了灯光。 智琳也插话道:“森哥,以后嘉西姐和你就是对门了,要多多照顾她呀。” 陈森不知道郑嘉西为什么会突然搬到这里,但从她的表情来看,这事应该不假。 “我靠,真的假的!”张简洋甩了甩浸汗的发丝,忍不住抱怨,“郑茉莉你不公平啊,只给陈森送水,我的呢?” “当然邻居优先了,你等着啊,我进去再拿一瓶。” “简洋哥,我的给你吧!”智琳把手里的水扔了过去,“我们等等要去吃晚饭了,你们一起吗?” “好啊。” 张简洋求之不得,他已经陪陈森跑了一个小时,运动量严重超标,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的,中途居然不需要休息,连个偷懒机会都没有。 他刚想顺着旁边的短坡往上走,那头陈森又准备出发了。 “不是,兄弟你不用吃饭的啊?”张简洋欲哭无泪。 “还有两公里。”陈森拧紧瓶盖,看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你去吧,那个篮球赛我看情况再说。” “欸,别啊!” 张简洋有求于他,最怕陈森使这招,他无奈冲郑嘉西她们摇了摇手,又悻悻地跟上脚步。 夕阳渐沉,暮色昏黄,郑嘉西盯着那道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来日方长。 …… 晚上回去郑嘉西就收拾了行李,和来时一样,两个沉重的大箱子。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才起床,施曼琴见人要搬出去,还假意挽留了几句,但郑嘉西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松一口气的表情,倒是季江潮有些不依不饶。 “你真搬走啊?”他绕着郑嘉西转,活像只没方向感的苍蝇,“我妈没骗我,你真要把这房子卖了?” 郑嘉西“啊”了一声:“你妈没骗你。” “……你心够狠!” “我卖我的房,怎么狠了?” 季江潮有些激动:“这是姑姑留给你的,怎么能说卖就卖!” “就这房龄,留着也没什么升值空间。” 郑嘉西拽着箱子往门口走,拉杆没抓稳脱了手,不小心扭了一下,疼得她立刻甩了甩手腕,语气也不耐烦起来:“让让,别挡我。” 季江潮梗着脖子还是不服,只听见郑嘉西问他:“今天周末不上学?” “对啊。” 第18节 郑嘉西立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对着那头指挥道:“来搬东西。” 接电话的人正是波仔,不过他没想到来的是季江潮这儿,更没想到郑嘉西要去的地方是他家那条街。 出租车停在街口,司机帮忙从后备箱拖出了行李,郑嘉西也不接手,自顾自往里走,做旧的石板路不太平整,波仔拉着两个箱子跟得很吃力。 他不解,脑子里还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譬如郑嘉西要住到他家去蹲点。 直到踏进“临江仙”的那一刻波仔才放下心来,前台依然是阿豪,他领着郑嘉西去二楼重置了密码锁,又帮着波仔一起把行李箱扛上去。 下楼后阿豪丢了瓶水给波仔,那箱子确实沉,这小子一人拖两个也是不容易。 “你亲戚啊?”阿豪问。 “谁?” “楼上那位美女啊。” 波仔灌了一口水,否认道:“不是。” 阿豪的眼神突然变得暧昧:“那你这么殷勤?” 波仔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被乱说话这种事情搞怕了,立刻啐道:“靠,别瞎想啊,菁姐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邵菁菁刚吃好午饭,咬着个苹果从左边那扇门蹭出来,看到波仔也不怎么惊讶。 “吃饭没?” “没。” “来找阿豪玩?这小子今天可出不去啊,昨天做的账错了一大堆。” “别揭我老底啊。”阿豪抗议,“他也不是来找我的,帮美女送东西呢。” 邵菁菁皱眉:“什么美女?” 这会儿郑嘉西也下了楼,她检查了一遍房间,投影仪的遥控器好像没电了,想到前台要两块电池。 结果一来,发现又多了个熟人。 邵菁菁见到她不亚于白日撞到鬼,手里的苹果差点砸到地上,震惊道:“你在我家干嘛?!” “来照顾你生意啊,不好吗?”郑嘉西也没去看她,把遥控器递给了阿豪,“没反应,换两节电池看看。” “好叻。” 邵菁菁依然不敢相信,但开门做生意,真是住店客人的话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问边上的波仔:“你给她跑腿?” 可能是觉得羞耻,波仔深吸一口气,咬碎牙都不想承认。 换好电池,郑嘉西觉得这小子今天表现不错,于是问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请你吃午饭。” 波仔直接拒绝:“不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哦,那你走吧。” “……” 还真是一点都不装客气。 目送人离开,郑嘉西并没有着急回房间,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对门那幢小楼上,按照智琳昨天的说法,那里应该就是陈森家。 和隔壁几栋的构造一样,楼前还带个小院,此刻院门紧闭着,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 直到晚饭后她出去运动,那扇门终于开了一半,隐隐能看见院子里种的花草,郑嘉西瞥了一眼没停留,打了辆车去了之前光顾过的拳馆。 许是周末的缘故,今天馆里看着比上次热闹多了,教练一眼就认出了郑嘉西,来练泰拳的女学员本就不多,有基础的更是少见,他对她印象深刻。 白天扭到的手腕有些酸痛,郑嘉西只能把手带缠得再紧一些,她从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拳套,教练玩笑道:“颜色越粉下手越狠?” 郑嘉西被逗笑了:“那今天能上台吗?” 教练却摇头:“我今天不行,前阵子闪了腰,到现在都没好透,等等找个人给你陪练。” “找谁?” 教练看了眼时间:“也该到了,他是我们店第一批会员,你放心,技术很不错的。” 说罢又强调了一点:“长得很帅,身材很猛。” “最好是噢。” 郑嘉西一点都不期待,有时候外表看着越是那么回事儿的越不顶用,尤其是某些方面。 她还在走神,只听见教练朝门口喊了一声:“森哥,这里!” 那一秒郑嘉西确实打了个激灵,她立刻转身确认,那位“又帅又猛”的陪练对象不是陈森还能是谁。 陈森看到她的时候也明显一愣,教练以为他惊讶的是自己没告诉他是个女学员,赶忙给双方做起介绍,郑嘉西戏精上身,装作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陈森只能敷衍着配合她。 等教练走后,郑嘉西靠近问:“郜云还有你不认识的人吗?” 陈森还真思考了几秒:“好像没有?” “你平时也来这儿打拳?” 陈森找了个空置的储物柜,把肩上的运动包塞了进去。 “还行吧,偶尔来。” 郑嘉西见他不把包打开,又问:“你不换衣服吗?” 陈森没回答她,而是转身去器材柜拿了两副训练用的拳靶和腰靶,那表情似乎在说,你确定自己能跟我对招? 原来这人也不是一直面瘫,郑嘉西被他这副拽样成功激到,连拳台都懒得上,干脆走向了平地训练场。 她今天就是拳王播求附身,要彻底把对方当成沙包使用。 陈森也小瞧了郑嘉西的实力,不管是肘击还是侧踹她的爆发感都很强,而且速度很快,体力也跟得上,只是他渐渐发现,这姑娘做勾拳的时候动作好像有点变形。 “手肘贴住身体,不要张得这么开。” 他提醒完没多久,郑嘉西又干脆变成直拳加后勾,然而打勾拳的那只手明显削弱了力量。 陈森隐隐觉得不对,他观察了几秒,侧身避开她的攻击,扔掉手靶,直接上前抓住郑嘉西的右臂。 他的声音很沉:“疯了?” 第14章 汗水顺着郑嘉西的额侧滑落,肾上腺激素飙升,她根本不想停下来。 “继续。” 陈森置若罔闻,依然不肯把人松开,他感觉得到,郑嘉西的右手在发抖,拼命压制也无济于事。 “手不要了?” 说完陈森也不给她反应时间,拽上了就往休息区走,直到摘下拳套拆掉手带,郑嘉西才发现右手腕已经开始浮肿。 陈森盯着那截被勒出红痕的腕骨,问她:“刚刚扭到了?” “不是,是今天白天。” “那你还来打拳?”陈森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 郑嘉西坐在长凳上平复呼吸,仰头乜了男人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挺值啊,还能跟你偶遇。” 再问也是白搭,陈森选择缄默,他拿了钥匙替她取出随身物品,下一秒转头就离开了休息区。 郑嘉西觉得他大概率是懒得管自己了,擦了擦汗也没放在心上,拾起手机刚想确认时间,却发现周桉在半小时前给她发过简讯。 信息里附带了一张照片,很显然对方此刻就身在纽约,因为照片背景是郑嘉西最熟悉不过的咖啡店,她和eidde在纽约住过的公寓就在附近。 周桉:【还记得这里吗?】 郑嘉西当然记得,店里现做的班尼迪克蛋是她的最爱,甚至此刻闭上眼睛也能立马回忆起那份味道。 她继续往下划,周桉说自己是来纽约出差的,还和eidde碰了面,两人聊起往事,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她。 周桉:【要是找不到方向,不妨回熟悉的地方看看。】 郑嘉西在颐州读到了高二,被送出国的那年没有任何预告,薛一汀抱怨连场欢送会都没来得及办,而她自己却很快地接受了一切。 她猜得出是谁的主意,郑卢斌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上。 郑嘉西虽是独女,但她在父亲眼里从来都不是继承人的最佳选项,郑卢斌的情种撒了满地,可惜没一个开花结果的,新后妈被委以开枝散叶的重任,枕边风香软又甜腻,随便一吹就能发落了她。 在异国他乡游荡八年,落地生根的念头动过不止一次。 郑嘉西盯着周桉的头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突然想起她之前那句不要过度运动的叮嘱,难免一阵心虚。 随身物品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她拎上挎包刚准备离开,陈森却拿着一个冰袋折了回来。 “先冷敷。” 郑嘉西又坐了回去,她接过冰袋摁在伤处,因为外头裹了一层毛巾,触感没那么寒凉刺骨。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既然是陪练,自然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陈森看了眼她的手腕,很快又把视线飘开。 “官腔打得不错。”郑嘉西浅浅勾了下嘴角,“等会儿你是直接回家?” “嗯。” “那方便让我蹭个顺风车吗?” “车子停在路边,出门左拐。”陈森没有拒绝,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慢慢敷,外面等你。” 郑嘉西离开拳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夜晚并不冷清,路边有不少商贩支起了夜宵摊子,烧烤炒面比比皆是,香味四溢,热气朝天,仿佛在宣告夜生活的正式降临。 郑嘉西盯着那些等餐的食客,突然想起了麦迪逊广场的移动餐车,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人们总能轻易被美食诱惑。 所以此刻,无动于衷的那个人就显得尤其突兀。 陈森抄着兜立在车旁,直挺挺的身影很是醒目,他没玩手机没抽烟,似乎在思考,甚至连郑嘉西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第19节 “饿了?” “没有。”陈森回过神,“上车吧。” 郑嘉西很自觉地打开副驾门,她不是第一次坐这辆车,上次就注意到了,从绞盘到轮毂,从射灯到悬挂,全部都是改装过的。 她玩过车,知道这种越野的改装没有上限,这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十万。 郑嘉西又想起陈森那家网吧的装修和配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原来开网吧这么赚钱? “你是在郜云长大的吗?”她问陈森。 “是的。” 途径郁林路,张简洋的洗车店就在附近,郑嘉西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刚到郜云的那晚张简洋就认出她了,买烟的便利店就在洗车店隔壁。 “那你和张简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森目不斜视地把着方向盘,前方路口马上就要跳红灯,他稳稳减速,应道:“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 “羡慕。”郑嘉西咬了咬唇,接着唏嘘,“我还没有认识这么久的朋友。” “地方小,统共那么几所学校,很正常。” 电台在放老歌,是张学友的《遥远的她》,郑嘉西安静听到副歌,又嘟囔道:“你不太像本地人。” 陈森点着刹车,望了眼后视镜,语气稀松平常:“为什么?” “怎么说呢。”郑嘉西在找形容词,“不够……放松?” “放松?”陈森的目光飘过来,路灯的光亮映着他半张侧脸,“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有两辆电动车慢悠悠地并排从边上经过,后座都载了人,应该是赶着去吃宵夜,正高声谈论着哪家的排骨米线最鲜美。 悠闲散漫的做派是郜云本地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但陈森不一样,郑嘉西觉得他的气场和这里不太搭,不像是那种会甘愿埋没在小城里的人。 她没有挑破,而是双手环胸,对上男人的眼睛:“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这样?总端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拳馆递冰袋的时候,他的手收得那叫一个快,生怕碰到她似的。 “我有吗?” “有。” 信号灯变绿,陈森踩下油门,重新正视前方。 “你想多了。” “又在躲我。” “没有。” 郑嘉西被他挑起胜负欲,说出来的话也不经修饰,直白又露骨:“躲什么?因为我们接过吻?”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森突然重重地按了下喇叭,紧接着车身也跟着狠狠一个急停。 好端端的路,前头那辆面包车莫名其妙来了个急刹,害得他们差点追尾撞上去。 郑嘉西听见陈森嘴里蹦出一句脏话。 气氛完全被破坏,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彼此之间好像开启了什么信号干扰器,沉默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 隔天就是清明节,难得避开了让人断魂的雨纷纷,丽日当空带点微风,来南郊扫墓的人群络绎不绝。 虽说前不久已经来过一次,但郑嘉西照例买了香烛和纸钱,这种日子还是需要走个过场的。 登顶的小路陡峭依旧,爬得人失去脾气,郑嘉西不敢用扭伤的手腕发力,只能单手拎着袋子,还要随时注意上下来往的行人,很快就出了一额头细汗。 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她就在母亲的墓前看见了熟人。 而且这个人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季江潮好像还没发现她,俯着身子专心打扫墓碑两旁的杂草落叶,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两罐新鲜的黄金菊,替换掉已经枯萎的残花。 一样的花罐,一样的品种,看来那位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就是他无疑。 打火机擦火的啪嗒声响起,季江潮终于转了转脖子,看到郑嘉西的时候他差点一个趔趄绊住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 “很奇怪?”郑嘉西折着纸钱,扬起下巴点了点墓碑上的照片,“这是我妈吧?” “……” 季江潮词穷,倒也无法反驳。 “怎么,想不到我还会来看她?” 不用季江潮回答,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嘉西哂笑,退到路边弯腰捡了几颗小石子,然后把折好的纸钱压在石碑上,剩下的那些就放进铁桶里一口气烧了。 两人挨得不算近,中间还隔着几步,但目光都整齐地落在那团疯狂跳跃的火焰之上。 “她以前对你挺好的?”郑嘉西问得随意。 季江潮微怔,其实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斩钉截铁道:“当然好,姑姑是我见过最温柔最讲道理的人。”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当初遗像选得临时,那也是郑嘉西第一次翻看季心岚的相册,母女俩的五官其实不太像,但眉眼之间的神韵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人的面相是有讲究的,郑嘉西甚至能想象出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一定很有耐心。 “她会弹钢琴?” 房子里有台旧钢琴,只是现在被施曼琴铺了棉布用来堆放杂物,郑嘉西曾瞥到过几眼。 “会吧。”季江潮耙了耙他那头黄毛,“我记事起她好像是在家开班上课的,学生会在周末来,哦对,姑姑唱歌也特别好听……” 郑嘉西有些恍惚,像在倾听某位陌生人的故事,这些回忆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张空白画纸,能填补成什么样全凭别人说了算,她连添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那头季江潮越说越来劲,情绪也被熬了出来,他质问郑嘉西:“她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母亲,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吧,那么多年你就没想着回郜云看看她?” 父母恩情,这好像是孩子从出生起就要随身携带,时刻谨记的一样东西,不管感情深浅,卸不下也抛不掉。 郑嘉西沉默了有四五分钟,连站姿都未变一下,季江潮没那么好的耐性,逮着机会就想说个尽兴,不料还是被抢先一拍。 “那她呢?”郑嘉西眸光渐冷,话里也冒着寒气,“当初是她先抛弃我的吧,凭什么要我回头?” “姑姑不是这样的人!” “把我丢给郑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过身,亲生母亲?我连她的长相和名字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这不叫抛弃叫什么?奉献吗?” 季江潮脑子转得不够快,但又不想落了下风,支吾道:“或许她有苦衷呢……” 这借口一牵出来简直比万金油还管用。 郑嘉西紧绷的神经霎时松了一半,她嘲弄似的对着季江潮笑了笑:“那你就当我也有苦衷吧。” 灰烬里还有火苗在挣扎,也不管这孝道算不算尽完,她转身就要走人。 “这就走了?还没弄好!” “你这么善解人意,她应该更喜欢你,留下来多拜几拜。” 季江潮望着那道毫不留恋的背影,就算有想说的话也通通吞进了肚子里。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郑嘉西离开墓园没多久,豆大的雨珠居然泄愤似的砸了下来,司机连忙打开双跳灯,车速也降得很慢。 到古樟街街口的时候雨势虽然弱了点,但仍旧可以把人瞬间淋个透彻,郑嘉西瞥了眼灰蒙蒙的雨幕,直接在软件上付了车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摆得呼呼响,司机提议道:“姑娘,要不然我晚点走吧,不给你打表,先在车里躲一躲,现在下去肯定得淋湿。” “没事,谢谢您了。” 说完郑嘉西就打开了车门,干脆利落地一脚踏进大雨里,司机有些瞠目结舌,他看不懂这姑娘的奇葩操作,摇了摇头挂挡离开。 从街口到临江仙说远不远,郑嘉西低头走得专心,也没着急提快脚步,反正从头到尾都淋湿了,跑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石板路的表面带着暗纹,被雨水填满后的小坑洼就像一面面破碎镜子,郑嘉西故意往那上头踩,玩得正起劲时,视线骤然变暗了些。 头顶多了一把花面雨伞。 “囡囡,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撑把伞?” 很南方的口音,很南方的叫法,被一道苍老又柔软的声音包裹着。 郑嘉西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头。 给她撑伞的阿婆手里还拎着一只竹篮,个子不高,银发盘髻,脸上的皱纹很深,眉眼温和,是天生的笑眼。 “你去哪儿?我送送你。”阿婆抬了抬伞。 不知怎么的,郑嘉西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慢声道:“去前面的临江仙。” “是吗?那我很顺路的,我们一起走。” “谢谢阿婆。” “别客气。” 老人家步子迈得缓,郑嘉西就慢慢地跟在她身旁,雨水砸在伞面上,淅淅沥沥地还挺动听。 “我来帮您拿吧。” 郑嘉西指的是那个竹篮,里面装了好多菜,看起来沉甸甸的。 “不用不用,我提得动。” “那伞给我吧。” 不拿点东西她总觉得过意不去,好在这次阿婆没有拒绝。 “你住在临江仙,是来旅游的?” “算是吧。”郑嘉西点头。 “他们家不错,我去看过的,服务很好很干净。” “是挺好的,房间也宽敞。” 两人一路聊到民宿门口,碰上了要去网吧交班的邵菁菁,她见到来人立刻热情招呼:“陈阿婆,这么大雨您怎么自己出门了啊?” 第20节 “家里没肉了,我去菜场称了几斤。”陈阿婆笑着掂了掂竹篮。 “进来坐坐不?” “我就不坐了,家里还得收拾。”陈阿婆从郑嘉西手里接过雨伞,“你进去吧,赶紧把衣服换一换,别感冒。” 邵菁菁瞧了眼郑嘉西湿透的上衣,又看了看陈阿婆,表情古怪。 “阿婆看我没带伞,给我遮了一路。” “哦。”邵菁菁扯了扯挎包的肩带,语气有些忸怩,“你这头发也太湿了吧……快进去吧。” 郑嘉西杵在原地没动,她目送陈阿婆离开,却发现老人家是径直朝着对面走去的,院门被打开的瞬间,她的眉心也跟着一跳。 陈阿婆,陈森。 柜台后的阿豪看见郑嘉西回来了,立刻抱出一个不小的纸皮箱子:“你的快递,下午刚送来的。” “谢谢。” 郑嘉西接过箱子上了楼,直接拐去浴室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她熄掉吹风机,摸了把剪刀去外间拆快递。 看面单信息应该是她网购的东西,打开后果然是一整箱的进口零食,想到刚刚好心撑伞的陈阿婆,郑嘉西毫不迟疑地从箱子里抽出两大盒长崎蛋糕。 等她换好衣服下楼,雨已经停了,傍晚的天暗得特别早,连小酒吧的霓虹灯都提前亮了起来。 郑嘉西走到对面,她轻轻按下门铃,响到第五声的时候,院子里飘来了陈阿婆的声音。 “是阿森吗,忘记带钥匙啦?” 打开门看清来人之后,陈阿婆有些许讶异:“是你呀。” 郑嘉西把手中的蛋糕礼盒递了出去:“谢谢您的伞,一点小心意。” “诶呀你这孩子太客气了。”陈阿婆不肯收,“那么点事情,不至于。”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蛋糕,您尝尝看。” 郑嘉西坚持要给,陈阿婆只好接过来,刚想道谢,又听见这姑娘喊了她一声,然后迟疑着问:“……您是陈森的?” “你认识我们家阿森啊?”陈阿婆的眸光一亮,“我是他外婆。” “啊,是这样。”郑嘉西点点头微笑。 “你是他的……” 老人家的眼神越来越晶亮,郑嘉西立刻接话:“朋友。” “哦,是朋友。”陈阿婆也笑,“那咱们真是挺有缘分的,你吃饭了吗?阿森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要不留下来一起吃吧。” 郑嘉西早就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她想起了昨晚和陈森之间的诡异气氛,觉得自己要是留在他家吃饭的话只会显得更诡异。 于是撒了个小谎:“不用了阿婆,我已经吃过了,您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了,下次见。” 陈阿婆挥手跟郑嘉西道别,又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里的蛋糕。 院门被再次推开的时候,是陈森回来了。 他大步跨过小院,拐到洗衣台快速冲了把手,然后又摁了摁崭新的石板台面,确认牢固之后才往屋里走。 “阿婆,我回来了。”陈森给自己倒了杯水,“今晚有红烧肉?” “我看你这鼻子简直比赖阿伯家的大黄还要灵。” 陈阿婆果然端出了一碗刚出锅的红烧肉,色浓油亮,看着很有食欲。 “下午这么大的雨,您没出门吧?” 陈森握着杯子,仰头喉结一滚,杯里的水三两下就见了底。 “就出去了一会儿,家里没肉了。” 陈森不赞同道:“下次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可以顺路带回来,雨天路滑,我提醒过您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着呢。”陈阿婆嫌他啰嗦,脸上笑容却不减。 陈森帮忙盛饭分碗筷,瞥见桌子上有两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礼盒,上头还印着外文,不像是他阿婆会买的东西。 他捡起一个拿在手里瞧:“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漂亮姑娘送我的蛋糕。” “漂亮姑娘?”陈森笑了,“是对门的骆芳姨还是街口的王奶奶?” “这我倒是要问问你。”陈阿婆在餐椅上坐好,斜眼看他,“我就没听说过,你身边啥时候多出了一个这么漂亮的朋友?” 陈森有点懵:“朋友?我的?” “是啊,就住在对门民宿的那个小姑娘。”陈阿婆用手比划着,“比我高出这么多,大眼睛水灵灵的,那皮肤白得跟抹了腻子一样的。” 陈森拧起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某人的模样。 “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阿婆又把下午的遭遇复述了一遍,然后接着念叨:“声音好听,又细又柔的,人也有礼貌,一看就是那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讲话都不大声的。” 陈森听完摸了摸额头,这点倒着实不敢苟同。 “你认真回答我啊。”陈阿婆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又有些隐约的兴奋,“那姑娘说是从外地来的,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 “有情况了这是?多大的情况?” 话题一下就升级了,突如其来的指控让陈森差点应付不过来。 “阿婆。”他已经开始头疼了,“平时还是少看点电视剧吧。” “你别唬我啊,真的没有?” “没有。”陈森有种百口莫辩的荒唐感,为了阻止陈阿婆继续这个话题,他开始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吃饭,别发散您的想象力了。” “那就好,缺德事咱可不做啊,如果做了就好好负起责任,要有担当,记住没?” “……好。” ……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场大雨把空气也冲刷得干干净净,次日朝阳一升,灼灼晨光便毫无阻碍地扑向大地。 早晨气温还是偏低,陈森拎了件外套出门,锁好院门之后他站在原地转了转脖子,刚想继续抻个肩膀,一道慵懒女声就冷不防地钻进他的耳朵。 “早啊帅哥。” 陈森循声回头,不是郑嘉西还能是谁。 她应该刚起床,穿着一身米色家居服,小脸素面朝天的,人也犯着一股懒劲,长发用抓夹随意地固定在脑后,皮肤白得发光,在阳光的照耀下连五官都有些虚化。 “早。” 陈森也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他支开墨镜往脸上一架,整个人匿在树荫下面,气场冷酷到不行。 和蹲在太阳底下喂猫的郑嘉西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小东西哪里来的,都流浪了还挑食。” 郑嘉西将手里的面包仔细掰成小块,扔在一只围着她转的奶牛猫面前,而陈森的目光则落在她的右手腕上,那里贴了一块肤色的止痛膏。 “它不是流浪猫。”陈森提醒,“人家有名有姓。” “啊?” 郑嘉西疑惑抬头,刺目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陈森站在对面,隔着墨镜打量这姑娘,她脑后有几缕头发没夹住散了出来,活像只没睡醒的水母。 “它是赖阿伯家散养的猫,专门在这条街上骗吃骗喝。”陈森指了指他隔壁那户人家,“大名叫赖庆芳,你可以叫它芳芳。” “……” 郑嘉西真的是受教了,这名字起得比她的还严谨。 “小母猫?我还以为它的蛋蛋被割了。” 芳芳的叫声也很奇特,很应景地嗷了一下,依然嫌弃郑嘉西丢给她的面包渣子。 “民宿应该备了猫条,想喂的话让阿豪给你拿。” “哦好的。” 陈森不打算在这儿耗时间,他抖开外套披在肩上,朝着郑嘉西轻轻一点头,抬步往街口方向走了。 在地上蹲得太久,郑嘉西起身的时候腿肚子一麻,望着男人的背影都觉得天旋地转。 春和日丽,不用来睡觉简直可惜,郑嘉西又在午间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刚好接到薛一汀的电话,这位少爷的行程始终是个谜,忙起来根本找不到人影,空闲的时候就像现在,死缠烂打非要找她组队双排。 于是郑嘉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直奔原野电竞。 结果在竞技区碰见了张简洋。 对方也发现了她,兴奋地挥挥手:“茉莉,这里!” 郑嘉西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打开主机。 “张老板怎么在这儿,看来也挺闲啊。” “嗐,我那点小生意没有时时刻刻盯着的必要。” 郑嘉西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立刻接话:“挺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张简洋才不计较,问道:“你打算玩什么?” “朋友叫我cs组排。” “玩这个的女生可不多见,你好像很喜欢?” “比较喜欢fps游戏吧,别的我也不擅长。” 张简洋看她打开账号,游戏时长居然有一千多个小时,也是个专一的老玩家了。 郑嘉西见他挺感兴趣,提议道:“一起?” “好啊,但是这游戏我玩得不多,比较菜啊,千万别嫌我拖后腿。” “无所谓,我那朋友也不太顶用。” “……” 第21节 张简洋退出自己的游戏界面,突然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表情十分神秘:“那我请个外援来,保准能带我们起飞。” 几分钟后,原本在休息室的陈森站到了两人面前。 一点悬念都没有,郑嘉西还以为是什么隐藏角色,敢情这位就是张简洋嘴里的“秘密武器”。 “有事?” 网吧老板看起来是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模样。 “来几把cs?难得四排。” 陈森往郑嘉西的电脑屏幕上晃了一眼,又盯着她挪动鼠标的手,干脆道:“不来。” “别啊,茉莉就要带着两个弱残冲锋陷阵了,你忍心看她被人耻笑?” 不等陈森再次拒绝,郑嘉西主动替他打开了自己隔壁的电脑,仰头微笑:“陈老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森:“……” 语音频道里薛一汀也上了线,看见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两个人,他立刻私信郑嘉西。 羊村混子懒羊羊:【这俩谁啊?】 aka原野首富:【天降神兵。】 四个人的账号都不在一个段位,分差太大的话会增加游戏难度,郑嘉西瞥到了陈森的账号,她的表情管理差点失败。 魔王s级,平台排名前一百,胜率百分之七十五,完美的六边形战士。 这哪是普通外援啊,这水平放到哪个段位都是妥妥的炸鱼。 “你不会是游戏主播吧?” 郑嘉西说完这话张简洋就笑了:“他?露个脸都不愿意的人,当哑剧主播啊?” 陈森不理会好友的调侃,直接问:“有小号吗,这分差匹配不了。” “你用我的吧。” 郑嘉西甩了个账号给他,陈森盯着昵称名字,渐渐皱起了眉头。 国服第一美少女。 抱着忍辱负重的心态,陈森总算是加入了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散沙队伍,只不过游戏还没开始,张简洋和薛一汀这两个自带话痨属性的人就在公频里叽叽喳喳聊翻了天。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调低了耳机音量。 游戏进入匹配时间,郑嘉西问他:“你玩什么比较多,步.枪还是狙?” “都可以。” 凡尔赛得毫无痕迹。 沉默几秒后,开口的人变成了陈森。 “你这手怕是压不住枪。” 郑嘉西抬了抬手腕,丝毫不担心:“没什么问题,已经不痛了。” 游戏匹配成功,最经典的炼狱小镇地图,一个完整队伍需要五个人,于是系统自动给他们划了一个陌生账号进来,热身时间,那位陌生兄台就对他们的人员构成产生了兴趣。 干拉小子:“你们四排?队里有妹子?” 羊村混子懒羊羊:“对啊,是个大美女。” 干拉小子:“行啊,等会儿跟紧点,哥哥带你上大分。” 说着他就走向了“国服第一美少女”,还朝陈森的人物角色点了一.枪,意思很明显。 薛一汀在耳机里大笑:“这人傻b吧!” 开头是手.枪局,系统随机分配,他们这组率先成为ct阵营(警),要阻止对面的t阵营(匪)在指定位置安放炸.弹,五人中有三人起了半甲,陈森却用有限的经济买了一支电击.枪。 干拉小子:“妹妹,老六可不好当啊,还是老实躲在哥哥身后吧。” 陈森没吱声搭理他,只顾自己的操作,而郑嘉西在耳机里听着人家一口一个“妹妹”地喊他,翘起的嘴角差点压不下去。 游戏界面里,她跟着陈森和干拉小子去守a包点,只见“国服第一美少女”身姿轻盈地上了二楼阳台,想玩电击.枪的话,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堵人位置。 没过几秒,溜进二楼的一个匪果然中了招。 陈森的反应很快,电击.枪甩出切换成格.洛克,紧随其后的另一个匪也被他丝滑爆了.头。 干拉小子很兴奋:“哎哟,妹妹这么厉害的呀。” 带炸.弹的匪在中路被郑嘉西逮了个正着,对方掉包后张简洋和薛一汀也迅速赶过来守包。 开局异常顺利,气氛自然也轻松起来,有大哥带飞的感觉确实不一样,郑嘉西觉得自己连续好几把都没开始发挥就结束了,上半场的比分直接拉成了9:3,对面已经有人气得直接下线退出。 还在公频上打出了无数个问号。 【我眼睛瞎了是吧,对面第一来炸鱼的????】 【举报了。】 对话框不断刷新着,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陈森好像全然不在意,游戏进入交换阵营的冷却时间,他垂眸捡起了桌上的手机,修长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着,应该在查看简讯。 郑嘉西不自觉盯着他的后脑勺,那儿的发茬修得又短又平整,因为低头的姿态,后脖颈的棘突很明显。 察觉到了郑嘉西的大胆目光,陈森突然坐正身子回视过来,脊背也立刻恢复了平直。 男人很轻地蹙了下眉,似乎在无声询问,怎么了? 郑嘉西也不说话,看够了就转转眼珠子继续盯着屏幕,在耳麦里提醒他:“开始了。” 下半场他们是t阵营,薛一汀问:“打哪?” 张简洋:“都可以啊,看你们。” 干拉小子:“妹妹,哥哥听你的噢。” 这位兄台应该是调戏上瘾了,语气变得越来越油腻,听得人一阵恶寒。 不仅如此,他还用自己的经济不断给陈森买道具,后者接受得理所当然。 把该拿的都拿上,一直不说话的陈森终于开了口:“打b,香蕉道直接进。” 干拉小子:“……” 薛一汀见他愣在原地,催促道:“走啊,跟上!” 干拉小子这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卧槽,你他妈是个男的?!哥们儿你一直演我呐?” 张简洋笑:“他也没说自己是女的啊。” 干拉小子:“你们不是说队里有妹子吗!” 张简洋:“是有啊。” 就在这时,队伍最后头的“aka原野首富”娇滴滴来了一句:“哥哥,人家在这里呀。” 干拉小子:“……” 郑嘉西继续捏嗓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呀?跑慢点等等我啊。”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开了变声器啊!”干拉小子人都麻了,“卧槽放过我吧。” “你怎么区别对待啊哥哥。” “……” 反调戏模式开启,好好的下半场硬是给打成了娱乐赛。 结算画面跳出,“国服第一美少女”顺理成章成了本局的mvp,陈森是半点没掩饰,将数据拉到极限,就算被对面举报也不算冤。 而薛一汀和张简洋还沉浸在刚刚的闹剧里,笑够之后,薛一汀感慨:“陈老板这水平牛啊,玩过那个没?泛亚新出的fps游戏,叫什么《不死之身》?我感觉你可以试试。” 郑嘉西嗤道:“谁要玩那个,进去全是挂,直接给你打到自闭。” “也是。”薛一汀赞同这点,“泛亚游戏的老毛病了哈,你说一个做对战平台起家的公司,这反作弊系统怎么总是弄不好啊。” 张简洋突然意味深长地瞥了陈森一眼,后者似乎没有仔细在听,划着鼠标滚轮一言不发。 张简洋清了清嗓加入话题:“不过泛亚在游戏制作这一块确实舍得下血本啊,《不死之身》我看过,画面和流畅度没得说。” “但游戏体验确实不怎么样。”郑嘉西有什么就说什么,“下血本是他们应该的,赚了那么多钱总要舍得花出来。” “就是!我靠他们旗下那个游戏交易平台,买卖双方光是手续费都要各给三个点,血赚啊,你是没看见他们在颐州的总部,那份气派还不是玩家一砖一瓦堆出来的。” 郑嘉西对泛亚总部是有印象的,在颐州的时候,她还和泛亚的创始人打过照面。 提到颐州,薛一汀也想起一件正经事。 “姐们儿,你那车子修好了啊,这进口零件就是麻烦,售后估计都被我催怕了,怎么说,你自己来取还是我让人送到郜云?” 郑嘉西捋着耳机线,问他:“车子在4s店还是在你那儿?” “我怕被人偷偷开出去,让他们先送到我这儿来了。” 张简洋突然插一嘴:“送哪儿去修了,远吗?” 薛一汀答:“颐州。” “这不巧了吗。”张简洋蹭着电竞椅后退,朝陈森打了个响指,“下星期篮球赛结束,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去颐州了啊,让茉莉坐你顺风车啊。” 郑嘉西挑眉:“去颐州干嘛?” 张简洋抢答:“他要去给朋友当伴郎。” 郑嘉西转头去看陈森,那人从脖子上摘下耳机,退出界面在调整准星参数,她随口问:“你还有朋友在颐州啊?” 陈森点着鼠标,应道:“嗯,大学室友。” 薛一汀在耳机里听得很清楚,也跟着附和:“那刚好啊,老郑你自己来取吧,顺道来看看我这个留守儿童。” 郑嘉西斟酌几秒,屈指敲了敲陈森的桌面。 “方便搭你车吗?” 陈森语气平静:“随便。” 在旁边偷听的张简洋拼命压着笑意,他其实很想骂陈森一句龟儿子,随便什么呢还随便?这是装上瘾了? 但又怕骂出来会被揍,只好硬生生忍住。 “来来来,再开一局。”张简洋又点了游戏匹配。 第22节 “你们三排吧。”陈森将手机收进兜里,“老罗找我,我过去一趟。” “这就走了?” “嗯,你们玩儿。” 陈森说完就起身,他是最靠里的位置,想要出去就必须绕过郑嘉西。 只见那姑娘一言不发地抵住了椅背,其他人或许看不见她的小动作,陈森却瞧得一清二楚,她在故意往后退。 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这次陈森没再说什么“麻烦让一下”的话,而是有默契似的,在郑嘉西即将挡住他的下一秒,伸手轻轻扶住她的椅背,稍一发力把人推回了原位。 郑嘉西能感觉到,他的小臂就贴在她身后,虽然短暂,可男人的体温好像击穿了空气,熨烫了她的耳廓。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感知到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半晌后,张简洋疑惑地望着她:“茉莉,你笑什么?” 郑嘉西不承认:“我笑了吗?” “……笑了啊。” 郑嘉西闭口不语,有些话可不能说得太直白。 她忽然后悔,青海那回没把陈森直接扑倒,简直亏大发了。 第15章 那天在网吧,郑嘉西听张简洋提起了一场篮球赛。 细问才知道,原来是张简洋朋友的篮球训练馆开业,想组织一场友谊赛造造声势,陈森是被硬拉去参加的,新队伍需要磨合,难怪郑嘉西连着好几天都看见他穿着一身球衣回来。 张简洋给网吧里有时间观赛的员工都发送了电子邀请函,郑嘉西居然也有份。 “你一定要来啊,最好隆重出席。” “为什么?” “男人吧,一见到美女,最原始的竞争欲就迸发了啊。”张简洋边说边比划着,两只手架在胸前掏空气,“你要是到场,信不信陈森会打得更卖力?” 这种恭维话郑嘉西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倒是最后那句“卖力”让她细品了好久,这种荷尔蒙爆棚的场面她怎么能错过。 所以在得知智琳也会到场观赛的时候,郑嘉西便和她约好了一同前往。 篮球赛当天,郜云的气温回暖,郑嘉西起了个大早出门溜达,她依然素着脸,穿着一身搭配随意的休闲装游走在街头街尾。 搬来古樟街已经好几天了,郑嘉西对这里的商铺以及经营种类也有了大致了解,好多店面是返乡创业的大学生盘下的,还有一些就是附近居民用来做点小本生意的。 因为不在旅游旺季,各家的营业时间就显得十分随意,老板们经常三三两两围在门口下棋聊天,有时候闹腾到夜里十一二点都没有散伙的意思。 郑嘉西观察了好一阵,要说这条街上最热闹的角落,还得是那棵茂盛的大樟树。 就比如此刻,一群晨起锻炼的大爷大妈就聚那附近,练剑的练剑,撞树的撞树,个个红光满面,生龙活虎。 郑嘉西好奇靠近,一位戴着瓜皮帽的大爷以为她感兴趣,抬手招呼道:“姑娘,要不要来试试?” 试什么?撞树吗? 郑嘉西犹疑着问:“这招式……是有什么说法吗?” 本以为会得到疏通经络,强身健体之类的答案,谁知大爷就回了两个字:“爽呗。” 郑嘉西觉得这大爷对她脾气,竖了个大拇指,在隔壁找了棵树也跟着撞起来。 结果没控制好力道,第一下就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大爷笑她:“你们小年轻细皮嫩肉的,动作要循序渐进,用力过猛很容易淤青啊。” 调整姿势和力度之后,郑嘉西渐渐找到了感觉,她越撞越来劲,就这么自然地混迹在中老年群体里,居然没什么违和感。 连路过的波仔都没注意到她。 郑嘉西看着那小子从对面的房子里走出来,飞碟发型抢眼,时尚感依然是恐怖.分子级别的,今天是上学日,也不见他背个书包,两手空空荡荡,甩着肩膀跟街溜子没什么区别。 “波仔。”郑嘉西冲他喊,“见到长辈也不问声好?” 波仔闻言定住,左顾右盼愣是没找到声音来源,郑嘉西又喊了一声“往这儿看”,他才发现那女人正和赖阿伯并排撞着树。 这是什么奇观? 波仔真心觉得,郑嘉西的大脑回路可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但他现在受人拿捏,视而不见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朝她点点头,敷衍地说了声早。 郑嘉西也不为难他,摆出和善笑容:“欸,好孩子,快去吧,上学别迟到。” 这是波仔第八百八十八次后悔招惹了她。 “姑娘,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听口音不像。”赖阿伯歇下来转了转肩膀。 “我不是。” “是杨家那小子的朋友?” “不是。” 郑嘉西盯着不远处,视线中又出现一道越离越近的身影,她说:“是陈家的。” 陈森今天的打扮很运动,身高腿长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脸上架着黑超墨镜,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凌厉冷峻,有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氛围了。 他的眼神比波仔强不少,也懂得人情世故,路过大樟树时便停下来,摘掉墨镜跟长辈们问好。 认出郑嘉西之后,陈森不免朝她多看了几眼,姑娘扎个丸子头,冲着他笑得很大方。 “阿森,你今天这么早出门啊。” “是的,赖阿伯。” “小伙子啊,精神头就是足啊。” 赖阿伯感叹着,还上手掐了掐陈森手臂上的肌肉,后者也不闪躲,单手抄兜,站在原地寒暄了几句,唠的都是家常话,神情松散,该笑的时候也会笑。 郑嘉西瞧着有些走神。 她也想掐啊,手感肯定不错。 离开前陈森的目光落在了郑嘉西身上,眼底有几分笑意还没来得及收。 “先走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郑嘉西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再目送人走远。 “您就是赖阿伯?赖庆芳是你们家的?” “你见过我们家芳芳了啊?这小猫崽现在是混得比我好了,交际花一样的啦。” 赖阿伯是个敞亮人,喜欢吹点小牛皮,说话顺着他来就行,能闲聊很久。 他还告诉郑嘉西,自己在这街上住了大半辈子,见证了古樟街日新月异的变化,说着抬手虚指了一个方向,原来那头有家理发店就是他开的,是从父辈手里接过来的营生。 郑嘉西想起来了,路过的时候总能看见“剪发十元”的潦草招牌。 日间时光过得飞快,篮球赛将在晚上七点开始,智琳下了班就立刻赶到临江仙,两人在郑嘉西的房间里叫了外卖,饭吃到一半,郑嘉西翻起了衣柜。 当她化完全妆换好衣服再出现的时候,智琳一双眼都看直了。 “怎么样?” 郑嘉西拿着小镜子,用指腹揩去嘴角溢出来的一点口红。 “你好漂亮呀。”智琳只恨自己的形容词匮乏,“这件裙子好好看,又很衬你的肤色。” 黛紫色的连衣短裙让郑嘉西白到透亮,干净利落的剪裁不显浮夸,还透着一股青春靓丽的新鲜感,让人很难移开眼。 郑嘉西朝智琳招了招手:“过来。” “怎么啦?” 智琳起身,只见郑嘉西放下镜子,从化妆包里掏出好几管口红,照着她的脸对比几下之后,选定了其中一个色号。 “这支我还没用过,颜色果然适合你。” 智琳也配合着任她捣鼓,涂完口红抿了抿唇,问道:“咱们需要这么隆重吗,听说现场请了专业的拉拉队诶。” “谁说我们是去当拉拉队的?” “嗯?难道不是去给森哥加油打气的吗?” 郑嘉西替智琳补完妆,然后捧着她的小脸笑:“咱们是去看男人的。” 智琳:“……” 新开的篮球馆在城北,从临江仙过去不算远,郑嘉西和智琳赶到现场的时候距离比赛开始还剩下二十分钟,观众席就有将近一半的位置被占领了。 看来预热挺成功的,这种临时拼凑出来的非职业比赛居然吸收了不少人气,有些还是拖家带口来看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满场疯跑,郑嘉西看见挂着工作牌的张简洋正一脸难色地帮忙清场。 “嘉西姐。”智琳拍了拍她的肩膀,“森哥是不是在那里啊?” 郑嘉西顺着智琳指的方向望去,连接着后场休息室的入口通道很热闹,其中有两队换了统一球服的青年十分扎眼,他们正有说有笑地往场地上走,应该是做赛前热身。 怪不得观赛人群兴致高昂,这些请来的球员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长相也都还不错,看来篮球馆老板在营销手段上颇有造诣,是花了点心思的。 陈森没在队伍里,而是站在场外和人交谈,在一众挺拔健壮的球员里,他的身高依然醒目。 白色球衣下,那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正随着衣料摆动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两只手臂偾张有力,还缠了黑色护臂,看起来挺专业的模样。 他认真投入地听着对方讲话,不时看一眼场地又点一点头,对四周有意无意扫射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看来森哥挺忙的,等比赛结束我们再去打招呼吧。” 郑嘉西赞同智琳的提议,两人刚打算往观众席上走,眼尖的张简洋就叫住了她们。 “茉莉,智琳!” 熊孩子难搞,张简洋忙完已经是汗流浃背,他抬手蹭了蹭额头小跑着过来。 “简洋哥,你今天是场控啊?”智琳从包里掏出手帕纸巾递给他。 “我球技太差,只能在场下帮帮忙。”张简洋接过纸擦了擦汗,“给你俩留了好位置,跟我来。” 当郑嘉西和智琳跟着他出现在球员替补席的时候,几个坐板凳的替补队员便立刻开始起哄。 “老张,哪里找来的美女小姐姐啊,还不赶紧介绍介绍!” 第23节 “别闹啊,这是专门请来给你们镇场的懂不懂?” 张简洋指了指其中两张椅子:“你俩等会儿就坐在这里看。” “这样好吗?”郑嘉西迟疑。 她想看帅哥的心情不假,可这个位置也太近太显眼,最主要是一不小心就有被篮球砸中的风险。 “策略知道吗?”张简洋又摆出他那套歪理,“你俩往这儿一坐,直接动摇对面军心,什么战术啊都不管用了,胜利还不手到擒来?” “老张,你确定扰的不是我们队的军心?” 一群男人笑闹着你推我搡,动作幅度有些大,智琳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缩了缩肩膀往郑嘉西身后躲。 “你想坐这儿吗?不行我们就走。” 郑嘉西捏了捏她的手心,出乎意料的是,智琳居然脸红着说可以坐。 比赛即将开始,场馆的灯光迅速切换,观众席暗了下来,光源都聚焦到场地中央。 陈森也终于走了过来,他的目光从替补席上扫过,但也只是停留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场。 有赛前热身做铺垫,开局就打得异常激烈,篮球砸筐的动静和球鞋在地板上的摩擦声都让人热血沸腾,本就是场表演赛,观众对每一个进球都毫不吝啬地奉献了掌声。 场上球员奋力挥洒着汗水,郑嘉西的目光也是来回穿梭,一具具年轻又美好的身躯在她眼前晃荡,恍惚间还真有种掉进盘丝洞的感觉。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注意力总会不知不觉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 作为得分后卫,陈森在外圈的控场能力很稳,突破时的爆发感也很强,每回撕开内线防守都是快准狠,对面好几次反应不过来,让人直接冲到禁区进了球。 好的队伍讲究配合,陈森这一队的默契显然更好,分差拉得有点大,对面连忙叫了个暂停。 球员们来到替补席稍作休整,张简洋他们连忙迎上前递水递毛巾。 陈森仰头灌水,余光看见智琳从座位上起身。 “冷不冷呀,我去给你找件衣服盖一下?” 智琳问的是郑嘉西,她们这个位置背后有条过道,老有股凉风吹进来,郑嘉西的裙子长度在膝盖以上,光洁双腿露在外面瞧着是有些冷飕飕的。 “没事。”郑嘉西笑着摇头,“我不怕冷。” 有耳朵灵的队员听见她们的交谈,插话道:“我外套在这里啊,要不借你披一下?” 他旁边那人立刻拆台:“你那件不是被可乐洒到了吗,我也有,拿我的吧。” 郑嘉西还没来得及拒绝,右前方突然飞过来一团衣服,直接落进她的怀里。 与此同时,场上的暂停结束,球员们放下手里的东西重返赛场,郑嘉西也拎起那件宽大的黑色帽衫仔细观察。 没认错的话,这是陈森的衣服。 第16章 “哇,森哥他们又进球了!” 不同于刚开始的拘谨,此刻的智琳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想蹦起来欢呼但又不敢彻底放开,探着身子离开椅垫,悬空了几秒最后还是老实坐下,模样十分滑稽。 郑嘉西抱着衣服起身,向她提议:“咱们换一下,我这个位置视线好。” 智琳没扭捏,高兴地说了声谢谢。 郑嘉西笑了笑重新坐下,鼻息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洗衣剂清香,是陈森那件衣服上的味道,草本香型,清爽干净。 衣服很大,盖在她腿上绰绰有余。 郑嘉西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也不想深究,有时人的情感就像这件衣服上的香味,要若有似无才能勾出更多遐想。 而且她现在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智琳看似在专注比赛,可目光却不跟着篮球走,郑嘉西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一道黑色身影上。 小姑娘没有谈过恋爱,单纯到心思都挂在脸上,只要那人控球或者作势投篮,智琳的紧张感都会拉到最满,如果球进了,她就会偷偷鼓掌,甚至忘了给自己这边的队伍加油。 中场休息的时候,全体球员回到席上,个个满头大汗,围在一起边喝水边做战术调整。 郑嘉西收起视线,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智琳。 “你觉得对面那个十五号帅不帅?” 拉拉队在场地中央热舞,背景音乐有点吵,智琳一下没听清楚:“什么?” 郑嘉西干脆伸手指了个方向,凑在她耳边问:“那个黑衣服的十五号,帅吗?” 智琳慌了神,吓得立刻把她的手摁住。 “你别指呀,大家都看见了。” “那就看见嘛。”郑嘉西盯着她笑得很有深意,“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智琳装傻,绯色直接从脸侧晕染到耳根。 真是不经逗,郑嘉西决定推她一把:“等会儿结束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啊……”智琳摆摆手,“会不会太唐突啊,我还是算了吧……” 在郑嘉西眼里,智琳绝对算得上是美女,一双杏眼清凌凌的,秀气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大方又温柔,很有古典气质。 只是性格太过低调内敛,要她突然跨出这一步确实不容易。 下半场比赛进行得依然顺利,结果没有悬念,陈森这队最终赢得了胜利,馆内一片欢腾,两队握手致意后也准备散场。 郑嘉西远远看着,有几个年轻时髦的姑娘从观众席冲下来,挡住了陈森他们的去路。 从她们的表情和动作不难猜出,应该是在要联系方式。 陈森没什么特别反应,听人说了几句之后似乎摇了下头,侧过身子一点没犹豫,径直朝着替补席这边走来。 距离越近,郑嘉西就看得越清楚。 他整个人都被汗浸透了,打湿的球衣吸在身上勾勒出紧绷饱满的线条,连手臂肌肤都因汗水反着光,青筋鼓起,力量感十足。 “辛苦了辛苦了!”张简洋是最先迎上去的。 陈森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往就近的椅子上一坐,简单粗暴地擦了擦头发,拎起矿泉水一口气喝掉半瓶。 “森哥,恭喜你们啊!”智琳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郑嘉西也跟着起身,对他道了句恭喜。 陈森捏着水瓶,抬眸望了她们一眼:“谢谢。” 剩下的队员陆续归来,张简洋招呼道:“待会儿都别走啊,球馆老板要请客吃火锅!” “有我们的份儿吗?” 说话的是对面那群穿着黑色球衣的队员,他们也在往这边集中。 “当然当然,今天辛苦大家了,咱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 “你们今天输了,是要多吃点补充补充体力。” “不服下次再来一场!” “来就来!” 笑闹声不断,郑嘉西瞄了一眼身旁的智琳,发现她有些无所适从,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智琳。”郑嘉西小声唤着她。 “怎么了?” “手机给我。” 智琳乖乖掏出手机递给她:“你手机没电啦?” 郑嘉西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冲着那个十五号小哥喊道:“帅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十五号惊讶地指着自己。 “是你。” 周围一群大老爷们儿立刻起哄,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智琳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急得她赶紧扯住郑嘉西的衣袖,埋着脸不敢抬头。 “嘉西姐……” 郑嘉西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知道姑娘脸皮薄,就算帮忙要联系方式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和十五号并肩去了左手边的角落。 “我靠这什么情况,咱们队的美女怎么叛变了啊?” “说明我们队的人牛啊!” “就是,输个球算什么,我们可没输人。”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打趣,张简洋没参与,一屁股坐在了陈森隔壁。 他默默观察着好友的反应,本想趁机调侃两句,却不料这人一直低头刷手机,好像压根没注意刚刚那一幕,神情淡然得很。 张简洋只好把视线转移到那个看得见但听不见的角落。 郑嘉西和那位十五号貌似聊得挺愉快,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十五号还抽空朝这边张望了几眼,接着拿出手机和郑嘉西互扫了一下。 张简洋看得直挠头:“我靠,这是加微信了?” 陈森这才抬眼,目光往那边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郑嘉西坐过的位置。 他那件黑色帽衫正孤零零地被遗弃在椅子上。 他收起手机,捡起脚边的矿泉水瓶,把剩下的那一半水仰头吞了,然后起身拎上自己的衣服。 “走了。” “你不吃火锅了?”张简洋问。 “不吃。” 莫名其妙。 张简洋望着陈森离开的背影耸了耸肩。 第24节 几分钟后,郑嘉西和十五号终于折了回来,她发现陈森不见了,陈森的衣服也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敛起心绪,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智琳。 大家正商量着怎么出发去火锅店,郑嘉西和智琳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她们找了个借口退出这场聚会,张简洋也体谅两个女生不想和一群陌生男人吃饭的心情,于是叫了辆车送她们回去。 上车后智琳才松掉一口气,她拍拍胸口:“你要不要摸摸看,我现在心率肯定得一百二往上。” 郑嘉西揶揄:“就这点胆量?” 智琳难得嗔她一眼,又低头笑起来:“谢谢你啊嘉西姐,让我上的话我还真不敢。” “胆子这个东西嘛,多练练就有了。” 智琳好奇:“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呀?” 那个十五号加微信的时候好像很干脆。 “我说我和你玩了个游戏,输的人要帮赢的人在现场物色对象,我是输的那个。”郑嘉西一心二用,她飞快敲了几下手机屏幕,跳出一个外卖付款的界面,“十五号没拒绝,他目前单身,并且对交友这件事情不排斥。” 智琳佩服她临场应变的能力,忍不住夸赞:“还是你有办法啊!” 是吗?郑嘉西笑笑,她突然想起招呼不打一声就提前离场的某人。 …… 从球馆离开后,陈森直接回了古樟街。 他冲完澡来到客厅,发现他阿婆还守在电视机前没上楼。 陈森站在沙发后面瞥了一眼,屏幕里正在热播的情感剧近期炒得火热,广告铺天盖地,话题性也是十足,陈阿婆追得特别上头。 他剥了支香蕉开始啃,问道:“快九点了,您还不休息?” “最后一集了,看完我再上去。”陈阿婆摆摆手,抬头看见陈森湿漉漉的头发,立刻皱起眉,“跟你说了几次,洗完澡要把头发先吹干,怎么不长记性?” “马上去。” 话虽这么说着,但也不见陈森动弹一下,陈阿婆瞪他一眼想再念叨几句,结果陈森放下香蕉晃了晃手机。 “我去接个电话。” 院子里没开灯,月光如水,光线也不算太暗,陈森立在石阶上,瞧了眼微信语音的头像,有些犹豫地摁下通话键。 “喂。” “在家吗?”郑嘉西的声音听起来又近又远。 “有事吗?” 他是擅长用疑问打败疑问的,郑嘉西轻笑,语速也变缓:“我就是想问问,咱们是明天去颐州吗?” “对。” “几点出发?” 隔壁大黄又开始站岗了,没完没了地叫唤,陈森能隐约听到赖阿伯压着嗓的训斥声。 “下午一点吧。”他看了眼院门,又问,“颐州那边你约的几点?” “我什么时间都可以的,那就下午一点准时出发。” “行。” 两人确认完行程就没再说话,大黄的犬吠声也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陷入了空白般的沉默。 “陈森。” 郑嘉西先开了口,她那头也是一样安静,显得她的声音特别清晰。 陈森滚了滚喉结:“嗯。” “门口有你的外卖,记得拿。” 说完也不给人反应机会,郑嘉西直接掐断了通话。 陈森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他打开院门,发现把手上果真挂了一只牛皮纸袋,但是四下无人。 对面临江仙的大门敞着,一楼小酒吧有块霓虹灯牌,不管生意好坏每晚都会准时亮起,今夜也不例外,粉蓝色的搭配招摇到刺眼。 陈森拎上袋子进了屋,他站到灯下总算看清楚,袋子里装着精致的鸡胸肉沙拉和全麦吐司,高蛋白低碳水,适合运动后补充能量。 客厅里,陈阿婆的剧还没有播完,男女主角正上演着激烈的对手戏,吵吵嚷嚷的,让人想忽略都难。 “你说清楚啊!这是什么意思啊,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吗?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演员的声嘶力竭听得陈森眼皮乱跳。 他盯着袋子里的“爱心餐”,激上来的食欲似乎在顷刻间消掉了大半。 第17章 隔天吃过午饭,郑嘉西回房收拾好东西就下了楼,白天的酒吧清净,她泡了壶茶晃到外廊,打算把前两天找的一部电影看完。 溪水潺潺,小风吹着,正惬意的时候,前台似乎有人在喊她。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郑嘉西不知道骆芳是不是在跟她说话,但环顾四周,店里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前台空着,阿豪也不晓得忙什么去了。 “我下楼的时候店里就没人。” “邵鑫豪这个人真的是搞不灵清,让他看个店怎么就这么难呢!” 骆芳穿了身绛红色的新式旗袍,手里挎着个蓝色织锦的口金包,一副挺着急的模样,两道细眉一跳一跳的。 郑嘉西见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就是一顿输出,对象不用猜,肯定是阿豪。 几分钟不带喘气的痛批之后,骆芳又立刻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好似刚刚那个训人的不是她。 “阿豪应该马上就回来了,麻烦你帮我盯几眼啊。”她把手机塞回包里,“街口王家三缺一,我再不过去他们该急了。” 临走前骆芳还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那个银色暖壶里泡着西洋参水,你去喝一点,我加了冰糖的,败火,等会儿菁菁要是回来了让她也喝一点。” 她的语速快到郑嘉西根本来不及接话,下一秒这人又添了句“谢谢”,然后就扭着腰出门了。 看来是真着急,声音还没散干净,人就没了影儿。 郑嘉西也没去喝什么西洋参水,她抿了口热茶继续看电影,这是部悬疑片,人物线索繁多复杂,需要静下心来梳理。 结果不到十分钟,楼上又下来个人。 这位也是二楼的住户,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来郜云写生散心的,郑嘉西和她打过照面。 “前台没人吗?”姑娘拖着行李箱,看来是要退房。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你等一会儿吧。” 郑嘉西边说着边把电影进度条倒退了几十秒,她心想要不然还是换部喜剧片,这思路再打断几次就彻底跟不上节奏了。 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不过不用切换成喜剧片,因为眼前出现了一幕更精彩的戏。 邵菁菁跨进店里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步伐凌乱,表情僵硬,一对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紧随其后的是个梳着背头的四眼仔,两人可能刚吵过架,因为邵菁菁看起来压根不想搭理他。 “你能不能等我解释完再定罪啊,我和那女的真不熟。”四眼仔跟着邵菁菁绕到前台,“我们就是普通高中同学,不对,同学都算不上,顶多校友。” “不熟?那可就怪了,不熟的话能发那种表情包?能早安晚安准时报道?”邵菁菁冷笑,“还有,我早就提醒过你,要闹也别去我工作室闹,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地盘,大家都要赚钱养家的,你影响我没关系,别影响其他人!” “你要是不说分手我能闹吗?什么节骨眼了你跟我提分手啊?”四眼仔推了推眼镜,说话瞬间大声起来,“还有你们搞的那什么特产直播,卖出去多少了?赚到几个钱了?我早就说过,别干徒劳无功的事情,我家不缺钱,以后能少你吃穿吗?” 你来我往,明枪暗箭,郑嘉西看得津津有味。 可怜的是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姑娘,她好几次想上前插话,结果腿刚伸出去又被他们的争吵声吓回来,一脸纠结。 “你说我思想观念有问题,那男主外女主内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几辈人的日子都是这样过下来的,就你们这代女人搞特殊?” 四眼仔话音刚落,一道清脆掌声就从外廊那头飘了过来,但是过于突兀,显得不太合时宜。 “帅哥这番话实在是发人深省,醍醐灌顶。”郑嘉西鼓完掌又端起茶盏,下巴朝着那位如坐针毡的姑娘轻点了一下,“但是能不能让人家先退个房?” 邵菁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当着客人的面泄愤,她马上收拾好情绪,声音也柔和下来。 “您要退房吗?” “对,要拿一下押金。” 那头总算休了战,郑嘉西的一壶茶也见了底,她去厨房加水,出来的时候提醒邵菁菁:“你妈妈泡了参片水,让你别忘记喝。” 邵菁菁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四眼仔则是一脸惊讶:“什么?你妈回来了啊?” 邵菁菁懒得应他,给姑娘退了押金又把人送到门口,折回来之后依然没给四眼仔好脸色。 “你走吧,什么时候把你那点破事儿理清楚了再来找我。” “邵菁菁,我现在是好声好气跟你解释,你别上纲上线!” 四眼仔说着就要抓她胳膊,被邵菁菁躲开了。 “别碰我!” 四眼仔张了张嘴貌似在组织语言,结果被另一道男声打断。 “怎么了?” 陈森单手提着一个大号密封罐走了进来,罐身玻璃是透明的,能看见金褐色的液体满到了瓶口。 “森哥。” 可能是觉得丢脸,邵菁菁喊完人又瞪了四眼仔一记,下着最后通牒:“你再不走,我们现在就算彻底玩儿完。” 四眼仔看看她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森,突然憋得满脸通红,自嘲地笑了几下。 “邵菁菁。你牛b。” 郑嘉西啧了一声,她盯着四眼仔跨出大门的落寞背影,第一次觉得陈森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搞什么,她好不容易看回热闹,吵到一半这就没了? 第25节 陈森把那个沉甸甸的罐子搁在柜台上,余光不经意扫过外廊,将郑嘉西那副看好戏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是青梅酒?”邵菁菁盯着玻璃罐。 “嗯,我阿婆自己酿的。” “陈阿婆真是有心了,森哥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马上就得走。” 陈森侧了个身,朝着悠哉悠哉品茗赏景的那位问道:“有行李吗?” “我就一个包。” “要帮忙吗?” 郑嘉西想了一下:“要。” “那你去拿下来,我在这里等你。”陈森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等人抱着平板电脑上了楼,邵菁菁才问:“这是要出远门啊?” “去颐州。” “……就你们俩?” 陈森睨了邵菁菁一眼,看穿她似的,挑眉道:“有什么问题?” “……”邵菁菁自动噤了声。 从郜云到颐州将近四个半小时的车程,郑嘉西坐在副驾,不断从包里翻出零食,接着就是护手霜,唇膏,甚至还有保湿喷雾。 “你要吗?”她晃着喷雾问陈森。 “……不用。” 陈森怀疑她包里藏了个无底洞,有掏不完的东西,难怪刚刚拎着的时候感觉那么重。 郑嘉西对着自己的脸喷了几下,等待晾干的过程中,她开始八卦那个四眼仔的来历:“刚刚在民宿那个,是邵菁菁男朋友?” “还要再升一级。”陈森扶着方向盘,“那是她未婚夫。” “哈?” 郑嘉西原本闭着眼,听到这里立马睁开。 平心而论,那四眼仔其实长得不丑,就是言行和气质实在不敢恭维,情商也低得可怕,甚至还有劈腿嫌疑,以邵菁菁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怎么会看上他? 槽点太多,但郑嘉西还是选择了闭嘴,毕竟是人家的生活,怎么选择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车子疾驰,高速公路从群山之中破开,连接郜云的这一端隧道特别多,经常出了一个就要立刻进入下一个。 光影交替,犹如相机摁下的一次次快门。 郑嘉西注视着驾驶座上的男人,好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琥珀香,应该是发胶喷雾的味道。 “昨晚的外卖好吃吗?”她突然问。 隧道口测速多,陈森时不时地瞟一眼导航,答道:“还不错。” 其实那个全麦面包不太好吃,口感有些发硬。 “看来你嘴巴还是不够刁。”郑嘉西转着耳垂上的耳钉,“那个面包我也尝了,太干太难吃,下次换一家。” 陈森:“……” 将近一半的路程都是郑嘉西找话题,陈森附和,她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比如大家伙儿都叫他森哥是不是因为他年龄最大,比如他室友都结婚了他为什么还是单身。 好多话听着就是故意的,陈森觉得自己有点降不住她,不过旅途枯燥,这样的提神效果倒是显著。 郑嘉西笑得嘴角发酸,她逗尽兴了,准备聊点正经的。 “你在颐州上的大学?” “是的。” 颐州高校数不胜数,郑嘉西问他是哪一所。 “颐州大学。” “你还是个学霸啊?”郑嘉西对他刮目相看,毕竟这人看起来和“好好学生”四个字不搭边,“什么专业呢?” 陈森目视前方,淡声道:“计算机系。” 郑嘉西是真的傻眼了。 能考上颐州大学的就不是一般人,更何况是分数要求近乎变态的王牌专业,这话从陈森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像跟逛街买菜一样简单。 车里在放《乐园》,这首与非门乐队在零三年创作的歌曲被窦靖童用国语翻唱,好多评论都在她的声音里寻找王菲的影子。 声音像不像郑嘉西没仔细听,倒是迷幻的电子音乐困住了她,如同徜徉在一座复杂庞大的宫殿里找不到出口。 颐州大学计算机系,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网吧老板,这两重身份隔着山川湖海,怎么都凑不到一起。 后半程郑嘉西明显安静许多,到颐州的时间比导航显示快了半个小时,太阳已经落山,繁华夜景做好了准备。 薛一汀收到郑嘉西的消息,提前开着她的车子去了约定地点,那是一家在颐州出了名的party club,夜游神们最常出没的地方,也是每晚都能上演一掷千金戏码的销金窟。 这是陈森导航的目的地,郑嘉西也略感意外,不过她很快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偏见。 现代社会,饮食男女,连她都不能免俗,陈森又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怎么就不能来这种地方了。 马上就到门口了,豪车华服让人目不暇接,还没靠近似乎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氛味。 郑嘉西看见了自己的车子,薛一汀也是招摇,打着双跳大咧咧地横在正门口,前面贴着超跑,后面堵着幻影,或许是打过招呼,门童居然没有上前阻止。 “那我先走了。”郑嘉西收好自己的东西。 “嗯,你明天回郜云?”陈森问。 “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走吧。” 陈森点头,随手接了个电话:“到了,在入口。” 放下手机他又朝副驾多说了一句:“开车小心。” 郑嘉西推开车门,冲他笑了笑:“谢谢,愿你拥有一个愉快难忘的夜晚。” 她的表情促狭,陈森反应了几秒才品出这句话里的意思,可是人已经下了车,他望着那道娉婷身影,抬手压了压有些干涩的眼皮。 郑嘉西信步朝着自己的车走去,路过那辆锃光发亮的幻影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也刚好从车上下来,宽肩长腿,气质非凡。 四目交接之时,两人都蓦然停留了一瞬。 郑嘉西先收起视线,打开了黑武士的副驾门。 “欢迎回家!” 人还没坐稳薛一汀就鼓起了掌,郑嘉西懒得反驳这个愣子,边扯着安全带边盯着后视镜。 薛一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陈老板呢?” “他有约。” “在这儿啊?”薛一汀啧啧两声,“深藏不露。” 他也系上安全带,关掉双跳,遗憾道:“本来想说今晚一起三排上个分的,那咱俩自己去?” “不打游戏。”郑嘉西始终观察着同一个方向,“我请客,喝酒。” “哟,想开了?”薛一汀朝着club的门头指了指,“那我们也上去?” “太吵了,换个静点的地方。” “没问题。” 薛一汀启动车子打了把方向,发现郑嘉西似乎在走神,于是他也朝后视镜瞥了一眼。 门口那个西装男太出挑了,他揶揄道:“怎么,现在喜欢这种贵公子类型的?” 可惜薛一汀看得不够仔细,甚至还看漏了一拍,那位贵公子站在原地等了半晌,紧接着陈森就出现了。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碰拳致意,在侍应生的簇拥下并肩往里走。 郑嘉西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茫茫一片的刹车尾灯,她要是没认错的话,那个西装男的公司在前不久还被她吐槽过。 大名鼎鼎的泛亚集团创始人,宋祈然。 至于陈森是什么来历,郑嘉西完全不懂了。 第18章 vip包房内人声鼎沸,光色迷离,烟酒味和香水味糅成一体难舍难分,看来场子早就被预热过了。 明天就要结婚的新郎官包下这里给朋友们开单身派对,盛情难却,陈森也只好来走个过场。 他和宋祈然刚进门的时候,沙发上那群年轻男女正在玩抓手指的游戏,个个笑得东倒西歪,有些面孔瞧着眼熟,有些则完全不认识,他们看见新客,便立刻主动邀请两人加入。 热情不是毫无理由的,出挑的外貌是基本,但身份的加持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好几位男士认出了宋祈然,立刻抛下身边的温香软玉企图寻求一个搭话的机会,陈森对这场面见怪不怪,指了指球桌的方向就自己先过去了。 侍应生给陈森递了杯冰酒,他就倚在角落看人打斯诺克,此刻台面上的红球已尽数落袋,掉落的粉球也被摆回原位,接下来只能按照颜色顺序打彩球了。 持杆的这两位技术一般,陈森看得也并不投入,他还不忘观察宋祈然的动向。 虽不是主场,但宋祈然给足了面子,耐心与人周旋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找借口脱了身。 陈森嘴角悬着笑意,朝他扬了扬下巴:“等会儿来一局?” “好说。” 待球桌空出来之后,宋祈然脱掉外套去挑了两根球杆,陈森放下酒杯,从他手里接过杆子。 斯诺克需要耐力和技巧,但业余玩球没那么多讲究,两人有说有笑还顺嘴调侃对方几句,气氛轻松,几个回合下来,陈森以微弱优势险胜。 “你这暴力抽杆什么时候练的。”宋祈然给陈森扔了一条干净毛巾。 “没练,全凭手感。” “装吧。”宋祈然抬腕看了眼时间,“看来新郎官是没空过来了。” “他那里事情一大堆,今晚能睡个整觉就算不错了。” 第26节 “当年一毕业就回了老家,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现在倒好,直接娶了个颐州本地的媳妇。” 陈森笑了一下,放好杆子擦了擦手。 宋祈然朝侍应生打了个响指,那头立马会意,举着托盘重新送了两杯冰酒过来,两人就坐在角落沙发聊起了天。 “你现在怎么样?”宋祈然问得不经意。 “挺好的。” “你阿婆呢,身体还好吗?” 陈森点了点头:“前段时间做过体检,都正常。” 昏暗灯光下,两个男人的眉眼都一样深邃,很久没见面,刻意的寒暄会显得太过僵硬,但有些话题不容易开始。 宋祈然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还是先起了头:“《不死之身》下周要进行版本更新,会在用户登录界面添加一个友情外链,你们那个寻亲网站可以直接跳转。” 陈森拿酒杯的姿势顿了一下,说完谢谢和他碰了个杯,在大型游戏中植入完全非商业性质的广告,宋祈然肯定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你上次说陪朋友去西宁做了个亲缘鉴定,比对结果怎么样?” “不匹配。”陈森想起了张简洋当时的沉默,“不过说来也怪,那家人和他长得真有点像,刚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回找对了。” “正常,人口基数那么大,总有样貌相似的。” “他父母应该还没有去公安做采血入库,只凭外界提供的线索寻找,成功几率不大。” “所以你之前的提议很有前瞻性。”宋祈然放下酒杯,偏头望向陈森,“泛亚实验室现在正在进行人脸识别寻亲技术的第三代测试,不仅是跨年龄识别,在亲缘人像合成方面也有了很大突破。” 宋祈然的语气越来越沉:“陈森,泛亚发展到今天已经不是一家简单的游戏公司了。” 陈森当然清楚,游戏产业只是泛亚的第一个脚印,宋祈然的能力向来不用质疑,从应用软件到人工智能,如今的泛亚积极涉猎各个领域,已然成为了行业内的翘楚。 然而陈森只是举了举酒杯,自饮一口:“恭喜。” 宋祈然险些被这人无动于衷的模样气笑。 “你懂我什么意思,有回来的打算吗?” 包房另一头的热闹与他们阻隔成了两个世界,有人在鬼哭狼嚎地放声高歌,享受当下,尽情宣泄。 而在这个昏暗角落里,沉默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 陈森斜睨着他,笑了:“回哪儿?” 宋祈然的五官没有陈森那么凌厉,但严肃起来的时候距离感十足:“你别说泛亚和你没关系。” 陈森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从卖掉ocgame的那天起我就退出了,现在的泛亚是你打拼出来的成绩,我什么都没做。” 宋祈然瞥他一眼,冷然道:“只要你肯来,拿的就是原始股,前提是你自己先想清楚。” 陈森低头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剔透玻璃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色光华,美丽又虚幻。 就在这时,包房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只见一个打扮浮夸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怀里搂着香艳美女,说话也很高调,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陈森听见别人喊他“威少”。 这位威少在社交场合简直像条油浸泥鳅,透着一股滑不溜手的劲儿,经人提醒,他立刻倒了杯酒朝着陈森他们这个角落走来,最后被宋祈然用一句“私人时间,不谈工作”给打发了。 等人放弃纠缠离开,陈森问:“这谁?” “郑择威,颐州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宋祈然轻嘲,“遥江集团知道吗?” “开发智慧城的那个?” 宋祈然点头:“遥江被收购之前,姓郑。” 陈森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他听着宋祈然继续道:“你别看这货说话厉害,负责的项目做一个黄一个,就高科园那条步行街,这么好的地段到了他手里居然连招商都招不到。” 作为本地老牌房企,遥江在鼎盛时期的商业版图也曾辐射全国,但家族企业都有一个通病,内耗严重,任人唯亲,转型机遇一旦错过便是无法回头的下坡路,之后的几年,遥江只能通过不断变卖资产来填补亏损,早就没有了以前的气势。 “倒是他那个堂妹还有点本事。”宋祈然想起在club门口遇见的女人,“智慧城的联合开发权就是他堂妹拿下的,本以为那是郑家的翻身仗,却没想到成了历史。” 都姓郑,陈森抬眸朝人群多望了几眼。 “不说无关的了,我的提议你回去好好考虑。” 陈森突然开起玩笑:“泛亚游戏什么时候能提高外挂封禁的能力,我什么时候再考虑吧。” 宋祈然听罢愣了一下,旋即笑骂出声。 …… 薛一汀直接把车停到了郑嘉西下榻的酒店,他口中那个可以安静喝酒的地方,居然就是酒店的行政酒廊。 “搞错没,替我省钱也不是这样省的吧。” 郑嘉西嘴上虽挑剔,但还是选了个窗边位置坐下。 “有的是你放血的机会。” 薛一汀唤来服务生点了些简餐,又要了两杯酒精浓度不高的鸡尾酒。 “你晚饭没吃吧,还喝酒呢,随便过把小瘾就得了,晚上早点休息。” 郑嘉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干嘛啊,突然这么贴心?” “你那什么变态眼神?”薛一汀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你不是说自己这段时间睡眠质量变好了么,我就怕你回趟颐州功亏一篑,一朝回到解放前。” 郑嘉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挚友。” 薛一汀立刻做出一个要吐的表情。 简餐很快就上来了,龙虾焗意面配松露薯条,郑嘉西要了tabasco的辣酱,疯狂淋在意面上。 “刚刚夜场门口那个男的,你没认出来吗?” “谁?”薛一汀锁着眉回忆,“那个人模狗样的贵公子?” “嗯,宋祈然。” 薛一汀以为自己幻听:“你说谁?” 郑嘉西叉了一口面,差点被辣味呛到,细嚼慢咽后重复道:“泛亚的宋祈然。” “卧槽,他刚刚车子就停在我们后面?” 郑嘉西点点头。 “是他啊?你当初说他真人比杂志上帅我还不信。” 郑嘉西显然没有把焦点集中在外貌上,她问薛一汀:“泛亚刚开始是做游戏对战平台的?” 当初她玩游戏就是薛一汀领进门的,这方面他自然懂得更多。 “只能说前身吧,ocgame知道吗,据说是宋祈然在大学时期创办的,垄断了当时好多国内外游戏的运营权,后来卖给大公司赚了第一桶金,泛亚是这之后的事儿了。” “这哥这么狠,他哪个大学的?” “那我不知道,我搜搜。”薛一汀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卧槽,颐州大学,难怪了。” 郑嘉西了然,原来陈森和他是校友。 薛一汀聊到这儿感情也酝酿出来了,他好像忘了杯子里头装的是鸡尾酒,端起来就故作深沉地晃啊晃,郑嘉西眼睁睁看着那点气泡消失殆尽。 “人和人真是不同命,虽说那宋祈然的背景也不简单,但架不住人家有天资有运气啊,我爸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拼命砸钱让我学这个学那个,我倒是想学,但我他妈的听不懂啊……” 郑嘉西一开始还煞有介事地附和,到后面也听乏了,脑袋放空,“嗯嗯”几声敷衍着。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来干杯。” 她怀疑薛一汀的酒已经被晃得摩擦生热了。 “老郑,还是你懂我。” 郑嘉西困出眼泪,擦了擦眼角:“人定胜天,你的福气在后头。” …… 原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的郑嘉西突然被生理期绊住了脚步。 她平时很少痛经,这次却闷闷得像有一台挖掘机在她肚子里凿,不适感到了下午依然没有缓解。 郑嘉西干脆续住一晚,这种状态上高速她绝对吃不消。 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过了晚餐时间郑嘉西才恢复点力气,她打算点个外卖换换心情,但是东西放在大堂,需要自己下楼去取。 这家酒店很新,位置又好,外资的五星级,装修时尚前卫,很受年轻人追捧。 今天估计是宜嫁娶的大吉日,酒店的宴会厅全部被订满,郑嘉西下楼的时候看见大堂摆了好几对新人的迎客立牌,路过时还有热情东家给她散喜糖,她接过来也笑着道了声恭喜。 外卖放在专属柜台上,郑嘉西取了东西往回走,电梯厅很热闹,有些一看就是刚从喜宴出来的,拎着喜糖盒高声谈笑,也有酒气冲天的,红光满面站都站不稳。 郑嘉西避开人群往角落里退,她庆幸上行电梯没人等,轿厢门一关耳边瞬间就清静了。 客房在三十六楼,她刷卡按了楼层,电梯却在五楼停住。 郑嘉西瞥了眼楼层指示牌,原来这里也有个宴会厅。 轿厢门缓缓打开,她已经做好了与醉鬼同乘一梯的打算,结果抬眼一看,这“醉鬼”貌似与她想象的有些出入。 穿着一袭衬衫西裤的陈森正立在门外,他的领带已经被扯歪,右手拎着一件西装外套,用空出来的左手撑住电梯门框。 这人应该喝了不少,有点上脸,狭长的一双眸子轻掀着,望向郑嘉西的眼神也透着些许迷茫。 电梯提示音响起,郑嘉西想让他先进来,结果一个穿着露肩礼裙的女人突然闯进她的视线。 只见那女人殷勤扶住陈森的手臂,差几公分就能把胸直接贴上去。 “陈先生,你醉了,我送你回房间吧。” 第19章 陈森很快抽回了手。 “谢谢,不用。” “你晚上帮新人挡酒我都看见了,这个样子我不放心,还是送送吧。” 女人说着又要凑上去,陈森却先她一步避开了身子。 他盯着轿厢里不声不响看好戏的某人,抬了抬下巴,嗓音有些沙哑:“我朋友来了,她会送我。” 第27节 接收到眼神讯号的郑嘉西有些意外,这场面她也大致看明白了,救还是不救,这是个千古难题。 但陈森不容她多想,语气里带着催促:“郑嘉西,能帮我拿下衣服吗?” 好家伙,这是直接点名了。 郑嘉西盯他几秒,放下外卖伸手去接外套,然后很自然地上前挽住了陈森的胳膊,将他扶进电梯。 有些感受是本能,在这种关头她也不忘上手掐一掐。 肌肉很紧很有力,手感果真好。 门外的女人没搞清楚状况,也不太甘心,迟疑问:“陈先生,你没认错人吧?” 郑嘉西笑得温柔:“需要我把身份证押给你吗?” 女人被这话怼得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轿厢门合上。 门内又变成另外一个世界,优雅的钢琴曲像汩汩流淌的清泉,能顺得人平心静气,陈森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他倚在轿厢壁上,收回手和郑嘉西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陈森。” 男人偏头垂眸,郑嘉西正用一种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眼神盯着他:“房卡呢,几楼?” 陈森胃里泛酸,脑袋发沉,此刻也懒得跟她客气:“外套口袋里。” 郑嘉西摸出房卡,卡套上有房间号码,她凑近感应器,“滴”一声之后摁了三十九楼。 “你朋友在这个酒店结婚啊?” “嗯。”陈森闭着眼。 “刚刚那姑娘是谁?” “婚礼伴娘。” “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 还能回答问题,看来没醉透,但他身上的酒气不会骗人,而且瞧着也不是舒服的模样,担心陈森站不稳,郑嘉西伸手虚扶了他一下。 到了三十九楼,出电梯才是最麻烦的,郑嘉西把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又弯腰拎起外卖,替男人挡着轿厢门让他先出去。 陈森的脚步有些虚浮,郑嘉西又只好上前搀住他。 “你不是说今天回郜云吗?” 浑厚嗓音从头顶传来,郑嘉西的手臂会时不时碰到他的身体,好像能感受到胸腔震动。 难为他醉了还能记得这件事,郑嘉西一边盯着房号指示牌,一边敷衍道:“临时改主意了。” 走廊地毯很吸音,踩在上面也是轻飘飘的,但架着这么一个大男人总归有些吃力,郑嘉西觉得手里的外卖都变重了。 快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一位路过的房务阿姨好心问:“先生小姐,需要帮忙吗?” “帮我拿下这个袋子吧,谢谢您。” 郑嘉西把外卖递过去,阿姨的服务意识很好,直接把他们送到客房,还帮忙开了门才离开。 陈森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口:“你也回去吧。” 还没踏进去就开始下逐客令了,郑嘉西斜他一眼:“你自己能行?” 陈森点头,双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皮耷拉着还是一副茫然模样,进门的时候晃了下身子差点撞上穿衣镜。 如果说刚才在电梯里是强打精神,那么此时此刻,他脑内那根负责清醒的神经应该已经彻底断裂了。 醉成这样还不忘守住节操,真该给他颁一个当代男德楷模奖。 怕他下一秒就要扑在地毯上,郑嘉西干脆甩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玄关,抓住陈森的胳膊直接把人往床上推。 陈森毫无防备,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连带着柔软床垫也回弹了一下,他的双脚还接触着地面,身上的衬衫西裤皱出好几道褶印。 郑嘉西将他的西装外套挂好,踱步回来俯视着男人冷笑:“怎么,怕掉进另一个妖精窝?” 顶上的柔和灯光如水般倾泻而下,被郑嘉西挡掉了一部分,她往床边贴近,挤在陈森的一双长腿之间,弯腰盯着那张俊脸越凑越近,直至身下的人完全被笼罩在她的阴影里。 陈森还没闭上眼,长睫轻颤,这会儿的眸子像含了水雾,潋滟朦胧,眼尾下方那颗小痣似乎也跟着潮湿起来。 郑嘉西的视线往下,那一身白色衬衫因为他的姿势被鼓胀肌肉撑满,最顶端的几颗扣子貌似马上就要挣脱束缚崩开。 “衣服绷着很难受吧。”郑嘉西俯身轻问,“帮你解开?” 空气似乎都变得柔软缠绵,然而就在她走神的那一瞬,陈森突然抬起右手抚上了她的后颈,紧接着掌心发力,像擒拿猎物一般将人往自己怀里扣,速度快到郑嘉西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脚下踉跄,双手下意识撑在了他坚实的肩膀上。 太热了,郑嘉西的十指快要冒出汗,陈森的掌心更是滚烫,颈后那块被他触摸到的肌肤好似架在火上炙烤。 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淡淡酒气有助燃功效,可就在即将爆燃的那一瞬间,陈森开口了。 “你……” 他停顿了一下。 “别总在我面前晃。” 这句话与兜头冷水无异,毫不留情地泼洒在两块熊熊燃烧的木炭之上,火苗熄灭,窒息气体释出。 简直有毒。 床上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泄尽力气阖了眼,手也慢慢滑落下去。 郑嘉西愣住了,她从没这么无语过,盯着陈森恨不得往他下半身来上一脚断子绝孙。 明明就是他让她帮忙的,现在又怪她在他面前晃了? 而且说完就昏迷,临终遗言是吧? “防谁啊。”郑嘉西没好气地拉开距离,“喝醉的男人谁要啊,又不中用。” “不中用”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这是一间大床房,陈森显然没有同住的室友,郑嘉西看过那种醉酒后呕吐窒息死亡的新闻,要不是怕他被自己呛死,她才懒得留下来。 床上那人已经睡沉,怪异的躺姿瞧着并不舒服,还伴随了落枕的风险,在视而不见和再做回好人之间,郑嘉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捋了捋袖子,替陈森脱了鞋又帮忙把姿势摆正,还扯来枕头给他垫好,最麻烦的是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醉酒的人比想象中更沉,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郑嘉西也出了一脑门子汗。 检查完正准备要走,她想起什么又折回身。 陈森那根领带皱得不像话,绕成一团挂在脖子上,就怕没呛死也要被勒死。 郑嘉西很有耐心地替他松着领结和衬衫扣,手指偶尔会擦到衣料下的肌肤,细腻又灼人。 有时微妙触感会带来连锁反应,她的小腹开始收紧,血液涌向心脏,那一瞬间遐思旖旎,她居然想不管不顾地扯紧这根领带,让他完全臣服于自己。 可惜时机不对。 “你给我等着。” 郑嘉西嘟囔完深吸一口气,迅速解下领带甩到一旁,又泄愤似的,捏着陈森那高挺的鼻梁重重刮了一下。 然后她拎上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怪只怪夜色惑人,差点分不清是谁掉进了妖精窝。 …… 从颐州离开之前,郑嘉西把后备箱塞了个满满当当。 下了高速通往郜云城区,郁林路是必经之路,郑嘉西把车子停在张简洋的店门口,降下车窗摁了摁喇叭。 阿毛反应最快,丢下手里的吸水毛巾立刻小跑过来。 “美女,要洗车吗?” “我找你们老板。”郑嘉西下车绕到后备箱,“他在吗?” “呃,找我们老板?”阿毛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郑嘉西翻着纸箱子,好笑道:“看什么呢?” “没,没,他在的,我这就去帮你喊。” 阿毛转身回店,恰好碰上打着哈欠从休息室里荡出来的张简洋,于是赶紧截住人说了几句。 张简洋揉揉眼睛朝店门口一望,趿着拖鞋就迎了上去。 “我说阿毛怎么跟中了大奖似的,原来真有美女找我啊。”张简洋插着兜,脑袋后面还翘了几根呆毛,“从颐州回来了?” 郑嘉西觉得这话其实挺有意思的,她一个颐州人,如今倒变成“回”郜云了,陈森当时好像用的也是这个字。 “对啊。”她递上几袋精致的伴手礼,“给你送些糕点尝尝,颐州独家,绝无分店。” 张简洋很是惊喜:“这么客气啊?” “都是现做的,保质期短,吃不完记得封口放冰箱。” “好好好,谢谢啊。”张简洋也是个大方耿直的人,“进来坐坐?喝口茶。” “不坐了,我还得去找智琳。” 张简洋看了眼时间:“这样吧,你晚饭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去撸串,城西那边有家烧烤店味道不错,顺便叫上智琳,我请客。” 郑嘉西没意见:“行啊,晚上联系。” 她碰上车门道了别,车技和直爽的性格一样,几脚油门就消失在街尾,张简洋目送着那辆黑武士,心想也只有波仔这种不识货的十三点敢一棍子敲下去了。 郑嘉西和智琳直接在原野电竞碰的面,小姑娘同样是一句顺嘴的“回来啦”,郑嘉西也给了她伴手礼,两人守在前台一直聊到智琳下班,再一起出发去赴张简洋的约。 小城的“小”有时候体现在吃的方面,哪里藏着美食本地人心里一清二楚,大多食店做的都是老客生意,图个稳定持久,如果对品控敷衍不上心,丧失口碑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智琳对这家烧烤店很是熟悉,全程指路抄近道都用不上导航。 “嘉西姐,我给你拿了点茶叶,是我们本地出产的高山茶,就放在后座那个纸袋子里。” 郑嘉西打了个转向灯:“谢谢啊,我是特别喜欢喝茶。” “我上次在你房间看见好多茶具。”智琳庆幸自己没有猜错,“这批茶叶质量很好,我特意让菁菁留出来的,你喝喝看喜不喜欢。” “邵菁菁?” “对呀,我没跟你说过吧,菁菁还有个带货的直播间,这茶叶就是她们直播间的选品,亲自去茶农家里收的。” 郑嘉西想起来了,那个四眼仔和邵菁菁吵架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嘴。 第28节 “那她业务挺广泛啊,又搞直播又当网吧前台的。” 智琳突然叹了一口气:“她那个直播间其实生意一般,利润本来就不多还要跟合伙人分,有时候她得自己贴补,压力不小,网吧这份工资挺重要的。” 郑嘉西像是听进去了,点点头又问:“那你呢,怎么不在自家馄饨店帮忙?” “我啊?其实店里要忙的话也就是早上那一阵。”智琳理了理额前刘海,“而且你不知道,森哥这人可大方了,工资给的不少,我刚好可以攒点学费。” 郑嘉西知道她又要替陈森说好话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陈森这些员工好像都挺服他。 不论什么生意,人员管理始终是门大学问,凝聚力不一定和工资高低挂钩,但人心涣散肯定和钱脱不了干系。 车子开到城西,烧烤店的位置和郑嘉西想象中的有出入,她以为会在某个巷子里或者小区门口,结果是在一片临溪的石滩上。 几米开外就是沿溪跑道,属于临江仙边上那条塑胶道的延伸段,烧烤店选址在这种地方,无异于和健身人士的意志力作殊死斗争。 白色的塑料桌椅露天摆着,张简洋坐在显眼位置,看见郑嘉西和智琳,他立刻起身相迎。 “你们先坐啊,我去拿餐具。” 店里生意太忙了,好几桌连碗筷都来不及摆,服务员忙进忙出,被催几声也会急脸,张简洋干脆自己动手,回来的时候还提着一壶热水。 他边烫餐具边说:“想吃什么自己点,千万别客气,东西都在冷柜里,自己去选。” 智琳听罢便乐呵呵地拉上郑嘉西,这家店的食材新鲜又干净,她们挑了满满两大箩,递给后厨拿上餐牌,折回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打啤酒。 张简洋正靠在椅子上跟人打电话。 “我还没吃呢,在前滩烧烤这里,你要么过来对付几口?” 放下手机他说:“陈森也回来了。” “嘭”地一声,是郑嘉西在撬易拉罐拉环,这听啤酒可能被晃过,白色泡沫冲得特别迅猛,瞬间沾湿她的手指和虎口。 智琳连忙扯了张纸巾给她,接着问:“森哥啊,那他来吗?” “来。”张简洋又起身,“我再去拿份餐具。” 微风徐徐,偶尔携着一点河溪水特有的腥味,三个人懒在椅子上聊得惬意,郑嘉西突然生出一种穿梭在两个世界的错觉。 明明早上还在颐州,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人挂着分秒必争的神情,但是走一公里要堵二十分钟。 结果到了晚上,她居然可以坐在这么一片鹅卵石滩上嘻笑怒骂,头顶是皓月星空,周围是市井烟火,没人在意指针走了几圈,夜晚好像和酒一样可以无限续杯。 割裂感像一把利刃将郑嘉西的灵魂劈成两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哪一部分。 远处有一道高大身影越靠越近,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郑嘉西的心跳声很清晰,思绪却有些恍惚。 陈森会有同样的感受吗? 第20章 “森哥你来啦。” 智琳晃着手里的串打招呼,陈森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隔壁的郑嘉西,那女人也冲他眨眼一笑。 张简洋推着地上的啤酒箱问:“喝点什么,青岛还是百威?” “不喝了。”陈森拉开椅子坐下,“来瓶水。” 他现在看见酒还是有点反胃。 “还没缓过来?看来昨晚没少折腾啊。”张简洋虽嘲弄着,但还是递了瓶矿泉水过去,“茉莉你呢,加酒吗?” “我也不喝了。” 还在生理期,郑嘉西不敢太造次。 “我靠,吃串不喝酒滋味少一半啊,你们真没劲。” “简洋哥,来,我陪你喝。” 智琳立刻举起啤酒罐,张简洋探身和她碰了碰杯:“妹子,还是你够意思!” 这时后加的烤串也被送了上来,焦香味伴随着冒油的滋滋声,能分分钟唤醒食欲,服务员问摆哪儿,郑嘉西指了指陈森面前的空位:“就放那里吧。” 对面男人望了过来,郑嘉西立刻有感应似的对上那双黑眸,无声地张了张嘴。 陈森不确定她的意思,好像在说“看什么”,又好像是“干什么”。 这种混淆感也模糊了昨晚的记忆,今早醒来他头晕到像被人打了一棍,脑海里也只有一些片段式画面,再具体一点的对话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森哥,昨天的婚礼怎么样呀?”酒吞得有点急,智琳咳了几声,“你是伴郎的话得帮忙挡酒吧?” 陈森咬了口牛肉,慢声道:“是喝了不少。” “还用问吗,一副被榨干精气神的模样,没失身吧?” 张简洋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结果在桌下突然挨了陈森一脚,原本哈哈大笑的表情立刻转变成龇牙咧嘴。 这会儿郑嘉西也吃饱了,她靠在椅子上,看着他们聊天觉得挺有意思,陈森偶尔应付几句,都是避重就轻,根本不往张简洋挖的陷阱里跳。 夜色更深,烧烤店的生意反倒越来越好,隔壁那桌翻了一次台,刚坐下的这群年轻人里有几位看着眼熟,对方也不时地朝这边张望。 郑嘉西瞄了两眼总算认清楚,居然是上回一起参加篮球赛的球员,那位十五号帅哥也在。 张简洋同样发现了熟人,双方互相打起招呼,十五号干脆端了杯酒过来,他离郑嘉西最近,很自然地问了声好。 而智琳看见十五号的瞬间整个人明显局促起来,丝毫没有刚刚的爽快利落,郑嘉西观察了几眼没多想,只当她是害羞。 等人一走,张简洋立马忍不住问:“茉莉,你上次是不是跟他加微信了?” 郑嘉西笑而不语,张简洋觉得她在故作神秘,更来劲了:“聊得怎么样啊,有发展空间吗?” 旁边的智琳憋得满脸通红,她想插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突然,一阵“啪嗒啪嗒”的金属掀盖声打断了张简洋的说话节奏。 “干嘛啊你,打快板啊?” 陈森晃着手里的打火机,眼尾一扬:“没油了,借一把。” 张简洋摸摸口袋:“没带没带。” 眼见着陈森又要掀火机盖,张简洋求饶:“卧槽,我去给你借一把还不行吗?” 结果他刚一起身,陈森就唤了服务员过来买单。 “你们去柜台结!”服务员喊完这句话就没了影,风风火火的。 陈森插兜站起来,顺势道:“那走吧,也不早了。” 张简洋:“……” 四个人里只有陈森没喝酒,于是商量后决定让他开着郑嘉西的车送人,他和张简洋的车子先停在原地,明天再来取。 智琳坐在后排,终于找到机会解释。 “那个……上次在篮球馆,嘉西姐是在帮我要联系方式。” “嗯?”张简洋诧异,“是你喜欢那个小伙子啊?” 副驾的郑嘉西回头看了一眼,这么暗的光线下,智琳脸上的尴尬依然十分明显。 她清了清嗓,出声解围:“是我觉得那十五号看着不错,想给智琳拉拉红线。” “那聊得怎么样了?”张简洋半是关心半是好奇。 “没联系了。”智琳低头绞着包链,“应该说是我单方面不联系。” “为什么?”郑嘉西也好奇。 “嘉西姐,真的很荒谬。”智琳身子前倾,有些激动,“他居然是我初中班主任的儿子诶,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行……我以前最怕那个班主任了,训起人来好凶的。” “老师的孩子?!那换我我也不行……” 张简洋同理心爆棚,他拍了拍主驾椅背,朝着一直没吭声的陈森说道:“你还记得老许吗,我靠我现在路上遇见他都犯怵。” “哪个老许?”陈森看了眼信号灯。 “高中的年级主任啊,你忘了?” 陈森的反应倒不怎么强烈:“记得。” “我有次在商贸城碰见他了,老头没太大变化,就是头发白了几根,你们是不知道,他一跟我说话我就觉得下一秒要被年级通报了,简直是心理加生理的双重条件反射。” 智琳被逗笑:“简洋哥,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惹事啊?” “……” 陈森也嗤笑了一下,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尤其突兀,张简洋立刻啐他:“笑什么?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 郑嘉西感兴趣了:“说来听听。” “就这小子,在我们一中那可是有名的‘双榜状元’。” “双榜?” 张简洋故意压低声音:“成绩榜和通报榜呀,这叫啥行为?这就是典型的‘黑白通吃’!仗着自己有姿色成绩好,还勉强维持了几分正面形象,但我跟你说啊,我们学校边上有条暗巷,想当年外校的人来找事,咱森哥可是一挑五不在话下……” 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正在兴头上的张简洋一个没坐稳脑袋差点磕到椅背,吓得他破口大骂:“有病吧陈森!谋杀啊?!” “到了。” 窗外的光透进来,洗车店的招牌还亮着。 “急什么?茉莉我跟你说啊……” 陈森直接解了车门锁:“没人听你说相声,赶紧滚。” 张简洋最后是骂骂咧咧下去的,刚碰上车门想道个别,结果车子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郑嘉西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原地骂街的架势,有预感陈森今晚要被诅咒八百回。 “干嘛不让他说完?” 陈森单手搭着方向盘,斜了郑嘉西一眼:“你听他瞎扯?” “是瞎扯吗?” 陈森不说话了。 郑嘉西弯唇笑,猜想他是觉得热血的少年时代太过羞耻。 第29节 把智琳送回甜井巷,两人也朝着古樟街返程,车厢里变安静了,气氛也来了个大转弯。 郑嘉西难得没找话题,陈森依旧是缄默,还好这一路有月光和音符相伴,替某些心思做了遮掩。 车子停在街口,两人中间隔了一步距离,慢慢朝里走着。 黄茫茫的路灯昏昏欲睡,耳边偶有窸窣虫鸣,古樟街的店铺都打了烊,今晚难得没有人摆桌下棋,就连前面那棵大樟树看着都有些困倦。 “昨晚麻烦你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居然是陈森。 “你还记得?” 与其说记得,郑嘉西更想问他还记得多少。 “差不多。”陈森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一根亮晶晶的东西,“这是你的?” 郑嘉西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她还以为这条手链是被自己粗心丢在了哪里,没想到被陈森捡着了。 “在酒店房间找到的吗?” “嗯。” 看来就是昨晚照顾他那会儿脱手的。 郑嘉西向陈森挪近了半步,视线再顺着他锋利的喉结慢慢往上移,这人应该刚刮过胡子,下巴光滑没有青茬。 “在哪儿捡的,地毯,还是床上?” 陈森垂眸看她,两人头顶有盏路灯,那点可怜的光源似乎都凝聚到这一双剪水瞳里去了,星星点点,迷惑性很强。 “地毯上。” 其实是床上,但他就是不想说实话。 “哦。”郑嘉西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惜,她将右手伸到陈森面前,“帮我戴一下。” “你自己弄。” “我自己单手戴不了才让你帮忙的。”郑嘉西依然举着手,“知恩图报,懂不懂?” 陈森眯了眯眼,暂且选择相信她的鬼话。 和昨晚似火炉的滚烫不同,他此刻的指尖有些冰凉,郑嘉西被他碰得心猿意马,又往前靠近一点。 她仰起头,这回真是鼻尖都要擦到他的下巴了。 “这个怎么弄?” 陈森捣鼓半天没研究出穿戴方式,更没空观察她的小心思。 “有个暗扣的,两头要先对上。”郑嘉西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咬了咬嘴唇,“没骗你吧,我自己真的戴不了。” 陈森没理她,将链子举高找暗扣。 郑嘉西慢慢抬起左手,趁机拽上他的衣角。 “今天怎么没穿衬衫?你穿衬衫很好看。” 陈森重新把链子搭回她的手腕,声音很沉:“别乱动。” “知道昨晚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安顿好吗,枕头是我垫的,衬衫扣子也是我解的,还有领带……” “郑嘉西。” 陈森语气冷飕飕的,还带了点警告意味,听起来很有威慑力,可郑嘉西根本不怕他,甚至得寸进尺起来。 隔着衣料,她的手指慢慢攀上他的腹肌,戳了几下再轻柔地来回划动。 “你凶什么?” 链子终于扣好了,陈森立刻摁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他要是再慢一拍,这手可能就要探到他衣服里去了。 其实陈森也没用太大的力气,郑嘉西直视着他冷峻的黑眸,突然将手腕一翻,五指向上顺势滑进他的指缝里,掌心与掌心贴合,一冷一热,如同冰火交融。 “你到底……” 陈森咬紧了牙根,剩下的话还没说完,街边角落突然窜出一只矫健的奶牛猫。 赖庆芳的速度太快,三两下就跑出了残影,还不长眼似的蹬倒了人家放在店门口的扫帚和簸箕,噼里啪啦制造出不小动静。 紧接着又是一声“卧槽”。 郑嘉西和陈森闻言同时转头。 屋檐底下,波仔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第21章 被郑嘉西扣住的那只手用了很大力挣开,生怕晚一秒就会撇不清关系似的。 波仔手一扬丢了什么东西出去,然后蹭着鼻子,视线乱飘,极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眼前这两位都是能治他的,就算撞见了什么也得老老实实打声招呼。 估计是被季江潮传染了傻症,郑嘉西觉得他那句生硬的“晚上好”还不如不说。 陈森倒是神色如常,淡声问:“这么晚了,出门去哪儿?” “不去哪里。”波仔挠了挠眉毛,“朋友手机落我这里了,他在街口等着,我去送一下。” 说着还真从兜里摸出两支手机来。 陈森朝街口方向望了一眼,叮嘱道:“早点回家,别在外面晃。” “好,那我先走了。” 波仔没太懂眼前的状况,这两人明明上一秒还牵着手,此刻却像划分了楚河汉界一样清白,但思来想去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万一真破坏了人家的幽会他可担待不起。 尤其是那个郑嘉西,记起仇来指不定要怎么整他。 波仔巴不得立刻消失,不过他走出去几米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小跑着离开。 郑嘉西站在原地碰了碰鼻尖:“这小子抽烟了?” 刚刚波仔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她分明闻到了烟味。 陈森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继续往街尾走,半路上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面应该是杨叔,因为陈森叮嘱对方,如果波仔到家了就给他发个消息。 这人俨然一副好好长辈的模样,郑嘉西又想起张简洋说的“双榜状元”,暗巷一挑五,光听描述感觉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也不知道那时的陈森是不是像波仔一样难管,但能考上颐州大学的人自制力应该不会差。 真是好割裂的人设。 临江仙近在眼前,之前的旖旎气氛早已消散殆尽,包括那个郑嘉西“强求”的牵手,饶是大胆如她也不可能再调戏一次。 暧昧太讲究氛围了,搞不好就很容易熄火。 小酒吧里有三两个年轻人围桌夜谈,他们都是楼上的住客,有些人的夜晚刚刚开始,而有些人的夜晚却只能到此为止。 “那我先进去了。” “嗯,去吧。” 等郑嘉西进门,陈森也转身走向了对面。 要怪就怪那两个不速之客,郑嘉西已经想好了,明天一定要没收赖庆芳的猫条。 …… 黑夜转昼,郑嘉西早起沿溪跑了半个小时,回房洗完澡再下楼的时候,发现店里多了两个人。 陈阿婆她是认识的,旁边那个烫着露耳羊毛卷的婆婆倒是头一次见。 白天的酒吧基本是休业状态,两位老人家窝在卡座里聊天,身上的花布衣裳和这里的前卫装修格格不入,有种另类的混搭感。 “阿婆,早上好。”郑嘉西拎了壶热水,在隔壁的位置坐下。 “是你啊囡囡,早上好。” 陈阿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新月,亲和力十足,跟某人完全不一样。 卷发阿婆正在剥花生,她盯着郑嘉西问:“喔唷,这么漂亮的姑娘,没见过啊,刚住过来的?” 于是郑嘉西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哦哦你好,我是街口王家的。” 眼前这位想必就是王奶奶了,骆芳的麻将搭子,对此郑嘉西还总结出一条经验,如果找不到临江仙的老板,那就去赖家或者王家的牌桌寻寻看,基本一逮一个准。 “她是阿森的朋友。” 陈阿婆在帮忙一起剥花生,裹着红衣的花生米装了满满一碗,好像是没炒过的。 “阿森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外地人?来郜云玩的?”王奶奶抬头又看了一眼。 “对。”郑嘉西客气一笑,打开罐子拣了点茶叶,“您喝茶吗?” “我们也泡了。”王奶奶指了指自己的杯子,“你这个是高山茶喔?” “是的,就是你们本地的茶,我第一次喝。” 郑嘉西泡完茶又拆开一袋吐司,陈阿婆见状问:“你早饭还没吃呀?” “嗯,随便吃点。” “这个吃不饱的吧。” “没事,我刚跑完步,没什么胃口。” 郑嘉西咬了半口吐司,其实她就是图个方便,但在两位老人家眼里,这样的早餐实在是过于敷衍,王奶奶也开始劝:“这高山茶是绿茶,你这样空腹喝对胃很不好的。” “你等等。” 陈阿婆的眼镜挂在胸前,用一根彩色的编绳勾着,她放下花生拍了拍手,戴上眼镜后拿出手机拨号。 “喂,你起了吧?……嗯,我在对面,王奶奶家停电了在检修,我们在临江仙坐一会儿……锅里有玉米和粽子,都拿上到对面来吃,再带两个水煮蛋……没为什么,你照做就行,拿上直接过来。” 等这碾压式的聊天结束,郑嘉西笑问:“陈森啊?” 陈阿婆也笑:“对啊,就这小子,他也没吃早饭,你等他过来一块儿吃吧。” “那我沾光了。”郑嘉西毫不犹豫放下那块干巴巴的吐司。 “你这小姑娘讲话蛮有意思,吃个早饭还沾光。”王奶奶被她戳中笑点,肩膀一耸一耸的,“坐过来聊啊,今年几岁啦?” 第30节 “二十九了。” “喔唷,那也不小了,结婚了吗?” “还没。” 陈阿婆对着王奶奶嗤道:“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一句落后了,现在小年轻都流行什么晚婚晚育,二十九还年轻得很。” “要不怎么说你心态好,你家阿森都三十一了也不见你着急。”王奶奶扭头又问郑嘉西,“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郑嘉西在心里数着节拍,果然等来了王奶奶的口头禅,又是一声“喔唷”,这种感叹很值得品味,也不知道是替她可惜还是单纯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怎么跟长辈聊过天,瞧这话题走势跟电视剧里演的也差不多,到了她这年纪,婚恋问题总是道拐不过去的弯,郑嘉西安静听着回答着,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反而还觉得有意思。 因为她知道两位阿婆没有恶意,这些话就和她们刚刚问她有没有吃早饭一样平常。 陈森端着两个大碗跨进临江仙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其中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笑声好像要冲破天花板,他用膝盖都能猜出这是王奶奶的声音。 只见郑嘉西和他阿婆坐在一端,对面是王家奶奶,三人手里剥着花生嘴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道那姑娘说了句什么,笑得王奶奶前仰后翻。 吧台后面,阿豪正靠在躺椅上刷手机,他抬头对上陈森那莫名其妙的眼神,表情也很是无奈。 “三个女人一台戏,滴酒未沾就能嗨成这样,没救咯。” 陈森分他一根玉米,端着碗走了过去。 “阿森来了啊。”王奶奶往里挪了挪位置,“你坐我这边。” 陈阿婆清出桌面,问郑嘉西:“咸蛋黄肉粽,吃得惯不?” “吃得惯的。”郑嘉西看着对面的男人,斜了斜嘴角。 陈阿婆指挥道:“阿森你帮忙剥一个。” 陈森拿起粽子,松了外头用棉绳绑的结,眼皮一掀:“是你没吃早饭?” “是啊。”郑嘉西没跟他客气,又挑了根玉米,“这个也要,你能顺手剥一下吗?” “吃得完?” 郑嘉西点点头。 “喔唷,你剥去就好了么,她陪我们聊天也要聊饿了。”王奶奶抽了张纸巾递给陈森,无端殷切的目光落到了郑嘉西身上,“你现在有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看眼缘咯,王奶奶这是要给我介绍对象?” 郑嘉西擦了擦手,拖着粽叶接住陈森剥好的粽子,在其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她的指甲轻轻刮过男人的指节。 不出所料,那双漆黑眸子立刻望了过来。 “我就是觉得你这小姑娘性格挺好的,想介绍我孙子给你认识认识啊。”王奶奶说着掏出了手机,“正经问一句噢,比你小三岁的你介意不?” 陈阿婆一听这话立即打断:“你那孙子啊?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啦?”王奶奶不乐意了,“正儿八经重点大学毕业的,现在在什么很大的物流公司上班,名牌企业噢,待遇啊前途啊都是很好的。” “太小啦。”陈阿婆摇摇头。 “女大三抱金砖你晓得吧?” “那女大三十还送江山呢。” 陈阿婆这句话让郑嘉西差点把刚咬进嘴里的粽子喷出来,她玩笑道:“王奶奶,年龄不是太大的问题,主要我这人是外貌控,您那孙子帅不帅?” “帅的帅的,我给你看看照片。” 可能是觉得牵红线有望,王奶奶激动得拍大腿,在她翻手机找照片的同时,陈阿婆突然靠近郑嘉西耳语了一句:“跟陈森比起来差远了。” 郑嘉西抬眼,对面这男人不过一身最简单的休闲打扮,白衣灰裤连色彩都懒得搭配,仗着那饱满紧实的身材,估计套个汗衫背心也是好看的。 他是被临时叫出来的,凑在两老一少三个女人面前也插不上什么话,只顾自己专心吃早饭,眉宇间透着一股松懒的劲。 两人偶尔不小心对视一眼,郑嘉西觉得有电流过遍全身。 特别是看过王奶奶孙子的照片之后,她更加笃定这种强烈信号不是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找到的。 那头王奶奶还在继续夸,陈阿婆也没停下拆台,郑嘉西反倒安静了,她吃完粽子又啃玉米,还不时地指挥陈森递张纸巾。 在桌下她也没闲着,右腿抬起轻轻晃荡,直到脚踝蹭到对面那人的小腿肚上。 陈森分来一个眼神,比起无声警告,他眼底情绪更像一团搅浑的浓墨,郑嘉西没看明白,扬唇笑得无辜,动作却更加大胆。 暗暗较劲之时,民宿门口突然来了一位陌生姑娘。 “请问邵菁菁在吗?” 众人同时将视线转了过去,很眉清目秀的一个女生,挎着个布包,撩了撩头发有些犹豫地走进店里。 阿豪起身迎人:“我姐去工作室了,不在店里。” “那你能帮忙联系一下吗,我找她有点事。” 阿豪觉得奇怪,如果是朋友的话肯定有联系方式,但他也没多想,立刻给邵菁菁打了个电话。 姑娘朝着店内环视了一圈,问道:“我能在这里等吗?” “哦可以,你随便坐。” 阿豪给她倒了杯水,又溜到柜台后面玩手机去了。 小插曲这么一搅和,陈阿婆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她实在不想听王家奶奶推销自家孙子了。 “阿森,你们下周那个活动商量好去处了吗?” “嗯,去驻云山,已经定好了。”陈森抽了张纸巾擦手。 “驻云山不错的,你杨叔那里别忘了取消,让他那几只跑山鸡再养养,下次去吃。”说着陈阿婆又想起身旁的郑嘉西,顺口问道,“你去不去的呀?” “去哪儿?” “他们店里几个小年轻出去玩,没算上你啊?” 郑嘉西讪笑:“我啊?不了吧。” 既不是他店里的员工,又没收到邀请。 “喔唷,驻云山很漂亮的,来郜云总要去一趟,叫阿森带上你。”王奶奶也劝。 陈阿婆瞥了陈森一眼,只见那人利落收拾起桌面上的狼藉,连带着纸屑一起丢进空碗里。 “想去?”他盯着郑嘉西问。 “远吗?” “开车走山路,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陈阿婆接话:“远没关系的呀,反正要在上面住一晚的是吧?” 郑嘉西瞬间抓住了重点,假装的矜持立刻抛却,这回倒是爽快应下了,那张嫣然笑脸实在晃眼,陈森突然觉得,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很深的坑。 “你直接跟智琳说一声,她会加上你的名字。”陈森端碗起身,“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开车要慢点啊。”陈阿婆叮嘱他。 “好。” 目送着人离开,郑嘉西已经在心里盘算去山上要带什么衣服了。 陈森走后不到十分钟,晚来的邵菁菁也出现了,步伐有些匆忙,看见那个等候已久的姑娘,她的脸色跟着骤变,连阿豪的招呼声都没有理会。 那姑娘就坐在郑嘉西边上,她能很清楚听到对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邵菁菁尽力压低声音。 姑娘的语气不疾不徐,神态自若:“当然是有事要找你谈。” “跟我出去谈。” “在这里不行吗?” “可以,如果你想被街坊邻居围观的话。” 平静之下有股渐渐沸腾的暗流在汹涌,僵持了一会儿,姑娘终于起身跟着邵菁菁走出了店门。 郑嘉西转了转发酸的脖子,扭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可能是走得太着急,姑娘掉了张文件纸在地上。 王奶奶和陈阿婆也被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激出了好奇心,她们把阿豪喊过来细问,郑嘉西则趁空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纸。 她只粗略看了一眼,眉头却跟着紧锁起来。 第22章 窝在房间看了一下午的悬疑剧,饿到发晕的时候郑嘉西才察觉天已经黑了。 她拿出手机浏览了几页外卖,觉得还是下楼煮碗泡面比较快,因为过了饭点,共享厨房里也没有人,泡面味道大,郑嘉西直接端着汤碗去了外廊。 近月溪两岸的景观灯全都打开了,那些楼房的窗户也一格接着一格亮了起来,塑胶道上有人在骑车,有人在散步,偶尔还会钻出几个嬉笑打闹的孩童,像一阵风似的埋头向前冲。 小城的夜晚很普通,普通到让人脑袋放空。 “晚饭就吃这个啊?”阿豪拎着暖壶经过,朝郑嘉西的碗里看了一眼。 他有时觉得郑嘉西特别奇怪,从她的打扮和平常用的那些东西不难看出,她是个十分讲究并且不差钱的主,但在吃饭这方面,她敷衍起来也是真够敷衍的。 “太饿了,煮这个快。”郑嘉西挑起一筷子面,吹散热气,“你要吗?” “我吃过啦。” 阿豪绕回柜台,继续与他的账本作斗争。 临江仙这一楼的酒吧说来也是新鲜,白天没生意就算了,到了晚上还是萧条冷清,基本都是民宿的住客捧个人场,时而下楼小酌一杯,像今晚这种空无一人的情况是最常见的。 郑嘉西好奇过,直到她某次品尝了阿豪调制的鸡尾酒,这个疑问才有了答案。 让一个连威士忌和白兰地都分不清的人当调酒师,能有生意才怪了。 此刻这位前台兼调酒师正皱着眉狂摁计算器,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郑嘉西瞧着觉得好笑,腹诽基因这个东西真的不太公平,邵菁菁和骆芳都是精明能干的人物,偏这个阿豪看起来像一根筋。 或许是心里的声音被上天洞悉,下一秒邵菁菁和骆芳居然真的出现了,两人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郑嘉西差点把一口面送进鼻子里。 一个没去打牌,一个没去网吧上班,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第31节 和早上不同,这会儿的邵菁菁瞧着有些疲惫,说话少了点力气:“这事你就别管了。” “别管?”骆芳找了个位置坐下,把手包往桌上一砸,动静很大,“阿猫阿狗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不管能行吗?” 阿豪从前台探出身:“怎么了妈,火气这么大?” 骆芳斥道:“你闭嘴。” 阿豪又讪讪地缩回去。 “那小瘪三呢?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的,订了婚还在外头搞七捻三,现在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躲在后面做起缩头乌龟了啊?”骆芳越说越气,“明天就上他们家退婚!” 邵菁菁闭眼叹了口气:“先让我缓缓。” 骆芳厉声道:“还有什么好想的?邵菁菁,你脑子给我灵清一点,这种事情沾上了就是一身腥,要快刀斩乱麻懂不懂?” “我知道。” “那女的敢这么找上门说明了什么?肯定是那瘪三家里不同意,她破罐破摔了只能来逼你。”骆芳屈指敲了敲桌面,“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外面有人了?” 邵菁菁的无言等同于默认,骆芳对此大为光火,骂起人来毫不嘴软。 “我一开始就不满意这家人,开个建材店还以为自己福布斯上榜了噢,干起事情来比谁都下作,尤其他那个妈,有点情况就使唤你,连她家亲戚的破事都要去管,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忍下来的?” 这一连串话像细密的针尖,扎过来又刺又疼,终于戳破邵菁菁的理智。 “我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啊,他装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什么都是有求必应,谁能知道他在外面乱搞,我都怕得病啊!” “那你急什么订婚?当初怎么劝都不听,家里是缺你一口饭还是怎么的?” 邵菁菁许久未出声,把头一别,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哽咽:“对不起,是我给您丢脸了。” 谁知骆芳听完这话更加愤怒:“重点是这个吗,我什么时候说你丢脸了?谁敢说你丢脸?让他出来!” 一旁的阿豪正在努力消化着刚刚得知的劲爆消息,他也怕场面不受控制,情绪上头的人总会口不择言,可有时偏就是无心说出来的话才最伤人。 他劝道:“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先冷静冷静。” 都在气头上,自然就忽略了外廊上还坐着个人。 郑嘉西早就吃好了,想去厨房洗碗的话就必须绕过前厅,她担心自己这样突然出去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只能被迫看完这场被劈腿的狗血大戏。 而她的淡定倒不是因为见惯了什么大场面,早上捡到的纸其实是张早孕报告,再结合刚刚那些对话,不难猜出事情的始末。 四眼仔不仅劈腿,还让出轨对象怀了孕,对方现在找上门给邵菁菁难堪,想让她主动退出。 真正令郑嘉西感到惊讶的,是骆芳接下来的话。 灯光下,邵菁菁脸上的泪痕若隐若现,骆芳心一酸也没收住。 “我不是你妈,很多事情我没立场说,但你也是我一点一点养大的,我有没有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你心里最清楚。” 骆芳抬手擦了一把泪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个懂事孩子,但你给我记住了,结婚是为你自己结的,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就算你这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这里永远是你家,没人把你当外人。” 邵菁菁已经泣不成声,阿豪也低着头偷偷抹泪,骆芳说完这些话就拎包离开了,临江仙的一楼顿时被泪水的海洋淹没。 郑嘉西靠在围栏上点了根烟,作为完全的局外人,她私心认为骆芳刚刚那段话挺有冲击力的。 至少她长这么大,没有哪个长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有些底气只能靠家人给,但不是谁都会给,也不是谁都有运气能得到。 她更没想到,骆芳居然不是邵菁菁的母亲。 烟烧到一半的时候,邵菁菁终于注意到郑嘉西,她先是一愣,然后顶着一双赛过兔子的红眼径直走到了外廊。 郑嘉西本以为她是过来质问的,结果邵菁菁手一伸,问道:“能给我一根吗?” 郑嘉西示意她自便。 烟咬进嘴里,猛吸一口之后邵菁菁就呛住了,呛得她又是泪水直流,眼妆都糊了,整个人狼狈到不行。 一看就是个不会抽烟的,企图用尼古丁麻痹情绪。 “刚刚那些话……” “不聋,都听到了。” 郑嘉西往兜里一摸,拿出张叠好的文件纸递给邵菁菁,后者打开一看,脸色灰败。 “早上捡的,那女的掉的。” “那今天的事……” “放心,我没有散播八卦的癖好。” 邵菁菁木然地点点头,抬手又要把烟送进嘴里,却在半道被郑嘉西截下夺走。 “不会抽就别抽了。”郑嘉西捏着烟,将还在燃烧的那一端直接往面汤里浸,“去喝点水吧。” 说完她就端起碗筷走向了前厅,邵菁菁愣在原地,一阵夜风吹来,霎时迷了双眼。 …… 出发去驻云山的那天郑嘉西才知道,张简洋和他店里的员工也会来,说白了就是两边一起办的团建。 带上郑嘉西和邵菁菁之后,陈森的车还能坐两个人,智琳当然想和他们一起,再加上张简洋店里的一个妹子,这辆车直接就变成了女性专座。 陈森一路无言,专心开车,主要是想插话也没有他发挥的空间。 几个女生从化妆品聊到电视剧,谈到兴奋处时音量也跟着超标,甚至可以说是刺耳,但陈森耐性不错,没有任何抱怨。 驻云山的海拔超过一千米,后半段山路不仅升了坡度,还变得蜿蜒曲折,车里几个人明显安静下来,张简洋店里的小妹更是直接晕车,脸色惨白。 郑嘉西看见前面有个临时停靠点,建议道:“稍微休息一下吧。” 陈森依言照做。 公路护栏外就是悬崖,远山青雾,劲松奇石,下车走几步路再喝点水,小妹总算是缓了过来。 郑嘉西给她递了张纸巾:“等会儿你坐副驾吧,尽量往远看,视野好一点也不容易晕车。” “啊,不好吧……” “为什么?” 小妹朝另一边正在抽烟的陈森看了一眼,说道:“谢谢你啊,我已经好多了,坐后面就行。” 郑嘉西以为她怵陈森,于是扭头喊道:“陈老板,你说句话啊。” 陈森望了过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冷厉,气场和他身后的群山一样有压迫感,他双颊微陷吸完最后一口烟,主动打开副驾那一侧的门。 “上车吧。” 小妹最终还是坐上了副驾,扣好安全带后她笑说:“好多人都不愿意把男朋友的副驾让给别人坐的,陈老板的女朋友就是大气啊。” 此话一出,车厢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小妹是想当然的,网吧的人她都认识,郑嘉西是第一次见,看起来不像员工,张简洋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 最主要是这一路郑嘉西都坐在副驾,她给陈森递水递墨镜,还给他的手机充电,互动得默契自然。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是很微妙的,所以小妹直接认定两人是情侣关系。 被误解身份的郑嘉西最先开始笑,智琳和邵菁菁对视一眼之后也开始偷笑。 小妹不明所以,立刻转头看向主驾。 陈森唇线紧抿,目光直视前方未偏移半分,不走心道:“你想多了。” “嗯?”小妹还是没听明白。 这时后排的人说话了。 “我这人本来就很大方。”郑嘉西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副驾你放心坐啊,我不会生气的。” 前面是个大拐弯,陈森降了车速慢慢打着方向,他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很快瞥了眼车内后视镜。 那个说大话的女人正托腮望着窗外,脸上的笑容只能用没心没肺来形容。 一行人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顶,张简洋他们的速度更快,早就在预订好的山庄办理了入住手续。 山庄建在一块面积很大的峰顶平地上,背靠苍郁森林,直面陡峭悬崖,据说是观赏日出的绝佳地点,也就是这种普通日子才有空房,到了暑期的旅游旺季,来避暑的游客都得提前好久预约。 这里的客房布局没那么讲究,位置最好的房间自然留给了女生,一个双人间两个单间,念在郑嘉西是客,众人一致决定把其中一个单人房分给她。 张简洋提醒道:“茉莉,放好东西就下来啊,有现烤的乳猪和走地鸡,别的地方可尝不到。” “好啊。” 郑嘉西收好房卡上了二楼,单间的面积很是宽敞,还附带了一个露台,推门出去视野极佳,不仅能望到露营区的大草坪,峰崖也是近在眼前,可以直接在房间里欣赏日出和云海。 晚餐就布置在露营区,长长的一张户外桌摆满了美食,佳肴丰盛,酒水充足,四周还拉上了一圈氛围串灯,可谓情调十足。 郑嘉西赶到的时候烤乳猪正好被送上来,表皮酥脆,冒油滋响,光这么看着都是种享受,随后而来的烤鸡做法更加原始,整鸡被插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炙烤,老板当场斩骨拆件,再配上特制蘸料,一口下去能把人的魂勾走。 “嘉西姐,你喝点什么呀?”智琳正好起身拿东西,随口问道。 “啤酒吧,谢谢。” 郑嘉西往边上掠了几眼,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但是没见到陈森的影子。 “你们老板呢?” “打电话去了。”智琳递完啤酒又拿了个杯子给她,“我们都出来了,今天店里喊的兼职生,晚上要跟何今洲交班的,应该是有事要交代。” 郑嘉西点点头,食物的香气实在诱人,肚子里的馋虫不断被勾起,她也没客气,夹了块烤鸡啃起来。 智琳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转的那笔钱我给你原路返回了啊。” “干嘛又还给我?” 来驻云山本就是临时起意,况且郑嘉西也不是网吧员工,不贴点费用的话倒真像蹭活动的了。 “森哥的意思。”智琳笑,“别在意啦,你可是我们网吧的超级vip诶,参加一次团建算什么。” 郑嘉西和她碰杯:“维护客户关系你是有一套的。” 席间气氛高涨,都是些年龄相仿的男女,在这么放松的场景下话题多,游戏自然也多,郑嘉西对面就有一组猜拳的,输的人吃东西要蘸双倍辣椒面。 笑闹不停,郑嘉西看得入迷,不信邪的她也蘸了一大口辣椒面,冲得她鼻腔瞬间发紧,唇舌火热,灌了大半杯啤酒都不见好转。 陈森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环视四周貌似在寻找空位,洗车店小妹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她招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可以让出来,一副“全场我最懂眼色”的模样。 原因无他,这个位置的邻座就是郑嘉西。 第32节 只是她此刻被辣椒激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有空管什么男人。 陈森坐下就发现这个女人在疯狂灌酒,他转问智琳:“怎么了?” 智琳忙着找水,应道:“吃太多辣椒面了,我刚刚也尝了一口,真的好辣啊。” “这是什么生化武器。”郑嘉西举手在嘴边扇风,“后劲足以弄死一个成年人。” 陈森挽了挽袖子,探身拿起两罐酸奶放到她们面前。 “没有牛奶,试试这个。” 酸奶是冰的,醇厚质感裹上舌面的时候果然好了很多,见郑嘉西着急要吞下,陈森又提醒:“多含一会儿。” 反复几口之后刺痛感才算消除,郑嘉西舔了舔微肿的嘴唇,把那碟辣椒面推到陈森面前:“你来试试。” “不试。” “就尝一口。” 陈森刚吃完一块披萨,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指:“老板没提醒吗,这里面至少混了三种辣椒。” 说完他又轻抬下巴示意对面那几个满头大汗的“赌.徒”。 “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拿这个做赌.注?” “……” 五月要入夏,但山顶夜风依然带着凉意,和这边的气氛不同,其他人的场子早就热起来了,进行到“我有你没有”这个游戏的时候,整桌人都收到了邀请。 规则很简单,说出一件认为只有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如果在场其他人也有相同经历的话自述人就要罚酒,反之其他人罚酒。 按照座位顺序来,张简洋是第一个。 这人的开场就无比炸裂:“我小时候吃过蚂蚁。” “……” 大家默默端起了酒杯,有人感慨:“不够变态的话还真是玩不过。” 因为张简洋起的这个头,接下来的内容是一个比一个脱线,现场堪称整活大赛。 有人说自己上初中还尿床,有人说自己打架的时候咬别人屁.股,反正为了赢,什么样的黑历史都敢搬上台面来。 郑嘉西也在不停笑,她捧着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长发偶尔被微风扬起,该罚酒的时候绝不含糊,脸颊染上几抹绯色,看起来比白天要鲜活生动得多。 感觉有视线飘过来,郑嘉西直觉偏头,立刻对上陈森那双黑眸。 “马上轮到你了,想好要说什么了吗?”露营灯的暖光映着她的侧脸,柔和了五官线条。 陈森没有回答,只是提醒她扯一扯盖在腿上的那条薄毯,有一角已经触到地面了。 而郑嘉西好奇的那个答案居然是高考数学满分。 嘘声一阵接一阵,大家纷纷抱怨陈森不仅没有娱乐精神,还直接给了一波降维打击。 愿赌服输,郑嘉西跟着饮尽杯里的酒,心想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 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之时,她坦荡笑道:“我跟认识五天的男人接过吻。” 全场寂静,也不知是谁先喊的一声“卧槽”,狂浪突然掀起,所有人都沸腾了。 “厉害啊卧槽,等会儿都按这个标准来好吗?” “有人举手吗?不要害羞啊,不限男女!跟认识五天的人接吻的有没有?” “再不济一周也行啊!” 逗趣声此起彼伏,郑嘉西低头盯着手里的酒,指尖有规律地轻敲着玻璃杯壁,似乎在耐心等待结果。 倒数过后,全场无一人附和,她赢了,其他人都要罚酒。 邻座的男人也端起了酒杯,郑嘉西偏眸,视线落在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再顺着他的动作往上望。 只见陈森将酒送到嘴边,下巴微仰,锋利的喉结轻滚,酒液便立即滑入,露出空空杯底。 够干脆,真是一刻都不带犹豫的。 新一轮的游戏又开始了,而郑嘉西的兴致似乎已经耗尽,她把新开的那瓶酒一点点喝完,直到脑袋开始发沉,神智变得涣散。 智琳见她太过沉默,可能有喝醉的嫌疑,于是询问她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好啊。” 郑嘉西听话地放下杯子,扭头看着陈森:“能陪我去一趟吗,有东西落在你车上。” “森哥,要不你送一下?”智琳也问。 陈森和郑嘉西对视了几秒,率先挪开椅子起身。 “走吧。” 停车场在背面,从露营区走过去得绕路,石板小径上路灯不多,光线偏暗,陈森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观察身后女人的情况,见她走姿还算正常,这才放心地继续向前。 “你慢点。”郑嘉西的声音被夜风裹着,有些飘忽。 陈森慢下脚步和她并行,问道:“落什么东西了?” “嗯……我想想。” 几秒过后,郑嘉西突然顿在原地,喃喃道:“好像没有。” “……” “头好晕,你能让我扶一下吗?” 她就站在路灯下,仰头望着陈森的时候瞳仁隔了一层粼粼水雾,瞧着是不太清醒的模样。 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只能抬起自己的手臂。 郑嘉西有些傻气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贴近他,几乎是把自己挂了上去。 两人换方向往客房部走,上了二楼之后陈森让她掏房卡。 “什么房卡?” “……你房间的房卡。” “哦。” 郑嘉西穿的是紧身牛仔裤,房卡就夹在兜里,或许是酒精作用,她手指软绵绵地掏了半天都掏不出来。 “拿不出来……”她的表情实在苦恼,“你帮帮我。” 陈森低头迎上她的目光,似乎在确认这话里的真实性。 “哪个兜?” “这里。”郑嘉西戳了戳自己的右大腿,表情真挚得不能再真挚。 陈森微眯着眼,舌尖顶了顶牙齿,然后偏开视线伸手去找她那个兜。 郑嘉西抓着他的小臂,还很好心提醒:“裤子很紧的,你要用力一点……” 确实紧,拿张房卡拿得他手心都开始冒汗。 房门被刷开,陈森也止步于门外,他替郑嘉西挡着门板:“进去吧,早点休息。” 郑嘉西乖巧应了声好,结果没走几步就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客房没有铺地毯,要真在这木地板上摔一跤还是挺危险的,陈森只能无奈上前把人扶住,再慢慢送到床边。 安顿好之后他打算走,袖子又被郑嘉西拽住了。 “陈森,我想喝水。” “水在床头柜上。” “我想喝热的。” 郑嘉西坐在床沿,眼皮微微耷拉着,一副完全被抽干力气的模样,可能真是醉了,使唤起人来没完没了的。 陈森又折身去拿烧水壶,拧开瓶盖往里灌水。 “我去洗把脸。” 郑嘉西从他身后经过,朝着靠近门口的卫生间里走,很快就传来了水声。 接上电源,烧水壶的指示灯亮起,那一个橙色小点能让人望到出神。 卫生间里的动静很快就停止了,整个房间霎时就只剩下水壶的运作声。 有时人的第六感会来得莫名其妙,陈森心口蓦地一跳,他正想回头,所有灯却在刹那之间全部熄灭了。 取电卡被拔了,水壶的灯都不亮了。 “郑嘉西。” 他几乎是咬牙喊出这个名字。 陈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等来的是房门被关上的响动,隔绝掉过道光源,这下是彻彻底底陷入了黑暗。 视觉受阻的时候其他感官会变得尤其敏锐,陈森能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幽幽的香水味中混合了一丝轻微酒气,迷惑性很强,侵略感十足。 黑暗中出现了一道模糊身影,陈森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肩膀就被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推。 他被迫跌坐到身后的沙发上。 沙发很软,他腿上也是一软。 郑嘉西压着人不由分说地跨坐上来,然后抬起双臂圈住陈森的脖子,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只剩下一道被彼此呼吸熨烫的空气防线。 “下去。” 男人的语气很生硬,带着沉郁的警告。 郑嘉西仿若未闻,此刻的她慢慢卸下了醉酒的伪装,陈森或许看不到,那双眸子里的水雾正在一点点退散,逐渐变得明晰。 她越凑越近,灼热气息喷洒在陈森的耳廓,手指也不老实,有意无意地抚摸着他颈后的肌肤。 “刚刚的游戏为什么不承认?” 接着是略带娇嗔的质问:“跟我接吻的男人难道不是你吗?” 陈森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双手撑在沙发坐垫上,姿势不算舒服。 刚想把人推开,结果郑嘉西又挪着身子往下压了压。 第33节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郑嘉西的唇快要碰到他的耳朵,“你别给我装失忆,明明什么都记得。” 陈森的呼吸越来越重,打算把人直接拎下去的时候,郑嘉西却像有预判一样,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腰上放。 然后她捧起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两瓣温热的柔软对着男人的唇就贴了上来。 第23章 四周那么暗,两个人的嘴唇都好烫。 酒精加持了躁意,郑嘉西根本得不到满足。 她解了陈森一粒衬衫扣子,双手游移到他的后脑勺,然后急切压住试图让进攻变得更加凶悍,甚至不愿意给对方呼吸的机会。 掌心之下是剃得很短的青茬,被她心猿意马地摩挲着,略微扎手的触感从指腹往心尖传导,颤动让她忍不住缩紧小腹,压出一股湿答答的蜜意。 温软舌尖已经撬开了男人的齿关,放肆的纠缠才刚开始,郑嘉西却突然吃痛地嘤咛了一声。 他居然咬她。 郑嘉西不服气,夹紧双腿把自己往前又送了一点,不料她的手腕立刻就被一股完全抗衡不了的力量死死箍住。 陈森真是一点没客气,把人硬生生推了出去,郑嘉西控制不好平衡,向后退了几步磕到床沿。 她都不用开灯确认,陈森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那满腔的怒火都快烧到她身上来了。 “……咬这么用力!有仇吗?”她轻抚着自己发麻的下唇,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牙尖的力量。 沙发上传来窸窣声,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但也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轮廓,那道高大身影已经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口走。 “陈森。” 郑嘉西的声音降了几个调,却得来一句冷淡回应。 “你还是醒醒酒吧。” 门被打开,过道透进刺目的光,眼前的景物明晰了一瞬,接着又是门板被重重关上的响动,四周再次陷入混沌。 郑嘉西叹息一声,仰面朝天躺倒在床上,久违的挫败感让她的思绪更加纷乱。 不对啊,人都成功骗进来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是她吻技太差吗?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这身材还不够有料? 可他明明也很有感觉啊,后背的衣料被抓得一团糟糕。 郑嘉西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心想这样都能忍住,要么是尊活佛要么就是真的不行。 与此同时,张简洋正摸着兜里房卡踏上了二楼,喝酒的时候他不小心碰翻杯子,腿间洒了一大片,打算回房间换条裤子。 结果在走廊迎面碰上了陈森。 这人是刚从一间房里走出来的,衬衫领子歪斜着,好像被用力扯过,脸色阴沉得可怕,甩上门板头也不回。 张简洋定睛瞧了眼房号,这不是郑嘉西的房间吗? “怎么了啊这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陈森薄唇紧抿,嗓音也封了冰:“没什么。” 他大步流星地从张简洋身旁经过,眉骨压低,双眸透着寒凉,整个人都冻成了冷色调,但奇怪的是那张嘴唇却泛着艳色。 张简洋直接愣在原地,等人消失在转角他才反应过来。 “卧槽。” 他要是没看错,陈森唇上沾的分明就是口红印。 张简洋再看一眼房号,难以置信地又“卧槽”了一声,他耙了耙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吧,又来这套? 这种事还能被他撞见第二次?! 荒谬的记忆被立刻唤醒,时间往回倒,关于张简洋碰上的第一次,主角还是这对男女。 青海的首日相识是序章,几人的缘分实在不浅。 郑嘉西的落脚点居然也在共和县,县城不大,可供选择的住宿地有限,最好的酒店就位于县中心,附近有个商业广场,算是最热闹的一块地方。 刚从沙漠回来,他们又很凑巧地在同一个酒店碰了面,张简洋主动提出一起吃晚饭,郑嘉西没有拒绝。 隔壁就有一家装修不错的餐厅,做的是当地菜,地陪姑娘推荐完几道特色美食就先回了家,饭桌上就只剩下三个连姓名都没互相知会的“陌生人”。 陈森是个慢热的闷性子,郑嘉西看着挺外向,但也绝不是主动示好的类型,开启话题的任务非张简洋莫属。 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接着朝陈森暗示了一眼,后者这才开口。 “陈森,耳东陈,森林的森。” “我姓郑,关耳郑。”女人将额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眼眸轻扬,“郑茉莉。” “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吗?”张简洋问。 “对。” 和人一样,连名字都带着香气。 张简洋给她倒了杯水:“你是哪里人啊?” 郑嘉西说了声谢谢,应道:“颐州。” “颐州?那我们离得很近诶。” 郑嘉西的余光朝右手边瞥,陈森正喝着水,目光定格在落地窗外的某一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交谈。 “你们是哪里的?” “郜云,咱们一个省的,听说过吗?十八线小城啦。”张简洋用手肘碰了碰陈森,“开车到颐州很快的吧?” “还行。”陈森的目光飘了过来,“四五个小时吧。” “要四五个小时那么久?” 张简洋正纳闷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只听郑嘉西接话道:“是要这么久。” “你去过?”这话是陈森问的。 郑嘉西笑得明艳:“没去过,听说过。” 她又撒了谎,其实她去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了安葬她那四岁以后就素未谋面的母亲。 刚刚听到“郜云”两个字的时候,郑嘉西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原来这世界真的这么小。 可她不打算承认,她完全不了解郜云,郜云也与她无关。 而且开始的交流就是半真半假,太过深入难免会有破绽。 聊到中途上了菜,炕锅羊肉,牦牛排骨,凉拌鹿角菜,还有糌粑和酥油茶,每道菜的分量都超出了三人的想象。 服务员是个藏族小伙,很热情地在一旁做着介绍,他说酥油茶可以缓解高反,张简洋听罢端起茶碗就来了一大口,不料那股怪异味道他实在接受不了,拼命忍住才顺着喉咙吞下。 服务员见状笑说好多游客都是这种反应,多喝就会习惯了。 郑嘉西也尝了一口,咸味混着奶味,微微带点腥气,其实还能接受,抬眼再看隔壁的陈森,他貌似也不太适应,放下茶碗还对服务员说了声不好意思。 所以那壶酥油茶几乎是郑嘉西一个人解决的。 接下来的话题都只跟后面的行程有关,张简洋和陈森不打算跑太远,去趟茶卡盐湖,在周边自驾逛一逛就作数,而郑嘉西的计划是继续向西行,下一站是哈拉湖。 “可惜了,这个月份哈拉湖还没有结冰,不然可以来一趟湖上穿越。”张简洋惋惜完又提醒,“你注意安全啊,毕竟是无人区,有随行人员吗?” “当然,找了个司机,车子也得换,你们那辆陆巡怎么样,好开吗?” 提到车子张简洋又来了劲,聊得不亦乐乎,而陈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外头抽烟了,直到结账的时候郑嘉西才知道他已经把单买了。 原本过了这一晚就是各奔东西,然而事情却不按预想中的进行。 郑嘉西联系好的那位司机因家事临时变了卦,加钱也没法来,不仅行程被取消,这下连用车都成了问题。 旅行途中的可变因素太多,地陪姑娘建议她重新找人,但郑嘉西被这么一通折腾早就没了兴致,最后干脆加入张简洋和陈森的队伍。 她无疑是一位合格的驴友,不娇气也不啰嗦,路上饮食条件没那么好,不曾见她抱怨半分,饿了随便嚼点牦牛肉干也行,不仅对每天临时安排的路线毫无异义,还主动补上油费和餐费,出手十分阔绰。 张简洋多次表示他和陈森不需要,但她依然照给不误。 这其中还藏着一点小心思,郑嘉西的钱都是通过地陪姑娘转账的,而她自始至终没留下任何个人信息,就连出发前的交流用的都是酒店座机。 张简洋神经大条惯了,他根本没去注意这些细节,陈森虽然寡言,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绝对是个奇怪的女人,行径大胆,同时又保持着极强的戒备心,好似一株非要暴晒在烈阳之下的喜阴植物,不知道在挑战什么底线。 就像他们初遇时郑嘉西的口出狂言,明明是匪夷所思的行为,发生在她身上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有天回来得早,张简洋提议晚上可以在房间打牌,他把车子停在一个小超市门口,去买点吃的再顺带买副牌。 陈森也下车抽烟,郑嘉西则去边上接了一通电话。 可能聊得不太愉快,郑嘉西的表情一直很凝重,甚至透着厌烦,陈森不懂唇语,只能从她的动作分辨情绪。 结束通话的下一秒,郑嘉西把手里的打火机砸了。 “嘭”地一声,塑料外壳瞬间四分五裂。 被人窥见了失态,她不尴尬也不回避,很快恢复平静,再转头问陈森借火机。 陈森掏出兜里的金属打火机,大概犹豫了两三秒才递过去。 郑嘉西捕捉到他的迟疑,突然笑个不停:“放心,不砸你的。” 细烟被她葱白的手指碾到微微变形,有烟丝掉出来她也没在意,饱满的嘴唇轻轻咬住过滤海绵,唇上的口红被蹭掉些许。 “我有件事挺好奇。”郑嘉西忽然道。 “你说。” 陈森收回视线,抬手吸了一口烟。 “来都来了,你们怎么不去远一点的地方再看看?” 往西北能去敦煌能去哈密,沿途都是令人向往的绝妙风景。 第34节 “时间不够。” 陈森回答得简洁,只字未提他们还要返回西宁的事,她露一半留一半,他也会。 郑嘉西没追问,低头看着无声燃烧的烟。 陈森一根快抽完了,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跟两个刚认识的男人结伴出行,不害怕吗?” “哪方面?”郑嘉西掸了掸烟灰,“杀人越货?还是其他的也会?” 她太直白,陈森也笑了,很淡的笑容,眼尾只有一点浅浅上扬的痕迹,被烟雾笼着差点没看出来。 郑嘉西仰起下巴缓缓吹出一口青雾,反问道:“那你们呢,就这么放心让我跟着?” 陈森也会开玩笑:“看着没什么危险系数。” 顶多古怪了点。 “是吗?”郑嘉西偏头看他,“你都没了解过,怎么确定我不是危险分子?” 陈森下意识想问“怎么了解”,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他有预感会得到很不正经的答案。 男人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而女人嘴角的弧度却越发肆意。 张简洋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就捕捉到一丝很不寻常的氛围,那两人贴着墙根抽着烟,谁都没说话,却又好像什么都交流过了,还是瞒着他的那种。 这种感觉在后面两天更加明显,就是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微妙涌动,有时是眼神,有时是简单的肢体动作,张简洋甚至怀疑自己某根触角神经突然苏醒了。 不靠谱的揣测终于在第五天得到了印证。 当天郑嘉西自称身体不适,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从早到晚在房间呆着就没出过门,两个男人吃完晚饭随手打包了一份,张简洋着急去卫生间,把送餐任务直接丢给陈森。 郑嘉西的房间就在同楼层,只隔了几步距离,按道理送个饭是分分钟的事情。 张简洋左等右等,陈森迟迟没有回来。 他手里的烟正好抽完,打算下楼去趟小超市,结果刚踏出房间就看到了十分刺激的一幕。 安静过道里,有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男女。 郑嘉西圈着陈森的腰,脸也埋在他胸前,长发挡住了侧脸,露出来的耳尖很红。 反观陈森,他的表情有些许僵硬,一手拎着打包盒,另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好像无处安放。 那两人立在门前,保持着一个单方面的拥抱姿势。 张简洋快吓死了,他大气不敢喘,脚下也不敢动,就这么定在原地默默观察着他们,陈森貌似低头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把郑嘉西带进了房间。 门板合上的那一刻,张简洋憋着的一口气才总算顺出来。 这两人的发展简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迅速,迅速到有些难以置信。 尤其是陈森,难道他这段沉寂已久的枯木终于要逢春了?! 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张简洋不得而知,陈森是在半小时后回来的,神色如常,淡然置之,至少从表面看不出任何破绽。 就算张简洋点破,他也坚持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第二天郑嘉西人间蒸发,陈森的表情才出现一丝裂痕。 而此时此刻,站在二楼过道的张简洋又目睹了一出似曾相识的好戏,虽然地点变了,但依旧是这两人带给他的震撼。 不同的是陈森这回的反应,他没那么淡定了,甚至像一头被踩痛尾巴的凶兽。 张简洋有点懵,觉得自己好像开了上帝视角,又好像没开全。 他心中忐忑,依照上次经验,只能祈祷郑嘉西明天不要突然消失。 第24章 所幸张简洋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看日出的时候郑嘉西出现了。 她和陈森中间隔着好几个位置,两人没对视也没交流,一个若无其事地和身边人有说有笑,另一个还是绷着张脸,眉宇之间堆积的冷漠比那环绕青山的云海还要深厚。 早饭是简单的自助餐,中午还有一顿特色笋宴,但是郑嘉西没留下,她突然提出有事要先行离开,和众人告完别,独自搭着山庄采购人员的车就下了山。 张简洋暗自分析,他觉得这两人八成是闹掰了,正打算去问问陈森,谁知这个黑面神也要提前走人。 “你去追她咯?” “什么?” “茉莉啊。” 陈森打开车门,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扔进后座,瞥了张简洋一眼,扯开话题。 “我去接个人。” “谁啊?” “我姨婆想来郜云看我阿婆,车票没买到。” “啊?这样……”张简洋挠挠头,他记得陈阿婆的姐妹在邻市,“那你今天还回来的?” “回来。”陈森坐上主驾发动车子,“我到时候就直接回市区了,剩下那几个女生你送一送。” “哦好的。” “走了。” 油门一踩,徒留张简洋在原地,被陈森这么一打岔,他那满肚子的问题都忘记问了。 而先行一步的郑嘉西也不是故意玩消失,更不是刻意避着陈森,她是真的有事。 季心岚那套房子被挂上出售之后,看房的任务就全权委托给了中介小哥,郑嘉西还留了施曼琴的电话,毕竟现在是那对母子住着,看房需要提前通知他们,这样中介才好安排时间上门。 听说前段日子也有过几位意向度挺高的买家,明明前期聊得还不错,可每次看完房,客户的想法多少都会发生改变,而且施曼琴的电话总是没人接,好几次约了时间她又临时变卦,搞得双方很不愉快。 小哥的措辞已经尽量委婉,郑嘉西很快就听出来了,这明显是有人不愿意配合。 今天又安排了一次看房,接到通知她就立刻做了决定,这回必须亲自出面。 下山之后郑嘉西直接赶到小区,她有备用钥匙,施曼琴正好在家,猝不及防见到来人很是惊讶。 “嘉西,你怎么来了呀?” 郑嘉西站在玄关换鞋,她懒得弯弯绕,直奔主题:“中介联系过了吗?” “啊?” “看房。” 施曼琴手上有水,她揪着围裙边擦了擦:“哦哦有的,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中午过来,我还向厂里请了半天假。” 非周末,这个时间点季江潮并不在家,郑嘉西环视了一圈,餐桌上留着剩菜,茶几堆满了杂物,就连沙发上都扔着好几件衣服。 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施曼琴套着围裙进进出出的在忙些什么。 她给郑嘉西倒了杯水,手腕上多了只之前没见过的大金镯子,又宽又厚,下一秒立刻被她藏进袖筒里,转身又不见了人影。 施曼琴在有意避开交流,郑嘉西看破不说破,自己动手把客厅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等着中介和买家上门。 今天来看房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女方还大着肚子,中介说他们就是看中了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城区中心,生活便捷,市重点小学就在边上,最主要是他们的预算有限,符合条件的新楼盘都太贵了。 “这房子虽然老了点,但状态还是很不错的,整个小区前年做了翻新改造,内部管道都换过的。” 中介小哥边做着介绍边带着夫妻俩在屋里转悠,那位男士敲了敲背景墙的木饰面板,说道:“没电梯有点麻烦,我老婆还大着肚子,上下楼很不方便。” 一旁的施曼琴立刻接话:“对啊,爬楼梯很辛苦的。” 男士已经皱起了眉,小哥连忙解释:“这个您不用担心,小区今年年底就会启动加装电梯的工程。” “是吗?那还不错。”男士点点头,“房子隔音怎么样?” 小哥张嘴刚想说话,结果又被施曼琴抢先:“老房子你懂的嘛,有点动静都能听到,这很正常的呀,就楼上这户,家里有个小孩一天到晚玩弹珠的,我都警告好几次了。” 众人表情各异,施曼琴立马换上一副“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无辜模样,找补说这种情况可以找物业出面解决。 送走客户后小哥留了下来,他站在门外向郑嘉西诉苦。 “您也看到了,总是这样我都没办法沟通,这房子到底是想卖还是不想卖你们自己人先商量一下吧。” 郑嘉西说了声抱歉,安慰他几句之后表示房子还要继续挂着,其他事情她来解决。 屋里,施曼琴终于动手搞起了卫生,剩菜倒了衣服也叠好了,杂物都一件件归置原位,然后摘下围裙准备出门。 “嘉西,我去上班了啊,你要没事就再坐会儿,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郑嘉西兜里的手机在震,她看了眼头像和消息内容,回也没回就直接熄了屏。 “舅妈。” 这声难得的呼唤成功让施曼琴止住了脚步,对方的反应难掩惊讶。 “您说这房子到底要不要卖?” 施曼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征求自己的意见,打着哈哈说:“你是房主,卖不卖的当然你说了算。” 郑嘉西也不急不忙:“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此话一出施曼琴更是愕然,这个特立独行的外甥女怎么突然开始尊重她了? 既然如此,她怎么着也得拿出点长辈的架子来。 “要说实话吧,我肯定是不希望你卖房的。”施曼琴放下挎包,折回沙发坐了下来,“先不说这是你妈留下来的,嘉西,人都是讲感情的呀,房子也一样,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保养得有多仔细你都是看得见的,这地板,这墙面,一点开裂都没有的,我也是很用心了,当自己房子在照顾的呀。” 见郑嘉西没反驳,她又继续道:“你爸那公司一卖,钱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你说你都这么有钱了,跟这房子较什么劲啊,卖掉能换几个钱,再说了,以后你要是想回郜云了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怎么说你的根也在这里啊。” 根在这里?郑嘉西差点被施曼琴的幽默逗笑。 人确实是讲感情的,可她对这里能有什么感情。 “我连颐州的房子都卖了,往后留不留在国内都不一定,怎么可能回郜云。” “嘉西,你这就不对了啊,说话要凭良心的。”施曼琴蹙眉佯怒,“你也不差这一套房子,但我和阿潮不一样,我赚不到几个钱,你那个舅舅就更别提了,要是不让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真的要住大街上去了。” 她句句卖惨,似是在控诉郑嘉西把她逼到了绝境。 但郑嘉西早就调查过,她外公外婆去世前把乡下祖屋给了舅舅一家,而且城里的房子拆迁,拆迁款也是一分没少进了他们的口袋,要是真穷,施曼琴手上多出的金镯子又该怎么解释。 “房子我肯定得挂着,谁不爱钱,苍蝇再小也是肉啊,我反正有的是时间,等心仪的价格找上门了再出手。”郑嘉西从沙发上站起来,抻了抻发酸的肩膀,“卖掉之前您要是想继续住在这里也行,房子确实需要人打理。” 施曼琴心跳突突,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第35节 “别说我没良心,大家好歹亲戚一场,租金可以商量的。” 施曼琴的表情瞬间挂不住了:“租金?!” “我打听过了,这小区租金比我想象中高啊,不过您不用担心,意思意思给个两三千就行。”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施曼琴急火攻心,话都冒到嘴边了又被打断。 “我昨晚没怎么睡,头特别晕啊,得回去补个觉了。” 郑嘉西扶着额头直接往玄关走,二话不说就开始换鞋。 “回头我让中介跟您签协议,中介费我出,您别操心,有问题我会让律师解决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肯签协议的话就让律师来处理。 趁着施曼琴还没反应过来,郑嘉西换好鞋子立刻出了门。 “你不能这么做!我好歹是你长辈,你……” 女人的声音被抛在身后,郑嘉西一个字都不想听,她一鼓作气走到楼下,站在单元门前心情终于畅快不少。 离开小区后郑嘉西打算直接返回古樟街,她在路上下单了一份三明治简餐,在街口停车的时候外卖也正好送到。 给小哥点了好评,郑嘉西又翻开微信,她刚刚忙着和施曼琴打擂台,压根没回陈森的消息。 陈森:【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 谈什么? 昨晚那股劲还没消下去,郑嘉西不觉得自己能好声好气跟他讲话。 勾搭失败,他不嫌尴尬她还嫌丢脸。 消息依然放着没管,郑嘉西锁好车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临江仙的一楼,阿豪依旧窝在他那个吧台后面,骆芳不在,邵菁菁还在山上没回来,但此刻不算冷清,除了民宿那几个面熟的住客,居然还有一位让郑嘉西意想不到的人。 四眼仔也发现了郑嘉西,只瞟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玩手机,他翘着二郎腿,对面还坐了个男人,跟他差不多的个子,梳着不伦不类的油头,活脱一个精神小伙。 郑嘉西拎着外卖挪到前台,低声问:“他来干嘛?” 阿豪翻了个白眼,语气轻蔑:“谁他妈知道,说要找我姐,见不到人就不走。” 郑嘉西觉得离谱,据她所知,邵菁菁已经主动退了婚,这四眼仔现在找上门来难道是想求和?那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 “芳姨呢,跟她说了吗?” “我妈今天去乡下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她说马上回来。” 郑嘉西点点头,她又问阿豪:“有我的快递吗?” “好像有,我看看。” 阿豪翻了一阵,拿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郑嘉西找他借了把剪刀直接拆开。 “这什么啊?” “杂志。” “什么年头了还看杂志啊。” 郑嘉西把剪刀还给他,手指点点封面:“我是为了这个。” 阿豪凑过脑袋看了一眼,封面是个年轻的男明星,有点眼熟,但他叫不出名字。 “你喜欢这款?” “挺帅的啊。” 郑嘉西刚看完这位男星主演的悬疑剧,最近有点上头,杂志也是想都没想就买了。 而且封面拍得确实不错,男明星侧身坐着,真空西装只系了一粒扣,光滑饱满的胸肌若隐若现,周围灯光也打得暧昧,张力十足。 阿豪笑了:“我觉得一般。” 郑嘉西挑眉,接着又听见他说:“还不如森哥。” “……” 挺好个人可惜长了张嘴,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被阿豪这么一提醒,那些死去的记忆又纷至沓来。 郑嘉西没好气地抽回杂志,冷笑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是中看不中用。” “啊?”阿豪觉得这里头信息量巨大,“森哥吗?哪里不中用?” “谁知道呢。” 阴阳怪气完郑嘉西就抱着杂志找了个卡座,她打开袋子拿出三明治,却突然提不起食欲。 脑袋里的画面似乎被焊死了,怎么都甩不掉。 昨晚她都主动成那样了,结果还是被陈森拒绝得彻彻底底,从面子到里子都垮了,直接垮成废墟。 她居然在男人身上栽跟头,这事要被薛一汀知道的话指定能嘲笑她一辈子。 也罢,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段时间她可能跟男人犯冲,还是修身养性为妙。 郑嘉西正考虑着要不要买几本佛经抄一抄,裤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震了一下,震得她大腿酥软。 打开微信一看,又是那位“不中用”的消息。 陈森:【在临江仙等我。】 第25章 邵菁菁和骆芳是前后脚到的。 不同于骆芳的愤慨,邵菁菁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淡定,她好像早就预料到四眼仔会找上门,连表情都未起一丝波澜。 “菁菁,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见到来人,四眼仔立即收起散漫做派,起身殷勤地凑了上去。 而此刻的角落位置里,郑嘉西正和几个住客一起围桌泡茶,大家都是年轻人,不缺聊天解乏的话题,可她却对另一头正在上演的“意难忘”更感兴趣。 男女情爱,纠缠不休,搅来搅去烂成了一锅浆糊。 四眼仔也很好地印证了“人至贱则天下无敌”这句话,事到如今他居然还能腆着脸来找邵菁菁,赔笑容说好话,连头发丝都充斥着惺惺作态的气息。 郑嘉西端着茶盏欣赏了一会儿,只不过她的感慨还没结束,那头就传来了争执声。 她听了几句隐隐觉得不对,这渣男似乎不是来求和的。 “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要你一句实话。”四眼仔摘下眼镜搓了搓脸,“那些东西是不是你发的?” “什么东西?”邵菁菁瞄他一眼,语气冷淡。 四眼仔的眉心拧成了川字,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聊天群的页面,直接怼到邵菁菁面前。 “这小作文是你写的吧?”他快速划着屏幕,“还有这些聊天记录,不是你发的还能是谁发的?” 一旁的骆芳刚想插话,谁知邵菁菁直接承认了:“是我发的,所以呢?” “所以?”四眼仔气极反笑,“你知道这些东西被转发了多少次吗?郜云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想干嘛,打算完全毁掉我是吗?” 邵菁菁的气势也不差,她上前一步质问道:“请问这里面有哪一句话哪一个字是瞎扯的?怎么,自己做的好事全忘了?” 四眼仔被呛得抽了抽嘴角,他握着眼镜重新戴上,脸色也愈发阴鸷。 “你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我随时可以告你的,识相的话就写一份澄清声明,把事情闹大了谁都难看,好聚好散不行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威胁,一直沉着脸的骆芳终于听不下去了。 “怕难看的是谁?”她把邵菁菁扯到自己身后,“敢情你今天是过来算账的是吧?行,那你跟我算,这事跟菁菁没关系,所有东西都是我发的。” “是你?” “是我啊,我敢认,你敢吗?” 骆芳怒气值飙升,话里也带着刺:“你去大街上问问吧,谁家脸皮能有你们家这么厚啊,子弹都射不穿的!退婚那天你爸妈是怎么说的?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显摆那点指甲盖大小的文学素养是吧?说出去真是要丢死人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你,听说还让那姑娘把孩子打了?天晓得,放眼整个郜云,论不要脸你绝对是第一名,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发那些东西就是想让大家都擦亮眼睛,免得出门踩狗屎啊!” 这一番话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甚至有人按捺不住想起立鼓掌。 别的不知道,但郑嘉西觉得在吵架这件事情上骆芳一定有着常人难以超越的水平,逻辑完整,吐字清晰,说着最难听的话,保持着最稳定的站姿,连嘴巴都不带抖一下的。 反观四眼仔,被气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一副要豁出去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好好,我他妈烂人一个,你以为你这个侄女就是什么吃香人物?”他瞪着骆芳,伸手指向邵菁菁,“爸一死妈就跑了,这是什么家庭啊?也只有我不嫌弃她!她不是喜欢她那个网吧老板吗,你问问人家看得上她吗?” “你给我闭嘴!” 邵菁菁说着就要上去扇人,结果没等她动手,那头默不作声的阿豪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从吧台冲出来直接往四眼仔脸上招呼了一拳,打得他眼镜飞出去,还往后踉跄好几步。 “妈的敢打老子!” 场面突然不受控制,四眼仔朝阿豪扑去,他带来的那个精神小伙也立刻加入了缠斗,邵菁菁和骆芳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挠人的挠人,抓胳膊的抓胳膊,肢体冲突就这么爆发了。 喝茶的那一桌全看呆了,几个住客想上去劝架却又不敢。 那群人打得毫无美感也没章法,甚至在不断扩大战场,眼看着这桌也要遭殃,郑嘉西立刻拉着身边几个女孩子撤到对面。 有人提议:“要不先报警?” “报警吧,这咱们也劝不开啊。” “但是我手机还在桌上啊,我不敢去拿。” 郑嘉西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来打。” 她刚解锁屏幕,结果头一抬就看见四眼仔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要往邵菁菁身上砸。 郑嘉西不瞎,那分明是她的杂志,内页的采访她还没看完,居然就这样被四眼仔丢出去了。 崭新的封面瞬间破皮,她的真空西装男明星就这样四分五裂了。 郑嘉西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给离她最近的人,然后二话不说去了吧台。 墙壁架子上有很多装饰用的酒瓶子,她顺手挑了一个,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却被人压着手腕拦下。 “……你,你要干嘛?” 第36节 郑嘉西的眼睛能冒火:“去弄死他啊。” “不行不行,别冲动!这瓶子真会砸死人的!” 理智稍稍被扯回一点,郑嘉西盯着手里厚实又硕大的红酒瓶,想象了一下四眼仔脑袋开花鲜血直流的模样。 劝她的那个人以为能松口气,不料郑嘉西放下酒瓶后手里又多了个东西。 她晃了晃没开封的瓶装可乐,等到塑料瓶身硬得捏不动的时候再扬起手,对准那个毁她杂志的人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 四眼仔被砸懵了,额角霎时泛起火热痛感。 “他妈的谁啊!” 伴随着一阵惊呼,四眼仔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等他分辨清这是个女人的时候,一记快速的勾拳已经挨到了下巴。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天上的太奶正在向自己招手。 …… 陈森赶回古樟街的时候才知道临江仙的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他立刻给所里的熟人去了个电话,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又多问了一句:“有没有一个姓郑的女生?” “有啊,是你朋友?这姑娘不简单啊,本来这件事跟她是没有关系的,说是对方弄坏了她什么杂志才打的人,那下手可不轻啊,也被带到所里了。” 打架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所幸双方都没有受太严重的伤,调解过后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一顿折腾下来,再走出派出所时天已经擦黑。 郑嘉西走在最后面,远远就看见了那辆黑色越野,以及那个站在车旁的高大男人。 陈森将手机揣回兜里,掀眸第一眼望的就是郑嘉西,直到骆芳他们靠近,他才收起视线与身边人交谈。 郑嘉西放慢了脚步,前面有台阶,她身后是四眼仔和精神小伙,眼镜碎掉的四眼仔此刻就像个睁眼瞎子,一个不注意差点撞上她的后背。 调解虽然结束了,但嫌恶并未消散,郑嘉西转身愠道:“看路啊你。” “那你倒是走快点别挡道啊。” “你不会往边上走?苍蝇啊跟这么紧。” “我是苍蝇那你是什么?” “我是你祖宗派来助你重生的卧底。” “……” 精神小伙没憋住扑哧笑出来,四眼仔忿忿瞪他一眼,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下巴,咬牙切齿道:“……还想打是吧?我看你是个女人才他妈让着你,心里有点数,下次再让我碰见你就死定了。” 郑嘉西嗤了一声,张嘴刚想说话,身后就覆上一道阴影。 陈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又沉又冷。 “有种你试试。” 很平常的语气,经他口说出来却是威胁感十足,四眼仔眯眼看清来人,偏头不屑地骂了声操,他旁边那位精神小伙不想在派出所门口惹事,扯着四眼仔就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陈森垂眸道:“坐我车走。” 骆芳他们还在前头等着,郑嘉西很识时务地跟在他身后,陈森主动替她打开了副驾车门。 一路上郑嘉西都没说话,她低着头刷手机,直到后排的骆芳问她有没有伤到她才开了口:“没事,就是被挠了几下。” 她看了眼右小臂,上面有几道醒目的抓痕,一点点刺痛暂且还能忍受,这四眼仔打起架来根本不像个男人,力气不大耍的都是阴招,郑嘉西的头发也差点被他扯到。 到了古樟街街口,陈森并没有把车子停进车位,后排几人下了车,郑嘉西也想跟着下去,结果她慢了一拍,车门已经被锁死了。 她转头道:“麻烦解个锁。” 谁知陈森直接忽略她的请求,对车外的骆芳说道:“芳姨,你们先回去吧。” 虽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情况,但骆芳没多问,反倒是邵菁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郑嘉西有心理准备,她猜测陈森大概是想和自己谈一谈昨晚发生的事,与人沟通最重要的是姿态,她坐正身子目视前方,却没等来任何开场白。 车子没熄火,陈森打了把方向驶离古樟街,过了两个路口遇到一家药店,他突然靠边停车,自己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个白色塑料袋,上面印着药房的名字。 陈森碰上车门,把袋子塞进郑嘉西怀中,里面是碘伏和棉签棒。 他打开内饰灯,盯着她的手臂:“擦一下消毒。” 郑嘉西顿了顿,暗想这人还挺细心的。 “谢谢。” 碘伏消毒比酒精温和,破皮的地方不算严重,郑嘉西擦得草率,几乎没什么痛感。 她将用过的棉签丢进袋子,开门见山道:“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拉这么长的铺垫,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车里太安静,陈森降了一半车窗让街上的喧闹透进来,他问:“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郑嘉西抬了抬眉,“亲你这件事?” 陈森不置可否,用眼神锁定她。 “当然是想亲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我们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 多么堂堂正正的语气,陈森觉得她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表情慢慢变得严肃,平心静气道:“我觉得任何亲密行为都该有个前提。” “怎么没有前提?”郑嘉西侧过身子看着他,“你讨厌我?” 沉默几秒后男人开口:“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们都是单身,我对你也有好感,不对,应该比好感还多一点点。”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情之所至,合理行为。” 好感人的逻辑,陈森差点被她绕进去,太阳穴狠跳:“有好感就能接吻?” 郑嘉西有点明白过来了。 她突然牵起一抹笑,探身故意道:“难道你没回应?你摸我背还伸.舌头了,虽然吻得不怎么样,但你敢说自己没有感觉?” 男人嘛,下面永远比上面诚实。 “我们就顺从本能,及时行乐不好吗?” 陈森的脸色很难看:“我没有这个癖好。” “什么癖好,你以为我对谁都是这样的?”郑嘉西被激起一点脾气,不等他接话又继续道,“觉得我很随便?你自信点,我也挑人的好吗?” “我没这么说。”陈森觉得头疼,换了个措辞,“我接受不了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所以你说的前提是什么?建立个恋爱关系?” 那可太麻烦了,郑嘉西觉得他老古董,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吧,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透彻,谈感情……会不会太快了点?” 这话说得挺委婉,深层意思再明显不过,一时的荷尔蒙作祟罢了,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陈森也算是彻底懂了,她不仅要弯道超车,还打算肇事逃逸,什么感情责任在她那里都是浮云。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沟通也是无效。 “我知道了。”陈森重新发动车子,唇线绷得很紧,“说开就行了,也没必要迎合对方的想法,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别再这样。” 郑嘉西知道他有情绪,也怪自己不够谨慎挑错了对象,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到一尊活佛。 可她够诚实了,至少没有为了欲望去骗人感情。 要说她活得随便也行,这世界上没有哪一条规定说人只能顺着世俗认同的轨迹过得认认真真。 开心一天算一天,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无所谓。 但陈森不一样,他身上有种强烈的道德感,面对再激烈的男欢女爱也是一板一眼,接受不了她的想法很正常。 郑嘉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郜云相遇的时候陈森会装作不认识自己,今天这些话早该在青海就说清楚的。 她有一点懊悔和愧疚,语气也变柔和许多:“……你饿吗,我请你吃晚饭?” 亏她这会儿还有心思吃饭,陈森没说话,而是默默加重了油门力道。 之前的不告而别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她是真的不在乎。 第26章 关于在青海的最后一晚,郑嘉西还能清楚想起一些片段。 和前几天规律的作息不一样,她熬了个大夜,睁眼到天亮根本没有睡觉,房间的电话在清晨响起过一次,是张简洋打来的,他和陈森准备去草原看经幡,问她要不要同行。 郑嘉西礼貌回绝了,她靠在床侧,电视也开了一夜,早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让室内显得没那么冷清。 遮光窗帘紧闭着,昏暗像一张深渊巨口,能把一切有形和无形通通吞没。 指针滑到七点,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打破了沉静如水的表面。 郑嘉西看了眼来电显示,任它响过四五声才摁下通话键。 “喂。” “小郑总,是我。” “明叔。” 对面这位是郑家的私人管家,资历颇深,年纪稍长,郑嘉西尊称他一声叔。 “半小时后开始会面,老太太也已经到了,刚刚昏过去一次……”明叔有些迟疑,“您在哪里,要不要派人来接?” 郑嘉西的语气不带分毫喜怒哀乐:“来不及了。” 这儿和颐州相隔着千里,不管是时间还是距离,不管任何都来不及。 “这几天董事长一直嚷着想见您,他应该是有话要说……真的不来见见吗?” 见她不语,明叔又追问:“那您呢,有什么想对董事长说的吗?” 郑嘉西明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外头的天越来越亮,日晒应该很充足,有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长长的一条亮带映在被子上,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第37节 “没有。”她盯着那道光,“我没什么想说的。” “我理解,可是小郑总……” “明叔,没有小郑总了。”郑嘉西的声音变清亮,细听还揉着一丝决绝,“我和郑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辛苦您送他最后一程,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郑嘉西握着手机许久未变姿势,直到腰椎开始发酸她才彻底躺倒在床上,麻木地盯着天花板。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已接近日落时分。 手机被还压在掌心之下,有法院推送的消息。 “经最高法院核准,霄江省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法定程序对郑卢斌执行死刑,检察机关依法派员临场监督。 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执行死刑前,安排郑卢斌会见了近亲属,充分保障了被执行罪犯的合法权利……” 郑嘉西没往下看,而是点击退出键离开了页面,她的手机已经被无数个未接来电挤爆,有薛一汀的,有周桉的,还有各路关注此事的媒体。 她通通视而不见,等到屏幕的光自动熄灭,才发现黑夜又来临了。 两个小时后,同一条过道上的306房间有了动静,张简洋先陈森一步刷卡开门,并将手里的打包袋递了出去。 “我憋不住了,茉莉那里你去送一下。” 张简洋说完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陈森没有异议,他拎着打包袋往右边手走,脚步停在了郑嘉西的房前。 门铃响起的前三声都没有动静,他以为人不在,原地迟疑了几秒,刚想把袋子放下的时候门就朝里拉开了,迎面而来的是满室黑暗。 “是你啊。” 郑嘉西趿着酒店拖鞋,裹了一件长款的针织外套,头发散在肩上,倚着门框冲陈森懒懒地笑。 空气里飘来一阵时隐时现的酒气,陈森问:“喝酒了?” 郑嘉西伸出食指比划:“一点点。” 应该不止,她的站姿看起来绵软无力,眼皮好似有千斤重,迷迷蒙蒙地半掀着。 而且说话鼻音很重,双眸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有些发红发肿。 “几点了,找我什么事?” 陈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你怎么了?” “嗯?”郑嘉西嘴角上扬的弧度没变,瞳仁中有细碎光影,“我怎么了?” 她是略带防御的姿态,陈森没有追问。 “给你打包了晚饭。”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吃点?” 郑嘉西半晌没回应,就这么安静盯着他,眼底情绪未明。 “要是不想吃的话先放着,晚点找个微波炉加热。” 话音刚落,陈森的腰就被人揽住了。 “你别动。”郑嘉西整张脸都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沉闷,“让我抱一下就好。” 太突然了,陈森有些无所适从,身子也变得僵硬。 腰上是缠绵触感,胸前是温热气息,此刻他只要稍稍低头,下巴就能抵到郑嘉西的发顶,幽幽香气像顺滑的绸缎缠绕上来,细腻又柔软。 陈森觉得她情绪有点不对劲,没拎袋的那只手举起又放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隔了半天只能问:“……好了没?” “没。”郑嘉西蹭了蹭脑袋,“有点晕。” 她话这么说着,人也开始东倒西歪,陈森抬了下手臂将她稳住。 在走廊上一直站着不是个办法,他俯首道:“先进去吧。” 房间是黑漆漆的一片,亮了几盏射灯之后陈森才算看清楚,床上的枕头被子痛苦地揉成一团,木桌上躺着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有几个捏扁的滚落在地毯角落里。 满室透着颓废,可真够能造的。 郑嘉西靠在沙发上,看着陈森一言不发地替自己收拾狼藉。 他什么都没问,来来回回的身影很高挺,做起事情专注利落,桌面在一点点变干净,郑嘉西的呼吸貌似也跟着顺畅了不少。 陈森扎紧垃圾袋的口子,打算告辞。 “早点休息吧。” “陈森。” 郑嘉西喊住他,踢了踢脚边尚有存货的啤酒箱:“一起喝点?” 这女人今晚的言行举止皆不寻常,但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陈森却毫无头绪。 “你醉了。” “还不至于。” 她的确喝了不少酒,从生理角度出发可能快醉了,但意识还清醒着,脑内有无数帧画面在奔腾,赶都赶不走,像梦魇一样纠缠不休。 郑嘉西巴不得喝个烂醉昏死过去,这一天实在漫长,长到她睁眼闭眼怎么都过不完。 陈森对她的提议不以为然:“不合适。” 孤男寡女,深夜暗室,酒精搞不好要变成危险品。 “什么不合适?”郑嘉西单手撑住额头,调侃道,“你是对自己的酒品没信心,还是对我不放心?” “放纵也要适度。”陈森瞥了眼啤酒箱,“喝多了胃会难受。” 多么正经的一个人,郑嘉西差点就要被他身上的人性之光感动了。 她走的都是野路子,还拼命往悬崖边试探,他却沉默地一点点把她拉回来,恍若两人的初见,显得她的不着调像场闹剧。 越是如此,她就越想凿开这副坚硬躯壳一探究竟。 “是有点不舒服,你帮我递瓶水。” 陈森环视一圈,拿了玄关柜上的矿泉水。 郑嘉西接过来,拍了拍身旁空位,唇边浮起清浅笑意:“站着不累吗?” 针织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下肩头,露出一根脆弱易折的睡裙吊带,丝绸质地衬得那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滑腻。 灯光晦暗,酒意熏心,明明该警惕的人是她。 沙发很窄,陈森坐下后就占了一半多的位置,郑嘉西虽是蜷缩姿势,但两人偶尔还是会碰到一起。 这其中不乏她带着故意的触碰,陈森默默将腿收回一些,正经八百地问:“发生什么了?” 她一天都没现身,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关在房间里买醉。 “我买彩.票中了个大奖,庆祝自己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陈森望向她,脸上表情写着“你猜我信不信”。 “好吧,其实是我养了很多年的宠物走丢了。” “什么宠物?” “一只脾气不怎么好的猫,所有人都说它是自己跑出去的。”郑嘉西放下矿泉水,后脑勺枕着沙发靠背,“他们说猫跟狗不一样,不认主人不认家,薄情寡义得很,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让我死心。” 她每字每句都是张口就来,基本没什么可信度,听完也就罢了,陈森不打算戳穿。 而且他没指望郑嘉西真能跟自己谈心,让她缓过这个劲儿就行。 “或许你的猫是例外,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要是不回来呢?” “换一只养。” 郑嘉西笑了:“他们都是蠢货,薄情寡义的分明是男人。” 陈森不用低头都能感觉得到,她说话时小腿一直有意无意地蹭着自己,鬼使神差般的,他突然问:“你很懂男人?” “懂啊。”郑嘉西挺起身子,朝他的方向探过去,“但是不懂你。” 她朱唇微启,呼气如兰,细长的眸子里蓄满了潋滟水汽,身上的针织外套也已经完全滑到腰际,和彼此之间的距离一样,跨到了警戒线以内。 陈森眯起墨色渐浓的眼眸,语气带着警告:“我也是男人。” “所以呢?” 什么意思她很清楚,故意装傻玩心眼,撩起火来不计后果,陈森撇开视线打算起身,不料衣角被人紧紧抓住。 趁他不备,郑嘉西直接翻身坐到了男人腿上。 陈森缓过神来,声音紧绷:“干什么?” “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吗?” 郑嘉西压着他的肩膀,仔细感受着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和僵硬的身体,调笑道:“原来你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 陈森擒住她一直往下探的手,眉眼变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郑嘉西躲开他的钳制,声音放轻,“不要推开我。” 至少不要在今晚。 她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喘不过气,孤独和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期盼有人能救她出去,或者干脆一起沉沦,用另一种强烈的情绪覆盖,比如极度的欲.望。 通过这几天的短暂相处,陈森已经习惯了郑嘉西大胆洒脱的行事风格,也包括这样横冲直撞的说话方式,但此刻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隐隐的哀戚和悱恻。 “陈森,你也不是无动于衷。”郑嘉西搂着他,两个人的鼻尖快触上,“你可以不进这个房间,也可以不管我,但你还是进来了,真的完全没想过会发生点什么吗?” 而且她旁敲侧击过张简洋,知道陈森没有女朋友。 被戳破心思的人没表现出任何窘迫,好感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来得莫名其妙,陈森就没见过这么奇怪又鲜活,坦诚又神秘的女人。 回想起这几天的点滴相处,他也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郑嘉西吸引了。 但还不至于把节奏快进到这个地步。 “你先坐好。” “不要。” 郑嘉西对准他的唇吻了下去。 第38节 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亲,明明是那么硬朗结实的一个人,嘴唇怎么能这么软,是带着融融体温的触感。 每个地方都在严丝合缝地贴合,唇上细细慢慢地舔.舐着,中途还要分心:“是第一次接吻吗,嘴巴别闭这么紧。” 陈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晃神之际,郑嘉西的舌尖趁机闯了进来。 她搂着他的脖子亲得很专心,手指游移向上插进他的发间,偶尔溢出一点满足声音,和唇齿间清晰的水渍声混合在一起,搅得满室温度攀升,暧昧蔓延。 酒店房门的隔音不好,过道上有人走动,也就是这细微的动静把陈森一息尚存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他扣住她的腰,硬是在两人中间隔出一点距离,虽然和姿势相比,这点距离微不足道。 “你干嘛?” 郑嘉西对这个戛然而止的吻很不满意,眼底的迷茫像挂了蜜一样浓稠,她还想扑上去,却被陈森用力摁住。 他的声音也被浸染了,透着嘶哑:“你现在不清醒。” “无所谓。” 亲都亲了,谁还在乎这些。 郑嘉西盯着男人,被蛊惑一般地先亲了一下他眼尾的小痣,然后继续封住他的唇,但这回没那么激烈,是轻柔的摩挲。 “是担心没有套吗,房间抽屉里就有的……” 她简直太大胆了,陈森也被刺激得有些晕眩,抵死缠绵间他含糊道:“我们先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郑嘉西哼出一声笑,“你情我愿的事情,警察来了也不能怎么样。” 画风不对。 陈森终究不是圣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搞昏了头。 “又怎么了?” 这是他第二次推开她了,郑嘉西有些不耐烦起来。 陈森眼眸里的迷雾在慢慢退散,表情暗了下来:“什么意思?” 郑嘉西觉得头疼,钓个男人怎么能这么麻烦,好不容易上钩,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他居然开始纠结程序? “别管这么多……” 可是这回不奏效了,陈森掐着她的腰直接把人拎到了沙发上,然后干脆起身。 真是狠人,胀成这样都能喊停。 他盯着她,眼里还有未熄的火花:“早点睡,明天等你清醒了再说。” 郑嘉西觉得不可理喻,这要让她怎么睡得着? 她望着那个头也不回就离开的男人,只觉得脑袋里的神经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扯得她连头皮都开始发疼。 这一夜终究是在混沌中熬过去了。 打乱生物钟带来的报应,到了第二天郑嘉西依然萎靡不振,回忆起昨晚,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次糟糕的撩汉经历,没什么好回味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她以为这是她和陈森在这一生中仅有的缘分。 她连留下的名字都是假的,只要离开了青海,他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反正不会再见,所以当天订机票走人的时候,郑嘉西根本就没想过要通知他。 她的放逐之旅没有计划,来郜云也是临时起意,更没期待过什么,谁知命运戏人,到嘴的鸭子明明已经飞了,居然还能被她撞见。 郑嘉西自省,她还是太大意,老套的故技重施对陈森并没有效果,反而救火投薪,让两人之间更没了可能。 如今把话说开也好,免得她肖想,也免得他误会。 唯一损失的是面子,在陈森那里,她怕是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 第27章 郑嘉西想请客吃饭,但陈森并没有领情,沉默着把她原路送回了古樟街。 两人之间算不上有多尴尬,只是车停下之后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这男人就直接踩着油门消失了。 因为这场闹剧,临江仙一楼的酒吧今晚不营业,除了那面醒目的粉蓝色灯牌没有打开之外,其他也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分别。 起冲突的这群人里阿豪受的皮外伤最严重,骆芳陪着他去医院处理伤口,邵菁菁则留在了店里,郑嘉西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向那几位受惊的住客赔礼道歉。 外廊的照明灯坏了一盏,郑嘉西点完烟,指间亮起的星火看起来更加清晰了。 “别抽了,喝点这个吧。” 邵菁菁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只见她手里正端着一杯温热的雪梨糖水,应该是现煮的,上面还飘着几颗红艳枸杞。 郑嘉西接过来,灭掉手里的烟说了句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邵菁菁站到她身侧。 郑嘉西转了转脖子,目光飘向近月溪的对岸,语气懒散:“别误会啊,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邵菁菁浅笑不语,她又不瞎,混乱中郑嘉西明明替她挡了好几下,那手臂上的抓痕就是这么来的。 “你这手要不要擦点药?” “已经处理过了。” “那就好,晚点我给你拿个药膏,是本地老中医的配方,涂了不会留疤。” “那先谢谢了。” 这时邵菁菁的手机响了,是骆芳打来的电话,说阿豪额头上破开的口子还得缝两针。 “让医生用那个美容线缝啊……诶直接说就行他们知道的……嗯,都没吃呢,我点了外卖,你们弄好就快回来。” 挂完电话,邵菁菁对郑嘉西提议道:“等会儿一起简单吃点吧。” 郑嘉西没拒绝,抿了几口雪梨水后嗓子清润不少,她喃喃道:“我一直以为芳姨是你妈妈。” “她是我婶婶。”邵菁菁解释,“她老公是我爸的亲弟弟,邵鑫豪才是她亲儿子。” 郑嘉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她对你还挺不错的。” “她拿我当亲女儿的。”邵菁菁也望向远处,“小时候我们家没什么钱,但过得也还算安稳,我爸和我叔为了多挣点钱跑去外地打工,结果运气差碰上个丧良心的施工方,一次违规操作酿成坍塌事故,两个人都被埋了,还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 郑嘉西偏头看了她一眼,邵菁菁的表情很平静。 “我当时还在上小学,葬礼没办完我妈就跑了。”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是不是听起来很荒唐?你这种好人家的姑娘应该永远都不会经历这些。” 郑嘉西握杯子的手顿了顿,笑问:“我们以前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家是不是好人家?” “很明显啊。”邵菁菁不假思索,“开的是好车穿的是名牌,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散散心,也不用考虑工作和家庭的负担,主打一个有钱有闲又任性,你这种客人我们民宿接待过不少的。” 郑嘉西没接话,溪水静谧,清风阵阵,她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和向来不怎么对盘的邵菁菁聊起如此深刻的话题。 “那后来呢,你有找过你妈妈吗?” “找过,也找到了,人没出省,皓云到她那里就一两个小时的车程。”邵菁菁撩了撩飘到嘴里的发丝,“现在仔细想想,她跟我爸应该早就没什么感情了,不然怎么会连赔偿金和亲生女儿都不要就走了,她组了新家庭,又生了一个女儿,见到我的时候除了不停道歉好像什么话都不会说,明明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她却表现得比我委屈千百倍,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啊,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邵菁菁永远都忘不了她母亲的眼神,那是一种赤裸裸的警惕,生怕她这个不值钱女儿的出现会对她的新家庭造成威胁。 “还好她没来要那笔赔偿金,让我后面的生活起码能有点保障,可当时我也只是个孩子,我婶婶二话没说收养了我,背后说闲话的人可多了,说她是想贪掉所有赔偿金,但其实那些钱她一分没动,等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全部交给了我。” 邵菁菁是个很好的讲述者,提起过往,郑嘉西发现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许是生活的苦被咀嚼了成千上百次,最厚重的那段味道已经冲淡了。 “养两个孩子多难啊,我婶婶那时候一个人撑起一家早餐店,忙起来恨不得有八只手,邵鑫豪从小体质就弱,三天两头要上医院的,亲戚们让她把我送走,但我婶婶说什么都不答应,要真论起来我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她犯不着要拉扯我这个拖油瓶。” 邵菁菁倚着栏杆,望着这片街区:“就我上大学那会儿,我们这一片被选进历史文化街区的名单了,那时候民宿的概念也刚好火起来,森哥说我们家房子朝向好面积大,可以往这方面试试,我就把积蓄都拿出来做装修了,我婶知道的时候差点没揍死我,好在临江仙生意不错,我们一家人也总算可以喘口气。” 郑嘉西听罢,挑出了她感兴趣的重点:“陈森在你们这儿威望这么高的吗,他提个建议你就真的试了?” “人家是高材生,又在大城市闯荡过,眼界肯定更高更宽阔啊,而且森哥做事向来比较稳,我信他。” 也是,名牌大学镶的金边肯定更牢固。 “能力既然这么强,那他干嘛放着好好的大城市不享受,要回你们这个小地方窝着?” 郑嘉西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邵菁菁立刻反驳道:“你这也算是一种偏见喔,又不是谁都向往大城市的,我们小城生活很安逸啊,家里住得舒服,出门走两步路就能呼朋唤友,反正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有追求刺激的,就有追求平淡的,人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郑嘉西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确实是自己的观点狭隘了。 而且不同于智琳为陈森说的那些片面“好话”,邵菁菁谈论的角度显然更深入。 郑嘉西想起四眼仔那副不甘心的嘴脸,突然问:“你喜欢陈森?” 邵菁菁的表情霎时变了,她尴尬到想钻地缝:“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别听那渣男胡说啊!” “那是喜欢过?”郑嘉西继续调侃。 “……不算吧,可能就是青春期的时候迷糊过一阵,他长得帅个子又挺,成绩好也不摆架子,还没那些中二少年的臭毛病,在学校是蛮惹眼的。”邵菁菁说话也很直接,不遮不掩,“当然我现在是不会了,哪个正常人喜欢自己老板啊。” 郑嘉西掩着鼻子笑了笑,看来陈森这一挂是挺招人的,她又何尝不是被一副皮相吸引,都是俗人罢了。 两个女人一旦能聊上天,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悄悄发生一些质的变化,就比如第二天郑嘉西下楼,准备出门的邵菁菁主动和她打起了招呼。 晨光大好,赖庆芳正趴在临江仙的门口晒太阳,郑嘉西找阿豪讨了根猫条,蹲在门边一人一猫做起了无声交流。 对面陈家似乎比平常热闹,小院的门大敞着,在院门口站着聊天的除了陈阿婆和赖阿伯,还有一位脸生的婆婆。 赖阿伯最先发现郑嘉西,他冲她招了招手:“欸,小郑,过来跟你商量个事情。” “什么事?”郑嘉西拍了拍手走过去。 “会打麻将吗?” “麻将?会一点吧。” 陈阿婆高兴道:“那太好了,今晚有安排吗,没安排你就来王家给我们凑个搭子。” “我啊?” 郑嘉西望着眼前三位大她好几轮的长辈,猜想他们应该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才会邀请她。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从邻市过来玩的。”陈阿婆说的是边上那位婆婆,“我们开一张台子人太多,两张台子人不够,要么你也来凑个热闹?” 于是晚饭过后,郑嘉西真就去了街口王家。 要说这王家奶奶绝对是个麻将发烧友,家里居然摆了两台全自动麻将机,客厅和餐厅各占一台,阵仗堪比小型棋牌室。 位置没有特别安排,随自己心意坐,郑嘉西这桌除了王奶奶和陈家姨婆,还空出一把椅子。 “怎么这么慢呢,我问问。” 第39节 陈家姨婆打了通电话,十分钟后那位缺席的麻友总算到场。 敢情陈森也被拉过来凑数了。 他见到郑嘉西的时候也是一愣,两人今天是第一次打照面,陈森在玄关换完鞋朝客厅多看了几眼,坐下之后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郑嘉西整理着手中充当筹码的扑克牌,扬眉道:“特邀嘉宾。” 都是成年人,摊牌了把话说开就行,尴尬只留在昨日,眼下场面热闹,两人正常交流也没什么障碍,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郜云麻将的玩法和颐州差不多,郑嘉西很快就适应了,而她先前说的“会一点”明显是谦词,几个回合下来她的水平并不输桌上老手。 只是她渐渐发现,陈森好像在有意针对她。 这人坐在她下家,特别喜欢碰她上家的牌,害得郑嘉西错过好几轮的出牌机会,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么陈森接下来的行为就更加笃定了她的猜想。 郑嘉西打牌有个习惯,她喜欢赢倍率高的大牌,别说自摸了,她连爆头都瞧不上眼,只要抓到财神,心里想的都是做大做强,一步登天。 当她第二次财飘被陈森截胡的时候,郑嘉西终于坐不住了。 这和直接从她嘴里抢吃的有什么分别?! “不对,你等等,让我看看你的牌!” 郑嘉西生怕他“销毁证据”,不假思索地探身凑了过去,而陈森来不及后撤椅子,一低头差点磕到对方的额角。 陈森仰了仰脖子,郑嘉西的头发没扎好,有几根翘出来的发丝时不时会蹭到他的下巴,轻飘飘的,若有似无的触碰,痒得人忍不住想去挠。 “不是,那八筒是你扔出去的吧?你这牌早就可以胡了啊。”郑嘉西敲了敲陈森也有的一块财神,“凑对抓打啊大哥,你故意堵我呢?” “让我看看。”王奶奶也走了过来,“喔唷,还真的是。” 有了帮腔的人,郑嘉西的腰杆也更硬了,她立刻偏头瞪了男人一眼。 愤慨暂时占了上风,差点就忽略了两人现在的距离,近到能看清他下巴的胡青,近到能发现他的喉结在轻微滚动。 郑嘉西咽了咽口水,忿忿收起视线坐回自己的座位,陈家姨婆见状也出来说公道话:“阿森,不好这样欺负女孩子的喔。” 陈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否认道:“我没有。” 他话这么说着,却又把抽屉里的筹卡都拿了出来,朝郑嘉西递过去:“押你这儿?”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郑嘉西冷笑一声,摁下自动洗牌的按键,飘过去一个“再输我就是你孙女”的眼神。 “再来。” 第28章 吃过教训的郑嘉西总算是想通了,她把结果当成重点,不再追求盲目刺激的高倍率。 只要轮到陈森出牌,她的鹰眼立刻就会扫射过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动作,几个回合下来不说大赢,但也算是安安稳稳。 轮到王奶奶抓牌了,她摁在桌面上盲摸,翻过来发现是张北风的时候遗憾地叹了口气,甩出牌后问陈森:“阿森,明天你有空吗?我和你阿婆她们要去方觉寺,能不能让若若跟你一天啊,她爸妈明晚才来接她。” 若若是王奶奶的外孙女,也就是郑嘉西第一次来古樟街遇到的那个羊角辫小姑娘,性格活泼开朗,街头巷尾疯跑的孩子帮里,若若总是领头的那个。 “行,明天一早您就把她送到我家来。” “好叻,那麻烦你了啊。” “不麻烦。” 他们交流的同时,郑嘉西打出了一张四万。 “吃。” 陈森单手扶牌,眼皮懒懒耷着,指关节轻力一敲,推倒一张三万和一张五万,捡回四万之后扔出了一张六筒。 麻将牌落桌的那一刻,郑嘉西紧皱的眉头瞬间放松,她双眼开始放光,迅速喊道:“碰碰碰!” 陈森看出她的急切,于是顺手帮她把牌捡了。 “没人跟你抢。” “谁说没人。”郑嘉西打掉一张不要的九条,轻抬眼眸,“这不得时刻防着你么。” 离成功就差一口气,她可万万不能懈怠,好在老天眷顾,下一轮居然直接派了张财神。 “胡了。” 郑嘉西手一扬,气势十足地亮出牌面。 “又胡啊?”王奶奶啧啧两声,“你是真的运亨哟,手感热透了挡都挡不住的。” “借您吉言啊。”郑嘉西的眉梢都染上几分得意。 陈森看了眼她的牌,淡声调侃:“两张财神玩自摸,亏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挑的,反正小屁胡也是胡。” “嗯,稳重了。” “……” 郑嘉西的笑容扯不动了,明明赢的是自己,怎么突然有种被人收拾了的感觉? 街口王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夜里十点多,要不是几位年纪大的长辈熬不住,这两台麻将机是怎么都歇不了的。 邻里街坊的聚会没那么讲究,主要就是图个乐子,临走前郑嘉西看着余额里多出来的两百块钱,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盆满钵满”了。 财运养人,完整的一觉也让郑嘉西身心舒畅,第二天晴光大好,她打算去西边的森林公园来趟晨练,走到街口才发现赖庆芳趴在自己车子的引擎盖上。 猫睡得特别沉,柔软身体盘踞成一个弧度完美的圆形,连尾巴都摆得很好,温暖阳光包裹着它,给毛尖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郑嘉西盯着这幅场景,心里也有个角落变得柔软,她对小动物向来有耐心,而且理解被人搅扰清梦的痛苦,几乎没有犹豫,她收起了车钥匙,准备打辆网约车过去。 接单的司机离她有一公里远,郑嘉西站在树下等,远远就瞧见陈森牵着若若正朝街口停车场走来。 若若也发现了她,用稚嫩清亮的嗓门大声喊道:“小郑姐姐!” “若若。”郑嘉西摘下墨镜别在发间,招了招手,“早上好,今天穿这么漂亮呢。” “阿森哥哥说要带我去游乐场玩!” 若若挣开陈森的手,提着公主裙踩着小皮鞋先跑了过来,一身淑女装并没有影响她的速度,还是那么风风火火。 郑嘉西怕她摔倒,伸手扶了一下,笑道:“难怪这么开心。” “小郑姐姐,你在这里干嘛?” “我等车。” 陈森在慢慢靠近,他也架了副墨镜,漆黑镜片在太阳底下反着光,他看了眼郑嘉西,又看了眼她的车,以及那只熟睡到忘我的猫。 若若又问:“姐姐你要去哪里?” “去森林公园。” 陈森的车子离得很近,他开过来后喊了声若若,小姑娘牵着郑嘉西的手不肯放:“小郑姐姐一起走吧,我们也去那边的。” 郑嘉西没接下她的好意:“司机在来的路上了,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一起吧一起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 这时驾驶位上的男人终于发话了:“上来吧。” 若若二话不说就要拉着她走,郑嘉西挡不住这份热情,只好取消订单,又打了个电话给司机道歉。 车子开得平缓,郑嘉西坐在后排陪若若聊天,原来昨晚他们打麻将的时候小姑娘闷在房间里画了幅画,她收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逢人就拿出来展示,一脸可爱的傲娇模样。 自信的小孩儿就是如此,炫耀中也带着真诚,一点都不招人烦。 路程过半,街边的景物吸引了若若的注意力,郑嘉西终于得空,她将视线飘向了主驾。 如果抛开一切滤镜不谈,陈森这人确实挺仗义的。 她承认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多少有些草率,而这男人被她“渣”过之后到目前为止情绪都算稳定,现在居然还不计前嫌地让她蹭顺风车,再反观昨晚的牌局,他倒也没有真的堵着她不放。 郑嘉西对比思考了一下,要换成原来圈子里那些心高气傲的公子哥,怕是怎么都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么死磕到底要么两败俱伤,能打开格局的寥寥无几。 在这疯狂的世界里,正常人尤其难寻,她郑嘉西不算,但陈森应该算一个。 “森林公园里还有游乐场吗?” “有。”陈森打了转向灯,“规模不大,在半山腰。” 郑嘉西仔细回忆:“我之前去怎么没发现。” “你走的绿道?” “对啊。” “游乐场在另一个入口,和绿道主干路不联通。” “这样啊,那快到山脚了你就找个位置把我放下吧。” 前车要变道,陈森放缓了速度。 “你等会儿要去绿道?” 郑嘉西刚想回答,一直听他们说话的若若来劲了:“小郑姐姐,游乐场很好玩的,有棉花糖,有冰激淋,有碰碰车,有旋转木马……” 小孩儿嘴甜,一口一个“姐姐”地喊,她掰着指头数得认真,郑嘉西忍不住逗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小孩子喜欢的,有适合大人的项目吗?” “有啊!”若若瞪着乌黑大眼,“可以钓鱼!” “钓鱼?” 带着一半好奇的心理,郑嘉西最终也踏进了若若力荐的游乐场。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个游乐场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地方不大,也没什么先进设施,都是些最基础的项目,广场中央并列的几排秋千掉了漆,四周围着各种小吃推车。 小孩子的快乐多简单,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就足够他们探索无穷乐趣了。 至于若若提到的那个“钓鱼”项目,其实就是个蓝色的水泥鱼池,里面养着些普通小金鱼,十五块钱可以玩半个小时,钓到的金鱼都能带走。 来都来了,郑嘉西也干脆挑了根竿子坐下。 塑料制的平凳充分迎合了小朋友的身高体型,大人坐着就有些颤颤巍巍的,她刚调整好姿势,旁边的陈森就递来了一盒鱼饵。 “这什么?”郑嘉西捏起鱼饵放在手里碾了碾,“生面团啊,这能钓到鱼?” 第40节 “对。”陈森在替若若整理鱼线,很有耐心的模样,“小时候没玩过这种?” 郑嘉西还真没玩过,她童年出游的机会都是学校给的,更别提家人作陪了,想在郑家找出一个愿意带她玩的人都难。 她玩笑道:“我小时候可看不上这种,最次也得是鲨鱼。” 若若听到了,震惊地歪着头问:“小郑姐姐,你钓过鲨鱼啊?!” 郑嘉西脸不红心不跳的:“对啊。” “哇好厉害,在哪里钓的?” 真是连小孩儿都骗,陈森轻哼一声,把鱼竿放到若若手里,大掌一盖扶正她的脑袋:“唬你的也信。” 周末的游乐场比平常热闹,池子边围满了人,水里的金鱼也很活泼,然而“钓鱼高手”在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磨蹭半天根本没有鱼上钩。 “它们什么意思?”郑嘉西不服气。 “不是钓过鲨鱼吗,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 “……” 陈森捞出她的鱼钩,又把上面的饵料毫不留情地掰下来扔掉。 “太大块了,搓个小球就行,不然它们吞不进去。” 他说得有道理,方法也很奏效,就在郑嘉西静待第一尾金鱼上钩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 是银行短信,波仔他爸又打钱了。 和之前陆陆续续还的那几笔一样,时间不定,数额不大,看得出在尽心尽力地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私人短信,是郑嘉西熟悉的排版。 【郑小姐,钱已汇,一共是五千八百元,请您查收。】 她回了句“收到,谢谢”,接着又在备忘录里记上一笔,将手机收进口袋。 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后除了没拿竿的陈森,其余两人都有收获,若若的鱼被管理员拿去充氧打包了,郑嘉西却把自己钓到的鱼重新放回池子里,看着它们逃难似的游走。 “不喜欢?”陈森问。 “不是。”郑嘉西摇摇头,“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它们跟着我肯定也活不久的,还是别造孽了。” 离开鱼池三人又去了淘气堡,边上刚好有休息区,看着若若进去之后陈森转头去了便利店,郑嘉西则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她右手边是一家三口,小男孩正流着眼泪发脾气,好像是因为家长不同意买棉花糖闹的,好言相劝没效果,逐渐演变成了冷战。 郑嘉西觉得那男孩特别像飞屋环游记里的小胖子,有意多瞧了几眼,结果不小心和他对上视线。 她做了个鬼脸,男孩哭得更凶,这一哆嗦吹了个鼻涕泡出来,连帽子都掉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陈森回来了,分了瓶水给她。 郑嘉西敛起一点表情:“没什么。” “无聊吗?”陈森在她身旁坐下,拧瓶盖的动作很利落,“这个游乐场很旧了,有意思的东西不多。” “不无聊,我觉得还行。”郑嘉西喝了口水,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之前说波仔他爷爷生病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出院了,在家休养。”陈森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 郑嘉西低头,她手上还有个兜着鱼的透明袋子,那是若若交给她保管的。 若若一共钓到两只金鱼,其中有一只很漂亮的大尾巴,通身黑色,小姑娘心血来潮地给它取了个“黑雪公主”的名字。 郑嘉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鱼是不是快死了啊?” 和另一尾的状态不一样,黑雪公主明显有气无力,还动不动就往水面上翻。 “我看看。”陈森接过袋子端详了一会儿,“好像是快不行了。” “那怎么办?” “先观察一下。” 静置几分钟后情况更糟糕了,郑嘉西瞧着那翻上来的鱼肚子,确定黑雪公主已经无力回天。 恰好这时若若闯进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她手里捏着两个海洋球笑得特别欢脱,还冲他们招了招手,郑嘉西连忙把袋子藏到身后。 “若若要是出来了你先稳住她。” 郑嘉西说着就站了起来,陈森问她:“你去哪里?” “很快回来。” 郑嘉西要去的地方是金鱼池,她拿着鱼和负责人说明了前因后果,对方理亏,愿意免费让她捞一只,所以当她捧着袋子再次出现的时候,陈森发现黑雪公主神奇“复活”了。 “你去换了一只?” “嗯,那只确实死了,刚刚埋土里去了。”郑嘉西打量四周,“若若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我让她多玩一会儿。” 郑嘉西靠在椅背上一卸力:“累死我了,全黑的大尾巴不好找,就这只最像。” 陈森望向淘气堡的入口:“若若挺懂事的,跟她说实话也没关系。” “那不行。” “为什么?” “懂事的小孩心里才容易受伤好吗,他们的承受能力和大人不一样,可能死了一条小鱼就是天大的事。” 郑嘉西锤了锤腰,刚刚在池边蹲太久有些发酸,没等陈森说话她又举了个例子:“我小时候养过一只仓鼠,有次我不在家,它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也没人告诉我,纸一包直接丢在垃圾桶里,我翻出来的时候差点吓哭,他们敷衍说是染病了,但我不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看到仓鼠我都害怕。” 陈森默默听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双眸子黑得深不见底。 郑嘉西扬眉:“你看我干嘛?” 下一秒陈森像是想通了,他收回视线,突然轻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还挺爱小动物的,又养猫又养鼠,一只叫tom,一只叫jerry?” “猫?”郑嘉西很疑惑,“我什么时候养过猫啊……” 说过的话也能忘,陈森怀疑她胡扯的时候根本就懒得过脑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怕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游乐场里孩子多,环境也比其他场合嘈杂,两人各自走神的时候,一道喊声从淘气堡那端传来。 “请问若若的家长在吗?” 陈森和郑嘉西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工作人员指着他们俩问:“欸,你们是她爸爸妈妈吧?赶紧把孩子的鞋拿过来,她说要上厕所,快憋不住啦。” 两人皆是一愣,还是郑嘉西先回过神来:“我空不出手。” 她举了举手里的金鱼袋子,冲着陈森笑得灿烂。 “只能麻烦你了啊,孩子爸爸。” 陈森语噎。 这女人身上真有种矛盾的疯子质感。 第29章 自从颐州一别,薛一汀的行踪就变得特别飘忽不定,甚至好几天都不见得能联系郑嘉西一次。 参考他遇事必张扬的性格,郑嘉西不得不认为,这人能沉默这么久应该是被自家公司的业务给缠住了,所以工作日能接到薛一汀的电话,她觉得有些意外。 “哟,薛爱卿,这是终于想起要上朝了?” “靠,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前阵子被老头下放到工厂去了,那叫一个苦啊,饭吃不好觉又睡不好的……” 听筒里是薛一汀絮叨抱怨的各种人间疾苦,而郑嘉西此刻却优哉游哉地坐在外廊欣赏溪景,听说好友过段日子还要接一个更难完成的任务时,她觉得手里的茶更香了。 “我这种无业游民和您不一样,爱莫能助啊。” 薛一汀急眼了:“我认真的啊,那项目还没开始接触,说不定真要你出面帮忙,到时候可千万别见死不救。” 和以前的圈子隔绝太久,郑嘉西不知道自己还能帮到些什么,但为了安慰薛一汀,她随口应下了。 后面的话题都与游戏有关,薛一汀最近莫名其妙迷上了泛亚的《不死之身》,说是整体进行过一次大更新,匹配机制明显合理了许多,其中有一点很吸引郑嘉西,《不死之身》居然上架了交易系统。 虽然目前限制颇多,还是竞拍模式,但听说一个典藏皮肤被玩家从五万炒到三十万的时候,郑嘉西是真的来了兴趣。 时间尚早,去原野电竞的路并不远,郑嘉西把着方向盘,目光掠向窗外时她突然慢下了车速。 街角的拐弯处正立着两道熟悉身影,他们对面站了个瘦高男人,那男人头上套着卫衣帽子,手里拿了个黑色长条包裹,神情和姿态都有些鬼鬼祟祟的。 几人原地交流了一会儿,男人看了眼手机,接着把包裹递了出去。 郑嘉西将车子停好,等她靠近的时候男人已经走远了,波仔和季江潮自然也发现了她,很警惕地把东西藏到身后。 “挺巧啊两位。”郑嘉西盯着他们,“上课时间还在外面瞎晃悠,学校不会真是你俩开的吧?” 季江潮挠挠头,眼神闪躲:“马上回去了。” 旁边的波仔没说话,好像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他正准备开溜,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郑嘉西喊住了。 “等等。”她指着季江潮背在身后的双手,“那什么东西?” “什么?”季江潮装傻。 “黑色的那包,拿出来我看看。” 波仔终于插话:“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 郑嘉西挑眉,冷不丁喊了声季江潮的名字。 “啊?” 趁着季江潮发懵,郑嘉西直接上手把东西夺了过来。 波仔想去截,可这女人就像有预感似的,举着东西往后撤了两步,接着手上一用劲,外面那层黑色塑料膜就被她轻松撕开了,露出里面的硬壳包装盒。 郑嘉西掂着那条烟嗤道:“条件不错啊,这么贵的烟都抽上了。” 波仔的表情变得不太好,他搓了搓鼻子道:“不关你事,把东西还给我。” 第41节 郑嘉西不为所动,季江潮也急了:“不是给我们自己抽的啊。” “这是你们该碰的吗?”郑嘉西拧起了眉,“哪里搞来的烟,不抽拿去干嘛?来一个合理解释?” 波仔低头暗暗骂了句,他知道郑嘉西不好糊弄,也不能得罪。 反正解释是给不了的,眼下只能自认倒霉,他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管另外两人的反应,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人了。 “波仔!” 季江潮的呼喊没能换来好友的回头,他怨念的目光立刻像飞镖一样钉到了郑嘉西身上。 “你刚刚不该那样说他,要不是想快点还你钱他也不至于弄这些。” “什么意思?” 季江潮又缄口不言了,神神叨叨的,郑嘉西瞧他一眼,掏出手机说道:“把你收款码打开。” “干嘛?” “这烟我没收了。”郑嘉西扫了二维码,给季江潮转了一千块钱,“是差不多这价吧?” “……嗯。” “年纪不大,想法倒挺多,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杵着了,回学校去吧。” 到了原野,郑嘉西拎着烟直奔前台而去,智琳看见她立马展开了笑容:“嘉西姐,好久没来了呀。” “是啊,给我上个机子。”郑嘉西取出身份证,又朝竞技区望了一圈,“你们老板呢?” “森哥出差了。” 郑嘉西纳闷,网吧老板还需要出差拓展业务吗? “看下镜头喔。” 智琳将摄像头摆正,刷完脸后郑嘉西把那条烟递给了她:“这送你们老板的,等他回来了给他吧。” “这烟不便宜吧,对森哥这么好啊。” 郑嘉西尬笑两声,道出实情:“我抽不惯这种,留着也是浪费。” 竞技区比往常热闹不少,郑嘉西挑了台电脑坐下,和薛一汀连上麦后她就直接打开了《不死之身》的游戏界面。 耳机里薛一汀正做着游戏世界观的介绍,而郑嘉西却注意到了登录界面右下角的外链。 她没仔细看内容,想当然道:“泛亚最近很缺钱吗?怎么开始接广告了。” “你说那个寻亲网?那是公益广告啊。” “寻亲?” 郑嘉西退回到界面,发现还真是个寻亲网站的友情链接,她以往很少关注这方面的讯息,偶尔能看到的寻人启事也是比较零散的信息,基本上瞄一眼也就划走了。 专业网站的呈现方式比较直观,这还是个大网站,成功案例不胜枚举,光是志愿者登记数量就有二三十万,不仅能发布详细的寻亲信息,还有论坛可以及时跟帖交流。 她随手打开一个热门求助帖,发帖人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但目前能提供的确切线索只有一个地名。 袤林县,郑嘉西觉得这地名耳熟,好像在高速公路的指示牌上见过,她划出地图一看,果然是省内县市,距离郜云不过一百二十公里。 而她不知道的是,陈森出的这趟差,就在这一百二十公里开外的袤林县。 下午三点,陈森和张简洋坐在街边一家不起眼的点心铺里,吃上了今天第一顿饭。 “这馄饨差点意思啊,皮太厚,尝过智琳她家的嘴巴都变刁了。”张简洋吸了一口汤,又往碗里添了醋,“等会儿怎么说,还回那村子继续问吗?” 陈森咬了口包子,囫囵吞下后应道:“刚刚村委给我通了个电话,说知道当年拐卖事件的老人家早就去世了,他们的家属应该还了解一点情况,明天正好有一位从外地回来。” “行吧,那就明天继续。” 热汤喝得人冒汗,张简洋抽了张纸巾擦额头,突然笑道:“你说说你啊,这么多年了,又当志愿者又捐款的,现在还给站里拉了个这么大的企业赞助,英姐怎么说也得在年底给你颁个大奖吧。” 英姐五十多岁,是寻亲网站的创始人,当年在颐州大学做宣讲的时候与陈森结识,也一直在给张简洋的漫漫寻亲路提供线索和帮助。 他们这次就是受群里的志愿者委托,因为袤林县当地没有合适的人员做对接,陈森他们正好离得近,可以通过求助人提供的信息进行线下实地走访。 陈森灌了一口水:“做公益攒名声,对企业来说百利无一害。” 张简洋边听边点头,隔了许久没说话,复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我觉得你这人大多数时候脑子还是很清楚的,想事情也想得透彻,就是在某些方面没开智。” 陈森嗤声道:“哪方面?” “就前两天啊,我可都撞见了。”张简洋的表情变得神神秘秘,“你和茉莉带着一个小孩,去哪儿呢?” 陈森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绕来绕去原来是这话题。 “小孩是邻居的,帮忙带一天而已。” “重点不是这个,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陈森抬眸,目光坦荡:“没情况。” “跟我演什么啊你,哥们儿我都撞见两回了啊,青海那次不承认就算了,就驻云山那次。”张简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口红都蹭到这儿了!怎么着,你俩躲房间里试妆啊?” 陈森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忽然觉得烟瘾犯了,但店里明晃晃贴着“禁止吸烟”的告示牌,摸摸口袋里的烟盒只能作罢。 “你肯定是喜欢她的。”张简洋乘胜追击,凭着自己的感觉做分析,“她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她不想负责。” 陈森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差点让张简洋惊掉下巴。 “卧槽……” 自己兄弟面前确实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陈森抚着眉心,试图用最简洁最合适的话语概括:“不看结果,只享受过程的那种。” 张简洋愣了几秒,渐渐回味过来,尾音拉得老长:“哦……那就是郎有情妾无意?你被狠狠拿捏了啊。” 陈森不知不觉拧起了眉。 “不过这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张简洋感慨,“你什么狗运气?千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一次花,上来就是地狱级别难度的,这种女人不简单,跟沙子似的握都握不住。” 道理陈森当然懂,经过那次摊牌,他和郑嘉西也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既然招惹不起,那就干脆在苗头兴起的时候彻底掐灭。 可张简洋这番话似乎又激起了陈森心底掩埋极深的情绪,有荒唐有无奈,也有一丝不甘,滋味复杂,总之不太好受。 眼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张简洋眉梢一挑:“也别那么丧气,万物相生相克,沙子也有怕的东西嘛,说不定你就是那股可以驾驭她的狂风。” “狂风?”陈森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这套歪理邪说给绕进去了。 “必须是狂风过境才有用啊,我都不说别人,就你们网吧那个木头一样的邹可,看见茉莉就脸红。” 陈森眯眼思索了片刻。 “……有吗?” 张简洋讶异于他的迟钝,语重心长:“阿森,道阻且长啊。” “……” 在袤林县呆了两天,陈森得到不少有效信息,他整理之后统一交给了群里负责跟进此事的志愿者,接下来的寻找任务会由他们继续完成。 回到郜云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陈森直接去了原野电竞。 前台和水吧都很忙,智琳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埋头做事,路过竞技区的时候陈森有意多瞧了几眼,并没有发现熟悉身影。 临近过道的一个位置,保洁阿姨正拿着拖把清理地面,陈森走近一看,原来是客人的泡面汤洒了,看起来油渍渍的,并不好处理。 “阿姨,辛苦了。” “陈老板来了啊。”阿姨忍不住要念叨,“刚刚有个小伙子经过这里,端着碗泡面走路也不看的,拌了一跤把面汤全泼出去了。” 她空出手指了指遭殃的桌面和键盘:“这机器不知道坏没坏,我擦是擦过一遍了。” 桌面上的显示屏还亮着,是《不死之身》的游戏画面,陈森收回目光,安抚道:“没关系,我等等检查一下,这位置有客人是吗?” “对啊,一个小姑娘,她倒霉叻,无缘无故被洒了一身的汤。” “人呢?” “刚刚走了,应该回去换衣服了吧。” 陈森点点头,又简单叮嘱了几句,转身去了相反方向。 员工休息区就在这一层,和网吧的营业区隔着一道门,需要刷卡进入,走廊左侧是员工休息室和储物间,右侧是陈森自己的房间,他偶尔会在网吧过夜,里面备着他的私人物品。 因为已经设了一道门禁,所以陈森平时也没有给房间上锁的习惯。 此刻房门虚掩着,陈森想都没想就直接往里推开了,只是他打死都没想到,自己的房间里居然有人。 视觉冲击是最直接的。 女人背对着他,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细带内衣,露出大片雪白嫩肌,更醒目的是那枝从腰际开始蔓延的睡莲文身,妖娆绮丽,自下而上攀爬,绽放在两片蝶骨之间。 那一刻陈森的大脑是空白的,他的呼吸慢了半拍,还差点忘了转身避嫌。 就在他收起目光的同时,郑嘉西也刚好回过头,如瀑长发瞬间挡住了那枝睡莲。 这一切不过在短短几秒之内发生,两人眼底的惊诧和狼狈都没来得及撤退。 郑嘉西先开的口,发紧的嗓音慢慢松懈了下来。 “我……换个衣服。” 第30章 “你先换。” 陈森头也没抬地退出房间,走之前还带上了门。 郑嘉西不自觉加快了动作,泼到她身上的那碗泡面还好不是滚烫的,人没大碍,只是衣服变得惨不忍睹,智琳给她找了件崭新的网吧工作服,让她去休息室换。 前台尤其忙碌,智琳没说清哪间是员工使用的,郑嘉西就凭自己的感觉选了一间,但现在看来她好像闯进了陈森的地盘。 房间不大,一眼尽收。 一张简易单人床,一张书桌,桌子上连着两个显示屏,角落里还立着一个堆满工具书的架子,每样物品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连被子都叠得四四方方。 够讲究的,郑嘉西心想,这还是个挺表里如一的男人。 走廊上没有人,陈森这会儿已经回到了竞技区,他坐在郑嘉西原本的位置上,开始检查那块被泡面汤洗礼过的键盘。 第42节 “还有用吗?” 陈森循声抬眸,郑嘉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身上套着一件崭新的黑色t恤,这是他们店里统一定制的文化衫,左胸上还印有原野电竞的logo,原本是打算拿来当工作服使用的,可大家的自觉性不高,陈森也没强求,到后来这些衣服就直接被打入冷宫,成了库存。 男女同款的衣服没有腰身,郑嘉西把下摆塞进牛仔裤里,曲线感一下就显了出来,她是衣靠人装,能把平平无奇的t恤衫穿出样子来。 “有几个键失灵了。”陈森低头又试着摁了摁,还是没反应,“里面估计沁了水。” “那还能修吗?” “不知道,先拆下来看看。” “哦。”郑嘉西顺了顺头发,又道,“我刚才是想找员工休息室换衣服的,结果找错了,不知道那是你的房间,不好意思啊。” 她这话说完,陈森的动作突然顿了顿,修长手指悬在键帽上好几秒都没反应。 “没事。”他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常,俯下身去拔连接线,“去帮我喊一下邹可。” “好。” 郑嘉西正要抬步,这人又突然来了句“等等”。 “怎么了?” 她以为还有事情要交代,结果陈森自己起了身。 “算了,我去。” “……”什么毛病。 显示屏里,长时间未操作的游戏已经自动掉了线,郑嘉西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致,恰好隔壁桌的小哥哥在打apex,她便默不作声地挪到一旁观战,连陈森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电竞椅被推开的动静唤回了郑嘉西的注意力,陈森把新键盘放到桌面上,又晃了晃手里那条没拆封的烟:“智琳说这是你给我的?” “对啊。” “无缘无故突然送我烟?” 郑嘉西陷入踌躇的几秒时间里,陈森的目光先飘了过来。 男人的五官深邃立体,不做表情的时候冷感十足,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透着凌厉,好像能看穿人心,让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送烟的举动本就藏着一点小心思,郑嘉西的立场也不太坚定,被他这么一盯立刻破了功:“从波仔那里没收的。” “波仔?” 果不其然,陈森的脸色暗了下来。 郑嘉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她并不是为了打什么小报告,而是觉得整件事透着蹊跷,两个翘课的高中生和一个奇怪男人见面,这烟貌似就是从那人手上收来的,如果不是自己抽,那又能拿去干嘛。 她想起季江潮的话里提到了“还钱”二字。 “你说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郑嘉西对自己的猜想抱着怀疑态度,“他们不会倒卖吧,能卖给谁啊,同学?” 陈森没赞同也没否认,而是拿着烟看了一会儿。 “我到时候找他问问。” “嗯,那小子明显怵的是你,他现在不敢跟我唱反调只因为我是他的债主。”郑嘉西笃定道,“是该好好问问,搞不好那两个傻缺要闯出更大的祸……” 她有模有样地认真分析着,在旁边默默听她讲话的陈森却走了神。 郑嘉西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居然关心起波仔的事情了,对比她刚来郜云时那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现在倒是热心肠了许多。 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至于哪个才是更真实的她,陈森还下不了判断。 “这事你别担心了,我会解决的。” 郑嘉西一听这话立马反驳:“我没担心啊,谁还没个好奇心爆棚的时候。” 陈森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开始动手换键盘。 既然不玩游戏,呆在网吧也是无事可做,郑嘉西开着车打道回府,半路上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落在了陈森的房间里。 她拾起手机想给陈森拨个电话,犹豫了一秒又熄屏放下。 回到临江仙的时候正好碰到要出门换班的邵菁菁,郑嘉西喊住她:“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能帮我带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我衣服弄脏了,临时换了你们的员工服。”郑嘉西点了点身上的t恤,“结果把自己的衣服落在网吧了。” “我说呢,这件衣服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邵菁菁爽快答应,“行啊,你衣服放在哪儿?” 郑嘉西抿了抿唇,要是直说在陈森房间的话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了。 她斟酌道:“问你们老板,他知道的。” 殊不知这话听上去更加奇怪,信息量巨大,邵菁菁努力消化着,不动声色地应下了,结果到了原野,她既没找到衣服也没找到陈森,智琳说人已经走了。 陈森离开时候手里拎了个袋子。 那袋子里装的就是郑嘉西的衣服,陈森搁在后座,到了街口却忘记拿下来,陪陈阿婆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直到洗澡的时候他才想起那个袋子。 取完东西回来,陈森并没有着急还给郑嘉西,而是径直走向了院子里的洗衣台。 浅色短袖的左肩被一大片污渍浸染,陈森扯出水洗标看了一眼,确认这料子可以手洗之后他先放了一盆冷水。 家里有专门清洗油渍的洗涤剂,需要跟水混合,再把衣服泡进去,浸泡过程不过十几分钟,陈森就站在原地等。 他倚着墙抬头望,今晚夜色不错,空气通透,还能看见星星,小院里只开了一盏灯,昏黄光线下所有事物都披上了朦胧外衣,就连隔壁的大黄也很安分,一切和谐得不像话。 但是静谧笼罩得太久也不行,思绪会在悄无声息中发散。 不受控制般的,陈森觉得自己眼前又闪过了下午看到的某些画面。 那枝妖冶睡莲好像也攀上了他的后背,从尾椎开始,顺着脊骨一点一点向上爬升,缠绕,最终困住他整个人,困得他身躯僵硬,呼吸发紧。 让他感到混乱的不止这些。 郑嘉西的变化太明显了,要是换做以前,下午那样的场面必然会成为她狠狠调戏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说出不好意思这种话。 希望对方不要越界,这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要求。 陈森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摸出烟盒,麻痹也好,驱赶也好,总之不想被胸腔内越来越膨胀的燥意控制。 缭绕青雾中,他的视线落在了洗衣盆里。 那一刻陈森觉得自己纯属有病。 自嘲的同时,他兜里手机也震了,消息对话框内,张简洋的头像亮得醒目。 张简洋:【睡了吗?】 陈森掸了下烟灰,回道:【什么事?】 张简洋:【很重要的事。】 陈森:【说。】 张简洋:【关于你和茉莉,哥们儿回去后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也算是摸出一点门道,你想不想听?】 他算是撞到枪口上了,陈森正想了结这股子心烦意乱,于是咬着烟打字:【让我醍醐灌顶一下。】 张简洋:【真的,这回你得喊我爸爸,不服不行。】 张简洋:【千言万语汇成一首歌,听我保证你整个人会由内而外地通透,彻底通透。】 长达几十秒的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陈森狐疑着点开,听筒里居然响起了前奏,张简洋果真开始放歌,陈森切换公放模式调大音量,觉得这调子越听越熟悉。 第一句歌词蹦出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把这傻逼拉黑。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语音里,张简洋跟着哼唱起来,“是谁开始先出招,没什么大不了!见招拆招才重要,敢爱就不要跑!爱情三十六计……” 陈森:【……滚。】 …… 各怀心事的一夜翻了篇,隔天早上,郑嘉西一下楼就直接愣住了。 临江仙从未像此刻这样热闹,陈阿婆、王奶奶、赖阿伯,以及古樟街上各位脸熟的街坊都聚在了一起,大家低声交谈着,聊的好像都是同一件事,气氛是眼见的凝重。 王奶奶皱着眉,手一挥打断了赖阿伯的话:“喔唷,谁能想得到啊,总以为出了院就没事了么。” “我前两天见到他还好好的,就坐在门口晒太阳,阿森他姨婆那时候还没回去啊,也看到了呀。”陈阿婆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实在太突然了,这换做谁都没办法接受的。” 赖阿伯搓了搓脸,感叹道:“真当是造孽。” “听说杨家那个老二还联系不上?”王奶奶板着脸怒斥,“天杀的丧良心哦,老子都没了,他做儿子的也不回来看一眼?家人之间到底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那杨家老大当年就是被他害的,生意做得那么好,谁能想到被亲弟弟卷了钱,跑出国后是干脆连人都不做了。” 赖阿伯一拍膝盖:“所以说嘛,生得再多有什么用?不孝的一样不孝,没把人气死算不错的了,还不如一个人落得清净!” “喔唷,也不能一棒子打死的,杨家老二是属于奇葩了,这种人也很少见的。” 郑嘉西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大致预感,但她不敢瞎猜,趁空插话道:“发生什么了?” 这一问才确定,是波仔的爷爷去世了。 老人家是在睡梦中走的,离开得十分突然,今早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连医院都不用去,人直接送到了殡仪馆。 郑嘉西有些怔忡,那感觉跟没睡醒似的,耳朵听到的东西都不太真实。 她记得自己前不久还问过陈森,那时不是说波仔爷爷出院了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莫约过了十多分钟,店里又进来一个人,所有的交谈声瞬间打住,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陈森立在门口,他越过人群和郑嘉西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众人说道:“可以出发了。” 王奶奶提醒他:“阿森,你一辆车子坐不下的啊。” “到街口再打辆车吧。” 陈森话音刚落,郑嘉西就站了起来,她声音淡淡的。 “不用,剩下的人坐我车走。” 第31章 殡仪馆建在半山腰,再往上走就是南郊墓园,两处挨得很近。 这边的路郑嘉西是熟悉的,她把随车人员送到目的地之后并没有跟着下去,而是在外圈找了个停车的地方默默等着,总归是人生结尾的一件大事,过程复杂繁琐,她觉得肯定还有需要用车的地方。 第43节 丽阳当空,暖风和煦,树影斑驳了一地,欢快婉转的鸟鸣声不时在耳边回荡,若不是前方竖着一块扎眼的殡仪馆指示牌,这儿还真算得上是踏青胜地。 郑嘉西坐在车里,刚摸出一根烟的时候波仔和邵菁菁就出现了,那小子垂着眉眼默不作声,连发型都是塌的,邵菁菁应该在安慰他,低头絮语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耐心的模样。 没过多久陈森也从侧门晃了出来,他抬起波仔的手臂替他别上黑色孝袖,又站在原地和邵菁菁交流了几句,后者就领着波仔先走了。 隔着前挡玻璃,陈森的视线扫了过来。 郑嘉西盯着那道越离越近的身影,放下指间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主动降下了车窗。 “停这里会不会太热。” 陈森站在车外,阳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上,照映着深刻的五官。 “还行吧。”郑嘉西放下遮阳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手续已经办好了,芳姨她们等会儿陪着去选墓地,明天就出殡。” “嗯。” 郑嘉西点点头,刚脱口而出一个“我”字的时候她却噤了声。 她突然想起邵菁菁昨晚回来之后说没找到衣服,本想问问陈森,但转念又觉得一件衣服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怎么了?”烈阳刺目,陈森抬手遮在额前。 “没什么,你去忙吧,有事喊我。” 连着两日,古樟街街坊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着杨家转的,丧事要想办得体面,那么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依着当地习俗,连出门时间都要找先生算过。 天还没亮郑嘉西就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了,她没什么繁重任务,偶尔也会有人托她帮把手,开口说话不带客套的,似乎完全忘记了她只是临江仙的一个住客。 郑嘉西并不介意,反正除了杨家亲戚,这里有一半以上是跟她一样的外人。 不过她忽略了“外人”关系也分远近亲疏,邻里之间好歹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至于她这个纯过客为什么要来帮忙,连她自己都没深想。 料理完一切,晚上紧接着还有一顿宴席,郑嘉西不打算参与,想隐身走人的时候却被主家碰了个正着。 极力挽留她的人是杨叔。 “小郑姑娘,辛苦一天了,留下来吃口饭吧。” “没关系,我也不饿,您不用招呼我。” 王奶奶憋不住了,她直接上前一步拉住郑嘉西,也不肯让人走:“喔唷,你别客气了,大家都一样,从早上到现在没休息过,累是肯定累的,吃个饭很快的嘛。” 陈阿婆也过来劝说,郑嘉西推托不了,只能被她们夹在中间一起走。 席面是杨叔喊了自家饭店的厨师过来做的,都是本地菜,摆盘没那么讲究,但是色香味俱全,总共七八桌的客人,在空地上搭的大棚,气氛被烘得很热闹。 有时红白喜事都是一个道理,亲朋好友为了某位主角的人生大事聚到一起,只不过是喜上加喜和遗憾悲痛的区别。 快乐和悲伤也一样,都属于间歇性发作的情绪,可能不会消失,但永远不会在表面持续。 白天的哭声是真实的,此刻的说笑也是真实的,这不是郑嘉西第一次接触葬礼,但她依然会恍惚,依然会觉得分裂。 这世界就像一个临时搭建出来的潦草戏台,一幕接着一幕,有时候毫无逻辑可言。 郑嘉西和古樟街的街坊们坐一桌,看着热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她却没有着急动筷的心思,直至陈森出现。 “阿森来了啊。”赖阿伯坐在外围,他指了指郑嘉西身旁的空位,“往里坐,你们年轻人坐一起有的聊。” 然而他们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聊,郑嘉西是神经松懈下来忽然觉得乏了,陈森则是忙着接电话,好像在安排工作,零零碎碎的事务加起来还不少。 中途上了一锅清炖鸡,底下用气罐炉轻轻煨着,一上桌就被分走大半。 陈阿婆见势多要了一个勺子,递给对面的陈森:“我够不着,你给嘉西盛一点,我看她都没怎么吃东西。” 郑嘉西闻言抬头:“阿婆,我在吃的,您自己多吃点。” 结果再低头的时候,她的碗已经被陈森拿走了,满满一碗热汤,里头还卧着一个鸡腿,香气扑鼻而来。 郑嘉西道了声谢,陈森望她一眼,提醒道:“小心烫。” “哦。” 结果陈森还是看着她。 “干嘛?” 陈森点了点嘴角:“沾东西了。” 疲惫之下人的反应也会慢半拍,郑嘉西盯着他的动作,又迟疑地探了探身凑近,真挚道:“没有啊,你脸上没东西。” “……” 她今天是纯素颜,皮肤状态不错,两道秀眉淡淡的茸茸的,眼睛很亮,睫毛很长,但细看又能发现她脸颊右侧有一颗刚消下去的痘痘,以及眼底因为睡眠不足而微微发青的痕迹。 真实又生动。 陈森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他敛好目光,扯起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嘴巴左边有颗芝麻。” “……” 还好不是牙齿沾口红或者牙缝卡菜叶这样的糗事,郑嘉西略尴尬地别过脸去,擦完嘴继续安静吃饭。 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的互动,几口热汤下肚,长辈们早就聊开了。 “老杨招的这个厨子手艺不错,比之前的好。”赖阿伯咬了一口煎酿藕盒,“人都叫到这边来了,他那个饭店今天不营业?” “那么肯定咯,这边都忙不过来了,好在他那个媳妇顶事,封棺的时候波仔他爸差点哭晕过去,扶都扶不住的,我是不忍心看,一看就想起我们家老头子,当年也是走得很突然。” 王奶奶说话间就搁下了筷子,她拾起纸巾压着眼角,陈阿婆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 赖阿伯宽解道:“人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一具躯壳罢了,都有那么一天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们也一把年纪了,都是过了今天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睁眼的人,但是那个场面哦,真看到了还是受不了。”王奶奶扬起手比划,“炉子烧得那么旺,人往里一推,像烧垃圾一样的啦,走了的人是没感觉,痛的都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赖阿伯自嘲:“那还是像我这样的好,一个人一辈子,走了不需要人家替我哭,也没有摊上不肖子孙的风险。” “那毕竟是少数,孝子贤孙多得很。”王奶奶情绪跑得很快,她又指了指陈阿婆,“她家阿森还不够好啊?大城市的前途放着不要,劝都劝不住,赚了钱就回来给阿婆养老叻,还买了那么大的房子,这孩子没白养,老陈我就说你命好。” 陈阿婆笑笑:“我家阿森不用说,咱们街上的孩子都不差,你家女儿多听话……” 有儿女的人纷纷加入话题,赖阿伯自知插不上话了,于是识趣地闭上嘴,端着杯子自斟自饮起来。 围桌聊天,郑嘉西这个听众也入迷,手里夹菜的动作都变慢了,而她隔壁的陈森也不知是消息回得太专心还是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全程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放下手机,开始观察身旁的女人。 之前在临江仙也是,郑嘉西貌似特别喜欢听长辈聊天,她多数时候保持缄默,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在走神,但眸光里的波动不会骗人。 陈森觉得她不是为了八卦,而是单纯享受这种氛围,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 “怎么了?”郑嘉西发现陈森又在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东西?” “没有。” “那你看我干嘛?” “他们聊天这么有意思吗,都迷进去了。” 郑嘉西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陈森莫名又问:“你知不知道狐獴这种动物?” 郑嘉西满头雾水:“知道啊。” “你刚刚的样子跟它们盯梢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 脑海里有画面了,郑嘉西斜了斜嘴角,终于扯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 杨家的葬礼结束,古樟街又恢复了平静。 郑嘉西想起自己很久没去的那家拳馆,打拳和跑步游泳这些运动不一样,摆烂太久的话复健起来不容易,于是这晚她收拾好装备,又去找了之前那位教练。 “我看你干脆在我们这里办个卡好了,这一趟趟的单独付费也不划算。”教练怕她误会,又解释,“我不是推销卖课啊,季卡就行,每次都打八五折,你也能来得勤快些。” 郑嘉西卸下手带擦了擦汗,玩笑道:“就只是八五折?那还不够吸引人。” 教练摸不准她的意思:“那年卡?折扣力度大还能送次数。” 郑嘉西觉得教练一点点试探的模样很逗,她想起自己“原野首富”的身份,故意道:“我之前办的卡可都是买一送一的。” “在哪儿办的卡?”教练突然浮出得意表情,“我们这儿大门口走出去,左手边还有一家羽毛球馆看见了吧?郜云唯一的专业级场地,你只要有拳馆的卡,羽毛球馆也能随便使用,我们一个老板的。” 郑嘉西没仔细观察过,但每次来这条街确实都能看到很多背着球拍的人。 “你们老板生意做得挺大啊。” “那可不,你玩游戏吗,我们老板还有家电竞馆的。” “电竞馆?”郑嘉西挺感兴趣,“在哪儿?” “荆乐路知道吗,我地图上给你搜搜。”教练说着掏出了手机。 郑嘉西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发热,居然冒出一点细汗。 “你说的那家电竞馆,不会叫做原野吧?” 教练眼睛都亮了:“你知道啊!” “陈森。”郑嘉西默念着这个名字,好整以暇地看着教练,“别忘了,你还找他给我当过陪练,当时说什么来着,第一批会员?” 真能瞎扯淡啊,郑嘉西有点明白这些员工为什么这么佩服陈森了,老板居然还能这样使唤着用。 教练笑:“那可不是第一批嘛,怎么说,你也办一个?” 回到临江仙的时间还早,一楼的小酒吧开着,有几个住客在捧场,阿豪研究着他那些新型鸡尾酒,见郑嘉西回来了,立刻问她要不要尝一尝。 那颜色瞧着就很古怪,蓝不蓝绿不绿的,像格格巫熬的药水,郑嘉西婉拒了,她回房间冲了个澡,提着小壶下了楼。 外廊的座位简直成了她的专属,茶盘这些都不带挪位的,郑嘉西洗好第一道茶,想起智琳给她的那些高山茶叶也快见底了,她觉得当口粮茶不错,可以找邵菁菁再买一些。 脑子里想着事情,自然没注意身后来了人,还是阿豪喊的那句“森哥”让郑嘉西回过神。 陈森好像也是洗过澡的,套着一件深色卫衣,头发湿湿的没吹干,手里拎了个袋子。 “你的衣服。” 郑嘉西接过袋子,打开朝里看了一眼:“我以为找不到了,这还洗过的啊?” “嗯,你看看还有没有印子。” 第44节 外廊的灯有点暗,郑嘉西抖开衣服站到光亮处细看,布料平整完好,见不到任何污渍痕迹,洗得特别干净。 “厉害,这你洗的?” 陈森神色如常,淡淡地看着她:“我阿婆洗的。” “这手艺可以申遗了。”郑嘉西开着玩笑,心里却很满足,“替我谢谢阿婆,要是到了我手上,它的下场估计就是被丢进垃圾桶。” 她收好衣服,指了指空椅子:“坐,喝点茶。” “大晚上喝茶不怕睡不着?”陈森话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坐了下来。 桌椅贴得太近,对他来说稍显逼仄,郑嘉西觉得他那双长腿快无处安放了,动手挪了挪桌子才在对面坐下。 “红茶,少喝点没事。” 茶器对郑嘉西来说就像有趣的玩具,她收集了不少,也乐意分享,她给陈森挑了个汝窑天青釉的茶盏,用热水烫过一遍。 “这个杯子可以吗?” 陈森没那么讲究:“可以。” 跑道上有不少携伴散步的人,絮絮的话语声由远及近又飘走,有人认出陈森,站在廊下挥手打招呼。 “你人缘不错。”郑嘉西举着茶盏吹了吹热气。 陈森不可置否:“还行吧,毕竟在这里长大,认识的人多。” “难怪陈老板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 陈森抬眸,眼里有疑惑。 郑嘉西不紧不慢地解锁手机,点开电子卡包的页面之后找到了那张拳馆会员卡。 她举着手机对陈森亮出屏幕:“陈老板,幕后金主在此。” 陈森看清楚了,他有片刻被戳穿的惊讶,但也只是挑了下眉:“谁忽悠你的?办这么多卡,来给我送钱的?” 说自己的员工忽悠人可还行,郑嘉西笑:“姐姐有钱,支持一点不算什么。” 姐姐? 陈森的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意,没记错的话,她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比自己小了整两岁。 不常笑的人一笑起来连五官都柔和了许多,郑嘉西收起有些放肆的视线,灌了口茶润润嗓:“说真的,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和泛亚的宋总是什么关系?” 郑嘉西不是无缘无故问的,薛一汀先前跟她提起的那个繁重任务终于有了消息,他们公司的新项目居然跟泛亚有牵扯。 “宋祈然?”陈森愣了一下,他转了转手里的杯子,目光变得锐利,“你认识他?” 但转念一想,杂志新闻随便一翻都有报道的人物,不认识才奇怪。 他换了个问法:“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郑嘉西把自己在颐州club门口见到的那幕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陈森也不着急回应,垂首听着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热水壶里的水烧开了,沸腾的动静就算隔着壶盖也是十足清晰。 郑嘉西很有耐心地等,陈森终于望了过来。 “你是好奇我,还是好奇他?” 第32章 这是什么逻辑? 热水壶的指示灯跳了,郑嘉西拎起把手添了一道水,不疾不徐地问:“有区别吗?” 陈森就回了一个字,有。 是什么区别他又不解释清楚,一来二去像在打哑谜,郑嘉西可不吃这套:“我只是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而已,不想告诉我也没事。” 说罢她拿起了手机,喃喃道:“陈森,颐州大学计算机系,高度怀疑和宋祈然是同届校友,这点资料够了,查个人也不难。” 她的语气听上去满不在意,透着一股“你能奈我何”的自信,陈森轻勾了下嘴角,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玩游戏的?” “游戏?”郑嘉西粗略回忆了一下,“高中就开始接触了,正儿八经地玩要再晚一些,你问这个干嘛?” “听说过ocgame吗?” “当然,大名鼎鼎的第三方游戏对战平台,知名程度在当年也是无出其右的。”郑嘉西回忆起薛一汀给自己做的科普,心里冒出一个猜想,“怎么,ocgame跟你有关系?” “那是我和宋祈然在大学做的第一个项目。” “所以你是ocgame的创始人之一?” 本以为他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普通校友,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联系,郑嘉西的好奇心更重了:“当年你们也还是学生,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陈森喝了一口茶,缓声问:“玩过《驱逐者》吗?” 郑嘉西应道:“玩过,难度挺高的,不太好上手。” 《驱逐者》是经典的tps游戏,也就是第三人称射击类游戏,发行将近十年,吸引了数千万玩家,到现在依然受追捧,每年都会在国内外举办大型赛事。 “对战平台的概念其实早就有了,而且发展得比较成熟,《驱逐者》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电子竞技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但是他们的开发商对官方匹配的环境维护很摆烂,fps和tps类的游戏外挂向来猖獗,作弊软件层出不穷,这就迫使很多高端玩家出走,他们更愿意选择第三方平台。” 提起往事,陈森的思路依旧清晰,而且反应要比郑嘉西想象中淡然。 “可是传统对战平台的弊端也很明显,抛开游戏版权不说,外挂的打击力度虽然得到了加强,但玩家的匹配机制太弱,好的区服经常爆满,作为一个需要组队的游戏,如果新手玩家总是遇上高水平玩家,那么双方的游戏体验都不会太好,所以我们想开发一个不仅拥有出色的反作弊系统,同时拥有完善的评分体系,以及合理匹配机制的专业赛事对战平台。” 郑嘉西顺着他的话继续:“于是ocgame诞生了,并且拿下了《驱逐者》的独家运营权。” 陈森点头:“对。” 拥有超前的意识还不够,超强的执行力和技术实力更是关键,陈森越是这么风轻云淡地将昔日辉煌一笔带过,郑嘉西越能想象他们当时的艰难,所谓成功,往往需要经历扒皮抽筋的痛苦。 她忍不住追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把ocgame卖掉?” 陈森挑眉:“这你都知道?” 郑嘉西笑了笑,毫不掩饰道:“做过功课的。” 她是有备而来,陈森也不绕弯子:“对战平台如果没有自行开发的游戏,那么始终都是第三方服务,发展有局限性,而且电子竞技的时代,盈利模式也在发生变化,游戏商自建平台.独立运营,根本没必要给别人分一杯羹,这是条下坡路,所以在最高价时卖掉ocgame是最好的选择。” 陈森的分析是对的,时代的巨浪汹涌侵袭,近年来已经有好几批老平台销声匿迹了,新起之秀也掀不出太大的水花。 郑嘉西听完只有一个感受,完美的决策往往需要比别人多考虑一步,而跨出这一步有多难,几乎等同于预见未来,还需要把控风险,不给后悔留任何余地。 她也终于意识到,陈森拥有这种能力,什么网吧老板拳馆老板都是虚的,如果他想要更大的舞台,那么郜云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根本困不住他。 除非他不想要。 之后的故事变成了两个分支,宋祈然创办了泛亚,成就了如今的互联网神话,而陈森甘愿隐身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过着最普通平静的日子。 热茶升腾出白雾,很快又在空气中消散,郑嘉西摩挲着手里的冰裂纹瓷盏半晌未出声,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好奇心就如同杯壁上的裂纹,四处蔓延,毫无根据。 再深究的话就要走心了,郑嘉西选择及时打住。 好在陈森窥探不到她的心思,也没空注意她的表情,因为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郑嘉西瞄到一眼,是张简洋打来的电话。 只言片语中她了解到,张简洋似乎要出趟远门,陈森还问他需不需要自己陪同前往,对方应该是拒绝了,陈森回了句一路平安。 这个夜晚是用一壶红茶打发的。 郑嘉西还是把话说得太满,红茶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她睁眼躺在床上清醒了好久才入睡,过分的是陈森居然出现在她的梦里。 多么离谱的梦境,他们在颐州相遇了,郑嘉西依旧对陈森一眼上心,她把人骗进车里,刚要亲下去的时候被狠狠推开,陈森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就在来捉.奸的路上。 惊醒的时候天已破晓,昨晚没拉窗帘,阳光是直射进来的,亮得人睁不开眼。 那个梦太逼真了,郑嘉西躺着缓了好久才分清虚实。 “什么东西啊……” 她拍了拍额头,觉得自己的脑子多半是坏掉了,否则怎么能编出这么不着调的戏码。 简单吃过早饭,郑嘉西换了身运动服出门,路过大樟树的时候她看见赖阿伯正立在树底下打八段锦,那一招一式还真起了范儿,于是她也加入其中,想讨教点养生的门道。 “注意呼吸啊。”赖阿伯做着示范,“来,两手开吸气,两手合呼气……” 一个是粗布太极服,一个是时尚瑜伽裤,这样的组合太抢眼,好多街坊路过了都要停下来望一眼,还要笑着夸两句,当然挨夸的都是郑嘉西。 赖阿伯也愿意教她,中途休息的时候说了不少注意事项,连趴在木椅上睡觉的赖庆芳都要被拎起来做示范。 猫一长条的,赖阿伯戳着它的背说:“你看这个脊椎啊就有点侧弯……” 赖庆芳不服地嗷了两声,挣脱束缚甩着尾巴跑出去,差点撞上一位年轻姑娘的脚踝。 那姑娘惊魂未定,手里提着的几袋东西差点丢到地上,赖阿伯及时道了歉,对方也善解人意,直说没事。 郑嘉西的视线飘了过去,姑娘长得挺好看,细眉杏眼,个子也高,穿着一袭温柔的碎花连衣裙,说话也是慢声轻语的:“请问二十三号还要往里走吗?我这一路进来也没注意看门牌,好怕走过头。” 赖阿伯打量了她一眼:“二十三号?你去陈森家啊。” “对,就是他家。”姑娘的眼睛都亮了一些。 “那没走过头。”赖阿伯朝街尾方向一指,“再往里走几步,门口挂着绿色信箱的那家就是了。” “欸,谢谢您。” “不客气。” 等姑娘走远了,赖阿伯才开始八卦:“这翘舌音翘的,肯定不是我们郜云本地人。” 郑嘉西有些出神,赖阿伯唤了她一声:“小郑,你见过她吗?” “您都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见过。” “说得也是。”赖阿伯摸了摸下巴,“拎这么多礼盒去阿森家里,该不会是他女朋友吧,要见家长了这是?” 郑嘉西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 后来那一个下午郑嘉西都坐在临江仙的一楼,她看见陈阿婆和那位姑娘手挽着手从家里出来,又拎着菜篮子手挽着手返回,笑得满面春风。 直到太阳落山,陈森也回来了,手里好像还拎了个蛋糕,院门打开后是姑娘出来迎的人,郑嘉西没太看清他们的表情,只记得姑娘凑上去拥抱的时候陈森并没有推开她。 晚霞落幕,夜晚降临,陈家的院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第45节 郑嘉西的晚饭依然敷衍,她用空气炸锅烤了个红薯,再挖一勺黄油就这么抹着干吃,阿豪盯着她碗里的东西,觉得这姐怕是要成仙。 他真诚建议道:“我点了麻辣烫,等会儿就送到了,分你一点?” 郑嘉西毫无感情地啃了一口红薯,摇摇头:“不了,谢谢。” 阿豪疑惑:“有心事啊?” “厉害啊。”郑嘉西偏头看他,还扯出一个微笑,“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来听听呗。” “我前两天看了个纪录片,说章鱼这种生物特别聪明,连触角都有思考能力,你说它们要是能上岸的话,是不是就没人类什么事了?” “……” 阿豪的嘴角抽了抽,他跟不上郑嘉西那发散的思维,这时楼上下来两个住客,点名要他调酒,难得有人赏识,阿豪立刻屁颠屁颠地就飞过去了。 天是自己聊死的,郑嘉西看着他落跑的模样觉得好笑,手里的红薯啃到一半,骆芳也出现了。 老板娘最近好像加入了某个广场舞团体,每天到了这个点都会雷打不动地出门活动,风无雨阻,热情高涨,连麻将桌都留不住她。 “欸,你在啊,那刚好。”骆芳拎了个水果篮子朝郑嘉西走来,那一身火红裙装随着步伐摇曳摆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百老汇参加演出,“替我跑一趟,把这些杨梅送到对面陈家去,厨房里还有多的,你自己拿着吃。” 郑嘉西盯着那一篮哐当放到她面前的新鲜杨梅,问道:“这么近干嘛不自己去?” “我来不及了,朋友就在街口等着呢,得马上走。”骆芳真是用跑的,高跟鞋踩得噔噔响,“谢谢啊!” 人很快消失在店门口,郑嘉西拎着水果篮去了吧台,冲阿豪说道:“你去。” “姐,我这调酒呢,你帮帮忙。”阿豪握着雪克杯摇得卖力。 郑嘉西哭笑不得,敢情这家店就没有人记得她也是个客人? 陈家门口的小灯是亮着的,光线充足,郑嘉西找到门铃按钮,犹豫了几下还是摁了,院子里很快传来动静,是陈阿婆开的门。 “哟,是你啊。” “阿婆晚上好。”郑嘉西亮出了手里沉甸甸的提篮,“芳姨让我来给您送杨梅。” “怎么叫你来的呀,重不重?” “她有事出门了。” 陈阿婆伸手要来接,郑嘉西怕她拎不动,手放在底下托了托。 “辛苦你了。”陈阿婆说着让出了路,小院风景一览无余,“进来坐坐。” “不了,下次吧。” “客气什么,进来进来。” 架不住热情,郑嘉西只好随着陈阿婆进了门。 小院干净又宽敞,左边栽着一棵粗壮的石榴树,边上铺了鹅卵石,角落里还养着好几缸仔细打理过的花草,看得出这家人很有闲情逸致。 “小心脚下,前面有台阶的。”陈阿婆提醒着,同时注意到了郑嘉西身上内搭的短袖,“这件衣服是你的啊?” “嗯?”郑嘉西低头扯了扯外套,“这个?” “里面那件。”陈阿婆借着光看仔细了。 郑嘉西突然反应过来:“是我的,陈森没跟您说吗,我还没来得及谢谢您,帮我把衣服处理得这么干净,特别难洗吧?” “我?” 这下轮到陈阿婆懵了,她什么时候帮郑嘉西洗过衣服?她只是看到过这件衣服晒在院子里而已。 郑嘉西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确认自己应该没谢错人。 “哦对,你看我这记性。”陈阿婆顿时了然,她记得陈森那会儿也是言辞闪烁的,只说是一个朋友的衣服,现在似乎能解释得通了,“不难洗,搓一搓就好了,来来,请进。” 换了鞋越过门厅,郑嘉西规矩地打量着四周,整屋明显是重新装修过的,新中式的风格清新雅致,没有一点老房子的痕迹。 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她的右手方向明显有视线扫过来。 郑嘉西偏头望去,餐厅的气氛貌似不错,陈森和那位碎花裙姑娘并肩而坐,两人面前还摆着一个切开一半的蛋糕。 第33章 不等他们的反应,郑嘉西主动问了声好。 碎花裙姑娘很有礼貌,也笑着说了句你好,她身旁的陈森和郑嘉西有短暂的目光交汇,后者却很快别开了脸。 陈阿婆放下杨梅果篮,把郑嘉西领到左侧的客厅,热情招呼道:“随便坐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阿婆,我一会儿就走。” “着什么急呢,晚饭吃了没?”陈阿婆指着餐厅的方向,“要不要过去跟他们一起吃点?” “我吃过了,不饿。” “这孩子怎么老这么见外。”陈阿婆笑嗔道,“你等着啊,我去拿点糖糕来,你拿回去跟临江仙的人分着吃。” “好。” 郑嘉西挪了两步,挑了张背对着餐厅的沙发坐下,只不过屁股还没捂热,身后就好像有人在靠近,她回头一看,是陈森。 “喝点水。” “谢谢。” 郑嘉西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蓝色玻璃杯,杯壁温热但不烫手,她抿了一口,不经意问道:“你们在过生日?” “不是。”陈森的衣服蹭上了几滴奶油,他抽了张纸巾潦草一抹,“随便吃的。” 他对“随便”怕是有什么误解,那一桌不仅有蛋糕,还有热汤美酒,丰盛佳肴,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郑嘉西的指甲无意识刮着杯壁,说出来的话也很是空洞:“……哦,挺好的。” 陈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要来一块蛋糕吗?” “不用了,谢谢。” 郑嘉西的接话水平不能说十分高超,但很少像现在这样冷场,下午在临江仙也是,别人找她说两句话她就开始走神了,心思飘在半空升不上去拽不下来,一直不在状态。 不同于这边稍显低沉的气氛,餐厅那头飘来的女声很是高亢:“我找到一个好地方诶,我们明天要不就去这里?” 姑娘指的“我们”当然是她和陈森。 “哪里?” “你过来看呀,叫什么蝶来谷,还有玻璃栈道和缆车诶,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 陈森捡起那盒用过的抽纸返回餐厅,看了一眼提醒道:“地方不错,但是进去要走一大段山路,你会晕车吗?” “应该不会吧,没事,明天路过药店的时候买个晕车贴就行。” 看样子那两人正在商讨明日游玩的地点,郑嘉西垂着眼眸低着头,好似一副大脑放空的模样,实则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朵里。 她忽然想起去驻云山的那一回,晕车怕什么,坐副驾应该会好很多咯。 杯子里的水被郑嘉西一口气喝个精光,她有点坐不住了,正纠结要不要直接告辞走人的时候,陈阿婆终于出现了。 “蓉蓉,聊什么这么开心啊。” “阿婆,我们明天打算去蝶来谷玩。” “蝶来谷啊?那地方好,现在去正是时候。”陈阿婆走到客厅,手里拎着一个密封的食品袋,“嘉西,你也去吧,年轻人嘛就是要经常出去活动活动的,郜云别的没什么,青山绿水想看多少都有。” 郑嘉西从沙发上站起来,借口找得很临时:“我就不去了,最近运动量超标,爬山是肯定爬不动了。” 谁知陈森立刻拆台:“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景区,栈道的路也很平缓,上下山可以坐缆车,一步都不用爬。” 不知为什么,郑嘉西就是不想参与他们的行程,哪怕是再有吸引力的地方也提不起她半点兴致,作为一个绝对不会勉强自己的人,她拒绝得十分干脆:“你们去吧,其实我是懒病犯了,这几天只想宅着。” 急于跳开话题,她又马上指着陈阿婆手里的袋子问:“这是糖糕吗?好像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琥珀色的糕体用箬叶裹着,顶端嵌了红枣和芝麻,圆盘的造型,跟小号的石磨一般大,看着很厚实。 “是啊,就是这个,用红糖和糯米做的。” 郑嘉西把糖糕掂在手里才感受到分量,戳上去居然是硬邦邦的。 陈阿婆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说:“拿回去切片,用大火蒸个五六分钟就软乎了,不懂的问你芳姨。” 郑嘉西点头的同时,她的手机也震得异常欢快,来电的薛一汀可算当了回及时雨,脱身机会说来就来,她毫不犹豫道:“阿婆,那我先回去了,朋友找我有事,我得回个电话。” “这就走了啊?” 郑嘉西拎好袋子:“走了,谢谢您的糖糕。” “阿森,你送送人家。” 陈森早已起了身,郑嘉西连忙客气地摆摆手:“你坐你坐,用不着送,我走到对面几步路的事情。”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想走,左脚鞋带都没系好人就消失在门口了。 陈森的表情有些莫测,一直观察他反应的蓉蓉终于喊道:“哥,回回神。” “怎么了?” “那位美女是谁啊,刚刚也不介绍一下。” 陈森敛起视线,往她的碟子里又添了一块蛋糕,答非所问:“快吃吧,奶油要化了。” 而另一边,没被介绍的郑嘉西走出陈家就立刻接起了电话,薛一汀难得没秀开场白,火急火燎地直接切入主题:“你那个前男友,叫什么teddy还是andy的。” “人家叫eddie好吧。”郑嘉西纠正道,“干嘛突然提他?” “之前在澳门这哥们儿和我加了个联系方式,但我想着你们都分手那么久了就没太在意,连名字都没存,结果他今天突然来找我了。” “找你?”郑嘉西很是诧异。 “对啊,他这段时间好像在中国。”薛一汀歇了口气继续分析,“八成冲着你来的咯,他找我打听你现在的地址。” “那他干嘛不直接问我?” 郑嘉西越听越迷糊,她和eddie属于和平分手,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彼此的联系方式都还留着。 “谁知道呢,可能想给你一个惊喜?” 郑嘉西摸了摸额角,哂笑道:“那你给他了吗?” 第46节 “我这不是第一时间来征求你的意见么,他一口一个bro叫着,我差点没守住,怎么说,给吗?”薛一汀嘚瑟完又自言自语,“好家伙,不会是来求复合的吧?” eddie做事向来讲究效率,虽不知道他兜一大个圈子意欲何为,可凭着郑嘉西对他的了解,或许真的有正事需要沟通,但绝不会是求复合这样的蠢事。 同意薛一汀透露自己的行踪之后,郑嘉西开始注意eddie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第二天她还看见这老兄po了张豆浆油条的早餐照,结合周围环境,确认是在国内无疑了。 手机拿起来就再难放下,这一翻没完没了,直至她点开微信,刷到陈森更新的朋友圈。 还是清一色的风景照,阳光和树影,还有飘在头顶的三两朵纤云,看样子玩得不错,心情也不错。 “什么照片看得这么认真啊,还不停放大缩小的。” 邵菁菁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郑嘉西吓了一跳,关掉手机定定心神:“回来了啊。” “是啊,吃午饭了吗?”邵菁菁结束了上午的直播工作,刚刚返回临江仙。 “还没。” “那一起吃点?” “可以。” 两人的午餐很简单,还给阿豪匀了一点,清汤米线加上陈阿婆昨晚送的糖糕,用邵菁菁的话说就是碳水配碳水,双倍叠加的快乐。 “这个糖糕好好吃。”香甜软糯,是郑嘉西喜欢的口感,“我还是第一次吃。” “敞开了吃,我们本地家家户户都会做的,还能煎着吃,我直播间也在卖。”说到这个邵菁菁又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要的那个茶我带回来了,等会儿拿给你。” “好,不着急。” 邵菁菁觉得郑嘉西喝的茶多,在这方面应该也算半个行家,她忍不住问道:“你觉得那个高山茶怎么样?” “还不错,香味很浓,茶汤也清亮。”郑嘉西搁下筷子,擦了擦嘴,“但你们那个包装是不是得改进一下?” “你说的是装茶的那个陶罐?”邵菁菁没想明白,“那可是我们去制陶小镇千挑万选筛出来的,成本还很高,你觉得不好看吗?” 郑嘉西摇头:“好看归好看,但问题不在造型上,是材质不行,那个罐口你仔细检查过吗,气密性太差,塞子用久了还有缝隙,而且里面没做密封袋,茶叶就这么直接放进去很容易跑味的。” 看邵菁菁那一脸懵的样子,显然是没注意过,既然提出来了,郑嘉西就想把问题说得更清楚点。 “而且陶罐不管是透气性还是透水性都很强,像南方这种天气,茶叶弄不好就要受潮的,绿茶不是发酵茶,受环境影响更大,你那些茶我拿回去还要重新换一批容器,这无形之中也是在增加我的成本,我不信你的客户反馈里没人提过这件事。” 听完这席话邵菁菁总算有了反应:“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光顾着好看了,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售后评价确实也是有的,我们之前被同行泼过脏水,很多都当无脑恶评处理了。” 其实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还有更多可聊的东西,但邵菁菁明显坐不住了,她趁热打铁,嚷着要立马回一趟工作室,郑嘉西挥挥手让她直接走,自己会留下来收拾用过的碗筷。 饭后犯了食困,郑嘉西休息完再下楼的时候已接近三点,邵菁菁还没回来,估摸着到点也会直接赶去网吧交班。 午后的阳光有些恹恹,阿豪缩在吧台后面看游戏比赛直播,郑嘉西拉了张椅子,独自坐在门口和赖庆芳玩逗猫棒,直到季江潮的身影出现,打破这一切平静。 他明显是跑着来的,鬓边冒汗,发型狂乱,抵着膝盖弯腰不停喘粗气,等到能说话了,问的第一句就是有没有看见陈森。 郑嘉西瞥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上这儿来找人。” “我打过他电话,没人接啊。”季江潮抹了把汗,“原野也去过了,说他今天不在。” 阿豪端了杯水过来:“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我先不喝了,我上森哥家看看。” 季江潮刚扭头,郑嘉西就出声制止了他:“别去了,他不在家,一大早就去什么蝶来谷了。” 她在窗边就看见了,和那个叫蓉蓉的姑娘一起从陈家出来的,戴副墨镜挺抢眼,头发好像还喷过胶。 “啊?”季江潮大惊失色,“完了完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郑嘉西也没了耐心。 季江潮一跺脚:“波仔被人扣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快急死了。” 阿豪怀疑自己听错:“扣了?被谁扣了?” “被宝汇的人带走了,还是胖子和阿鬼来通知我的,森哥不在怎么办!我也没人找了啊。” “宝汇?”阿豪的脸色也变了变,“你们干什么了,怎么惹上那帮人了啊?” “一两句解释不清,没时间闲聊了,我再去想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郑嘉西放下逗猫棒站起了身,“非法拘禁就报警啊,或者直接告诉他家里人,他爸总不会不管他吧。” 季江潮一副很是纠结为难的样子:“不行不行……波仔宁愿被人打死也不会愿意让他爸知道的,更不能报警,捅到学校那边去搞不好要被劝退的……” 郑嘉西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如果情况真像他说的那么紧急,现在通知陈森肯定是来不及了,从蝶来谷赶回来得个把小时,只怕到时场面已经难以控制。 花了几秒钟时间做决定,郑嘉西摸了摸裤兜,确认带上了车钥匙。 “走吧。” 季江潮还定在原地:“走哪儿去?” “去救你兄弟啊,等你这脑子想出办法来他估计也凉透了。” “……” “愣着干嘛,带路啊。” 第34章 陈森不在,张简洋也去了外地,郑嘉西无人可找,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阵。 最后还是阿豪放心不下,打了个电话找人照看临江仙,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其实坐上车的那瞬间郑嘉西就有一丢丢后悔,她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脑子一热就为了这俩小子蹚浑水,纯是裤.裆里撒盐,闲得蛋疼。 于是在路上,她要求季江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交代清楚。 原来郑嘉西猜得没错,波仔真的在倒卖香烟,她上次在路边看到的奇怪男人是本地一家烟酒行老板的儿子,也是波仔的上家,主要负责提供货源,东西拿到手之后他们会进行拆分,买家就是一些同校学生,偶尔也有其他学校的人找上门。 说是倒卖,但波仔经手的数量并不大,只赚那么一点中间商差价,主要是还没来得及发展壮大就被郑嘉西目睹了“交易现场”,陈森知晓此事之后直接找上了那家烟酒行,仔细一问才发现老板根本不知情,平时是他儿子在看店,供给波仔的那些烟也是偷摸拿的。 考虑到双方的情况,陈森暂时没有选择举报,老板保证会直接切断货源,而波仔手里仅剩的烟也被陈森尽数没收。 没了货源,交易就无法进行,波仔只能将提前收到手的定金逐个退还,但问题就出在那批外校学生的身上。 其中一个绰号叫“大熊”的人一口气给过两千元定金,指名要最贵的烟,波仔给他退钱的时候对方很不乐意,居然要求另外支付一笔莫须有的违约金,波仔当然不同意,情况变得僵持不下,今天直接被人堵了个正着。 郑嘉西从头听到尾,抓住重点问:“违约金是多少?” 一想到这个季江潮就来气:“他们狮子大开口,要五千!” “我靠。”阿豪瞪大了眼,“怎么不直接抢啊。” “倒爷碰上抢钱的,你们郜云还真是人才济济。”郑嘉西扶着方向盘,语气讽意十足,“通知你的那两个小兄弟呢?” 叫什么胖子和阿鬼,她还有点印象,当初在原野通风报信让波仔来堵人的就是他们。 “早走了。”季江潮的语气有点儿蔫,“说是有事。” 尽是些便宜兄弟,煽风点火第一名,遇到正事就跑没影了,也就季江潮这种傻子会不离不弃,郑嘉西嗤了一声,难得没做犀利评价。 导航终点是一家叫宝汇的修车行,还剩三个路口的时候阿豪忍不住问:“大熊跟宝汇的人认识?” 否则怎么会把波仔扣在这里。 季江潮老实回答:“宝汇是大熊他哥的店,波仔就是被他哥带走的。” “大熊是曹汎弟弟?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那这事确实得通知森哥。”阿豪叹气道。 郑嘉西瞥了眼后视镜:“和陈森有什么关系?” “那说来话长了,曹汎就是宝汇老板,和森哥是同一所高中的,我当时比他们低两届,听说的时候就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当年曹汎可没少找森哥的茬。” 和郑嘉西想象的叛逆少年闯祸出名不一样,听阿豪描述,陈森其实是个低调不爱惹事的人,但成绩和外貌注定了他在学校里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名声甚至一度传到了外校。 正是矛盾又冲动的年纪,像陈森这样成熟稳重的才是异类,落到别人眼里难免就有装相嫌疑,在看不惯他的那群人里,曹汎就是其中最会挑事的一个。 刚开始只是狭路相逢时的阴阳怪气,陈森根本不拿他当回事,被无视的曹汎变本加厉,逐渐升级为语言和肢体的双重挑衅,直到某次他做了件彻底激怒陈森的事,被拖进卫生间打到半死才总算消停了一阵,据说目击现场的学生都吓傻了,曹汎满脸是血,连老师都不敢进去拉架。 肿成猪头的曹汎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隔周就撺掇了几个校外的人,趁着陈森落单把他堵在了暗巷里,结果曹汎严重低估对手的战斗力,陈森单枪匹马硬是扛了下来,虽没占到便宜但也不肯认输,揍得几个人是服服帖帖。 那一战可谓经典,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惹陈森,但这件事也害得一群人差点被学校开除,好在陈森的班主任信任他,查清了起因经过,再结合陈森平日的表现,在校领导面前磨破了嘴皮子,最终用一个全校通报压了下来。 但曹汎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本就是个麻烦角色,又没人作保,因此事被迫转了学,两人的恩怨才算告一段落。 听完这些,郑嘉西才明白张简洋当初调侃的“双榜状元”和“暗巷一挑五”是怎么回事。 宝汇修车行的招牌出现在前方,她轻点刹车慢下速度,不经意问道:“曹汎做了什么让陈森发那么大火?” 阿豪有些犹豫,再出声的时候语气里全是愤慨。 “他跑到陈阿婆面前,骂森哥是个没爹妈的孤儿。” …… 修车行的门面挺大,场外空地能并排停好几辆车,郑嘉西打正方向,一鼓作气将车子笔直停在了店门口,那动静吸引了店里好几个正在忙碌的员工,有人放下工具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这里不能停车,想修车的话先往边上靠一靠,检修区现在没空位。” 郑嘉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她扯起嘴角笑了笑:“不修车,来找你们曹老板的。” “我们老板?” “他在吗?” “在是在……” “那就行。”郑嘉西直接将车子熄了火,“顺利的话马上就能挪车,不碍你们的事。” 阿豪也要跟着下去,郑嘉西却让他留在车里。 “不是,就你们俩,进去起了冲突怎么办啊?”阿豪放心不下。 郑嘉西看了看修车行那些员工的身板,又看了看车里唯二两个男性,客观分析道:“真要动起手来,多你一个咱就不会挨揍了?” “……” 而且她的目标是冷静谈判,用最缓和的方法把波仔带出来,多一个成年男性反而会让对方起戒备心。 “二十分钟后你往我手机上打个电话,我要是没接你就报警。” 郑嘉西说完探身从副驾储物箱里拿了一样东西,塞进兜后带着季江潮下了车,进了修车行她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整间店铺又大又深,后头似乎还连着一个院子,听说他们是来找曹汎的,店里员工也没拦着,让人直接往会客区走。 穿过院子是一片矮平房,其中一间顶上挂着“会客室”的牌子,郑嘉西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浑浊男声。 第47节 “进。” 屋子不大,家具简陋,她一眼扫去就发现了缩在角落沙发里的波仔,那小子看到她先是一惊,又对季江潮露出一丝不解神情。 整间房里只有一个成年男人,郑嘉西朝着办公椅上那道身影问:“您就是曹老板吧?” 曹汎吸了口烟,吊起眉梢望向郑嘉西:“这位美女是谁啊?” 和他粗犷的嗓音一样,曹汎本人也长得五大三粗的,剃个寸头,身材微微走样,手背上的龙纹刺青一直蜿蜒到小臂,看人的眼神有些阴鸷,很符合郑嘉西对某类人的刻板印象。 “听说我弟弟被请来做客了,家里找了他一天都挺着急的,我来接人。” 郑嘉西直接表明来意,曹汎扭头看了波仔一眼,又斜着嘴笑:“你是那小子的姐姐?亲的?” “亲不亲不重要,能解决问题才重要。” 郑嘉西给了季江潮一个眼神,后者立刻跑过去检查波仔的情况,拉着人到光线充足的地方一看,果不其然,左脸肿得半边高,嘴角都被打裂了,还渗着血珠。 “波仔,你那脸怎么回事?”郑嘉西拖来一张椅子,隔着办公桌和曹汎面对面坐下来,“是曹老板打的吗?” 波仔表情僵硬,或许是觉得丢脸,愣是犟着性子不肯说话。 曹汎见状居然笑出了声,含着一口烟雾直往郑嘉西脸上吹:“是我打的,怎么样?” 白雾熏眼,郑嘉西强忍着骂爹的冲动,也衔起一根烟擦火点燃,吸了足足一大口,照着曹汎那欠扁的样子,原封不动喷了他一脸烟气。 “什么事犯得着您亲自对一个小孩动手啊,人活一张脸,总得有个解释吧?” 曹汎揉了揉眼,也不着急上火,指着波仔说道:“就他,扇了我弟一巴掌,我还他一下,不过分吧?” 郑嘉西竟然点头附和:“那是挺公平的,他被扇也是活该。” 那头季江潮都愣住了,这到底是站在哪边说话的啊? 只听郑嘉西又道:“还他一下也够了,人我可以领回去了吗?” “那不行。”曹汎往椅背上一靠,眯眼盯着郑嘉西,“通知你那人没说清楚吗?这小子还欠着钱呢,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他肯结清我就放人。” “我早就把钱给大熊了!”不声不响的波仔突然激动起来,“是你们非逼着我给什么狗屁违约金,这事我根本没答应过!” 曹汎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摁,像变了个人似的,恶狠狠道:“少他妈在我地盘耍横!今天不把钱掏出来,你就别想从这门踏出去。” 气氛眼见着就要剑拔弩张起来,郑嘉西倒不着急,她慢条斯理地问波仔:“你欠了大熊多少烟钱?” “两千。” “他们要你多少违约金?” “五千。” “有字据吗?” “那两千有转账记录,违约金是他们自己瞎编的,五千一万的还不是他们随口说了算。” 曹汎不认同他的说法:“别装,不是你亲口对大熊说的吗,给不了东西就赔钱,现在不承认了?” 波仔又要站起来对峙,倒是季江潮识时务,摁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郑嘉西望向曹汎:“那就是口头协议?有证据吗,视频、录音,或者第三人作证。” “要什么证据?”曹汎嗤笑,“少来这套,我弟难道会骗我?这小子就是想抵赖。” 对方没证据,蛮横不讲理而且还是个法盲,郑嘉西在心里做完判断的同时手机也响了,阿豪终究是耐不住性子提前打了电话。 她还瞥到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陈森打来的。 “不好意思啊,我接个重要电话。” 点下通话键后郑嘉西张口就是一句“邵律师”,把对面的阿豪直接搞懵了:“什么玩意儿?” 郑嘉西也不管他,握着手机继续自导自演,抛出几句场面话后直指重点:“真是赶巧了啊邵律师,我正想咨询您一个问题,合同违约金有没有规定上限?应该有法律依据的吧。” 阿豪的声音很紧张:“姐,你问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啊,是什么暗号吗?” 房间里另外几双眼睛都望了过来,郑嘉西有模有样地点点头:“超过实际损失的百分之三十可以请求仲裁是吧,哦对了,那非法拘禁的话怎么说呢……嗯,是未成年,有索债情节的……” 这段对话持续了十多分钟,曹汎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嚣张逐渐演变为迟疑,郑嘉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 “都听清楚了吧,最高百分三十,那最多也就六百块钱,五千这个数字不是离谱了点?” 郑嘉西拉开椅子起身,拿出手机对着屋内录了一段视频,又走到波仔身边,抬起他的下巴对准他脸上的伤口拍了好几张照片。 “而且你手里也没有证据,违约金算不算数还另说,你大可以继续关着这小子。”郑嘉西转头盯住曹汎,“但重点他是个未成年,你确定自己可以承担任何法律后果?” 到底是增了年纪,不可能像愣头青那样不管不顾,见曹汎有了动摇,郑嘉西趁热打铁:“给你六百,这事咱们就算了结,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报警了。” …… 等在车里的阿豪始终悬着一颗心,直至那三道身影从宝汇大门踏出来的时候,他才完完整整顺出一口气。 郑嘉西走在最前头,一言不发地上了主驾,波仔和季江潮好像在争论着什么,他们坐进后排阿豪才听清对话。 “为什么要给那六百块?我说了这事根本就不存在!”波仔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季江潮劝道:“你就少说几句吧。” 在车上波仔还是围绕着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听他语气好像不服,轴着一根筋绕不过弯来。 忍了半路的郑嘉西终于爆发了。 前方有个花园广场,她打了把方向直接把车子拐进临时停车位,对着后排的波仔沉声道:“你给我滚下来。” 阿豪和季江潮面面相觑,看着那两人走到一棵树下。 阿豪兜里的手机响得很及时,他拿起一看,仿佛见到了什么救世主。 “我靠,哥你快到了吗?大事不好了……不是不是,你别急,人出来了,人没事。” 季江潮用口型问:“森哥?” 阿豪点点头,电话还没挂,他看了眼周边环境,报了个具体位置:“我们就在鹿苑广场北入口,你直接过来吧。” 树下的气氛似乎不太妙,他现在只能祈祷,在陈森赶到之前,波仔可千万别死在郑嘉西手里。 第35章 傍晚时分,广场中央聚集了一大批跳舞健身的大爷大妈,他们自带音箱,轰隆隆的音乐混合着欢声笑语,兴奋情绪直击耳膜。 和郑嘉西这边的氛围一对比,恍若两个互不渗透的世界。 “所以你也觉得我承诺过那笔违约金?”波仔憋着一口气,“你宁愿信他们也不信我?” 郑嘉西知道波仔在意的是什么,面子,名声,或者所谓的真相,这些通通都比他的人身安全还重要,好像那给出去的六百块是他完整的人格。 “我凭什么信你?”郑嘉西根本不留情面,“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请问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是值得我信任的?” 波仔被她一句话呛住,自认为理直气壮的架势也敌不过她强烈的眼神。 “那你今天干嘛要来,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完全可以不管。” “你已经知道欠我的那笔修车费根本就没有还清是吗?” 郑嘉西直接戳破事实。 “你要是出了事,谁还我钱?就今天那场面,你能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一言不合打一架?就凭我们几个,那店门还跨得出去吗?” 她虽然也会冲动,但至少审时度势,这种明摆着会吃亏的场面,谁冲上去谁就是傻子。 “那也得把话说清楚,该给的钱我一分不会少,不该给的凭什么给他!”波仔梗着脖子喊。 “你跟那种小人摆事实讲道理,有结果吗?人家跟你装傻你还真信了,你以为他不清楚你和大熊是怎么回事?”火气攻心还上脸,郑嘉西忍不住撩了撩头发,“有时候吧,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真不重要,不说我,就说季江潮,他今天赶过来找你难道没冒风险吗?” 波仔被这一连串发问搞得无言以对。 “六百块够有性价比了吧?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算简单问题,你还要庆幸那曹汎不算完全没有脑子,否则你觉得我们能这么顺利脱身?如果你非要把事情上升到另一个层面,那就做好接下来都摆脱不了他们的准备,你能应付吗,砸我车的教训不够?到头来还不是要别人兜底!” 郑嘉西像倒豆子一样倒完这些话,感觉嘴巴都要说干了,而波仔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没了那股上蹿下跳的劲头,垂着脑袋敛着眸,显得左半边脸更肿了。 刚刚还在比谁说话更大声,现在安静下来反倒有些尴尬,郑嘉西换了个站姿不去看波仔,结果这一扭头就发现一道更醒目的身影。 陈森应该是直接从蝶来谷赶到这里的,他身后还跟着那个蓉蓉,小姑娘追不上他的步伐,拎着裙摆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或许是他出现得太突然,郑嘉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黑脸森今天是升级版,阴沉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他迈着大步越离越近,那气势让波仔都结巴了,半天打不出一声招呼。 陈森在他们面前站定,先扫了郑嘉西一眼,然后盯住波仔,蹦出一个“你”字就没了下文,但眼神和语气都充满警告,有种回去再好好算账的即视感。 这时蓉蓉也跑了过来,叉着腰一口气还没顺到底,陈森就对她交代:“你先带着这小子回车里。” “啊?”蓉蓉朝几人看了一圈,发现陈森的视线始终落在郑嘉西的身上,顿时反应过来,“哦哦好的。” “那个森哥……”波仔迟疑着指了指郑嘉西,“我是坐她车来的,要不还是坐她车回去……” 被点到名的郑嘉西忍不住翻白眼,这是开始病急乱投医了?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挣扎,找她求救有用吗? 陈森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飘过去就让波仔噤了声。 蓉蓉猜他应该是压了很大的火气,回来的那一路可谓惊心动魄,油门踩得她魂都快飞出去了。 担心陈森找不回理智,她带着人离开之前还不忘提醒:“你别太凶啊……” 大树底下瞬间又只剩两个人,刚刚那一阵动静早就吸引了几位大妈驻足,她们好像很犹豫要不要接着八卦,因为在她们眼里,广场舞和这对男女的后续都一样有意思。 陈森显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攥了攥手心,盯着郑嘉西问:“受伤了吗?” “没有。” “没动手吧?” “嗯。” 郑嘉西不太习惯他这样直接的注视,双手也有些无处安放,摆来摆去还是插进了衣兜里,结果顺手一带,掉了样东西出来。 金属物体砸地的声音清脆又突兀,郑嘉西刚想去捡,只见陈森一弯腰,东西就落到了他手里。 那是一把精致又小巧的户外折叠.刀。 “你随身带这个?” “怎么可能啊,这玩意儿挺沉的。” 体积虽小,拿着却分量十足,这是郑嘉西平时放在车里偶尔削东西拆快递用的,她伸手要去接,谁知陈森避了一下不肯给。 第48节 郑嘉西疑惑了:“干嘛,你想要?” “你刚才带着这个去见曹汎?”她风轻云淡的态度让陈森顿觉气血翻涌,握东西的手也下意识加紧了力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啊,所以我带着防身啊,再不济也能壮个胆。” 陈森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郑嘉西的视野被完全挡住,再抬头,能看见他眼底克制的怒意。 “那小子被扣就被扣了,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好,你管他干什么?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今天运气好让你们出来了,下次呢,还敢这样不管不顾往上冲?” 郑嘉西懵了,陈森现在训她的样子就和刚刚她训波仔的行为如出一辙。 难道他觉得她做了蠢事? “你也看见了吧,波仔的脸都被打成那样了,万一发生更严重的事呢?”她尽量好声好气,“而且我也做好准备的,我让阿豪留在外面等,不行就报警。” 陈森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听,瞳仁里的墨色越来越浓,似有无数种情绪纵横交织,复杂到郑嘉西根本看不懂。 他的语气也是少有的咄咄逼人:“你还知道有万一?那万一过程不顺利,万一警察没赶到就出事了呢?”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 “知道什么叫危险吗?”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折叠.刀,“用这种东西防身,落到对方手里再拿来对付你怎么办?没吃过亏觉得自己无敌了是吗,真碰到个力气大的你试试?” 郑嘉西被他一点点激出情绪,唇线拉直,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我。” 她上手就要夺,却被陈森一把扣住了手腕。 郑嘉西迅速抬起另一只手,结果还没劈下去也被擒住了,陈森铆着劲,似乎想让她彻底明白什么是力量悬殊,手上动作一点都没放水,像焊铁一样钳制着她,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用。 “动得了吗?” 手腕生疼,这种质问也让郑嘉西躁意更盛。 她的心跳在加速,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浮上心头,根本用不着陈森示范,她知道什么叫绝对力量。 “动不了就更应该反击,难道原地等死吗?” 陈森盯着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盛满了顽固的倔强,他忧心更重:“应该假装示弱,然后找机会逃跑,及时求救。” “求救?我只信自救。”郑嘉西讥讽道,“确实,我跟你们非亲非故的,今天这事根本轮不到我管,你就当我不自量力逞能了行吧?” 陈森的呼吸变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趁他走神的那一瞬,郑嘉西迅速抬起膝盖朝他胯间顶去,好在陈森反应及时,往后撤了一步才躲过攻击。 只是他这一动难免松懈了力量,郑嘉西顺势一扭腕,从他手里挣脱了出来。 陈森有些没好气:“你来真的?” 若不是他刚刚动作快,恐怕真要挨上一脚断子绝孙。 “不来真的难道来假的?”郑嘉西举起自己一双手,语气愤懑。 陈森应该没看错,她低头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还骂了一句“狗东西”,那两截白皙腕骨也确实被他掐出了红痕,指印明显。 堵在胸口的气顿时消下去大半,调整好情绪和措辞,陈森再度开口:“下次要再碰到这种事……” “下次,哪来的下次?真以为我闲的?”郑嘉西扯出嘲弄笑意,“真有下次也麻烦你及时接听电话好吗?别光顾着带小女朋友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到头来还要让我这个冲动的外人收拾烂摊子。” 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女朋友?” 郑嘉西剜了他一眼,什么都懒得说了,转身就要走人。 陈森跨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但这回收好了力道。 “我哪来的女朋友?”陈森似乎明白了一点,迟疑道,“你说蓉蓉?” “管你黄蓉莲蓉还是出水芙蓉啊,动不动就拽人,什么臭毛病,放开我!” 陈森非但不放,还把人拉到自己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那是我表妹。” 他的眸子黑亮又深邃,里面不带半丝玩笑痕迹,郑嘉西立刻避开这道视线,满不在意:“什么表妹会连你家的地址都不知道?少装蒜。” 陈森恢复了冷静:“我没骗你,不信的话我让她现在就过来解释。” “跟我解释这个干嘛,我们什么关系啊?” 料定他无法回答,郑嘉西再次甩开他的手,突然又笑:“还有今天的事,我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与你无关,你急什么?” 眼见着情况又要僵持不下,在边上围观了整场热闹的大妈们终于坐不住了。 她们刚开始以为只是简单的家庭矛盾,小孩子闯祸挨批评之类的,但后来这两人动起了手,男方凶女方就更凶,发展到现在似乎还涉及到情感纠纷,这就很不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了。 “诶哟,小俩口有什么问题要好好沟通,吵架是吵不出结果来的。” “这种时候男人要先认错噢,老婆要被气跑的叻。” “小孩不听话回家打一顿就好了……” 大妈们七嘴八舌支着招,郑嘉西是越来越听不下去了,真有出息,被人当连续剧看了个够。 顾不上确认陈森此刻的脸色,她抬腿就走。 好混乱的精神状态,看来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哪有什么正常人,只是没来得及发疯罢了。 第36章 关于那个蓉蓉表妹,陈森确实没有说谎。 她家在外省,来郜云住了三天,还被陈阿婆领着来临江仙喝茶,挺健谈的一个小姑娘,对谁都是笑眼弯弯的,据说是位小学老师,教的是英语还是音乐郑嘉西没听清楚,反正那气质和谈吐看着确实很符合老师的形象。 但有一点郑嘉西始终没明白,除她之外,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蓉蓉。 “她以前没来过郜云?”郑嘉西没坐过去聊天,而是和阿豪窝在吧台里。 “那我不知道,但之前确实没见过。”阿豪手里捧着一大包零食,他递过去问,“来点儿?” “谢了。” 郑嘉西不客气地抓了一把,边吃边思考。 在郜云当地,“阿婆”这样的叫法也是“外婆”的意思,陈森随他外婆姓很正常,但这个蓉蓉是怎么回事,她是陈森姨妈家的女儿,那就是陈阿婆的亲外孙女啊,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外婆家的住址都不熟悉? 不过郑嘉西很快意识到,她自己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而且更甚,她连外婆都没见过。 再反观陈森和陈阿婆,他们对待蓉蓉的态度十分热络,一点都不见外,不像是什么生分亲戚。 总之就是很微妙,很诡异。 “姐,不噎吗?” 阿豪皱眉看着郑嘉西不停往嘴里塞吃的,表情和姿势都很单一,像是神游一般。 被他这么一提醒,郑嘉西咳嗽了几声差点呛住,灌了点水咽下去之后问:“这什么东西,又甜又脆还怪上瘾的。” 好家伙,这是二师兄吃人参果,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阿豪晃了晃袋子:“红薯片,我姐直播间上的新品,怎么样,还不错吧?” “还行吧,就是太甜了点。” 话虽这么说,郑嘉西还是情不自禁又抓了一把,口嫌体正直,阿豪干脆把整袋都塞进她怀里。 “阿豪,问你个问题。”郑嘉西盯着袋子上的密封条,思绪又飘远了,“陈森他爸妈……是不在了吗?” 她问得很谨慎,阿豪说过曹汎被揍是因为他骂陈森是孤儿,但这话的可信度不高,毕竟这种神经病什么瞎话都说得出口,可仔细一回想,陈森的父母确实从未现过身,家里也只有他和他阿婆两个人。 阿豪有些支吾:“欸,这个你还是自己找机会问森哥吧,人家的私事我也不好多讲的。” 能问他怎么还会来问你。 郑嘉西腹诽一阵,觉得这种事情确实复杂,也没继续为难他。 但阿豪不知道郑嘉西的心理活动,提到陈森他就光想起昨天那一幕。 “你和森哥是不是吵架了啊?” 郑嘉西睨他一眼,阿豪立刻全盘托出:“我和季江潮在车里都看到了,还以为你们差点要打起来,不至于吧,就为了个波仔?森哥不让你骂他?” “是啊,大吵特吵,大癫特癫。”郑嘉西敷衍着他,用眼神朝门口示意了一下,“正主来了咯,要不你去问问他?” 陈森一进门目光就在四处飘荡,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陈阿婆:“买来了,您看看是不是这种。” 陈阿婆拍手笑道:“就是要这种本地白黄瓜,香味都不一样的,有黄瓜味,你哪个摊上买的?” 陈森囫囵应了几句,望向吧台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郑嘉西的身影,只是这人跟没看到他似的,还收拾好东西自顾自上了楼,连声招呼都不打。 阿豪两头观察,作为普通看客,他觉得这两人大概率是真的闹掰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森出现在临江仙的频率高到可怕,甚至一整个白日都会坐在一楼,有时跟阿豪凑在一起玩手游,有时会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些什么,看他接电话的频率,也不像是完全没有事忙的样子。 郑嘉西每回路过都当他是空气,连眼神都吝啬,不外出的时候她就自己闲在外廊喝茶看剧,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逍遥模样。 到了饭点陈森会回到对面,但又很快折返,手里总是端着大碗小碗,什么红烧肉糖醋排骨应有尽有,每顿都不重样,全是陈阿婆的拿手好菜,那香味能勾得肚子里的馋虫倾巢出动。 阿豪是彻底饱了口福,他看着总是分神的郑嘉西,便好心问她要不要也来尝尝,谁知这个嘴硬女人根本不买账,宁愿嚼口香糖说自己减肥。 面对美食诱惑还能如此无动于衷,是个狠人。 直到这天郑嘉西下楼发现自己的专属区域被人占领了,她才终于主动开口对陈森说话。 “能往边上挪挪吗?” 这人也是够虚张声势的,晒日光浴就算了,戴了墨镜还要在脸上盖本杂志,非常霸道地在她常喝茶的桌子旁边支了张躺椅,长手长脚的让这个空间显得异常拥挤。 “不是还有位置吗?”陈森抬起下巴点了点右侧的空桌椅。 “那里没有插座,我不方便烧水。” 陈森没有让步的意思,隔着墨镜看她:“接个插线板。” “那也不方便,我还要把茶盘这些东西搬过去,太麻烦。” “那就整张桌子换过去。” “搬不动。” “我帮你。” “不要,谢您。” 郑嘉西面无表情地回应着,陈森终于坐直身子,摘掉墨镜语气也放缓了些,像在找台阶下:“那就一起坐。” 第49节 “不要,不想跟你坐。” “……” 回来换衣服的邵菁菁瞧见了这一幕,非常不解地问阿豪:“干嘛呢这俩人?” 阿豪那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就没放下来过,嫌弃道:“小学鸡斗嘴。” “斗嘴?”邵菁菁诧异,“森哥?” 那可真是活久见了。 外廊那僵持不下的两人是被快递小哥一通电话打断的,陈阿婆去街口找王奶奶了,家里没人收件,陈森接了电话让对方直接来临江仙。 快递是一个小纸箱,陈森找阿豪借了把剪刀,还没拆开的时候店里又来人了。 准确来说,是声音先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一句“excuse me”之后,翻译器的人工智能语音播报立刻接了上来。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做郑嘉西的女士?”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朝门口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打扮休闲的外国男人也在朝里张望,高鼻卷发,浓眉大眼,手里还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eddie?!” 虽说早就知道eddie会来,可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郑嘉西还是吓了一跳。 “jacey!”看到她的那一刻,eddie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我终于找到你了,惊喜吗?” 不在意周围或震惊或探究的视线,郑嘉西连忙起身迎人,为了配合这位老兄从语气到肢体动作的兴奋,她装也得装下去:“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多亏了一汀,这个地方实在太难找了……” 薛一汀的名字被eddie念得像个日本人,在他跟郑嘉西寒暄的间隙,阿豪摊了摊手:“eddie?那毒液来了吗?” 邵菁菁:“……说实话你这个梗抛得有点硬。” 阿豪又朝那两人瞄了几眼,小声道:“这老外谁啊?怎么跟嘉西姐又搂又抱的,那脸都快贴上去了。” “还挺帅的。”邵菁菁托着下巴评价。 “外国人不都长一个样。” “也有丑的好吗?” 门口聊得火热,这姐弟俩也没闲着,而唯一不发话的陈森握了握手里的剪刀,沉着脸对准纸箱的透明胶口用力捅了下去,“嘭”地一声,那动静让店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eddie和郑嘉西都望了过来。 “eddie,我帮你把箱子抬进去。” 郑嘉西觉得他那个行李箱太大,伸手就要去拿,结果被eddie挡了一下:“女士,你在质疑我的力量吗?” 说着他还献宝似的表演了一下拎不起重物的桥段,惹得郑嘉西大笑,不同于工作时的严肃模样,私底下的eddie还是挺有趣的,他以前就喜欢这样逗郑嘉西开心。 进店后郑嘉西直奔柜台,她敲了敲桌面:“你们民宿能接待外宾吗?” “能啊,我们有许可的。” “那看下有没有空房间。” “当然有……” 阿豪那个“有”字的音还没发完,陈森那头又传来很大动静,接着他的目光掠了过来,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冷得阿豪打了个激灵。 他有种被人警告的感觉。 “有……还是没有呢?”阿豪脸上的笑容很干。 “你问我?”郑嘉西觉得这人像个漏电玩具,反射弧有点抽象,“系统上看一眼不就行了。” 阿豪当然知道住店情况,主要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的话陈森手里那把剪刀会不会直接飞过来。 他脑壳好痛,也根本捋不清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只能低头假装操作系统。 等了五六分钟,郑嘉西不耐烦催促道:“这你都看不明白?要不要我来?” “别别……” 巧的是这时楼上下来一个要退房的住客,郑嘉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就住在她隔壁房间。 “正好,他退了的那间房你给我吧。” 阿豪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了看郑嘉西,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森的动向。 他咽了咽口水问:“啊?住……隔壁啊?” 郑嘉西真被他搞迷惑了:“不行?” “倒也不是……”阿豪对着她身后的eddie露出一个尬笑,“姐,这老外是谁啊?” “干嘛,你们这儿住店还要人口普查?”郑嘉西被逗到了,也不介意回应,“我前男友。”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郑嘉西转身问eddie要证件,eddie虽听不懂多少中文,但也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 “jacey,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郑嘉西给了他一个微笑,安抚道:“没有。” 这话刚落地,某个角落里又传来纸箱破裂的突兀声响,邵菁菁盯着那块被硬生生压扁的瓦楞纸,终于忍不住了:“不是,这箱子跟你有仇啊?” 陈森一言不发,拾起东西就往门口走,离开前跟谁也没打招呼。 阿豪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浮上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可面前的郑嘉西也在给他眼神施压,他只好忐忑地接过证件,开始办理入住手续。 eddie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拍了拍郑嘉西的肩膀:“刚刚离开的男人是谁?他看了我好几眼。” 郑嘉西怂了怂肩,用食指点着脑袋。 “psycho。” 第37章 退掉的房间需要打扫,趁着阿姨上楼收拾的工夫,郑嘉西领着eddie去了外廊。 因为某人离开,她的专属茶座终于空了出来,沸水滚滚,清茶两盏,适合老友重逢,也适合前度感慨。 “这里没有咖啡,喝点茶吧。”郑嘉西把瓷盏往eddie面前一推,“今天刚来郜云?” “对,其实我来中国有一阵子了,在路海见了客户,所以拖到今天才来看你。” “怎么来的?” eddie怕烫,他让茶先晾着,感叹道:“中国高铁很强,居然能直接通到这里。” “能让你找到也是厉害。”郑嘉西笑着,转头望向清澈的近月溪,“感觉怎么样?” eddie探了探身:“说实话很惊讶,这里的风景让我想起在西欧度假的那段时光了。” “真的?” 看郑嘉西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她显然把这些话当成了恭维,但语气和神态都很放松。 “jacey,你的状态不一样了。”eddie在找形容词,“比上次在澳门见到的你要活泼,自然。” 郑嘉西扬眉:“我上次状态不好?” “你懂我的意思。” 郑嘉西勾了下嘴角,举着杯没做回应,eddie则为她的某些变化感到欣慰,好奇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还是说,留在这里?” 茶水再次斟满,香味随着热气四散,郑嘉西放下小壶,掩了掩唇:“你知道的,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但跟我没什么关系。” 人若能停下脚步,那一定存在牵绊,可惜她还没有找到。 郑嘉西适时岔开话题:“说说你吧,这么突然来找我,一定有事吧?” eddie直接打开随身背包,取出一个精致礼盒,郑嘉西心一紧,那玩意儿长得太像戒指盒了。 “这是……” “怎么了?”eddie看见这种反应就更想捉弄她了,“在这里求婚不合适吗?” 郑嘉西是两眼一抹黑,她半开着玩笑威胁道:“eddie,你要是敢乱来的话,我发誓你一定会被我踹进河里。” eddie大笑:“这确实是个戒指,但不是我给你的。” 他把盒子往郑嘉西面前一摆:“这是ann托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我生日都过去多久了。”郑嘉西掀开盒盖一看,是卡地亚经典的窄版戒指,“你和ann见面了?” “对,她说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知道我这次要来特意让我带的。” 郑嘉西取出戒指随手一套,还正正好卡着她无名指的尺寸,eddie也笑了,为了证明清白,他让郑嘉西自己打电话向周桉确认。 笑闹过场,eddie慢慢收起了表情:“ann来过我的事务所,她打算和ramon离婚。” “离婚?”郑嘉西摘下戒指放回盒里。 “她没跟你说过吗,ramon这两年沉迷赌.博,怎么都劝不了,连工作都丢了,整个人性情大变,ann担心他会影响到孩子的成长环境。” 周桉和丈夫结婚多年,育有一子,夫妻感情向来不错,郑嘉西从未听她谈及此事。 回想两人每次的通话内容,重点似乎都只聚焦在郑嘉西的身上,早些年周桉给她当过咨询师,咨访关系结束后两人又成为了好友,听eddie说起这些,郑嘉西反省的同时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重。 “还有你。”eddie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如果不是这次和ann见面,我都不知道你在曼哈顿买了公寓,之前问你去不去纽约,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话题又跑偏了,郑嘉西毫不心虚地应道:“公寓早就买了,我都没去看过几眼,怎么,不允许流浪者给自己留条后路?” “女士,能成为你的后路是它的荣幸。” eddie说笑罢又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回是鼓鼓囊囊的一个防尘袋。 “这件毛衣是你的吧?” 防尘袋打开,里面是一件红色毛衣,正面绣了点花样,但是款式看起来不太适合郑嘉西,确切来说是不合适她这个年龄段。 “我最近准备搬家,这是从衣帽间最深的那个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个房间只有我们住过,不是我的东西,那只能是你的了。” 第50节 郑嘉西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件毛衣,她伸手触摸,山羊绒的质地柔软依旧。 “难怪我后来一直找不到,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亲自跑一趟?” eddie虽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但他明白这对于郑嘉西来说肯定意义非凡。 “我猜这是很久以前的衣服?你不仅没有丢掉它,还这么悉心存放,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担心邮寄会丢件。” 说不感动是假的,郑嘉西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一个劲道谢。 而关于这件毛衣的来历,eddie并没有过多询问,两人在一起时郑嘉西就鲜少聊她自己的事,更何况现在,他的身份也不合适了。 “jacey,我想我需要跟你说一声抱歉。” 郑嘉西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当年你坚持要回国,我不但没有给予你太多支撑,还轻易答应了分手,我想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希望这件事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伤害……” “eddie,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郑嘉西打断他的话,“要分开是我的决定,你没有义务陪我去走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空隙和底线,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时机不对。” eddie陷入一阵沉思,复又说道:“你知道吗,这才是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我们都太冷静了。” “冷静?” “知道ann以前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吗?模范情侣。”eddie勾唇笑,“我们很少吵架,很少为难彼此,甚至很少吃醋,你还记得吗,纪念日晚餐我因为顺路送女同事迟到了半个小时,你懊恼的居然是我的衣服跟你的衣服颜色不搭。” 郑嘉西想起来了,她笑完忍不住吐槽:“又不是dc小丑,茄紫色的西装真的很怪好吗?” eddie两手一摊:“你看,你的重点永远奇奇怪怪,但是从来都跟感情无关。” 连分手都是,郑嘉西理智得有些过头,分析各种利弊的时候像在汇报工作,甚至于会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然后告诉他,不值得为了一份盲目的爱情放弃手中现有的资源。 “我们可以分享电影、美食,或者有趣的事,但我们好像没有分享过眼泪,我们从不在彼此面前展示软弱的那一面。” 眼泪、拥抱,这些远比赤.裸和接吻更加亲密。 “情侣间该有的愤怒,冲动,那些偶尔会恨不得咬死对方的瞬间,我们好像都没有。”eddie在点醒她,“jacey,等你遇到那个会让你抓狂,会让你生气,但又会让你控制不住思念的人,你就明白了。” 他语毕,郑嘉西莫名想起陈森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心里某个角落突然陷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梦里坐过山车,全身飘浮,没有支点。 手边茶盏不小心被她碰翻,郑嘉西忙扯了几张纸巾,边擦边说:“你的感悟怎么突然那么深刻,那看来,你终于遇到那个对的人了?” eddie不否认,只是神秘地笑着。 郑嘉西趁机调侃了他几句,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绪也终于归位。 她之所以给自己留了那样的后路,是因为在纽约的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算得上是真正平和,充满安全感的日子,有恋人,有朋友,好像什么都不缺。 eddie是,周桉和薛一汀也是,他们给郑嘉西带来了健康稳定的人际关系,弥补了她生命中最缺失的那一部分。 “eddie,我是感谢你的,谢谢你让我拥有过一段正常的,美好的感情,这很重要。” …… 晚上回到房间,郑嘉西给周桉打了电话,两人聊了很久,从彼此近况聊到周桉的婚姻,事无巨细,很是畅快。 郑嘉西很久没有这样谈心,以至于挂掉电话的时候她马上就觉得口渴了,房间里的矿泉水已经喝完,烧水壶又被她落在外廊,只能下楼去取。 夜已深,二楼的走廊很安静,好像还有点黑。 房门也是仿古的,朝两边推开后郑嘉西才发现走廊的灯都熄灭了,只能借着她房里的光辨清一点方向。 模糊视野里,她看见几步开外支了一架人字梯,再仔细一瞧,还有道身影倚着墙壁。 “阿豪?”郑嘉西走了过去,“你在这里干嘛?鬼鬼祟祟的。” 阿豪尬笑道:“等人。” “等谁啊?”郑嘉西狐疑望他一眼,“走廊的灯坏了?” “应……应该吧。” 关于这个问题,阿豪也特别想知道答案,走廊灯明明都很正常,是陈森非说灯泡老化,有安全隐患,叫他切掉电源重新换一批。 所以他现在站在这里等人,等陈森送灯泡过来。 至于他为什么要站在二楼等,这个也得问陈森。 “姐,森哥马上就来修了,要不你替我在这儿等?楼下没人看店,我妈打牌回来肯定又要骂我了。” “陈森?”郑嘉西似乎很不情愿,“他自己一个人不能修?” “万一要帮忙呢。” 也不管她答没答应,阿豪说完就开溜,不想打扰到边上的住客,郑嘉西忍着没喊他。 大概过了两分钟,走廊尽头果然传来脚步声,郑嘉西收起手机扭头望去,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森的身形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他手里拎着袋子和工具箱,步子迈得又稳又直,看见郑嘉西站在梯子旁,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相顾无言,郑嘉西也不想取什么热水壶了,转身就要回房间。 “帮我扶一下梯子?” 陈森开了口,但不是什么求人帮忙的语气,平常得好像在问她晚饭有没有吃饱。 郑嘉西看着他弯腰把东西放到地上,从袋子里抽出一个纸盒,握着崭新的灯泡踩上了梯子。 陈森又看了过来:“梯子不太稳。” 也罢,摔出个好歹可能还要埋怨她不肯搭把手,郑嘉西板着脸,上前两步扶住了爬梯。 灯罩要拆,陈森打着手电看了看连接处,低头说道:“要螺丝刀,工具箱里有。” 郑嘉西像个机器人一样问:“一字的还是十字的?” “十字。” 她蹲下身翻找工具,递完螺丝刀又接过陈森拆下来的灯罩和旧灯泡,除了没什么交流,两人一来一回配合得也还算默契。 换到第二盏灯的时候,eddie的房门也打开了,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应该是被吵醒的。 “jacey?”eddie也看到了梯子上的陈森,“你们在干什么?” 郑嘉西指了指走廊天花板:“在修灯,打扰到你了?” “没有,需要帮忙吗?” 郑嘉西张嘴还没说话,头顶就传来一道冰凉声音:“谢谢,不用。” 陈森的态度依然生硬,连郑嘉西都感觉出来了,看来这人抽疯的症状还没缓解。 “eddie,你去休息吧,我们能搞定。” eddie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退回房间默默关上了房门。 走廊再次恢复安静,郑嘉西站在原地半晌没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陈森连唤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等人从梯子上下来了,郑嘉西又像是惊醒一般,她直直地朝陈森前进了几步,近到和他只剩一拳距离。 是想把他逼到角落的,结果陈森不吃这套了,男人纹丝未动,瞧那淡定的架势,仿佛此刻郑嘉西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他也不会后退。 就这么点空间,连彼此的呼吸频率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陈森。”郑嘉西抬眸,视线落在他的颈侧,她故意慢慢凑近,好像只要张口就能咬住他的动脉,“你发什么脾气呢,到底什么意思?” 好在有夜色遮掩,男人眼底翻涌的情绪才不至于全盘泄露。 “你呢?你希望我是什么意思?” 郑嘉西微微一怔,真是有进步了,跟她玩起极限拉扯了。 可惜她也不吃这套。 “你问我啊?”拉开危险距离,郑嘉西的唇边慢慢浮上笑意,“我在想什么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该好好思考的人是你吧。” 此刻有夜风吹来,吹得人心摇曳荡漾。 “两个人换灯泡的效率太慢了,还剩下四盏,你一个人可以搞定吧?”郑嘉西拍了拍男人的肩,“我相信你,加油。” 陈森:“……” 第38章 因为还有工作需要处理,eddie最多只能在郜云停留一天。 第二天一早,郑嘉西带着他去了智琳家的馄饨店,这不是eddie第一次吃中式早餐,但薄皮馄饨还真是初次,郑嘉西没想到他对作为配角的油条,还懂得泡汤吸汁,手法老练又地道,看得智琳频频竖起大拇指。 “嘉西姐,这位是?”智琳就差把“八卦”两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郑嘉西明显想逗她,抿着唇不作声,眼神促狭,好似在故意提醒什么。 智琳也不想做秒懂女孩,可她确实联想到了曾经讨论过的某个脸热话题,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前男友?” 郑嘉西笑着点头。 “你们在聊什么?”eddie终于从碗里抬起头。 “在聊等会儿带你去哪里玩。” eddie好不容易来一趟,郑嘉西觉得还是有必要带他在城区或者周边逛一逛的,只不过她这个“外来人”毫无头绪,别说计划路线,就连郜云有哪些值得打卡的好去处她都摸不清。 这份“地主之谊”还是得交给本地人来办,眼前就恰好站着一位最佳人选。 “智琳,你今天要去原野上班吗?” “要去的呀。” “这个请求有点唐突。”郑嘉西耐心商量,“你能请假吗?来给我们当一天地陪,我可以付双倍工资。” 她又指了指eddie:“你还能趁这个机会练练口语。” “嘉西姐,谈钱就见外了啊。”智琳看了眼时间,“请假是没问题,但我得提前跟森哥说,还要联系兼职生,上午肯定是来不及了。” “那下午呢?” “你等会儿哈,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智琳拨通了陈森的号码,结果没说两句就把手机递给了郑嘉西:“姐,森哥让你接下电话。” “我?”郑嘉西挑了挑眉,将手机举到耳边,懒懒道,“怎么了陈老板。” 第51节 听筒里传来陈森的声音:“我要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让我的员工请假,陪你和你的前男友逛街?” 人虽然不在跟前,但郑嘉西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荒唐,她也不弯弯绕绕:“对啊,您准假吗?” “今天是周末,没人能顶她的班。” 郑嘉西也很想得开,她不慌不忙地解锁自己的手机:“哦那没事,我也不能给你添麻烦,我看旅游app上好像也可以找向导,欸,这帅哥看着不错啊,还能提供双语服务……” “……郑嘉西。” “干嘛?” 陈森静默了一瞬,妥协道:“你让智琳听电话。” 郑嘉西翘了翘嘴角,把手机还给智琳。 那头又交流了几句,挂掉电话后智琳兴奋道:“森哥说可以诶。” “顶班的找到了?” 智琳歪了歪脑袋:“今天周末呀,兼职什么的最好联系了。” 郑嘉西:“……” 智琳笑:“那我们下午见啦。” 入夏以来,郜云的气温在节节攀升,早晚温差也越来越小。 从甜井巷出来之后,郑嘉西和eddie就结伴在附近晨跑,两人都出了一脑门子汗,为给下午的行程留存体力,他们中午回到了临江仙暂作休整。 郑嘉西洗了个澡下楼,看见eddie坐在吧台,手里捧着一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咖啡,和阿豪连表情带比划地聊得正欢。 她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不由得佩服这两人的沟通能力,一个只会几句蹩脚中文,一个满口的散装英语,居然能让他们搭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点起外卖,eddie那咖啡就是这么来的。 “姐,这杯给你。”阿豪还顺手递了一根吸管。 提神醒脑的冰美式,郑嘉西夸他上道。 “前姐夫不错啊,还记得你喜欢喝什么呢。” “前姐夫?”郑嘉西嗤了一声,“什么交情啊,到你这儿就直接沾亲带故的了。” 阿豪嘿嘿笑了两下,眼风扫过门口时他的表情突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郑嘉西也好奇望过去,只是这短暂一瞥并没有让她认出那位跨进店门的小伙儿。 可这身形看着确实眼熟。 “波仔?!”阿豪率先反应过来,吃惊喊道,“你,你重新做人了?” 郑嘉西有点懵,她探身多瞧了两眼,发现这人还真挺像波仔,可那头板寸黑发以及干净利落的打扮,跟波仔的风格实在是搭不上边。 “我爸种了点豆角和苦瓜,让我拿来分给你们。”波仔极不自在地清了清嗓,递出手里的袋子。 “替我谢杨叔啊,你也别杵着,先进来。”阿豪冲他招了招手,“我靠你这发型可以啊,哪里剪的?” “就赖阿伯那里。” 阿豪震惊:“赖阿伯不是只给老头理发吗?这你也敢试?” “不是,他店里来了个新学徒。” 可能是郑嘉西的目光太直接,波仔被她盯得越来越尴尬,摸着扎手的脑袋往边上蹭了几步。 “这年轻人是谁?”eddie问。 郑嘉西似笑非笑:“本地著名的行为表演艺术家。” eddie当真了:“wow,那我能去要一张合影吗?” “看情况他应该是改行不干了。”郑嘉西收回视线,“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晚餐吧,你明天就要离开中国了,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我想想。”eddie正儿八经道,“左宗棠鸡?” “……你想死吗?” 欢闹笑声传进波仔的耳朵,他接过阿豪手里的水,在吧台找了个位置,朝右手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道:“那老外谁啊?” “嘉西姐的前男友。” “……” 阿豪对这种反应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他当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表情。 “森哥知道吗?”波仔拧起的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知道啊。”阿豪迷惑,“干嘛突然提森哥?” 波仔欲言又止:“没什么。” 那头谈笑的氛围只增不减,波仔的神经也没有松懈,他的目光在郑嘉西身上来回逡巡,腹诽怪不得是前男友,那女人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因为英语很差,波仔能获取的有效信息太少,只能高度集中注意力,他发誓自己连听力考试都没这么认真过,最终被他抓住了“庆祝”这个单词。 至于要庆祝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笑到苹果肌发酸的郑嘉西在午后接到了智琳的电话,对方提供了一个汇合地点,约定半小时后见面,她旋即上楼换了套衣服,下来的时候发现波仔居然还在。 也不知道这小子中了什么毒,把她堵在楼梯口,带着质问的语气:“你们要去哪儿?” 郑嘉西抬手拨弄头发,睨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是化了浓妆的缘故,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性感十足,眉目间风情流转,神采飞扬,波仔回了回神,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郑嘉西的左手无名指上居然多了一枚戒指。 他内心警铃大作,联想能力也从未像此刻这样丰富:“那老外不会跟你求婚了吧?” 郑嘉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周桉送自己的戒指,突然笑了:“让一让,别挡路。” 波仔不服:“你这样对得起森哥吗?!” “……” 看来疯症是会传染的,郑嘉西赶时间,也懒得跟他计较,眼尾一扬,神情有些倨傲。 “你给我听好了,我的事你管不着,他更管不着。” 后来那一整个下午波仔都是魂不守舍的,他爽了兄弟的约,隔一阵就往临江仙跑,直到外头天色擦黑,直到古樟街只剩路灯亮着,郑嘉西和那个老外还是没有回来。 他终于坐不住了,心一横给陈森拨了电话。 …… 晚上十点,是部分人准备就寝的时间,也是部分人夜生活的开始。 原野电竞馆里座无虚席,邵菁菁在前台差点忙不过来,水吧需要补货,她四下张望都没看见邹可他们的身影,倒是何今洲这小子晃晃悠悠从门口走了进来。 “阿洲!”邵菁菁把员工卡扔给他,“去搬两箱水过来。” 何今洲做完事绕到前台,双眼懒懒耷着看起来还没睡醒,他的交班时间是十一点半,邵菁菁问他:“你来这么早干嘛?” “伤不起啊我。”何今洲有苦难言,“我家隔壁那小孩明年小升初了,他妈天天抓着他检查作业,今天直接把人拎到阳台罚站,好家伙给我骂醒了。” 邵菁菁笑罢建议道:“你要不去休息室再眯一会儿。” “不了,真要睡也睡不着。”何今洲揉了揉眼,习惯性问,“森哥呢?” 邵菁菁抬手往上指了指:“楼上呢,一天了,没下来过。” 何今洲有些惊讶,陈森打游戏的时候不喜欢抽烟,能让他在吸烟区待上一整天的话,很大概率就是心情不好。 “……谁惹到他了?” 话正说着,主人公也出现了,只见陈森抄着兜从三楼下来,低头走得很快,何今洲刚想打招呼,他就径直拐进了休息室。 陈森是回房间冲澡的,在吸烟区闷太久,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而且他现在脑子乱得很,需要清醒一下。 水流喷薄有力,调高温度从头到脚淋一通才有提神效果。 陈森闭着眼,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淅沥水声,但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顽强纠缠,怎么都甩不掉。 半小时前波仔来了一通电话,火急火燎的,主题只有一个。 他说郑嘉西被那鬼佬求婚了,晚上还要一起庆祝,极有可能彻夜不归。 陈森不知道他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了,总之形容得活灵活现,义愤填膺。 求婚,庆祝,彻夜不归。 这三个词就像一套组合拳,来来回回地往陈森胸口上砸,砸得他呼吸困难,晕头转向。 无解的叹息过后,淋浴声戛然而止。 营业区里,键盘和鼠标奏出的音符像此起彼落的海浪,陈森再次出现的时候,何今洲及时喊住了他:“森哥,晚上好啊。” “好。”很简短,很不走心的回答。 陈森在翻手机通讯录,何今洲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道:“哥,跟你商量个事,上次找你借的钱可能要下星期还了,我……” “行。” 陈森扬了扬手,用一个字打断他的话,接着将手机举到耳边,好像遇到什么急事,迈着大步走出了网吧。 两声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陈森抢在对方说话前开口。 “智琳,郑嘉西在你旁边吗?” 第39章 智琳安排的半日游让郑嘉西和eddie玩得很是尽兴。 他们用一下午的时间游览了郜云当地的制陶小镇,既能体验手工拉胚又能淘到价廉物美的纪念品,而且园区依山傍水,附近还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廊桥可供观赏,人文气息可谓满分。 晚饭自然没有eddie玩笑说的左宗棠鸡,智琳推荐了一家极具特色的炭火打边炉,牛骨浓汤铺底,涮料食材全部来自本地,新鲜程度肉眼可见。 而饱餐过后的此刻,一行人坐在了城北新开的清吧里,用怡情小酌来迎接夜生活的到来。 “嘉西姐,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氤氲灯光,驻唱乐队,以及手里这杯远超及格线的长岛冰茶,郑嘉西挑不出不满意的地方。 她望向智琳:“你说,要是阿豪那小子知道我们跑这儿来喝酒,会不会气死?” “可能会,这是降维打击。”智琳掩唇莞尔,“eddie哥打个电话怎么这么久,我看他那杯子里的冰都快化完了。” 郑嘉西被“eddie哥”这个称呼逗笑了:“不用管,他工作忙又有时差,一时半会儿估计好不了。” 第52节 两人碰杯之际,身后突然涌来一阵嘈杂人声,郑嘉西回头扫了一眼,不是冤家不聚头,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浮夸商务风男士不是曹汎还能是谁。 曹汎倒是没发现她,还偏偏挑了个邻桌的位置,郑嘉西和他背对着背,想忽略都难。 四五个男人,坐下就是嬉笑怒骂,也控制不好音量,曹汎做东请客,点了瓶店里卖得最贵的红酒,两万八千八,引来一片阿谀奉承的起哄声。 “你们先喝着,东西随意点,我去趟卫生间。” 曹汎一走,细细碎碎的交谈便接踵而至。 “前段时间不是说他爸那厂子资金周转困难吗,怎么花钱还是这么大手大脚。” “谁知道呢,估计有别的路子呗。” “他不是爱显摆吗,管那么多干嘛,要不是他今天非要当冤大头请客,我才懒得来。” 其中一位白衣男嘿嘿笑道:“要我说吧,他就是运气差点,他妈生了两个都是带把的,好在他弟弟年纪小,不然现在还有得争,像我这种才能安心躺平,我姐出嫁前我妈就说了,以后家里东西都归我,包括我姐收的彩礼,一分不少全给我留着。” “卧槽,畜生当上瘾了吧你!” “有本事让你妈也给你变个能换钱的姐妹出来啊。” 紧接着又是一片东倒西歪的笑声,郑嘉西忽然觉得口干,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看得智琳瞠目结舌。 “嘉西姐,你慢点喝吧。” 郑嘉西朝她微笑,摇头安抚:“没事。” 曹汎折回后,那伙“塑料兄弟”就自动噤了声,毕竟吃人的嘴短,该捧的还得硬捧,从身家吹嘘到外貌,荒诞又滑稽,直到eddie出现,那桌人的注意力终于慢慢飘了过来。 “那鬼佬来郜云干嘛,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还一带二,吃得消吗?” “哟,瞧不上人家的体力?要不你去比一比?” 这时有人似乎认出了智琳,犹疑道:“那女的是不是原野电竞的前台啊?怪脸熟的。” “不知道,我喜欢她边上那个穿皮裙的,嘿嘿,光看背影都够带劲。” “你小子关注点又偏移了啊。” “还说我呢,你提原野是什么意思?汎哥听了该闹心了。” 曹汎轻蔑一笑:“我闹什么心,因为陈森?” 白衣男出来打圆场:“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咱汎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那陈森混得也一般啊,颐州大学毕业的又怎么样?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回郜云。” “在大城市扎根哪有那么容易,没背景没靠山的,人家再不济有爹妈做退路,他有什么?” “我靠,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白衣男转头问曹汎,“上学那会儿的传闻是真的?陈森是他家那个老太捡回来的?” “我在老许办公室亲耳听到的啊。”曹汎嘴里叼了根烟,说话时烟灰一直抖落,“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还拽个二五八万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到头来还不就那样。” “死读书的那帮人就是这样的,心比天高,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飞出去的资本,还是那老太有思路啊,随手捡一个,养好了不愁晚年,养坏了也不用心疼呗。” “哈哈哈,你回去问问你妈,说不定你也是捡来的。” “滚呐,我戳瞎你眼啊!” …… 如此对话持续了很久,他们用自以为是的幽默,把别人的苦难当作笑料,然后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地诋毁着,并且毫不在意周遭的视线,丑陋笑容好似一个个深渊泥潭,能把人性翻搅到扭曲变形。 智琳早就听不下去了,她率先起身,没好气道:“嘉西姐,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倒胃口了。” 郑嘉西却不急不忙地看了眼时间,然后对根本不明白状况的eddie说:“很晚了,帮我把智琳送回家吧。” “那你呢?”eddie问。 “我又叫了点酒,还想坐一会儿。”她晃晃手机,“在等一个重要电话。” “那我送完她再来接你。” “不用管我,我会联系代驾的。” 郑嘉西又望向智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清醒,坚持要他们先走。 所谓的重要电话是借口,只为了把人支开,以防止她接下来的出格举动会牵连到他们。 郑嘉西不知自己的怒意因何沸腾,可能是从他们拿女性亲属说笑的那时起,可能是从他们开黄腔的那时起,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对陈森和陈阿婆进行了毫无底线的编排。 同时她也纳闷,明明是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东西,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没管那么多,也懒得权衡利弊,等酒送上来,郑嘉西朝服务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直接去隔壁桌,紧接着她也拿起空酒杯,起身在曹汎那桌寻了个位置坐下。 无缘无故多了个陌生女人,一桌男的都没反应过来,而当那四瓶“顶级”红酒整齐划一地摆上桌时,他们更是目瞪口呆。 十多万的账单,郑嘉西当场刷卡付了。 曹汎终于认出她:“你是那天来接波仔的……” “曹老板,又见面了。”郑嘉西挥挥手,让服务生把酒全部启开,“这么有缘,不如我请在座的各位喝个酒吧。” “是你。”曹汎饶有兴味地歪嘴笑,“今天这么一打扮还真没认出来。” 剩下的人都傻眼了,回过神来纷纷抱怨曹汎藏着掖着,有个这么漂亮的富婆小姐姐也不早点介绍一下,场面话说完又继续在底下窃窃私语,眼神乱飞。 服务生分完酒就离开了,曹汎虽搞不清郑嘉西的意图,但免费送上门的东西他没道理拒绝,何况是这么贵的酒,每人一瓶说买就买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顿时对郑嘉西来了兴趣。 “干杯。”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玻璃薄壁轻撞的声响像某种开场信号,耐不住性子的人早已一饮而尽。 只有一个人例外。 郑嘉西举起杯子,在一道道疑惑的注视之下,她慢动作似的翻转手腕,将杯中液体一滴不剩地倒入脚边垃圾桶。 “卧槽……搞什么。” “不好意思啊,实在是难以入口。”郑嘉西缓缓拎起手边的酒瓶,盯着上面的标签,“这家店调酒是调得不错,只可惜对红酒的品控太差,这个年份和产区撑死了也就千位数,老板今晚该偷着笑了。” 刚刚还在尬吹这酒的人有些难堪:“那你还买?” 郑嘉西很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没办法,来这儿不就是想当回冤大头嘛,不然在家喝多好。” 除了曹汎,剩下的人都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听到他们在背地里讥诮的内容了,而郑嘉西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既然没什么好喝的,不如一起来玩个游戏。” “玩什么?” 她故意卖关子,把这些人的耐心和好奇心吊到临界点的时候,突然望向白衣男,又指了指他隔壁的男人。 “你敢泼他酒吗,泼一次我给你一万。” 这是郑嘉西深思熟虑后挑出来的最佳人选,白衣男张口闭口都是钱,她料定了他会心动,钻进钱眼的人当然要用钱当诱饵才会上钩,而隔壁那个男人每次看白衣男的眼神都带着些许鄙夷,在这两个人中间挑事,成功机率肯定不小。 一阵窒息的沉默过后,被指定泼酒的男人破口大骂:“脑子有病吧你!” 郑嘉西不怒反笑:“急什么,你也可以泼他啊,等价。” 不知道她哪来的恶趣味,可连同曹汎在内,其他几人都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瞬间起哄声四起。 郑嘉西耐心等待着,只要白衣男肯开头,再给点甜头,那么剩下的人就会像抢饵的鱼群一样前赴后继。 在人心涣散的前提下,唾手可得的利益就能把他们轻易冲垮。 果不其然,白衣男咬着牙心一横,迅速泼出了第一杯酒,当收款音效响起的刹那,场面就逐渐变得难以控制了,刚开始还是带着玩笑性质的嬉闹,到后来有人被泼恼了,气氛就一点点微妙起来。 郑嘉西继续在旁边拱火,她又说泼酒没意思,弹额头打嘴巴才好玩,眼见这帮人下手越来越没轻重,表情也越来越失控,甚至不用奖励就能一触即燃,她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唯一没加入的曹汎察觉出异样,这明显是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女人当成了菜,他拧眉质问:“你故意的?” 之前喝的酒慢慢显现出威力,也让郑嘉西的神经和思维开始兴奋跳跃,她放肆的笑容和顶上的光源一样摇晃,有那么点不管不顾的疯劲:“曹老板,你会感谢我的。” 说罢她掏出挎包里的车钥匙往桌面上一掷,抬手慢慢指向曹汎,“谁能把他的脸打肿,打到我满意为止,门口那辆rs7就归谁。” 气氛已经烘托到极致,本就不牢固的关系变得更加摇摇欲坠,有人在深呼吸,仿若丝线吊重物,一点动静都会打破平衡,十分敏感。 曹汎头皮发紧,吼道:“谁他妈敢动一下试试!” 店里其他客人都望了过来,有酒吧安保正在往这边走,然而郑嘉西的笑声打破了这层脆弱外壳,她讽刺道:“你紧张什么?怕他们真的动手啊?” 曹汎有掐死她的冲动:“你他妈敢耍老子?” “我是耍你吗?我是在帮助你认清现实。”面对恼羞成怒的曹汎,郑嘉西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惧,“连‘好’兄弟都靠不住,你也不过如此嘛,哪来自信对别人评头论足?” “老子评谁了?”曹汎渐渐回过味来,“你认识陈森?你和他什么关系?我爱说什么说什么,轮得到你管?” “嘴长在你身上,我想管也管不着,我只是感慨一下,原来两只脚走路的人也分品种。” 曹汎的脸更黑了。 “困住人的不一定是环境,也可能是眼界,像你们这种人,能看到的世界也就这么一丁点了。”郑嘉西站起身,唇边挂着讥讽弧度,眼神冷漠又轻慢,“瞧不起孤儿是吗?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虽然有爸妈,但他们的爸妈就跟死了一样,是这么说的吗?” 郑嘉西知道怎么踩人痛点,就像她知道用钱侮辱他们是最简单最高效的方法。 可这样做势必会激怒对方。 她脑袋有些发懵,反应也略显滞慢,眼看着曹汎那一掌就要劈下来,她明白这回很大概率是躲不掉了,下意识闭上眼的时候,预想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袭来。 突兀的是曹汎的怪叫声。 郑嘉西感觉到身后来了人,一道阴影覆上来,淡淡的浴液清香很快就包围了她,耳边旋即响起干净低沉的男声,带着隐隐愠怒,警告意味更浓:“动手之前我劝你考虑清楚,想住院的话我给你约个床位。” “操!你他妈先松手啊,要断了!” 曹汎痛得龇牙咧嘴,郑嘉西这才发现,那只原本会落到她身上的手正被陈森牢牢反扣住,扭得都变了形,看那力道确实是不留一丝余地。 酒吧安保怕出事,拨开围观人群极力劝阻:“打赢坐牢打输住院啊,两位冷静冷静。” 陈森对此置若罔闻,他的态度坚决,双眸也染上了一层寒霜,大有曹汎不服软他就绝不松手的架势。 酒桌上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曹汎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当年打不过陈森,现在就更别提了。 僵持之际,他表情灰败,手腕的剧痛让他妥协:“操操操,我服了,都他妈是疯子!我惹不起行了吗,我以后见到你们都绕道走!” 时间以秒为单位,直到曹汎的忍耐力被逼到极限,额头冒出细汗时,陈森才终于放了人。 他转头拿上郑嘉西的包和车钥匙,又朝噤声的那几个人扫视了一圈,对曹汎冷声道:“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这不是郑嘉西第一次看陈森发火,但感觉确实很不一样。 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牵住了,温热的力量来自掌心,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包裹着她。 走出酒吧大门,郑嘉西被带到了隔壁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 两人面对着面,和以往不同,陈森的眼神和气场都带了绝对的压迫感,他直视着郑嘉西,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第53节 这种场面有些陌生,郑嘉西也因为他的逼近往后撤了两步,直到脊背贴上冰冷墙壁,退无可退。 墙上有一扇半开的小气窗,此时此刻,外头居然下起了雨。 郑嘉西不说话,陈森也配合保持缄默,凝滞的空气里只剩下淅沥雨声,感应灯熄灭,周遭立刻陷入一片昏暗,也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雨越下越大,慢慢地,郑嘉西感觉自己的手又被人握住了,这回是左手。 她没有挣开,陈森的指腹有一层薄茧,略微粗糙的触感带着热意攀上她的指尖,然后是敏感的指节,碰到戒指的时候,那原本温柔的流连蓦地加重了力道,仿佛想把什么捏碎。 郑嘉西感受到他的情绪,终于发出一记短促笑声:“你好凶。” “这就凶了?”陈森的声音近到似乎就贴在她的耳畔。 “怎么,又要骂我冲动爱闯祸?” 陈森依然捏着那枚戒指,开口却跳向了另一个话题:“刚刚是什么情况,为我出头?”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隐隐觉得这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没有。”郑嘉西的声音很轻,“你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陈森没有立刻回答,借着窗外虚弱的光线,他想看清她的表情:“你答应他的求婚了?” “什么求婚?”跳跃性太强,郑嘉西一愣,“谁啊,eddie?” 无声的默认。 估计是波仔那傻缺在陈森面前危言耸听了,不知怎么的,郑嘉西紧绷的心弦突然松懈下来,连贴着墙壁的背部肌肉都在舒展。 在陈森问出这个问题的当下,某种有恃无恐的感觉便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郑嘉西扩大了嘴角笑意:“对啊,答应了,明天就去登记,你管得着吗?” 她在撒谎,还是故意撒谎,即便看得不真切,陈森也依旧能感受到她眼里狡黠的光。 “郑嘉西。” “嗯?” “嘴太硬。” 被点到名字的人刚仰起头,陈森就捏住她的下巴。 一个吻重重地压了下来。 第40章 原来他也可以亲得那么凶。 郑嘉西这么想着的时候,陈森又加重了力道,带着泄愤似的狠劲,好像要把她的呼吸连带意识全部都刮走。 背后冰凉,身前滚烫,她的眩晕感更重了。 是喝醉了吗?可那杯鸡尾酒的后劲还不至于强大到如此地步。 唇上是紧密贴合的温热与柔软,舌尖是肆意侵略的搅弄和纠缠,牙齿不小心碰到一起时陈森会放慢节奏,那只搭在郑嘉西后腰的手也会轻拍安抚,像一颗讨好的糖。 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等她换完一口气,他只会变本加厉地索取。 郑嘉西腿软了,她勾住陈森的脖子试图给自己借力,可这个动作也让她的身体主动迎了上去。 夜更深,喘息声更重,配合着窗外的雨势起起伏伏,直到唇面开始发麻的时候陈森终于勉强放人。 无论身心,两个人都不太平静,几秒的缓冲过后,郑嘉西轻笑:“还说我嘴硬吗?软不软?” 陈森这会儿倒诚实了:“软。” “吻技进步得不是一星半点,私下练过了?” 陈森用指腹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忽地轻轻一碾,嗓音沉沉:“我能找谁练?” 雨夜闷热,氤氲潮湿,酒精再一次成为了丢失理智的催化剂。 郑嘉西向来不是被动角色,她突然咬住那根蹂躏自己的手指,牙尖略微发力,给对方制造出一阵细细麻麻的痛感,紧接着泄了力,再用湿软扫过,激起猝不及防的战栗。 她成功听到了某人克制的吸气声。 陈森任凭折磨,等她报复尽兴之后再次揽过她的腰,心中情愫早已翻涌了千百回。 “郑嘉西。”他在昏暗中捉住她的视线,轻喃着喊了一声名字。 腰上是挣脱不了的温热禁锢,像摁住她的一张网,郑嘉西调侃:“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陈森也干脆把路堵死:“要在一起吗?” 沉默卷着空气在四周蔓延,那短暂的几秒钟里,时间好像都停止了前进。 陈森不想给她犹豫的机会,逼问道:“不敢吗?” 这招果然立刻见效。 “谁说我不敢?”郑嘉西突然反问,“我们刚刚是在干什么?” 陈森俯在她颈侧,呼吸变得不太平稳:“这回你是认真的吗?” 郑嘉西忽地一笑:“我敢说个‘不’字,你是不是就要原地灭口?” 能怎么办,磁铁的两极就是会相互吸引,看到他还是会蠢蠢欲动,或者说这颗心自始至终没有平静过,发展到现在,就连别人说他一句不好都要跳脚。 不就是恋爱,也不是十足复杂的事情,他要名正言顺,她想如愿的话也只能给。 陈森再次堵住那张不饶人的嘴,郑嘉西也不遑多让,她拿出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气势,双手勾得男人不得不弯下身子来配合她。 许久之后。 “陈森……”郑嘉西手指向上攀过他的后颈,气息喷洒在他耳畔。 “怎么了?” “不够。” “什么不够?”陈森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 “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郑嘉西就觉得腰上一紧,她的双脚离地悬空,被陈森架在了怀里。 “干嘛?” 陈森低头看她一眼,眸色比窗外的黑夜还浓:“你说干什么?” 停车场是露天的,郑嘉西被人一路抱着过来,连鞋底都没沾水,陈森将她护在怀里,自己倒是淋了一身雨。 rs7留在原地,两人上了黑色越野,驶进主路后陈森的目光一直在街道两侧徘徊。 这不是回古樟街的方向,郑嘉西问:“我们去哪儿?” 陈森踩下刹车,幽幽道:“把你卖了。” 郑嘉西笑罢发现车子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陈森让她等着,然后独自下了车,雨里来雨里去也不撑把伞,返回的时候往车厢里带进一股潮意。 他把手上的袋子递给郑嘉西,里面装了好几罐牛奶。 “等会儿热一热再喝,胃会舒服一点。” 郑嘉西往他裤兜上瞟,那里明显塞了东西,布料被撑出四四方方的造型。 她故意忽略,揪着他的话问:“哪里能热牛奶?” 信号灯变绿,陈森深望了她一眼,松开脚刹。 “我家。” 他说的家并不是古樟街那个家,而是位于城北的一个崭新小区,郑嘉西越看越觉得眼熟,直到她透过走道窗户看见近在迟尺的近月溪,以及正对岸闪烁着稀疏灯火的古樟街时,她才想起自己来过这里。 这不正是她租房失败的那个小区吗? 身后密码锁的解锁声响起,陈森替她挡着门:“进来吧。” 房子很宽敞,精装修过,三室两厅的格局,有个超大阳台,看得出平时应该有人来打理,家具和地面都是一尘不染。 郑嘉西换了拖鞋越过玄关,打量着周围狐疑道:“这不会是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随意参观,欢迎检查。”陈森拿着块干净毛巾往头上盖,囫囵擦拭着沾了水汽的头发,“我先去冲个澡。” 他回了主卧,门敞着没关,能隐约听到从内置浴室传来的水声。 郑嘉西第一次来这里,说完全不拘束是假的,她把牛奶放到厨房,准备老老实实坐在客厅里等,但也就坚持了十来秒,沙发坐垫还没捂热她又站起了身。 视野开阔的阳台是个好去处,雨势渐小,有暂停迹象,被洗礼过的夜晚清凉舒爽,迎面轻拂的夜风确实吹散了不少酒意,可是吹不走郑嘉西心底的燥热。 她暗斥自己没出息,定了定心神往远处眺望,这儿是十六楼,前方没有遮挡物,古樟街还是可以看清楚的,甚至能准确找到临江仙的位置。 陈森冲完澡就出来寻人,等他走到阳台的时候,发现郑嘉西正入迷地数着对岸沿溪跑道上的路灯。 “数清楚了吗?” 郑嘉西转身,阳台顶灯的光源被陈森遮了个一干二净,他换了套纯色家居服,短袖长裤,干净利落,衣料是亲肤的材质,贴上去应该很舒服。 她盯着他匿在阴影里的双眼,心湖像有柔风过境,粼粼起伏。 “比数羊还有效,数得我都困了。” 有发丝飘到郑嘉西的嘴边,陈森下意识抬手探去,快触到的时候他又停住了,好像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怎么了?”郑嘉西将他转瞬即逝的犹豫看在眼里,“刚刚那样亲我,这会儿不敢碰了?” 陈森眉心一跳:“没有。” 他不是不敢,只是不太确定她是否真的想清楚要跟自己开始一段全新的关系。 最后还是郑嘉西主动偏头贴住了他的掌心,柔软滑腻的触感让人着迷,陈森替她抚去碎发,问道:“牛奶喝了吗?” “没有,不太想喝。” 陈森又问:“要洗澡吗?” “出门前就洗过了。” 郑嘉西的目光往下游移,慢慢伸手勾住他的裤腰,然后往自己身前扯了扯,想引导他再贴近一点。 “陈森。”她的嗓音轻软,仿佛在水里浸过,“我想睡觉了。” 第54节 陈森眸光微动,揽过她的肩膀将人拥入怀中,语气像在哄:“要去我房间睡吗?” “要。” 男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郑嘉西又扯起他的衣服下摆,戳到那片坚实腹肌的时候她有意用指甲刮过,感受到陈森倏然的僵硬,她打趣道:“东西都买了,不拿出来用用吗?” “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负责理智的那根弦马上就要断了,陈森将她搂得更紧,“等会儿就真的跑不了了。” “你好奇怪。”郑嘉西没耐心了,更用力戳他,“我都跟你来了,要反悔什么,你是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陈森闷声笑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陈森单手把她扛到肩上,二话不说就往卧室走,从阳台到他房间的那几步路,郑嘉西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直到卧室门关上,她的双脚落地,从心脏迸出的血液终于达到沸点。 郑嘉西的胳膊举过头顶,被一只大手扣着摁在门板上,陈森亲得很急,雨点似的吻从她的额头落到眉心,然后是鼻尖、脸颊,最后封住嘴唇,犹如堵住她的所有退路,不给一点喘息空间。 床头的夜灯亮着,光线柔和朦胧,墙上有两道影子正在纠缠不休。 等自己的双手解放,郑嘉西又主动攀上陈森的肩,眼前是她觊觎已久的人,当然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随着每一处的点燃,陈森觉得这把火越烧越旺,怕自己控制不好会弄疼她,陈森抓住那只很不老实的手,企图让节奏慢下来。 谁知郑嘉西趁机反握住他,亲了亲他的喉结:“会不会撕?” 陈森一怔:“什么?” 掌下突然出现若有似无的织物触感,轻薄顺滑,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肌肤温度。 他差点忘了她今天的打扮,皮裙黑.丝,简直妖精化身。 郑嘉西继续不怕死地哄他:“轻轻钩一下就可以了……” 纤维断裂的清厉声响起,陈森捞起人架住她的膝盖,门板传来类似于被风推动的窸窣动静,陈森差点滑出来,但那几下都让郑嘉西深刻得说不出话,她觉得难度应该适当放低,立刻让他抱着自己换了地方。 好在枕头够多,腰下也能垫一个,郑嘉西折起膝盖托着,结果陈森握住她往上提了提,干脆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郑嘉西节节败退,还差点撞上床靠,只能用手撑住。 叹息绵长悠远,陈森的声音都有些颤:“还好吗?” 郑嘉西根本回答不了,她的双肩也是被压着的,这人失.控的时候确实能让她直接消声,她微张着唇,表情妩媚到失神,陈森以为她很难受,对抗本能硬是平息了起伏,结果郑嘉西扒着他的背带力,声音也已经哑得不像话:“继续……” 除了呼吸重一点,陈森也冒了一身汗,终止时两人的意犹未尽全都写在脸上。 陈森替郑嘉西擦了汗,又给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再把那点毁到不能看的布料和兜满的一包顺手丢进垃圾桶。 刚一躺下,郑嘉西就翻身揽住了他的腰,陈森将被子扯高掖好,亲了亲她的额角:“你刚刚哭了?” 眼尾还有残留的泪水,郑嘉西用指腹一揩,解释道“……那是生理刺激好吗?” “所以是喜欢的?” 突破过后就是不一样,这种问题也能问得如此露骨,郑嘉西蹭着他,热气喷在他的耳廓:“嗯,我没看走眼,是个潜力股。” 说完她又半起身子迎了过去,送到陈森嘴边后轻笑道:“但还是不够……” 陈森启唇,隔着衣料压她:“卧室阳台的门没关紧,等等别哭得太响。” 只是预告,这回郑嘉西被翻了个身,她趴在枕头上脖子微仰,床单布面被她的指甲抠出印痕。 陈森看着那枝妖娆睡莲再次在她的背上绽放,随着摇曳荡漾,像一块拥有致命吸引力的图腾,让人忍不住要轻抚。 文身被触碰的瞬间,郑嘉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颤抖了一下,陈森以为是自己的手太凉,结果身下的人立刻摁住他,求饶似的低语:“不行……” “怎么了?” “怕痒。” 疼她都来不及,陈森依言避开了那处文身。 雨早就停了,而满室的温度一直攀升到后半夜才堪堪停歇,郑嘉西困得睁不开眼,也可以说是累的,她只恨自己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以至于被陈森彻彻底底抽干了力气。 陈森抱着她走进浴室,怀里的人在水声中掀起一点眼皮问:“我可以直接睡着吗?” 陈森扶着她的脑袋,动作异常轻柔:“睡吧。” 脑袋虽然是混沌的,但郑嘉西还记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帮我卸个妆……” 陈森看着那两道已经糊掉的黑色眼线,突然笑了。 “好。”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 第41章 不熟悉的床,身边还突然多了一个人,郑嘉西不太习惯,睡眠也很浅。 她依稀记得自己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呢喃了几句口渴,床头的吊灯亮着一盏,陈森可能根本没有睡着,很快就将温水送到她的嘴边。 像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迷茫,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郑嘉西盯着天花板反应了好一阵,昨晚那些旖旎画面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也是证据,床边柜上摆着一杯快见底的水,只不过她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 手机被贴心地充好了电,她拔掉数据线一看,下午一点半,真是彻底睡懵了。 未读信息堆成了两位数,未接来电也攒了好几通,有智琳的也有eddie的,郑嘉西挑了重点回复,边打字边给陈森拨电话。 那头秒接:“醒了?” 郑嘉西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逃哪儿去了?” “逃?”陈森佩服她调侃人的本事,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家里没吃的,我去打包了点东西,现在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郑嘉西闭着眼笑:“陈老板的服务真是周到,那我起来了。” 昨晚两人都热得受不了,后半程开的空调到现在都没关,被子掀开的那一瞬冷气直接钻进来,郑嘉西激得打了个颤。 “能借一件你的衣服穿吗?”她瞥向角落的一团衣料,“我的上衣好像也被你扯坏了。” 隔着电话,她也不知道陈森是什么表情,只听那人迅速地回了一句:“衣柜里自己翻。” 他又强调:“还有五分钟到。” 这个时间点的第一餐也不知该称为早饭还是午饭,陈森将餐食摆上桌,郑嘉西也刚好从房间里出来,鸡汤还冒着热气,菜心炒得鲜嫩清甜,郑嘉西吃出了熟悉的味道:“是山下那家私厨?” “对。”陈森给她盛了一碗汤,又把米饭递过去,“头发怎么不吹干?” 郑嘉西端着瓷碗,注意力都在餐桌上,一口热汤熨暖了空虚的胃,食欲也跟着上来了,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先不管了,好饿。” 陈森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着吹风机出现在她身后。 嗡嗡的送风声响起,连耳廓都烘暖了,郑嘉西的五感彻底苏醒,她挑出汤里的姜片,不经意问道:“昨晚怎么给我卸的妆?弄得挺干净的,你家里有卸妆工具?” 很明显是个坑,陈森不慌不忙地跨了过去:“以油溶油,用擦脸的乳液卸的。” “学霸思维啊。” “网上查的。” “……” 这人很少开玩笑,说话和做事一样认真,没什么花招,郑嘉西这样的戏弄也不见效,到头来还是被他的真诚打败。 “这里平时不住人吗?” 衣柜里没几件衣服,郑嘉西身上这件衬衫连吊牌都没摘,屋里也看不到什么杂物,干净得像间样板房。 “嗯,我很少来这里。”陈森轻轻替她顺着头发,“原本是打算接我阿婆过来住的,但她怎么都不肯搬,说是古樟街的老房子住着更舒服。” 郑嘉西想起了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是我的话我也选古樟街,种种花草养养鱼,还有街坊邻居陪着,聊天打牌都有伴儿,多惬意啊。” 吹风机的工作声突然停了,陈森捏着她的发尾,若有所思道:“我阿婆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郑嘉西不由得想起曹汎那番关于陈森身世的言论,她回头笑:“那看来我和陈阿婆比较有的聊。” 陈森的嘴角泛起清浅弧度,连带着棱角分明的五官都跟着柔和不少,郑嘉西觉得这人就该多笑笑,她忍不住戳了戳陈森的脸颊,结果撤回的时候被他捉住了手。 “等会儿我去一趟球馆,有单位组织羽毛球赛需要租用场地,下午负责人过来对接,你跟我一起去吗?” “现在几点了?”郑嘉西拿起手机看时间,“好像不行,我得去送个人。” “谁?” 郑嘉西不语,只是冲着陈森笑得有点坏。 “eddie?” “不错嘛,连名字都记得很清楚。” 陈森那一双眼深得像寒潭,盯着她问:“那真是你前男友?” “如假包换。” “他来郜云干什么?” “我有东西落在他那里,人家来中国出差,顺便还给我咯。”郑嘉西干脆转过身,双手缠上陈森的腰,“他今天走,我去车站道个别,你要不要来监督一下?” “不去。” 酷哥就是酷哥,拒绝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郑嘉西自讨没趣,掐了他一把想放人,双手却被陈森牢牢扣在腰上。 她坐着,他站着,这么一来一回地拉扯,两人反倒贴得更紧了,陈森低头,目光落在某人敞开的领口上:“扣子没扣好。” 郑嘉西可不玩占有欲这套,她的逆反心理说来就来,还故意挺起胸,那架势看起来好像恨不得再解掉一颗纽扣。 “不好看吗?谁要把扣子系到顶啊,土死了。” 陈森哪有办法,只能忿忿地堵住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郑嘉西被他的无情啮咬折磨到吃痛:“唔……你属狗的吧!” 男人的气息不均:“早去早回。” …… 陈森把郑嘉西送到了昨晚的露天停车场,后者取完车就直奔高铁站。 这个车站特别小,班次也不多,郑嘉西来得不算晚,又陪eddie等了二十多分钟,最后才目送着他检票进站。 外国面孔在这里特别稀奇,eddie又是一步三回头,不断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关注,郑嘉西好不容易激起的那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情绪也通通打散了,只能僵笑着挥手告别。 走出车站的时候,她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第55节 “小姐姐,请问这里是等出租车的地方吗?怎么一辆车都没有啊。” 郑嘉西抬头看了看出租车等位的告示牌,提醒她:“这里出租车比较少,可能还是叫个网约车比较快。” “好的好的。”小姑娘打开手机,又问,“古樟街离这儿远吗?” “你要去古樟街?” “对,我在那里订了间民宿。” 郑嘉西看着她大包小包的东西,迟疑问:“……不会是临江仙吧?” “欸,你知道呀!” 郑嘉西摸了摸眉心,晃着车钥匙说道:“不用叫车了,你跟我走吧。” 熟门熟路地把人带到临江仙,前台居然空无一人,邵鑫豪这小子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郑嘉西冲着里间喊了好几声都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算了,你把身份证给我吧。” 之前看着阿豪操作过好几次,郑嘉西很快就掌握了入住登记的流程,小姑娘以为她是店员,连夸民宿的服务周到,郑嘉西也没空解释,反正连她自己都不觉得违和。 “你的房间在三楼,我帮你一起把东西搬上去。” 两人刚要行动,阿豪就捂着肚子从店门口走了进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郑嘉西转眼把一个背包塞到了他怀里。 安顿好客人,阿豪下楼直奔前台。 “我都是按照你之前的步骤来的,你检查看看有没有出错的地方。”郑嘉西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指着电脑。 “可以啊姐。”阿豪感叹,“你这可以直接上岗了啊。” 郑嘉西嗤道:“晚上我就跟你妈谈谈薪资待遇,你准备另谋出路吧。” 阿豪以为她要告状,忙解释:“昨天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了,今天肚子一直不舒服,刚刚去赖阿伯家拿了包冲剂。” 郑嘉西瞥他一眼:“麻辣烫又点了个变态辣?”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难怪我今天上厕所的时候菊部地区……” “打住,我不想听细节。”郑嘉西嫌弃地挥挥手。 “但是话说回来……”阿豪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放低音量,“你昨晚外宿了吧?” 郑嘉西捧着杯子,眯眼道:“怎么,住你们这儿还要被查岗啊?” “不对劲。”阿豪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你这裙子是昨天穿的那件,但上衣不是,看着好像还有点大……是男人的衣服?” 这人脑子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合着那点聪明劲都用在这种地方了,郑嘉西冲他微笑,模棱两可道:“你猜呗。” “我靠,咱俩什么交情啊,你对我还藏着掖着啊……” 不理会阿豪的上蹿下跳,郑嘉西径直回了二楼房间,她挑了部英文电影当背景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陈森的电话呼进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饿了吗?我这边还没那么快结束。” 郑嘉西卷着被子揉了揉眼,嗓音透着干涩:“午饭吃得太晚了,一点都不饿。” 陈森听出了惺忪的沙哑:“睡觉了?” “没睡着,躺了一会儿。” “那你再休息一下,晚点接你去吃饭。” “陈森。” “嗯?” 被人惦记着三餐,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不错,郑嘉西闷闷地笑:“把我当小孩儿啊。” 那头明显一顿,应道:“睡觉踢被子,跟小孩儿也没差。” 郑嘉西根本不记得这一茬,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子明明就是盖好的,而且昨晚也没有被空调冷气冻醒过。 这回她把语气放得更柔:“想我吗?” 他身旁一定有人,那声“嗯”带着明显的克制。 但陈森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郑嘉西是那种尾巴插根羽毛就能立刻起飞的人,得寸进尺是她的强项。 “那一起睡觉呢,喜不喜欢?” 就算隔着屏幕,陈森也能想象到她嘴边一定含着得逞笑意。 “郑嘉西。” “在呢,哥哥。” “……等会儿再打给你。” 忙音响起的那一刻,郑嘉西终于控制不住大笑。 通完电话脑袋也清醒不少,晚上的体感温度比白天友好,郑嘉西换上运动装,准备沿溪慢跑一趟。 一路向西,大概半小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平整的鹅卵石滩,她越看越觉得熟悉,直到亮着“前滩烧烤”四个大字的广告灯牌映入眼帘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过这家店。 烟熏火燎加上酒瓶碰撞的热闹,郑嘉西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但也就是这几眼让她逐渐慢下了脚步。 消失好一阵子的张简洋居然在这里现身了。 他貌似是一个人来的,点了满满一桌烧烤,还叫了整箱啤酒,这会儿应该已经喝过一轮了,脚边歪着两三个空酒瓶子,低着头精神也有些涣散。 郑嘉西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她点开陈森的消息对话框,选择发送。 jacey:【想吃烧烤吗?】 第42章 “张老板,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张简洋循声抬头,来人是郑嘉西,只见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茉莉?”他的眼皮沉沉耷拉着,扯出一个干涩笑容,“巧啊。”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外地了,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郑嘉西盯着桌面,发现烤串都凉透了几乎没动,但张简洋的酒已经满出了杯子,“在这儿买醉啊?” 张简洋抿起两根手指比划:“就小酌一下。” “你这都贪杯了好吗。”郑嘉西拆开新的餐具,也给自己拿了瓶啤酒,“来,我陪你喝。” 石滩上蚊虫多,服务员很及时地送了盘蚊香过来,老式黑色蚊香,粗粗扁扁的一圈挂在空啤酒瓶上,趁着燃香的空档,郑嘉西又要了十几串东西,服务员记性好,听完一遍就直接去下单了。 “吃得饱吗妹子?你随便点啊,今天我请客。” 张简洋大手一挥,颇有全场他张公子买单的气势,郑嘉西生怕他从椅子上翻下来,忙点头道:“行行行,我不会客气的。” 夜越深,烧烤摊的生意就越好,周围人声鼎沸,对岸也是灯火通明,可有些消沉气氛光靠热闹是掩饰不住的。 “心情不好?” 郑嘉西不过试探一问,张简洋却仿若被踩到尾巴,本就酡红的脸颊看起来更烫:“谁心情不好?我吗?没有啊。”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酒也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送。 有人作伴是好事,张简洋的情绪高涨了不少,在郜云这帮朋友里,他绝对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可他此刻只顾着自说自话,郑嘉西根本接不上一句。 应该是有苦闷需要宣泄的,但是对象不合适。 郑嘉西掏出手机,给另一位更合适的对象打去了电话。 “你在路上了吗?” “在停车了。” “我们在最右边那一桌。”郑嘉西略感无奈,对面的张简洋已经开始放声高歌了,调子是直奔着西伯利亚去的,“再不来,你这位兄弟可就要抱着路灯跳钢管舞了。” 陈森来得还算及时,但这会儿郑嘉西已经破罐破摔了,她将舍命陪“疯子”贯彻到底,干脆提起两只筷子敲着碗沿给张简洋打节拍。 从草蜢的《半点心》唱到《失恋》,连隔壁桌都被煽动,掀起了一场毫无缘由的狂欢。 “我兄……我兄弟来了!” 张简洋指着不远处的一道身影,恨不得双脚离地蹦到天上去。 烧烤店通往石滩的走道上搭了遮阳棚,陈森个子高,从台阶下来的时候感觉要触到棚顶,他微微低着头,再抬眸的时候就看见郑嘉西正冲着他笑。 张简洋正在兴头上,他用筷子撬开一瓶酒,“哐”地一声砸在桌面上,等陈森走过来了,指着人就喊:“喝!” 陈森不紧不慢地拉开郑嘉西身旁的椅子,坐下后又拿了她的酒杯,给自己一口气斟满。 “欸你干嘛,那是茉莉的杯子啊,让服务员再拿个新的。” 张简洋上手就要夺,却被陈森挡开:“没事,我用她的就行。” “哦好吧……啊?!……” 张简洋的脑子糊涂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找不出是哪里不对,混乱之际,陈森的酒杯已经碰过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森仰头,一口喝光杯里的酒。 “就今天啊。”张简洋靠在椅背上傻笑。 陈森又倒满了酒,泡沫溢出来淌在杯壁上,郑嘉西很快给他递了张纸巾,而在无人察觉的桌底下,两人空出来的手早就牵在一起了。 “那边怎么样?” 陈森话里有话,他知道张简洋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张简洋的身世说来也是坎坷,小学之前他是借宿在所谓的亲戚家里的,后来这位亲戚举家迁出郜云,却唯独抛弃了他,无依无靠的张简洋只能被送去福利院,这期间有不少条件不错的养家提出收养意向,可脾气执拗的他坚信总有一天亲生父母会来寻找自己。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寻家的念头早已在张简洋心底扎根,他的亲生父母依然杳无音讯,从一开始的单纯想家到后来变成一种执念,他也慢慢开始怀疑自己是被抛弃的,这种想法好似疯长的野草,一旦滋生就会无休止地蔓延开来。 心魔不除就得不到真正的安宁,哪怕结果是残忍的,他也想知道真相。 这些年来,只要一出现可能性极高的消息张简洋就会立刻行动,他踏遍大半个中国,做过无数次亲缘鉴定,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徘徊,跌倒了再爬起,这也是张简洋最习以为常的事。 前阵子他得知湖南那边有一户人家的情况高度吻合,于是想也没想就订下了机票,之所以没让陈森陪着去,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怕无功而返再浪费了人家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要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张简洋通常会默默地自我消化,或者一笑了之,像今天这样的举动着实有些反常。 此时此刻,陈森也难得悬起了心。 第56节 “那鬼地方不好,不怎么样!还是咱们郜云好,有酒有肉,有朋友!” 张简洋急急地吞了一口酒,动作看着十分豪放。 这酒局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后加的烤串也差不多吃完了,郑嘉西又给陈森叫了份炒面,提醒他先垫垫肚子再喝酒,却不料这点动作被张简洋死死揪住,他不服气道:“郑茉莉,你不够意思啊。” “我怎么了?” “你太……太偏心这小子了,别以为我忘了,上次也是,你只给他递矿泉水没给我!” 郑嘉西摸不着头脑:“哪次啊?” “……忘了!反正有。”张简洋开始耍赖,“我不管,我也要吃炒面!” “行行行,不就是炒面么,多大点事儿,让陈森给你分一点。” 郑嘉西想起身拿张简洋的碗,可是手还在桌底下被陈森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她偏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只听那人懒懒道:“不分,要吃自己再点一份。” 郑嘉西简直服了,她只好唤来服务员再次下单。 结果对面的张简洋却突然沉默了。 他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酒杯,脑袋伏得很低,没过一会儿肩膀就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郑嘉西有些瞠目结舌:“……哭了?不是吧,因为一盘炒面?” 陈森没有立刻回答,他微拧着眉望向张简洋,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事。”他轻轻捏着郑嘉西的手心。 宣泄的口子只要打开就不成问题,张简洋的眼眶越来越红,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捂着脸,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着,似乎要将满腔的委屈倾倒而尽,那场景非但不滑稽,看着居然还有些心酸。 还好这样的失态在这种环境里并不会显得突兀,郑嘉西和陈森也安静等着,等到他完全哭累了才把纸巾递过去。 张简洋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拿出手机打开一份电子版文件,东西送到陈森面前的时候郑嘉西也瞥了一眼,好像是什么dna检验报告书。 她既惊讶又好奇,但还是主动提出了回避:“你们要谈事情的话,那我先……” “不用,你坐。”张简洋招招手,他没把郑嘉西当外人,“也没什么,那是我和……亲子鉴定报告。” 他说不出口的那个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陈森快速翻到底,鉴定意见写得很清楚,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我找到了。”张简洋的声音再次覆上喑哑,“阿森,我找到家了。” 他似乎在崩溃的边缘游走,言语间听不出失而复得的欣喜,反倒像一团酝酿着强烈雷暴的积雨云,痛苦从心底钻出来直往脸上爬,连嘴角的肌肉都在颤抖。 “这么多年,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我想过自己可能是走丢的,可能是被拐卖的,再不济也可能是我爸妈没钱养不起孩子,为了让我活下去只能把我送走。”张简洋搓了搓脸,指间又全是泪,“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回家,连做梦都想回家,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知道吗?不管我爸妈是健康还是残疾,是有钱还是没钱,我就想见他们一面,我就想问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 “结果呢,事实是什么。”他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眼里全是灰败之色,“我居然是被我亲爸卖掉的,你们说好不好笑?” 张简洋的原生家庭经济条件不太好,他的父母早年北上找了个矿地务工,他就是在那期间出生的,但是得子的喜悦并没有在这个家庭持续太久,半年后,尚在襁褓中的张简洋被他的亲生父亲以五千元的价格卖给了矿上的工友,然后那位工友又转了一手,送到了郜云这户人的家里。 此事被张简洋的母亲发现并报了警,间接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张简洋还有个大他三岁的姐姐,几年前无故失踪,原来也是被他这个恶魔父亲贪财卖掉了,他母亲受不了刺激精神出现问题,隔年就跳了湖,他的父亲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而张简洋的姐姐至今下落不明。 即使不是当事人,这一字一句也足够锥心刺骨,郑嘉西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从来到郜云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就在不断见证各种破碎人生,先是邵菁菁,又是张简洋,或许还会有个陈森。 究竟是世界太大还是她接触得不够多,原来平静的表面之下深藏了那么多痛苦的灵魂,人人都渴望被救赎,人人都在泥淖里挣扎。 幻想的世界土崩瓦解,平日的张简洋有多乐观,那么此刻的他就有多绝望。 陈森已经坐到了张简洋身边,兄弟间的安慰多半是无声的,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张简洋喝了几口又闹着要喝酒,一来一回,桌上空瓶又多了起来。 就在他们招手想要再来一箱啤酒的时候,郑嘉西终于坐不住了。 她起身拍了拍张简洋的肩膀:“跟我来。” “去……哪儿?”张简洋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跟着来就是了。” 陈森瞧着还是很清醒的,他掀眸问道:“那我呢?” 郑嘉西看他一眼:“你老实坐着。” 陈森勾了下唇,非常配合地呆在原地,然后看着郑嘉西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张简洋往溪水边走去。 夜色下的近月溪有着另一副面孔,没了白日的温柔清澈,水流变得黑沉又湍急,似乎能包容万物,吞噬一切。 郑嘉西弯腰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块,转身塞进了张简洋怀里。 她没头没尾地问:“垃圾桶满了该怎么办?” “啊?”张简洋张着嘴像个傻子。 “要倒掉,把你脑子里那些没用的人和事像废物一样全部倒掉,懂吗?”郑嘉西点了点那块石头,“把它想象成你那个杀千刀的爸,砸到河里去!” 宣泄情绪有很多种办法,她惯用的是运动释放,但现在不可能拉着张简洋来个长跑,眼下最简洁最有效的,应该就是狠狠地大叫或者破坏。 张简洋的表情很懵,郑嘉西不知道他是没理解自己的话还是不好意思放开,于是她也拾起一块石头,扬手道:“来,这是我爸,让他陪你。” “……哈?!”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嘉西用尽全力把石头砸进溪里,水花受惊似的高高溅起。 张简洋终于受到感染,他也举起怀里的石头用力甩了出去,郑嘉西让他大声骂出来,然后不间断地弯腰捡石,两人越扔越兴奋,越骂越开心,鞋子踩到水都没发觉。 放肆的笑声混合着骂声从溪水边传来,引得好几桌客人侧目。 陈森望着远处,眼里似乎也泛起层层涟漪。 第43章 喝醉酒的张简洋有些不易控制,陈森把人塞进后排安顿好,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副驾自然就成了郑嘉西的专属,她回头问:“代驾师傅还有多久到?” 陈森看了眼手机:“快了,已经在附近了。” “你看他那样是不是想吐啊?”郑嘉西的目光定在了张简洋那张五官扭曲的脸上,“要不要找个塑料袋?” “刚刚吐得那么狠,这会儿应该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陈森转而问她,“你怎么样?” “我都没喝多少,没事。” 郑嘉西清醒得很,反倒是陈森有些上脸,她手里还有半瓶水,刚想递出去让陈森喝几口的时候张简洋突然诈尸一样猛盯着窗外:“……看,快看!” 原来是代驾师傅来了,对方还挺新潮的,折叠电动车的两个轮子在黑夜里闪着彩色的光,瞩目又有些滑稽。 张简洋越来越兴奋,指着人家大喊:“……哪吒来接我了,哪吒踩着风火轮来接我了!” 陈森:“……” 郑嘉西:“……” 为了通风,车窗是半降下来的,他这一嗓子吼得代驾师傅也听到了,郑嘉西和陈森想捂他嘴都来不及,当场社死。 陈森下车帮师傅打开后备箱,无奈道:“喝多了,不好意思。” 干这行什么千奇百怪的醉汉没见过,师傅倒不介意,笑眯眯地说:“是挺像风火轮的,我女儿给我选的,说是醒目点比较安全。” 即使是喝醉了,张简洋的耳朵也还是灵的,他傻笑道:“嗯!生女儿好啊……暖暖的很贴心……” “是这么个道理。”师傅给座椅套好罩子,上了驾驶室手机却突然响了,“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先接个电话?” “您请便。”郑嘉西扣好安全带。 “谢谢啊。”师傅举起手机,“诶,怎么了……嗯嗯,接完这单就结束了,很快的……你想吃点什么吗,等会儿回家爸爸给你带宵夜,渠石弄的砂锅面行不行,加两个蛋?” 通话很短暂,挂断后师傅点开导航,确认完路线就立马出发了。 “抱歉啊,女儿的电话不得不接。” 郑嘉西顺口道:“您对女儿真好。” “还行吧,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嘛,就是爱撒娇。”师傅看她一眼,“说出来不怕笑话,跟你差不多年纪的,这几天休假在家,爸爸长爸爸短的喊得我头晕,巴不得她早点去上班。” 看似在抱怨,听着却是满足又欣慰的语气,郑嘉西没再说话,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后只用了一个浅浅微笑来回应。 陈森坐在后排托着张简洋歪倒的身子,想抽空从后视镜看一眼郑嘉西的表情,可是她已经低下了头。 深夜的街道很空荡,十几分钟后到达郁林路,张简洋的家就在洗车店楼上,但此刻店铺打烊关了门,连个出来迎接的人都没有。 “他睡着了?”郑嘉西问。 陈森点头:“叫都叫不醒。” “醉透了,那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车子停在店门口,代驾师傅已经离开,后排的张简洋打起了呼噜,清醒的两个人无事可做,总不能这么干等着。 陈森打开一点天窗,屈指敲了敲副驾的椅背,压低声音道:“下车透透气?” 郁林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旧居民楼,从街口一直延伸到街尾,楼底全是商铺,低层住户习惯在阳台上包一层不锈钢的防盗网,透过行道树浓密层叠的枝叶看,像连成片的铁笼子。 这个点只有做宵夜生意的餐饮店和便利店还开着,路边来了一只翻垃圾的流浪猫,眼神犀利,步伐谨慎,看样子应该饿了很久。 郑嘉西瞬间想到了身强体壮的赖庆芳,她站在路沿石上盯得出神,突然很想抽一口,可身上连盒烟都没有。 就在这时,手边递来了两支棒棒糖。 陈森刚从隔壁那家便利店出来,他买了一提抽纸放回车里,顺手买的糖。 橘子味和葡萄味,郑嘉西以为他让她选,仰头道:“两个味道都想要。” “本来就是给你的。”陈森不假思索,“先吃哪个?” 郑嘉西指着橘子味的笑了:“这个。” 陈森替她剥开糖纸,轻盈的水果味在唇齿间绽开,郑嘉西盯着路边那只猫说:“给它也买点吃的吧,便利店有烤肠什么的吗?” 猫的警觉性很高,一点动静都能让它草木皆兵,可惜的是半天翻找没有换来一丝收获,它凝望着不远处的夜宵摊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靠近。 “我去看看。” 陈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堆东西,细瞧居然有猫粮,这可比重油重盐的烤肠好多了,郑嘉西讶异道:“这家还卖猫粮啊?” “那老板自己也养猫,碰巧有多余的。” 第57节 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在地上摆了两只一次性塑料碗,放完猫粮后又倒了点矿泉水,再退回来隔着一段距离观望。 二人在路灯下并肩站立,一个双手环胸,一个嘴里叼着糖,注意力都放在流浪猫的身上。 那小家伙终于发现了食物,踮着脚小心翼翼接近,凑上去闻了几下又停住,确认环境安全之后才开始大快朵颐,不过它依然保持着十足的警惕,有车或者人经过的时候就会立刻跳进草丛里。 郑嘉西觉得这是好事,怀疑一切总强过把自己暴露在不可预知的危险当中。 “这是饿了多少天。”她叹气,“猫粮都是一大口往嘴里兜的。” “听说白猫在流浪群体中最容易被排挤,性格大多怯弱敏感,身上的颜色太过显眼不便于藏匿,想找点吃的估计比较困难。” “它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糖在嘴里化得差不多,塑料棒一抽就掉了,糖球在郑嘉西嘴里骨碌碌地转,“你看它瘦归瘦,两只前爪还是很有力的,体型也不小,毛虽然乱了点,但没什么明显的脏污,不像是原地挨打的类型。” 她观察得很仔细,陈森见她这么在意这只猫,顿了几秒问道:“要不把它收养了?” 他问得好突然,郑嘉西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似是犹豫了一下,她摇摇头:“这么不亲人的猫,性格太野,不见得愿意跟我们走。” 关键是养了就要负一辈子责任的,她记得薛一汀留学期间就养过猫,毕业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把猫一起带回国,现在还好好地养在颐州,就算出差也会先做好喂食安排。 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做不了草率决定。 陈森没有反驳,但他的想法比较简单,古樟街的赖庆芳原本就是只小流浪,猫卡在栅栏缝隙里被赖阿伯发现后救下来的,刚开始也是怼天怼地的性格,见人就炸毛哈气,熟悉后就懂事收敛了,再也没有离开过古樟街。 马路对面的夜宵摊子生意不错,有一桌小年轻结完账准备离开,三四辆重型机车同时发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被惊扰到的居民打开窗户破口大骂,嗷嗷叫唤的犬吠声似是在附和。 郑嘉西侧身一看,那只白猫果然又不见了踪影,角落里留下两个孤零零的碗。 车里的张简洋也被这突兀的声响吓醒了,睡过一觉酒气散掉不少,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发现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撑着不太清明的意识确认完周围环境,张简洋眼风一掠,透过前挡玻璃看到了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两道并立身影。 郑嘉西盯着马路皱眉说了句什么,表情很是鄙夷,等她控诉完,旁边的陈森忽地轻笑了一下,只见他抬臂一展,揽过姑娘的肩膀直接把人搂住,亲密的动作加上这明显的身高体型差,郑嘉西似乎能融在他的怀里。 张简洋觉得自己肯定是酒精冲脑产生幻觉了,头一歪又倒在了后排座椅上。 …… 回到古樟街已经是凌晨,两旁的商铺都闭着门,只剩路灯还在无精打采地站岗,连空气都挟着一股倦意。 郑嘉西却越来越精神。 “你困吗?”她总觉得陈森昨晚没睡好。 “还行。” 陈森牵着她的手往街尾走,两人的影子在石板路面上拉得很长。 “那你累吗?” 郑嘉西在戳他的手心,陈森脚步慢了下来,斜眸看她:“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关心关心你。” 当然是成年人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东西,但郑嘉西不说破,特别是面对陈森这种做什么都正正经经的人,就该给他一点抓心挠肝的刺激。 这个时间点,临江仙的正大门已经关闭,但民宿后院还连着一道上了密码锁的庭院门,里面是一条能直接通往外廊的小径,仅供住客出入。 陈森把人送到门前,郑嘉西输完密码没着急进去,而是环住他的腰,又踮脚在他的右脸上亲了一口。 “晚安。” 这轻飘飘的一个吻根本没有实感,等陈森回过神的时候庭院门已经紧紧闭上了,郑嘉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对面的陈家小院还亮着一盏灯,那是陈阿婆留的,她一般不会过问陈森的去向,若睡觉之前陈森还没有回来,她就会习惯性地给他留点光亮。 陈森进门关灯,小院随之陷入一片昏暗,他就着月色站在石阶上点了一根烟,腰上似乎还残留着郑嘉西手心的温度。 她刚刚从衣服下摆探进来了,燃上几把火后又当无事发生过。 真的很懂怎么折磨人。 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陈森都没有成功驱散走心口那股燥热,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就会食髓知味,他视线往下盯着被面,明显感觉到某些复苏的迹象。 手机丢在床头柜上充电,既没有来电也没有简讯,安静得不像话。 陈森干脆坐起身,搓了搓脸打开微信。 郑嘉西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敷面膜,她擦干手上的精华液点开对话框,表情管理差点失败。 陈森:【睡得着吗?】 jacey:【睡得着呀,刚刚打了好几个哈欠。】 陈森:【……】 jacey:【怎么了?】 陈森:【……】 郑嘉西仰头闷笑,生怕面膜从脸上滑下来。 五分钟后,陈森的手机震了一下,震得他掌心酥麻,那位“睡得着”女士终于回复了。 jacey:【长夜漫漫,要不来我房间聊聊人生?】 第44章 陈森知道临江仙侧门的密码,除了沙沙的风声,外廊静谧得没有一丝响动,往二楼走的时候他收到了郑嘉西的消息,说是房门没有上锁可以直接进来。 郑嘉西正在做脸部按摩,吸收完面膜的精华还要用清水洗一遍,浴室门没关,她听到吱呀的木板声,然后是落锁的动静。 “陈森?”她扬高声调。 “是我。” 是被夜风浸染过的嗓音,低低地很有磁性。 郑嘉西扔掉手里的洗脸巾,说道:“你随便坐,我先擦个面霜。” “好。” 陈森在外间驻足,只粗粗打量了几眼,他对这里的每个房型都很熟悉,临江仙当初的装修方案换了好几版,邵菁菁全都不满意,最后是他帮忙联系了一家颐州的室内设计事务所,负责人是颐州大学的前辈校友,结款的时候给了不小的优惠折扣。 这间客房叫“秋水”,还是他阿婆帮忙起的名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临江仙的每间房都有主题。 陈阿婆在她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在信用社当过会计,还写得一手好字,每逢春节,古樟街的街坊们都习惯上门来求一副对联。 互帮互助,你中有我,亲密的邻里关系也是老街韵味,就像一棵坚韧挺拔的老树,哪怕历经风霜,只要这些人情的根基扎得够深够稳,怎么都能屹立不倒。 难的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出去的人越来越多,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老一辈成了坚守者,也支撑着老街的精气神。 高楼大厦遍地起,好在有人能注意到这些时代的缩影,古樟街被纳入历史文化街区名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不会轻易被时间的洪流冲垮,这不仅保护了部分人的念想和记忆,也保护了不同城市的特质和风情。 陈森突然想到城北那套房子,哪怕只是隔着一条溪他阿婆都不愿意搬,老人家不肯住的原因有很多,舍不得古樟街是最直接最好拿出手的理由,其他的不说他也懂,比如阿婆惦记着他交了女朋友的话该有私人空间,比如希望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只用在他自己身上。 郑嘉西刚出来就看见陈森坐在沙发上神游,一点声响都没有,比他手边的抱枕还要沉默。 “在想什么呢?” 陈森回头,很轻地挑眉:“没什么。” 郑嘉西走过去,利落跨坐在男人身上,两人面对着面,落地灯的光从侧边映过来,黄茫茫的一片熨得周身发暖。 “闻闻看,香不香?” 她凑上去给陈森闻身体乳的味道,结果腰间一紧,被他摁在怀里。 “很香。”陈森也很认真地在她颈侧嗅了几下,“这是什么味道?“ “苦橙和甘草。” 郑嘉西低头要去吻他眼尾那颗痣,湿润的香气和唇一起贴上来,陈森轻抚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手臂,觉得触感比她身上那件丝绸睡裙还要光滑细腻。 肩带掉下去的时候窗边正好吹进一股细风,郑嘉西颤了一下,也因为那颗埋在她身前的脑袋,陈森托了托她的身子,换手团着她问:“冷吗?” “不冷。”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耳廓,扶着他的后脑勺又摁下去。 混合着水渍声,陈森说话也变得含糊:“要关窗吗,会不会进蚊子。” “……没事。”郑嘉西闭着眼,嘴唇微张脖子后仰,人也往下沉了沉,“我拉了纱窗。” 背后的靠枕有点碍事,陈森抽出来往茶几上扔,顺便探身去拿投影仪的遥控器,担心郑嘉西掉下去,他把她圈得很紧,再扶腰固定住。 郑嘉西的声音马上就要溢到嘴边,结果被陈森用一只手捂回去了。 “这里隔音不好。” 陈森把投影仪打开,随便挑了部警匪片,进度条直接快进到巷战部分,嘈杂的背景音能掩盖很多,但郑嘉西闷在他掌心的低吟太娇媚,让他不想那么快松开她。 “喘不过气了啊……”郑嘉西两只手伸到他的后背轻挠,像在抗议,蹙眉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陈森终于松手,但下一秒又恶作剧般地停在里面,郑嘉西的抗议变成了不满,双眸含着潋滟水汽:“……嗯?” “乖。”陈森勾唇笑,眼尾也沾了雾色,“让你歇口气。” 郑嘉西气得扑上去就要咬他的唇,陈森立刻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压着她闯得也更凶。 都想制服对方,一场缠斗结束,连沙发都被迫挪了位置,郑嘉西从浴室出来直接把自己甩到床上,然后看着陈森去了外间,把弄乱的东西一一复位。 “这下能睡着了吗?” 郑嘉西单手撑着脑袋来了个贵妃躺,陈森掀开被子人还没摆正,一只腿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腰上。 “睡?”陈森替她捏着腿腹做肌肉放松,眼尾扬了一下,“不是说要聊人生吗?” “刚刚聊得还不够深入吗?” 郑嘉西笑完打了个哈欠,一点泪水溢到眼角,她指了指陈森那侧的床头柜:“给我递一张纸巾。” 纸巾盒旁边还放着一个戒指盒,她见陈森有意无意要去瞟几眼,又说道:“那个盒子也拿过来。” 里面躺着周桉送的戒指,郑嘉西取下来往无名指上一套,手故意伸到陈森面前晃,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陈森的表情很有耐心,眼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他在等一个真正的答案。 原本想拿来逗他的话被郑嘉西咽下,她正经道:“这是我好朋友送的。” 又强调:“女的。” “送戒指?” “很正常啊,就是一个饰品。”郑嘉西轻轻转着无名指上那一圈,“很多东西的意义都是人为赋予的,典型的商业骗局。” 第58节 她总有自己的道理,不求别人的认同而是平静阐述,也不会受外界干扰轻易改变想法,陈森有时觉得她的内核应该很稳定很强大。 “那你呢,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的语气柔和,郑嘉西只是眨巴着眼,抿抿嘴好像没有开口的打算。 陈森不紧不慢道:“或者换个说法,你和曹汎是怎么吵起来的?” 那晚在酒吧,陈森赶到的时候也就听到个只言片语,他看见曹汎即将落下的那一巴掌,心一急很多事情没来得及深究。 “我不是对你不好奇。”郑嘉西垫高枕头,人也躺正了些,“我只是觉得,有些话你想说自然会找机会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这可能是个揭开伤疤的过程,对有些人来说是疗愈和解脱,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不堪回首,分事分对象,不是谁都有倾诉欲。 陈森伸手调暗床头的阅读灯,在不那么强烈的光线里静静看着她:“我可以告诉你,想听吗?” 都说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在人们遭受猛烈的精神冲击时会选择性遗忘,将痛苦的记忆隐藏起来。 但陈森不是的,被人拐走的那一天,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太阳刚落山,天边还晕着晚霞没褪尽的暗紫,五岁的陈森在家楼下和小伙伴们踢球玩耍,快到饭点,陆陆续续有家长领着孩子回去吃饭,陈森的爸妈也在厨房里忙碌。 他记得很清楚,小区楼房是那种白色的长条瓷砖外立面,他家住得不高,窗户是蓝色的,镶着不锈钢边框。 带走他的男人他认识,左手虎口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应该是父母的朋友,之前来家里吃过几次饭,所以男人出现的时候陈森并没有起什么戒备心,对方说他来做客,先带他去超市买点零食,谁知走到小区门口陈森就被塞进了一辆面包车,反抗也没用,他力气不够,嘴巴被胶带堵着,人也吓傻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整夜都在路上,车子没有停下来过,开的全是偏路山路,一些荒凉地段连路灯都没有,颠簸崎岖,两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好像随时都有怪物会窜出来,陈森被惊惧吞没,含着泪水在精疲力竭中睡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男人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他把陈森带到一个偏僻车站,恶声恶气地警告男孩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连上厕所都不被允许。 上了火车陈森被交给另外两个陌生男子看管,而胎记男转身就不见了踪影,那时的陈森满心满眼都是绝望,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天黑又天亮,火车不知开了多久,也不知停靠在哪个站点,下车后陈森被安置在一座郊外的矮平房里,那里的路特别难走,坑坑洼洼全是泥,旁边还有一条臭水沟,想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因为他身上还锁着铁链。 郑嘉西边听边绞着被子,眉头差点拧成死结,她抓住陈森一只手,忧心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来到郜云的?” 陈森把她揽过来,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后面有很多细节他也模糊了,怎么来的郜云,怎么遇到陈阿婆,包括自己原本的家在什么地方他都记不起来了。 “阿婆告诉我,她是在西边那片森林里捡到我的。” “就是有绿道的那个森林公园?” “嗯。”陈森点头,也想起了自己名字的来历,“她去摘野菜,看到草丛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当时吓得不轻,把我送到医院治了好几天才出院。” 直到这宗人口拐卖案成功告破,真相才得以大白。 原来陈森因为惊吓过度导致了高烧不止,普通诊所治不好,那两个人贩子怕出差错更不敢带他上医院,立刻提前联系了要接手的买家,买家看到陈森这幅模样还以为他生了什么要命的大病,当场就反悔了,人贩子觉得这一趟做不成搞不好要暴露,于是在转移的途中把陈森给丢掉了。 捡到孩子的陈阿婆很快就报了警,可惜那个年代网络不发达,刑侦技术也有限,迟迟等不到孩子的亲属来认领,陈阿婆也是个苦命人,她的丈夫和儿子出远门时遭遇车祸双双离世,家里就剩下她一人,看着无依无靠的陈森,她决定收养这个可怜孩子。 “那会儿大家都以为我烧糊涂了,脑子坏掉了,有时候像个哑巴,有时候嘴里念念有词。” 陈森还有残存记忆,他记得自己的小名,记得自己的父母也姓陈,记得家里有个外婆,噩梦惊醒时他会下意识大声喊外婆,所以陈阿婆就干脆让他叫自己外婆。 刚来古樟街的那段日子,陈森几乎不跟人交流,不喜欢出门,警惕性很高,有时候一整天嘴里都蹦不出一个字,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睡觉就睡觉,对外界的反应也很迟钝,像个没感情的提线木偶。 杨叔当年是在大城市做生意的,也接陈森去大医院做过身体检查,都说这孩子没问题,后来看了心理医生才知道,他这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郜云是个小地方,医疗资源没那么发达,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陈阿婆都带着陈森在外地的大医院接受治疗,杨叔觉得祖孙俩不容易,在医药费和食宿方面都提供了莫大的支持。 听到这儿郑嘉西才算明白,为什么陈森他们都愿意无条件帮助杨叔。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照镜子,给出一分就会收获一分,有能力的时候施以援手,落魄的时候别人也会来尽力拉一把,或许付出和回报不能对等,但善良永远不是错。 “古樟街的邻居们对我很好,他们也都清楚我的情况,怕我再受刺激,都像保护动物一样看着我。” 陈森记得有调皮捣蛋的孩子追着他嘲笑,赖阿伯看见后直接抽出竹藤吓唬了几鞭子,街口的王奶奶也拎过那些皮猴子的耳朵。 当然对于他来说,陈阿婆才是那个最大的依靠,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他,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能有饭吃有家回,过的虽然不是什么富裕日子,但陈森每天都是穿得干干净净的,别人有的他也会有,一点都不委屈。 陈阿婆是暗夜里的灯,用微弱却强大的光亮一点一点修补着陈森幼年那颗残碎的心,教他做人,供他读书,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这样的爱和善意早已超越一切亲缘纽带。 不过故事到这里还不算完整,前面听说拐卖案已经告破,郑嘉西自然就想到了陈森的亲生父母。 “所以你后来找到他们了吗?” 陈森静默了几秒,再抬眸时,郑嘉西在他眼里看见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 “找到了。” 人贩子可恶又冷血,他们漠视别人的生命,为了一己私欲让无数家庭陷入痛苦折磨,等待的人绝望,走失的人也绝望。 所有被拐的孩子都一样,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家”这个字就会从起点变成人生的终点。 陈森当然是那个想找家的人,他想知道自己的来处,一开始有些难以启齿,也怕寻亲的举动伤了陈阿婆的心,不过一切都是他多虑,零九年公安部建立了打拐dna数据库,可以就近到当地派出所或者刑警队报案,陈阿婆得知消息后立刻带着他去公安司法鉴定中心采集了血样。 她对陈森说,人到世上走一遭,要活就要活得明明白白。 寻亲路坎坷,等待的过程也同样漫长,年复一年,陈森终于在大学毕业那年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当初扔掉他的那两个人贩子是惯犯,前后作案共有七起,落网时也主动交代了罪行,他们对陈森的印象特别深刻,细枝末节都能讲得很清楚。 原来拐走陈森的胎记男人是他们的老乡,因与陈父在生意上产生利益冲突,故而起了歹毒的报复之心,他将陈森绑走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孩子送给了两个人贩子。 或许是老天开眼,胎记男在事情发生的一周后被路边掉下来的广告牌砸中了,当场身亡,不过这也导致线索断裂,让陈家的寻子之路变得尤为艰难。 陈森是陈家唯一的孩子,为了寻找他,陈家可谓倾尽所有,陈父放弃了如日中天的木材生意,变卖家产在全国各地奔波,最艰难的时候在公园的躺椅上都睡过,陈森的母亲则守在老家,她怀揣着渺小的希望,说不定哪天儿子自己就找回家了。 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坚持了快一年,情况却没有丝毫进展,到后来他的父母开始争吵,开始相互埋怨,连结婚证都撕烂了,陈父成日酗酒,终于喝到胃穿孔,大出血没抢救回来当场就去世了,而陈森的母亲因为连续的刺激心力交瘁,也于次年离开了人世。 双亲身亡,陈森也因此一直没有在数据库里比中血样,直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找到家的时候发现家已经没了,陈森失去了他的来路,也失去了他的归途,如果说一次打击砸不碎他的骨头,那么这又一次的打击几乎改变他的所有。 大学时期他和宋祈然创办了ocgame,毕业时已取得不错成绩,还获得了一次天使轮投资,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陈森在那段日子的工作状态,“疯魔”这两个字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几乎抹掉了所有个人生活,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砸在工作上,ocgame越做越大,宋祈然却越发担心好友,他说陈森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哪天要是突然断电,这台机器可能就彻底罢工报废了。 好在陈森的老家还有亲戚,上次造访郜云的蓉蓉就是他亲姨妈的女儿,宋祈然瞒着陈森联系上那几位关心他的亲属,内外施力硬生生把他从工作状态中拉了出来,又给他放了个超长假期,把人送回只存在于破碎记忆中的老家。 怕什么就更要面对什么,这招“以毒攻毒”确实起了效果。 失联两个月,当宋祈然再次见到陈森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人虽然消瘦了一大圈,但至少不再是苍白疲惫的面色和游魂幽灵一样的精神状态了。 说完这些,窗外突然响起几声清脆鸟鸣,黑夜即将转昼,这一晚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尽头。 在陈森谈论父母的时候,郑嘉西主动熄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因为她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以及,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震惊,遗憾,同情,这些好像都不合适。 他平静地讲述着,就好像这些话已经重复过上百遍,不能轻易扎痛他。 她平静地听着,做一个很好的陪伴者,悄无声息地咀嚼着他娓娓道出的苦难。 此刻房间里也不是绝对的昏暗,有微弱的晨光透进来,映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陈森在被子下摩挲着郑嘉西的手,两人牵了一整晚都没松开的手。 郑嘉西轻轻摇了摇头,她从未尝试过与人这样彻夜谈心,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震撼,她还没有完全消化,而且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居然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人生剖给她看。 脆弱和伤痕的袒露代表了什么,她莫名想起eddie的话。 “我们从不在彼此面前展示软弱的那一面。” 但今晚的陈森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对不起。” 郑嘉西这话很突然,陈森没理解:“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什么呢,除了心疼他,还佩服他坦诚的勇气,佩服他先跨出了这一步,也瞧不起自己有意或无意的退缩。 郑嘉西无言以对,她只能拥住眼前的男人,让自己的体温融过去,很轻很柔地拍着他的背。 “还好,还好你遇到了陈阿婆,还好你来到了古樟街。”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被郑嘉西咽了下去。 她既羡慕陈森,又替他感到庆幸,原本的人生虽然面目全非,但他走运地遇见了这么一群善良又博爱的人。 第45章 一夜未眠,两人这觉睡到了午后才算彻底清醒,暖烈的阳光很强劲,带着一种立马就要穿透遮光帘的气势。 和世界失联了半个白日,陈森的手机都快被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挤爆了,郑嘉西洗漱好出来,他也刚回复完最后一个字。 “你是不是有工作要忙?” “没什么。”陈森掀开被子下床,光着上半身走进浴室,“原野打算举办一次网吧赛,王弘瑞他们做了活动方案,催我过去看看。” “网吧赛?什么游戏啊?”郑嘉西跟在他身后问。 陈森刷完牙冲掉嘴里的泡沫,掬了把水往脸上泼:“英雄联盟。” “果然。”郑嘉西撇撇嘴,环着胸倚在门边,“cs玩家不配咯。” 陈森掀眸,透过镜子看她:“你想玩比赛?” “我只是对奖品感兴趣,一等奖是什么?” “那你应该不会感兴趣。”陈森从浴室走出来,捡起衣服往身上套,“好像是大额充值卡。” “充值卡?”郑嘉西的手指绕着一绺头发打转,“那确实没意思,我都原野首富了。” 陈森望她一眼,忽然认真问:“那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都可以?” “可以。” 郑嘉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慢吞吞道:“哦,那我最想要的你已经给了,还连着给两晚……” 就知道听不着什么正经话,陈森这回反应变快了,迅速抬起她的下巴,再用两指捏住她的嘴唇,郑嘉西被迫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差点笑倒在他怀里。 二楼的走廊很安静,其他住客不是出门了就是在午休,锁好门下了楼,郑嘉西发现陈森要往反方向走,于是喊住他:“你去哪儿?” “我从侧门走吧。” 毕竟是民宿,人多嘴杂,两人的关系还没有正式公开,陈森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想让她冒着被说闲话的风险,谁知郑嘉西根本不买账:“你当自己是来侍寝的?还悄悄退场?” 第59节 陈森:“……” “怎么,不想让人家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郑嘉西佯装要变脸,陈森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突然浮起一层薄薄笑意,像得到某种默认的许可,他跨步上前把人牵住,径直就往前厅走了。 这会儿邵菁菁也在,她和阿豪趴在前台正聊着些什么,感觉到有人来了,姐弟俩几乎是同时侧过身子,看见郑嘉西身旁还杵着个陈森的时候,阿豪想打的招呼没打出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刚刚还在讲,郑嘉西一天没现身是不是在房间里睡过头了,可是陈森怎么也在这儿?他什么时候上去的?这两人一起从客房部下来又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当姐姐的人,邵菁菁明显要淡定许多,转瞬即逝的讶异过后,她很缓慢地招了招手:“早啊。” “也不早了……”阿豪刚说完,脑门上就被他姐赏了颗爆栗。 那两只手还牵着,明眼人看到之后也该想通了,不用过多解释,郑嘉西冲他们弯了弯嘴角,结果还没走到门口,邵菁菁就突然挡住了她和陈森的去路。 “那个,我找郑嘉西有点事。”邵菁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占用一点时间?” “她还没吃饭。”陈森是平淡的口吻。 “我做我做。”邵菁菁盯着郑嘉西,表情有些急切,“煎糖糕吃吗?” “可以啊。”郑嘉西望向陈森,“那你先去?我晚点再来原野找你。” 她开了口,陈森当然没有异议,等人走后邵菁菁立马去厨房煎了几块糖糕,还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郑嘉西看着托盘里的东西刚想说话,邵菁菁又搬来一个纸箱,最上面是几包没开封过的红薯脆片。 “阿豪说你挺喜欢吃这个的,我们出了低糖版本,你试试。” 郑嘉西拿着几包零食忽然笑了:“这么大阵仗呢,到底什么事?” 邵菁菁立刻掏出箱子底下的东西,都是些造型各异的茶叶罐子,她一件一件摆出来:“上次跟你聊过之后我和工作室的人讨论了一下,这些是新设计的包装,你看看怎么样。” 说来邵菁菁也是个颇有行动力的人,而且把重点记得很清楚,郑嘉西随手挑了几个看,基本都满足了颜值与实用性兼具的要求。 “所以你们打算用哪一版?” 邵菁菁握了个瓷罐:“我们最满意的是这个,但架不住它成本高啊,比原来那个贵了一半还不止,本来卖这个茶叶就没多少利润。” 郑嘉西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复古马口铁罐的罐身上,她指了指:“这个也不错。” “对,这个也好看,而且便宜。”邵菁菁拿起来转一圈,“外面这层包的是手工纸,质感很好的,就是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换成这个怕客人说我们偷工减料。” “那就做两版。” “两版?” “对。”郑嘉西把两个不同材质的罐子摆在一起,“抛弃你们原有的包装,把铁罐装的价格拉到最低,把瓷罐装做成礼盒,价格翻倍。” “啊?那里面都装一样的茶叶?”邵菁菁没想明白,“直播间你也知道的,大家都是冲着实惠来的,一样的东西肯定买更便宜的啊,形成对比的话礼盒没销路吧。” 郑嘉西晃了晃那袋低糖版的薯片:“有对比才有选择嘛。” “消费者的部分需求是靠你们商家创造的,在产品展现出来之前他们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某些人手里的钱不够,对消费始终处于观望状态,这是一种潜在需求,某些人手里有闲钱,但始终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产品,这也是种潜在需求,你要同时抓住这两种人的心理。” 郑嘉西耐心做着解释,语速不疾不徐。 “瓷罐的做成礼盒,茶叶筛选再严格一些,最好添两个漂亮的茶盏配套,里头的东西不要放太多,少而精就行,专门针对那些有送礼需求的客户,铁罐的精简包装,加大容量,做成价廉物美的口粮茶,吸引那些想买回去自己尝试的客户,顺便加大回头客生意的黏性,这茶叶本来也不差,说不定那些收到礼盒的客户想起这一口还会找过来的,间接就能刺激口粮茶的销量。” 邵菁菁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不忘拿出手机记录重点:“你继续说,多说点。” “还不够详细吗?”郑嘉西笑,“剩下的就要看你们主播怎么发挥了,换包装说好听点叫做产品更新升级,茶叶嘛,更严格的原料筛选,更天然的制作工艺,能get到这个意思吗?” 郑嘉西就差手把手教写文案了,邵菁菁点头如捣蒜,她是个很能听取建议的人,梳理完内容之后立刻复盘了一遍,还加了点自己的理解,再向郑嘉西确认可行性。 两人就这么聊了许久,邵菁菁原本乱成一团麻的想法也终于理顺了,她受益匪浅,对郑嘉西的探究欲更是达到了巅峰。 她的思路很清晰,知识储备又够充足,做决断时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和笃定,让人很容易就跟着她的想法走,一个人可以用物质包装自己,但气质,谈吐,这些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邵菁菁本就觉得这人不简单,此刻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眯眼问:“我真的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自己做生意的,还是在大公司当领导?难不成是学院讲师?” 郑嘉西摸了摸耳后那片肌肤,微笑着似是而非道:“我是无业游民啊。” 邵菁菁的嘴角翘起僵硬弧度,刚想问她“你猜我信还是不信”时,张口就被一道突兀声音打断了。 “说多少遍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求你们别控制我了行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说什么我就得乖乖配合,不听话就是不孝顺,别总拿那套为我好的理论当幌子,我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而且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己一团糟的婚姻,别把矛盾转移到我身上!别骂人,有本事就来抓我!” 郑嘉西瞄了一眼,隔壁这位情绪激动的姑娘她认得,就是那天被她亲自从高铁站接回来的住客。 “又来一位怼天怼地的。”邵菁菁小声嘟囔着,她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她要不配合的话,她家里人估计下辈子都抓不到她,郜云真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哈。” 郑嘉西戳着半块凉掉的煎糖糕,玩笑道:“指桑骂槐呢?” “我可没说你啊。”邵菁菁摆摆手,又竖着耳朵听那姑娘反抗了几句,从话里找到关键词,“对哦,马上就要过端午了,你回家吗?” 不管是什么节日,只要是个节都能跟回家扯上关系,郑嘉西懒懒地摇了摇头。 “那正好,你跟我们一起过吧,到时候去杨叔的店里吃饭。”邵菁菁瞬间又想到什么,郑嘉西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揶揄,“别拒绝啊,古樟街的人都要去的,森哥也得去。” 果不其然,在临近端午节的这段时间里,郑嘉西几乎收到了古樟街所有邻居的邀请。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和陈森的关系在古樟街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他们,大家都会下意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最心急的肯定是陈阿婆,她都顾不上酝酿措辞,直接在院子里逮住要出门的陈森。 “真在一起了?” 陈森耙了耙头发,故意卖关子:“谁?” “你跟阿婆玩心眼。”陈阿婆气得想拿锅铲敲他,“说实话。” 院角的石榴树已经开花,红艳艳地压了满枝头,陈森想起确定关系的那一晚,郑嘉西的嘴唇也是红得那么热烈。 他收回视线,英朗的五官因为染上一丝笑意变得温和。 “是的。” 陈阿婆的眼眶热了,她拍着他的肩,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嘴里不断重复着:“好,真好。” 第46章 重塑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有多难,这事陈阿婆是最有发言权的。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她清楚陈森是个外冷内热的典型,习惯旁观,不轻易表达,对于一个在幼年就遭受了重创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方式。 陈阿婆曾经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这孩子养得太过懂事了,感情也好物质也好,他从不主动要求,面对伤痛或者困难又总是默默承受,甚至在得知亲生父母已经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过。 一个对待什么都很认真的人,有时看起来心特别硬,同龄人恋爱分手再恋爱,玩得花样百出精彩纷呈,陈森却只会用工作麻痹自己,在人人都羡慕的大好年华里,他埋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陈阿婆玩笑似的提点过,她说年轻人别活得太封闭,遇上能折腾的也要折腾几回,陈森对此既不反驳也不表态,我行我素的生活依然溅不起半点水花。 所以对于他谈恋爱这件事,陈阿婆消化了好久还是觉得稀奇。 端午节的这顿晚餐,所有人都聚在了杨叔家的饭店里,落座之后,陈阿婆的视线像不舍得挪开似的一直飘过来,郑嘉西终于忍不住问:“阿婆,我妆花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看。” 郑嘉西真的很白,在灯光下更明显,她的肤色比周围人要亮好几个度,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也很抢眼。 见陈阿婆笑,郑嘉西也跟着她笑:“那看来我今天化的妆很成功。” “你们这个年纪怎么样都漂亮。”陈阿婆点了点眼睛,“闪闪的,真好看。” 郑嘉西凑近了给她看:“我这个眼影有亮片的。” 陈森朝这边走的时候,郑嘉西正拿着一管护手霜往他阿婆手上抹,老人家就坐着随她弄,眼尾弯弯压出又细又深的皱纹。 “还没上菜,先把这个喝了。” 陈森手里拎着满满一壶热水,里头泡着海藻般的草药,看着那绿到发褐的药汤,郑嘉西觉得不太妙,转头问陈阿婆:“苦吗?” 陈森已经替她倒好一杯了,抢先道:“不苦。” “这个凉茶好的,上火么喝这个最好了。”王奶奶也附和,“清热解毒的,喝下去明天就没事了。” 郑嘉西只怪自己贪嘴,她一口气把邵菁菁给的红薯片全干完了,结果报应说来就来,喉咙发炎,嘴里还长了两个要人命的溃疡,陈森说杨叔这里有特效凉茶。 水有点烫,草药味很浓,她半信半疑地先抿了一口,下一秒差点吐出来。 “你骗我,这也太苦了吧。” 是那种能让人灵魂出窍的苦,郑嘉西的五官拧在一起,整条舌头都麻了。 “苦吗?”陈森直接端起她的杯子尝了尝,隔了几秒才说话,“还行吧,你再试试。” “还行个鬼啊,你都皱眉了。” 郑嘉西才不肯上这个当,悄悄摸摸地把杯子推出去,又被陈森拿回来送到面前,他的语气很耐心:“说不定第二口就不一样了。” 睁眼说瞎话,郑嘉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轻声道:“……先放着,我慢慢喝。” 看起来像在撒娇。 这点小动作被对面的王奶奶抓了个正着,她举碗演示:“喔唷,慢慢喝更苦,你就这样一口闷。” 赖阿伯也接话:“我教你,眼睛闭起来,当白水往嘴里灌,大脑被欺骗住就不苦了。” “囡囡,这个比药管用。” “老杨上哪里摘的苦草喔,这东西现在不好找,很多山上没有的。”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聊起来,但目光都聚焦在郑嘉西这里,好像生怕她赖掉这杯凉茶,就连陈森也是,他不催促她,很有耐心地等着,最后冷不丁来一句:“凉掉更苦。” 郑嘉西被盯得没办法,吸口气仰头饮尽,杯子放下的那一刻,夸赞声和掌声都一起涌来了,跟逗小孩似的。 她觉得有点好笑,嘴巴里的药味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陈森见她肯配合,又把空杯子捡过去作势要再倒一点,吓得郑嘉西在桌下拼命掐他大腿。 这时晚来的波仔绕过来打了声招呼,他身边还跟着个凑热闹的季江潮,两人见到郑嘉西也不再是以前那副分外眼红的嘴脸,有模有样地问了好才离开。 “这俩小子有意思啊,双胞胎一样的,一个剪了头发另一个也跟着剪。”王奶奶笑。 “清清爽爽多好,那刘海我早就想给他绞了,眼睛都要挡成斜视。”赖阿伯说完朝郑嘉西看过来,“波仔那个朋友是你亲戚?他们来剪头发那天我好像听到一嘴。” 郑嘉西突然被问住,顿了下才回答:“是的。” 赖阿伯恍然:“原来你在郜云有亲戚啊,都没听你提起过,哪边的亲戚?” 好奇探究的视线集中了过来,也包括陈森,但郑嘉西没去看任何人,她盯着桌面眼里虚焦成一片,随意道:“不是很熟的亲戚,没什么来往的。” “这样啊。”赖阿伯见她似乎不愿多说,也没继续追问。 郑嘉西有些走神,桌面下陈森的手碰了过来,她一抬头就跌进那双漆黑眸子里,男人的指腹滑过她的手背,低声问:“嘴巴里还有苦味吗?” 第60节 郑嘉西咬了咬唇:“有点。” “收银台有糖。” 郑嘉西没犹豫,暂时脱离人群走出了包厢。 杨叔的饭店开在半山腰,面积也不小,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后院搭了个开放式的烧烤房,用来供应烤鸡烤全羊。 这里的风景虽说比不上驻云山,但是胜在和主城区之间的距离近,开个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吃一餐地道农家菜,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为此专程跑一趟的。 因为来了团体客人,此刻一楼大厅几乎是满座,郑嘉西从人声鼎沸中穿梭到收银前台,抓了两颗水果糖就往后院走了。 香味是从土窑炉里飘出来的,两个师傅手里握着铁铲,只要计时器一响,他们就会迅速把烤好的窑鸡扒出来,一秒钟都不耽搁,引得边上好几个围观的食客拍照录视频。 “小郑姑娘,站这儿不热吗?” 杨叔从郑嘉西身后出现,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唤服务生过来传菜。 “不好意思,是不是挡到你们了。”郑嘉西立刻往边上挪了几步。 “不会不会,我是怕他们毛毛躁躁撞到你。”杨叔指着右手边的简易木桌,“去那儿坐,那里凉快,也能看得很清楚。” 郑嘉西确实在观察烧烤的制作过程,看手脚麻利的人干活是种享受,她也没推拒,拖了张塑料凳子坐下来。 一位套着花布围裙的妇人给她递了瓶水,郑嘉西说了句谢谢,却发现对方似乎听不见声音。 杨叔拍了拍妇人的肩,用手快速比划了几下,妇人再望过来时脸上带着和煦笑容,她对郑嘉西点点头。 “这是波仔妈妈。” 郑嘉西很吃惊,她也立刻站起身冲那妇人点了点头。 “小郑姑娘你坐。”杨叔让妻子先去前厅,自己也拉了张凳子坐下,“不好意思啊,波仔妈妈听不见,早些年用错药物导致中毒性耳聋了。” 原来是后天造成的,郑嘉西深表遗憾,她问:“那能治好吗?” 杨叔摇头:“不可逆损伤,耳聋程度也比较严重,助听器效果不理想,我打算带她去做个人工耳蜗的手术。” 郑嘉西知道这个手术的费用十分高昂,她喝了点水拧紧瓶盖,刚想说话的时候杨叔先开口了:“小郑姑娘,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那笔赔偿金拖了这么久,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您别这么说。” 郑嘉西看了眼手机备忘录,那上面清楚记着杨叔的每一笔还款,每次的数额都不大,但间隔不会太久,有时一个星期能汇两笔进来。 她逮着机会,说话比较直接:“剩下的也没多少,您不用再打给我了,说实话我那会儿也是抱着较劲的情绪,咱们算相识一场,这就行了。” 那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足以让一个需要面对重重困难的家庭陷入窘境。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本来就是波仔做错了事,这是我们应该承担的,千万别误会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赖账,而且你也从来不催着还,我已经很感激了。”杨叔有些激动,“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你,经过这么一遭,波仔那小子总算清醒了点,还搞了个什么剃头明志的决心。” 郑嘉西想起和波仔的初见,两人真算得上是水火不相容,可谁又能料到她今天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他父亲聊天。 “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应该是他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 杨叔感叹:“反正有改变就是好的,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我是失败者,以前是工作忙没精力,现在是想插手都没办法,到他这个年纪,性格想法什么的都很独立了,我再着急都没用。” “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陪伴和引导都是暂时的,前路只能靠自己的脚步丈量,至于青春,这块被打乱的魔方总有荒唐的那一面。 看着烧烤房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杨叔的语气慢慢放松了下来。 “前段时间菁菁给帮忙拍了个什么短视频放到网上,说是点击量不错,后面果真有游客找过来,店里生意比起以前是好多了,万幸我和波仔妈妈也还有力气做事,人嘛,只要踏实肯干,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很质朴的语言,很简单的道理,郑嘉西默默听着,也有些感慨。 陈森说过,杨叔以前生意做得很好,还给家乡捐钱建小学,在郜云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谁曾想他后来败在自家亲兄弟的手上,对方吞了货款拍拍屁股跑到国外逍遥快活,抛下一大个烂摊子让杨叔陷入水深火热。 都说有钱的时候身边全是好人,一旦落了难,什么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杨叔的前半生跌宕起伏,算是上过天堂也下过地狱,从泥泞中爬起来,难得的是还能保持本心。 郑嘉西盯着水瓶上的塑料纸,缓声道:“听说您以前很照顾陈森。” “阿森告诉你的吗?”杨叔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笑了笑,“那算得了什么,也就他记得那么清楚,我都不好意思提。” 买套新衣服给点零花钱,偶尔帮忙开个家长会,有空的时候带着出去玩一趟,这些事在杨叔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是他这孩子太重情义,我最难的那段日子,他跑前跑后替我解决了不少麻烦。”杨叔伸出食指朝上点了点,“就这家店,那会儿连银行都不敢把钱借给我啊,阿森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直接帮我垫了两年房租,要真论起来,是我欠他的恩情太多。” 孱弱的男孩终于丰满了羽翼,又把坚实臂膀借给那些曾经替他遮风挡雨的人,这是一个圆满的轮回。 郑嘉西好奇陈森幼年的模样:“他小时候调皮吗?” “怎么说呢,不能算是调皮。”杨叔想起一件事,“我给他买过一辆滑板车,前面一个轮后面两个轮的那种,一般小孩拿到手早就玩疯了,哪里还找得到人影啊,但是阿森在家足足闷了三天。” “为什么?” “他应该是好奇心比较重,用螺丝刀什么的把车拆成好几个零件,研究透了再装回去,后来是一个弹簧找不到了才告诉我真相,好笑的是主动承认完错误,又问我弹簧能不能单独另买。” 郑嘉西笑:“还挺倔。” “聊什么这么开心?” 陈森找人找到了后院,还没跨出门就看见郑嘉西和杨叔面对面坐着谈笑风声。 “能聊什么,聊你。”杨叔拉开一张凳子,“坐吗,就是有点热。” “不坐了,我来喊她吃饭的。” “上菜了?”郑嘉西起身,“杨叔,那我先过去了,你忙好了一起来吃点。” “欸,你们先去。” 挨着烧烤房确实热,陈森捏着她软软的手心说:“全是汗。” “嫌弃就别牵咯。” 郑嘉西作势要把手抽回来,结果陈森握得更紧了,她弯着嘴角跟在他身后,穿过大堂去水池边洗手。 “帮我绑个头发。” 郑嘉西把发圈从手腕上解下,递给陈森后在手里打了一堆泡沫。 “怎么绑?”陈森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望过来。 “马尾就行。” 郑嘉西的头发又长又密,陈森用双手拢起,露出她颈后雪白的肌肤。 棉t的领口很宽大,陈森一低头就瞄到了她后背上的文身,虽然只有一截花瓣的图腾。 因为怕扯痛她所以他只用了很轻的力,这样的动作看起来略显笨拙,隔壁的儿童矮池恰好有个小姑娘也在洗手,分心朝这边看了几眼,转头对她妈妈说道:“那个叔叔绑的辫子比我爸爸绑的还丑。” 这音量想忽略都难,郑嘉西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小姑娘的妈妈很惊慌,尴尬道完歉立刻扯着女儿走了。 “技术确实有待加强啊陈老板。”郑嘉西擦好手,摸了摸脑后歪斜的低马尾。 被嘲讽的陈森无奈站在一旁:“过来,给你重新绑。” 郑嘉西扔掉湿纸贴过去,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下一秒正好有人从过道拐进来,眼看着就要撞到郑嘉西,陈森手臂一展干脆把人揽进怀里。 他箍着她的腰,大掌很有力:“你刚刚说什么?” 郑嘉西在他脸上找破绽,那眼神明明就有变化,还在这里装傻。 她刚刚说的是,绑头发有什么意思,把手绑起来才有意思。 她就不信他听不懂。 被人盯久了会莫名心虚,陈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好在郑嘉西的手机呼进一个电话,很及时地救了他。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求救。 郑嘉西握着手机单独去了安静的角落,皱眉道:“说慢点,让我去哪儿?” 听筒那边,薛一汀喊得比孟姜女还要委屈。 “我的姐,我天上地下唯一的姐,快回颐州救救微臣吧!” 第47章 薛家做的是医疗器械生意,这个行业的门槛高,为了让薛一汀顺利接手公司业务,给他考验和试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回老薛总似乎下了决心要给儿子找一些刺激。 “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泛亚有意进军医械这个领域,他们旗下那个ai实验室会全程参与研发,老头子兴奋坏了,搞了个全资子公司,把整个监护系统板块的业务都划过去了。” “你爸这行动力够超前的啊。”郑嘉西之前就听说他们公司的新项目和泛亚有关系,这回完全懂了,这是铁了心要拉泛亚入局,“所以他把炸.弹丢给你了?” “我真服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且不说泛亚那边的消息准不准确,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让我去拉投资啊? “可能想试试你那个总裁班的学习效果。” 薛一汀欲哭无泪:“别拿我寻开心了,真的,这回只有你能救我。” “我怎么救你?”郑嘉西换了只手接电话,“借钱可以,那什么ai实验室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我就是想让你做个中间人,给我牵个线。” “牵谁的线?” 薛一汀咳了两声:“宋祈然。” “……” 郑嘉西没想到他出这招,笑了:“你不找他们的战投部老大,直接找宋祈然?这步棋下得够莽啊。” “我见过他们好几个事业总了,啥都套不出来,干脆擒贼先擒王。”薛一汀感慨,“我能用的人脉都用尽了,就身边这帮人,平时给我吹得上天入地,到了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的,我是真的把全部希望都押在你身上了,你不是见过他吗,给兄弟引荐一下?” “你太看得起我了。”郑嘉西摸摸眉心,“我和他根本不熟,就是在一个局上见过,话都没搭一句。” 至于宋祈然还记不记得她这号人物,那就不清楚了。 “是你太低估自己了。”薛一汀开启洗脑模式,“虽说人已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有你的传说啊,只要你肯出马,什么样的资源找不到?那宋祈然也得给你几分薄面。” 郑嘉西可不这么想,泛亚创始人只是最浅显的身份,听说宋祈然与香港的晟和集团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见得能给谁面子,想见他的人倒是排了几公里。 “我就是想混个脸熟,顺便探探口风,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吧。” “我看你爸压根没发现你的潜力。”郑嘉西打趣他,“你应该去干销售。” 最后郑嘉西还是没把话说死,想见宋祈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最不迂回的方式就是找某人借个力。 而让她犹豫的,是再和颐州那个圈子有什么牵扯,如同一把破开往事的利刃,只要拿起来,与她有关的种种过往便再无藏匿的可能。 第61节 …… 端午过后,郜云的热夏来得很快。 日间最高气温能轻松突破三十度,天气也是说变就变,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就能立刻翻脸来场暴雨。 潮湿闷热最难捱,临江仙一楼也关起玻璃门开启了冷气,郑嘉西晃到前厅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偏头看见阿豪正和一位穿着吊带裙的姑娘聊得火热。 仔细一瞧,又是从高铁站接回来的那位。 姑娘叫晓禾,自称是南方人,口音听着却更像从北方来的,性格也和她那副温温糯糯的外表大相径庭,说话像炒豆子一样快。 “我妈是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我爸又是个没主见的软蛋,你知道触底反弹这个词吗?就像一块看似坚固的钢板,如果下了死力气去拗,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断掉,所以我爸出轨了,他以为我妈不知道,在家继续扮演听话废物的角色,而我妈呢,不愿面对自己的失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欲盖弥彰,活脱脱一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 阿豪讶异于她的直白:“所以你受不了这种家庭氛围,一声不吭地辞掉工作,然后离家出走了?” “岁月静好谁不会装啊,能装一辈子吗?反正我不行。” 他们聊到兴奋处时旁若无人,郑嘉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快要走神时邵菁菁拎着包出现了,她是准备出门的,瞧见弟弟那副崇拜中涌现着一丝丝爱慕的嘴脸,忍不住嗤声道:“蠢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段位的,迟早要栽。” 郑嘉西看她一眼,邵菁菁扁了扁嘴,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阿豪绝对驾驭不了这种类型的姑娘。 那边晓禾也扬起了嘴角,掺着几分貌似看穿世间百态的通透:“有句话怎么说的,永远别把人当傻子,你以为自己的人设立住了,藏好了,实际是别人懒得戳破罢了,真心如果不能换来真心,那跟喂狗也没差别。” 阿豪就差鼓掌:“话糙理不糙。” 那头又侃了十多分钟,郑嘉西的茶也换了一道,晓禾背着相机出门的时候陈森来了。 他拎着纸袋,里头装着早餐,阿豪见了不免要打趣几句:“森哥,有没有我的份?” 陈森径直绕过他,举了举袋子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就一份。” 郑嘉西的尾巴要翘上天了,她冲着阿豪笑咧咧道:“叫声姐,可以赏你一口。” 阿豪估计受晓禾的影响不轻,语气声调像演话剧,他挤眉弄眼地朝那两人念起林黛玉的台词:“是单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郑嘉西直接抄起一个橙子砸了过去。 等他们胡闹完,陈森也把早餐摆好了,窝蛋牛肉粥,薄皮烧卖,现磨豆浆,郑嘉西翻了半天都没看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渠石弄的肉馅烧饼呢?” 郜云的老底子点心铺,烧饼限量供应,逾时不候,陈森给她排队买过一次,外皮酥脆,肉馅爆汁,那滋味简直让人魂牵梦绕。 “太上火,溃疡不是刚好吗,又想喝凉茶了?” 陈森一句话让郑嘉西噤了声,他现在总有办法治住她。 “你不吃吗?” 陈森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拒绝道:“出门前吃了两个粽子,有点顶。” 端午那天大家还聚在一起包了粽子,那分量够古樟街所有人吃小半个月的,陈阿婆拎了好几挂回来,郑嘉西连吃两天就腻了,陈森只能自觉扛起消灭存货的重任。 豆浆和粥都有点烫,郑嘉西不敢心急,好在室内开了冷气,掀开盖子晾一会儿就行。 外头的地面被太阳晒得惨白,同样的时节,颐州应该会略微凉快一些。 郑嘉西握着勺子,搅拌的动作有些机械化,陈森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看手机,垂下的眼睫覆了一层淡淡阴影。 “陈森。“郑嘉西蓦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 他只要一抬眸,其他五官也会跟着凌厉起来,眉宇间透出冷然的英气总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却不敢正面直视的本事。 在床上也是,有时郑嘉西被他盯到心慌,会手忙脚乱地捂住这双眼睛。 “陈森。”郑嘉西又喊了一遍,似在强调接下来要说的话,“能陪我去趟颐州吗?” 用“陪”这个字其实也是准确的,而拜托约见宋祈然这件事她没用太多技巧,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郑嘉西明白,跟陈森谈事,简明扼要是最有效的。 果然,在她道清缘由之后,陈森爽快表示可以从中协调。 宋祈然给不给别人面子无从知晓,但郑嘉西这回押对了宝,月中的时候她收到了可以立刻动身去颐州的消息,当天就给薛一汀去了电话,对时间订餐厅,一切都以最快速度进行。 从郜云出发,四个半小时的路程,到达颐州刚好下午三点。 下榻酒店是薛一汀主动要求替他们安排的,郑嘉西半点没客气,给完身份信息后提醒道:“就要一间大床房。” “嗯?陈老板呢,他不住?” “住啊。” “那要两间啊。” “一间。” “……” 一间,还大床房,薛一汀反应过来直接跳脚:“哇,禽兽啊你!” 郑嘉西“呸”了一声:“我光明正大。” 还是上次那家外资酒店,不同的是这回她和陈森住到了一起。 虽说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但是刚进门的时候,气氛依然有些许微妙,这种微妙很难解释,陈森拖着两人的行李走在后面,就这么一步的距离,郑嘉西感觉背上已经开始发烫。 插卡取电,关门落锁,做完这些郑嘉西连头都没有回,她径直拐去洗漱间,一双手浸在泡沫里搓了快有五分钟。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镜前灯一亮,陈森也进来了,他拿起台盆边的矿泉水灌了几口,站在一旁貌似没有要走的意思。 郑嘉西洗完手又补妆,一根睫毛掉进眼睛里,硌得她十分难受。 “我看看。”陈森将她身子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借着灯光仔细检查,“眼睛眨几下。” “痛。”郑嘉西不太配合。 陈森朝她的右眼吹了吹气:“我轻点。” 泪水把睫毛冲了出来,陈森用纸巾拭掉,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头顶几盏射灯晃得人躁热,感觉到郑嘉西的手已经缠上来,他也毫不客气地把人往怀里一带,低头吻了下去。 从浅尝辄止到激烈纠缠,郑嘉西也被压着肩膀在步步后退,感觉到后腰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台盆边缘,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会儿你怎么不知道轻点?” 陈森咬着她的唇,手也从下摆探了进去,后面的搭扣有些复杂,研究了好久才找到办法,两指勾进去一搓,身后凉,他的掌心也凉,被拢住的郑嘉西颤了一下,推着他抗议:“出去……” “去哪儿,床?还是桌子?”陈森放轻力道,但没停下动作。 “我是说你的手,凉死了。” “捂一捂就热了。” 郑嘉西哼完笑了一声:“我的手也凉,我也要捂捂。” 她报复心强,目标是直接向下的,陈森被她扯了扣子和拉链,凉意激过来的时候也只是蹙了下眉,深吸口气吻得更狠。 最后被人翻过身摁在穿衣镜上的时候,郑嘉西才想起关键:“房间里有套吗?” 陈森拎着裤腰找遍大小角落都没看见盒子,郑嘉西拽着衣服也开始翻箱倒柜,几个来回后居然在放咖啡机的立柜里发现了计生用品。 “什么啊,藏这么深是生怕被找到吗。” 郑嘉西的兴致被搅散了,她扭头看陈森,那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再往下瞄,原来是快偃旗息鼓了,她突然笑得很大声,半个人都歪倒在床上。 第48章 见面的餐厅订在望江新城,离泛亚总部很近,人均两三千的本帮融合菜,顶级食材和一线江景是标配。 陈森接了个电话去楼下等人,郑嘉西和薛一汀就留在包厢里,算了算时间可以先上冷盘,于是他们唤来服务员开始布菜。 落地窗是全景的,可以看到新城cbd林立的高楼,接近夏至,白昼的时间越拖越长,外头的天色暗得特别慢,透进来的光也带着黄昏暮气。 薛一汀的助理郭冉抱着一摞资料进了包厢,见到郑嘉西的瞬间,她有种意料之外的怔忡。 “小郑总。” “冉冉。”郑嘉西朝她笑得温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小郑总。”郭冉把文件袋递给薛一汀,凑近郑嘉西俯身轻语,“您怎么回颐州了?” 郭冉曾在郑嘉西身边做事,遥江集团被并购重组之后她也辞职离开了公司,而成为薛一汀的助理,则完全是郑嘉西念着旧情做的安排,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一个姑娘,薛一汀问过力荐原因,除了办事稳妥这样的官方回答,郑嘉西提到一个重点,沉得下心,忠诚守信,是个可靠对象。 “我来给你们薛总做绿叶。”郑嘉西瞄了眼薛一汀手上的资料,“这是你们公司的产品手册?” “当然不止,管理团队介绍,商业计划书这些都有。”薛一汀一页页翻着,觉得自己的准备足够充分,做到了真正的未雨绸缪。 不料郑嘉西兜头就是一盆冷水:“冉冉,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薛一汀的脑子还转不过弯。 “今天不聊工作。”他们围在茶桌旁,茶艺师沏了一道九曲红梅,郑嘉西点了点自己的杯子,“你自己也说了,泛亚连正式消息都没公布,你觉得宋祈然看到这些东西会有什么想法?” 急功近利,目的性太明显。 按道理说,这种事情还够不上让宋祈然亲自出面,陈森是怎么说服他的郑嘉西没细问,不过不重要,把人请出来是第一步,哪怕他知道今天这顿晚餐的用意何在,至少薛一汀这方不能把心思全露出来。 “我也没打算一口吃个胖子,就想提前留点印象,等以后项目提上日程,至少能考虑到我们公司。” “对你这个人有印象就行了,和相亲是同样道理,眼缘重要,姿态也很重要。” 寻求合作与投资很需要沟通技巧,诚意固然是重点,但过度的热情和自荐并不利于亲密关系的建立,有时候上赶着反而不受重视。 郑嘉西一语点醒梦中人,薛一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紧让郭冉把资料收拾好全部拿走。 不一会儿,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晚宴的主角终于登场,陈森和宋祈然并排走了进来,他们一路交谈,脸上挂着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郑嘉西和薛一汀也放下茶杯起了身,服务员引导入席,几人却不着急落座。 陈森主动做起介绍,当他提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郑嘉西迎上了宋祈然探究的目光,饶是对方藏得再深,她也能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 这明显是还记得她。 “宋总,久仰大名。” 既是招呼也是试探,宋祈然保持不动声色,郑嘉西也闭口不谈过往,直到开席上菜,谁都没有提起几年前的一面之缘。 而郑嘉西方才的提醒也相当及时,陈森约人的时候只用了朋友聚会的名义,场合没那么正式,气氛自然轻松,顺带就能给薛一汀做个单独介绍。 抛却了工作牵扯,这样的相识能让彼此保持平视,深聊下去还真寻出点渊源,原来宋祈然的外公曾是薛家大伯的老领导,有了这层铺垫,接下来的沟通就更加顺利通畅,一席饭毕,薛一汀也成功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第62节 临走前,宋祈然接过服务员给的热毛巾,擦了擦手问道:“时间还早,好不容易来趟颐州,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你们好友重聚应该有挺多话要聊的,我们就不凑热闹了。”郑嘉西抚了抚裤子上的褶印,伸手让陈森递一下她的包,“我先回酒店。” 同时送到她手里的还有一把车钥匙,陈森说:“车子你开走。” “那你怎么回来?” “打车。” “我也可以打车。” “不安全。” 薛一汀刚想为颐州的治安环境辩驳几句,不行的话他也能送一送,可转念又反应过来,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再无聊的拉扯也不需要旁人的参与和理解。 同样感慨的人还有宋祈然。 郑嘉西开着越野车跟在后面,他们有一小段路是同行,直到下个分岔口越野车右拐消失,陈森的目光才从后视镜上收回来。 “你女朋友是无证驾驶?”宋祈然打趣,陈森望过来的时候他又笑,“再盯就化了。” 宋祈然的家离得不远,驶入江底隧道,出了地面就是颐州市中心最高档的住宅群落,顶楼复式大平层,视野开阔没遮挡,能一眼眺到醒目的泛亚总部大楼。 “怎么样。”宋祈然站到陈森身边,给他递了一杯冰酒,“站在这里看,能让你激起一点回来的冲动吗?” 陈森突然来了句题外话:“这里要是起了雾,是不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宋祈然一顿,他明白这既是问题,也是答案,他们对于成功的渴求和诠释不一样。 陈森以前是一心寻家,等这块大石落地他又很快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他要回郜云。 大学毕业之后,陈森不止一次想把陈阿婆接来颐州生活,可随着年纪渐长,老人家对于故乡的执念就像扎了根的古树一样坚定,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终归比不过郜云头顶的蓝天白云。 站到对方的角度思考也能理解,陈阿婆在颐州无亲无故,出了门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城市太大,光是复杂的出行方式和交通路线就能为难住她,有些人是被困在时光里的,要允许他们的慢节奏。 可老年人独居的安全隐患始终不能忽视,那祖孙俩又都是不想拖累对方的人,只知道报喜不报忧,直到陈阿婆因为心梗住院,陈森赶回去签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那时的ocgame如日中天,在同类平台中几乎没有对手,大企业的收购让他们有了新事业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前路明明可以是坦途,陈森却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头,他的重情重义是天性使然,哪怕亲生父母还在世,他也绝对不会抛下陈阿婆不顾。 至于宋祈然追求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给不出确切答案,起雾了还能看清前方吗?他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站得更高。 冰块裹着酒液在杯中晃荡,宋祈然抬了下手,把焦点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你和郑嘉西是怎么认识的?” 陈森和他碰杯,应道:“在青海旅行的时候遇到的。” “你们异地恋?”宋祈然不假思索,“还是说她现在不在颐州,也去了郜云?” 陈森疑惑的目光飘过去,他记得仔细,在餐厅的时候郑嘉西并未透露自己的具体信息,宋祈然怎么会问得如此笃定。 “你知道她是颐州人?” 微讶之后,宋祈然扯出一丝松懒笑意:“难道她没告诉你,我和她以前就见过?” 明明见过面,在餐厅却互相装作不认识,陈森的脑海里瞬间浮起很多猜想,他拧眉问:“什么意思?” 看来是真的不知情,顶着好友快要刀人的眼神,宋祈然隔着落地窗往东指了指:“离这儿不到五百米就是君翎中心,望江新城没开发之前,它是颐州的第一高楼。” 而君翎中心曾经隶属于遥江集团。 宋祈然再次提示:“我跟你说过的,遥江集团以前姓郑。” 关耳郑,郑嘉西的郑。 至于他和郑嘉西之间的渊源,那就要追溯到智慧城的联合开发案了。 作为颐州市心北部规模最大的纯住宅用地,智慧城板块备受瞩目,光是勾地单位就有近三十家,面对这样的准百亿地块,用钱拿地不是最难的,中标后的开发花销才是真正的大头。 为了缓解资金压力,多家企业或明或暗选择合作,期待翻身之仗的遥江集团也不例外,他们最初的合作目标是来自香港的晟和集团,但晟和在同期还参与了另一宗大型的城市综合体项目,对智慧城板块始终保持观望态度。 模棱两可基本代表了没有希望,遥江还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曾经拍下颐州首宗百亿地王的东柏集团,不过这是一个更加棘手的对象。 东柏的老池总已经退居二线,但持有不少股份的小池总池铭在董事会仍然具有绝对话语权。 和他父亲稳扎稳打的行事风格不一样,池铭这个人性情多变,思维方式也比较另类,有时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高兴了露个笑脸,不高兴了谁的面子都不给。 郑嘉西上门的那天,池铭冷落了她整整半日。 当时池铭所在的豪车俱乐部组织了一次私人的赛道日活动,宋祈然是被俱乐部负责人李衡安硬劝着来的,对方想让他把那辆连路权都没有的gt3rs亮出来做展示,他送了这个人情。 赛道表演结束后,现场有很多人围观摄影,宋祈然和李衡安坐在主看台上聊天,眼风一斜,发现右前方的席位上多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腰板却挺得很直。 “听说是遥江集团的千金,专门来找池铭的。”李衡安不屑道,“池铭那小子有时候做事是真的混蛋,把姑娘晾在这儿一上午了,一句交代也不给。” 想是那公子哥欠的什么风流债,宋祈然并不感兴趣,聊了几句准备先告辞走人,谁知好戏才刚刚开始。 换下赛车服的池铭终于肯匀出一点时间给郑嘉西,他们的位置挨得近,能依稀听到交谈声。 “是我肤浅了,瞧这架势应该是来拉合作的,怪不得这么有耐心。”李衡安盯着郑嘉西的背影,忽然撞了撞宋祈然的手臂,“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你妹妹。” 宋祈然再次望了过去。 他觉得李衡安的眼神离谱到没边,除了性别女,哪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硬要说像的,可能就是那一股子倔强的劲。 不过他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郑嘉西不仅犟,还疯,她居然敢和池铭玩对撞。 规则很简单,以中间线为基准,两辆车面对面同时起步,全程百米只能加速,谁离中间线越近谁就赢,换句话说,先踩刹车的那个人必输无疑。 连李衡安都坐不住了:“靠,搏命啊,出了事谁负责!” 现场起哄声四起,有挑事的嘲讽池铭欺负女人,郑嘉西却不在意:“有求于人的是我,条件当然是池总说了算。” 池铭见她胆子大也玩得起,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先选车,免得他们说我欺负你。” “找宋总借啊!”哪里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被点到名的宋祈然收获了无数注目礼,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态,郑嘉西就拒绝了:“随便来一辆吧,这种玩法和车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一旦撞上,什么都得变成废铁。 故事讲到这里,宋祈然故意卖了个关子,他转头观察陈森,这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烟,橙色火光快燃到烟嘴了都没反应,只是淡淡地问:“后来呢?” 宋祈然将桌上两个空底的酒杯摆好,对准后相互一推。 “就差一点。” 陈森终于沉不住气:“什么叫差一点?” “你女朋友赢了。”宋祈然撒手,其中一个酒杯停了下来,“池铭先踩的刹车。” 那一幕实在惊险,向来嚣张的池铭居然在关键时刻犯了怂,反观郑嘉西,这人要么心理素质极好,要么就是真的不怕死,在两车相距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她才硬生生止住,并且让半个车轮冲过了中间线。 为了项目寻求一次对话的机会,是有多迫切才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个答案或许只有郑嘉西自己清楚。 陈森静默了很久,手中的烟早已熄灭,他捏着海绵烟嘴来回地碾,像是在思考之下做出的无意识动作,宋祈然没有打扰他,重新倒满一杯酒后独自走去卧室接电话。 窗外依旧浮华璀璨,灯火通明,黑夜的深浅在这里找不出差别。 陈森突然丢掉烟蒂,打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遥江集团四个字,成千上万条纷杂的信息立刻像烟花一样炸出来。 他很有耐心地浏览,甚至把智慧城的案例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当底下某条新闻标题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瞳仁也跟着蓦地紧缩。 唯恐看错,陈森不厌其烦地默念了好几遍。 直到手机熄屏,那一行字似乎还清晰地印在屏幕玻璃之上。 【遥江集团原董事长郑卢斌杀害“前妻”一案一审获死刑!亲生女儿拒绝“为父求情”】 第49章 回到酒店的郑嘉西有些无所事事,电视被她打开又关掉,刷了一会儿手机还是觉得没趣,于是干脆换了身衣服出门散步。 逛一圈再折回来不过个把小时,街边的便利店亮着显眼招牌,只要路过就会闻到关东煮的香味,郑嘉西进去买了一瓶茶饮,坐在门口的户外椅上慢慢悠悠喝着。 手机响了,是陈森打来的电话。 “在房间吗?” “我在酒店边上的便利店。”郑嘉西看了眼时间,“回来了?” “嗯,路上了。”他那头很安静,应该是在车里。 “那我回房间等你。” “我来接你,一起上去。” 郑嘉西失笑:“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 陈森坚持:“我想。” 细听还带着一丝固执的无理取闹,郑嘉西拗不过他。 好多人熬到这个点才下班,疲态尽显步履也匆匆,郑嘉西盯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阵有些走神,正思索着附近会不会有流浪猫出没的时候,右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突兀刺耳的响声,把她的注意力瞬间扯了过去。 听那动静,跑车的底盘必然是狠狠磕到了路沿石,也不知司机是纯傻还是头铁,拱上人行道之前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郑嘉西瞄到车牌,又瞥了眼从车上同时下来的两个人,嘴角微动了一下淡淡地收起视线。 主驾是个年轻姑娘,唇上抹的口红比跑车的车身还要鲜艳,检查完车况之后她满脸的无措:“天呐,我不知道这个台阶有这么高。” 底盘的受损情况严重,护板直接松掉了一个角,想挪车都困难,副驾下来的男人烦闷不已,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我都说了停路边就行。” “这里不是有车位嘛,路边怕抄牌啊。”姑娘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办,你这车有保险的吧?” 男人没应答,踢了一脚轮胎撤到旁边打电话。 过一会儿救援拖车来了,郑嘉西一边捏着塑料瓶一边晃着手机,连眼睛都没往那边瞟,奈何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来便利店买水的跑车男女主在她面前顿住了脚步。 “郑嘉西?!” 郑择威狐疑地喊出第一声,当他弯腰对上那双清透又冷漠的眼睛时,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人。 “宝贝,这是谁啊?”红唇美女也在上下打量郑嘉西。 郑择威讲话都变生硬:“你去边上等我。” 那姑娘有些不服气,略带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嘴挎着包站到远处去。 第63节 “这都能碰到。”郑择威毫不客气地拉开郑嘉西隔壁的椅子坐下来,盯了几眼他突然嗤笑,语气也轻佻,“你来颐州干什么?” 许久不见,碰上面就是没有硝烟的对立战争,郑嘉西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她眉毛微微上扬,不疾不徐道:“我有义务跟你报备?” “消失这么久连人影都找不到,有骨气就该走得再远一点,最好一辈子都别踏进颐州,这会儿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郑嘉西忽然盯着他问:“你怕什么?” “我怕?”郑择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我怕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问什么?” 她现在一句话就能刺得人哑口无言,郑择威眉心狠狠一抽,望向郑嘉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却暗暗较了一辈子的劲,堂兄妹俩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远不至于到易燃易爆的程度,郑择威对郑嘉西的印象还停留在早些年,就是窈窕白净的一个小姑娘,谦逊有礼,不抢风头,真要遇上情况她也不会畏缩,进退有度,分寸拿捏得刚好。 想要引人瞩目,极好或者极差都是办法,偏偏中规中矩才显得平淡,提到郑嘉西,大家能记起来的无非几样,长得漂亮,与世无争,以及遥江集团千金的身份,再出彩的就没有了。 可就是这么一朵看似没有攻击性的小白花到后来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郑择威没有头绪,他甚至怀疑在郑家这场翻天覆地的闹剧中,自己也不明不白地被人当成了棋子。 “奶奶,你亲奶奶,她上个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郑嘉西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郑择威。 “究竟是我们太蠢还是你从头到尾都在演?你的心怎么会变得这么硬?”郑择威不肯放过她,越说越来劲,“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连坐?是你爸杀了人,跟奶奶没关系跟我们更没关系,现在倒好,你爸死了,公司也弄没了,满意了吗大小姐?你还想怎么样?” “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义兄长?” “砰”地一声,郑嘉西把没拧盖的塑料瓶狠狠砸在了桌面上,里面的液体溅出水花,她也缓缓抬起头,将冰冷的视线射向郑择威,讲话却很平稳。 “孝子贤孙你们爱装就慢慢装,到死都别扯上我,老太太那里我无事可求,没有去的必要,况且也轮不到我这个孙女去探望她。” 她把“孙女”两个字咬得很重。 “去了也是白搭,万一我把她气没了,你和大伯怎么办?”郑嘉西嗤笑着,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遥江虽然不姓郑了,但老太太手里剩下的股份可不假,再不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到时候被二叔捷足先登可就难办了。” “和二叔有什么关系?!” 郑择威咬牙切齿,一个早就被踢出局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郑嘉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能查到我离开颐州,查不到二叔已经回国?看来给你提供情报的人也没有太大的本事。” 郑家二叔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当年不服安排独自出国学习摄影,从此就和家里断了联系,人到中年才混出点名堂,这回老太太经历了丧子之痛,聪明人一点就通,此刻趁虚而入就是最好的时机。 郑择威听罢突然卸了满脸的愠色,带上轻蔑的笑意讽刺郑嘉西:“果然,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路灯下,有一道高大身影正朝着这边坚定走来,郑嘉西站起身冲着那人招了招手,嘴边的笑容清丽亮眼,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不留情面。 “好巧,我也听过一个说法,胆小的狗就算松了绳也不敢往前冲。” 郑择威觉得她的嘴脸简直恶毒如蛇蝎。 “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仇视的对象,我只是提早亮出底牌退出了郑家这个烂局。” 郑嘉西收起目光继续盯着郑择威,面上的温和消失得比昙花还快。 “想不明白吗,就算老太太把一切都留给你爸,那往后呢,别忘了你还有个存在感很强的大哥,这块肉轮不轮得到你还另说,假以时日,拴在你脖子上的绳解了,你有那个胆量咬死别人往前冲吗?” 郑择威“腾”地一下站起来,平下呼吸之后,他脸颊两侧的肉还是有些颤抖。 “我爸说得没错,你就是在装模作样,你太可怕了。”他指向郑嘉西,恶狠狠道,“天生的坏种。” 这话音刚落,两人的中间很快闪进一道身影,郑择威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右脸就挨到了重重的一拳,惯性原因让他往旁边趔趄了几步,人也根本站不稳,重心一歪差点带着塑料椅子摔出去。 “陈森!” 郑嘉西的喝止并没有唤回陈森的理智,男人的面色紧绷,跨步上前拎起郑择威的衣领又是一记无情的重拳,这下对方直接倒了地,半边脸颊瞬间肿起,嘴角也渗出血珠。 “妈的。”郑择威撑坐起来吐了一口带血的沫子,“哪里来的疯子!” 陈森的声音带着慑人的低沉:“向她道歉。” “你他妈谁啊?你算老几?!” 下一秒两人就扭打在一起,周围多了好几个停下脚步的观众,郑择威哪里是陈森的对手,眼见着他再次倒地又要挨揍,郑嘉西立刻从后面抱住了陈森,她环着他的腰,在坚硬的腹肌之下,她能清晰感受到强烈的起伏。 等陈森稍微恢复一点平静,郑嘉西二话不说把人扯到了自己身后。 她朝着那位在路边恭候多时,现下又很是手足无措的红唇美女望了一眼,对郑择威说的话里带着威胁:“劝你还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那辆跑车是嫂子的吧?要是丢了你岳父这张好牌,不要说赢,你连上桌的机会都别想有。” 酒店就在边上,走过去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郑嘉西牵着人一路沉默,等进了电梯合上轿厢门,她才侧过身去检查陈森的情况,好在其他地方无碍,只是手背有轻微擦伤,她蹙眉问:“疼不疼?” 陈森摇了摇头没讲话,眼底深处好像蛰伏了一场风暴,等到楼层提示音响起,他立刻反握住郑嘉西的手出了电梯。 房门落锁声响起,两人在玄关处就纠缠得厉害,郑嘉西被抵在门板上亲了一会儿,下一秒又被抱到浴室,陈森今天似乎格外没有耐心,郑嘉西呜咽着划拉他的背,低头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飘渺的酒气和烟草味。 “不是……你等一下。” 郑嘉西断断续续才吐出这几个字,推人的时候她手脚都用了劲,蓦然的紧缩让陈森忍不住吸气,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问:“等什么?” “都是汗,我先去洗个澡。” 她打颤的同时陈森也被绞得更紧,都这样了还想中场休息,简直是做梦。 “那一起。” 热水从花洒里倾泻而下,两人瞬间湿透,水流从发顶落到脚边,所过之处掀起阵阵雾气,吸饱水的衣物砸到地上弄出不小动静,但依然掩盖不住交织的喘声和低吟。 郑嘉西好不容易空出手,她抱住陈森湿漉漉的脑袋问:“你是不是醉了?” 她觉得陈森今晚很失控,很反常,刚刚打人也是,像不经任何思考的下意识冲动。 “没醉,清醒得很。”陈森将她翻了个身,压在淋浴房的玻璃上。 郑嘉西半信半疑,她想回头确认他的状态,结果一只大手穿到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 “听话,省点力气。” 满室氤氲,温度骤升,郑嘉西被人提着腰,胸腔内的氧气都快要排尽,她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双手艰难地撑在爬满水汽的玻璃面上,徒留几道凌乱潮湿的掌印。 这个澡洗得实在磨蹭,被抱到床上的时候郑嘉西连眼皮都掀不开了,结果陈森又欺身过来解掉了她浴袍的绑带。 郑嘉西反应迅速,摁住他的手:“还来?” 看来她也有怕的时候,陈森望着那双情浪潮还未褪尽的眼,哄道:“就看看。” “刚刚没看够?” “没够。” 郑嘉西失笑,她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但陈森的手一直搭在她的后腰摩挲,弄得她也心猿意马,这回他没那么着急,循序渐进的动作好似某种试探。 再往上触到后背时,陈森突然顿住问了一句:“可以碰吗?” 他指的是那片文身。 他们做了那么多次,每回碰到那块地方郑嘉西都会有意闪躲,刚刚在浴室里她背朝着他,睡莲在雾气中绽放得更加妖冶野性,只是激烈的晃荡让陈森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此刻回想起来,那朵栩栩如生的主花似乎不像是文画上去的那样简单。 这次郑嘉西默认了。 床柜灯是开着的,男女面对面相拥,他们能在昏黄光线下观察到彼此每一个面部表情的细节,当指尖抚到那片肌肤的时候,陈森的眉心很明显紧了一下,他的瞳仁有轻微颤动,郑嘉西则在那一瞬间偏开了自己的目光。 等到她背过身去,陈森才算真正看仔细。 难怪她一直躲,原来文身遮住的,是几道狰狞疤痕。 那是新肉增生的轨迹,也是皮开肉绽的证据,陈森无法想象她的遭遇,内心早已撼天动地,动作却放得极轻,明明知道她已经不会痛,可还是怕自己的鲁莽会伤害到她。 再次望向陈森时,郑嘉西的眼里居然带了几分轻松笑意:“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森都懂,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今天和宋祈然见面意味着什么,甚至还故意在餐后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时间。 她在小心翼翼地摊牌,看起来很大胆,其实警惕万分。 陈森替她扯好浴袍:“没什么想问的。” “为什么?” 他低头堵住她的唇,喃喃道:“你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 郑嘉西闭眼挡住有些泛酸的视线,感受到陈森的吻正在向下游移,再紧接着她的膝盖也被折起,混沌意识伴随着男人的灼热呼吸和温软唇舌坠入了漫长黑夜。 第50章 次日一早郑嘉西接到了郭冉的电话,对方想见个面叙叙旧,她应了下来,干脆约在下榻的酒店吃广式早茶。 陈森还在熟睡,毕竟后半夜卖力的都是他,郑嘉西没忍心喊他起来,化完妆留了个简讯就直接下楼了。 郭冉坐在靠窗位置等人,见郑嘉西来了,她起身倒茶的动作比服务员还迅速。 “我已经点过一次单了,您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加。” 郑嘉西看了眼单子,发现这姑娘还清楚记着她的喜好。 “够吃,就这样吧。”她捡起热毛巾擦了擦手,“今天不是周末,你们薛总肯放人?” “听说我想来见您,薛总直接给放了半天的假。” 郑嘉西莞尔:“看来我的面子还挺管用。” “那当然。”郭冉也跟着笑,“对了,薛总说他中午想请您和陈先生吃个饭,地点您定,挑好之后告诉他一声就行。” “他倒省事。” 郭冉开玩笑让她选个最贵的,郑嘉西立刻挑眉表示赞同。 中途上了几道点心,郑嘉西先尝的萝卜酥,表面金黄松脆,内里鲜香爽滑,入口即化,咽下之后她抿了一口茶,问道:“在薛总那儿工作还习惯吗?” 郭冉拿纸巾擦了擦嘴:“说实话一开始挺不容易的,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领域,需要我学习和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好在领导也包容我,关关难过关关过嘛,现在适应得挺好的。” 她回答得真诚,郑嘉西也欣慰。 “好好帮你们薛总,他心眼太实,很多时候不知道拐弯,你在旁边要多提醒他。” “您放心。” 郭冉当初走的是社招,她的履历在竞争者中算不上出彩,去遥江应聘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结果一路闯进了终试,最后是郑嘉西亲自面的人,至于这么重要的岗位为什么不是内推而是在公司外面招新,这就不是她能揣测的了。 服务员过来添水,郭冉推了下茶杯,问道:“您呢,现在一切都好吗?” 第64节 “我吗。”郑嘉西望向窗外,发现这儿的城景也不错,她弯唇笑,“挺好的。” 郭冉不由得想起两人共事的时光,郑嘉西不是个严肃古板的上司,她也常笑,但用心观察便能感知,那笑容背后还有其他情绪在如影随形。 董事长归案,遥江被收购,作为郑嘉西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多事情其实有迹可循。 郑嘉西明里暗里提醒过郭冉,前面的路艰险坎坷,很可能会让她丢了工作,郭冉却从不深究,她只牢记自己是郑嘉西带进来的,两人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这份看起来有些理想化的赤诚让她赢得了信任。 所以到最后,哪怕二人不再是上下级关系,郑嘉西也一样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郭冉辞职那年,她的父亲在老家做工时出了意外,当地医院的收治效果不理想,关键时刻是郑嘉西替她安排的救护车,一路护送到颐州的大医院里,还垫付了全部费用。 和外界编排的不一样,她觉得小郑总不是冷血,只是把远近亲疏分得过于清楚。 这种待人标准有时候会让郑嘉西的性格看上去很分裂。 郑卢斌一案一审结束的那天,法院门口被各路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作为本案的风暴中心,郑嘉西自然是他们聚焦的重点对象。 郭冉在一旁挡着那些长枪短炮和穷追猛打,只觉得寸步难行,反观郑嘉西,她架着墨镜看起来面无表情,脚下能前进一步是一步,任凭那些稀里糊涂的猜测和问题像雨点一样往她身上扑。 好不容易走到停车场,一辆黑到发光的轿车直直挡在了她们面前,后排车窗降下,是郑家老太太那张苍老肃穆的脸。 “上车。” 很强硬的语气,给人一种不得不服从的压迫感,郑嘉西却不为所动。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远处有几个记者正架着长焦镜头朝这边望,郭冉见情况不妙,有些担忧:“小郑总……” 郑嘉西终于退让一步:“冉冉,你开车跟在后面。” 车子驶向郑家位于积香山的别墅,这里不受外界干扰,很多事都可以敞开了谈,穿过入户大门,郑嘉西走到院子就不肯再往前了:“有什么话您直说。” 到这个份上,表面的和气与恭敬已经没有必要了。 老太太拄着手杖要转身,管家明叔想搀她一把却被拒绝,这祖孙俩不见得有多亲近,但脾气都一样硬。 “你去把付律师叫来。”老太太掩唇咳了一声,“让他把东西带上。” 律师就在前厅候着,明叔领着人来到院子里,老太太拿过他手里的文件纸递给郑嘉西:“把这个签了。” 一份已经拟好的刑事谅解书,郑嘉西瞟了一眼也没动静,老太太握着杖头的那只手收紧了力道,说话依然中气十足:“既然你不肯写,那我就替你写了,签个字的事,不难。” “难不难不是您说了算的。” 为求这个死刑宣判,郑嘉西甚至当庭撤回了附带的民事诉讼,现在突然来一封谅解书,简直像在开玩笑,她反问:“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也不是你说了算。”老太太剧烈咳嗽了几下,肩膀也跟着抖,她颤颤巍巍地靠近两步,每个字都在用力,“他是你爸。” 郑嘉西挺着脖子不打算低头:“他是个杀人犯。” “那也不能赶尽杀绝!” 火辣的一个巴掌印在了郑嘉西的右脸上,老太太下了狠劲,打得她直接偏过头去,散落的长发遮住半边脸。 “遥江都已经是你的了,究竟还想要得到什么?” “想要什么?”郑嘉西抚着疼到麻木的半边脸,抬眸扯出一丝苦笑,“杀人偿命而已,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老太太拎着手杖往地上一杵,浑浊的眼倒映不出什么,因为盛满恨意:“别忘了是郑家把你养大的,那个女人只是生了你,抛弃你的也是她,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妈死了,你哪来那么大的情绪?着急泄什么愤?” 下一秒她又像突然想通了一般,指着郑嘉西的那只手在发抖:“我早该想到的,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骗走股权再让你爸入狱,什么替母申冤,你就是借机在报复我们所有人,你想搞垮郑家……” “随你怎么想,是非对错,我相信法律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裁决。”郑嘉西连敬称都懒得敷衍了,她整理好额边碎发,眼神是淬火后的坚韧,“谅解书我是不会签的,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见她要走,老太太忽然激动起来,手杖一抛,拽住她的衣角就不肯松手,什么优雅端庄都弃之脑后了,明叔见状连忙上前把人扶住:“您小心身子。” 老太太对着郑嘉西流泪,痛恨道:“是我错了,野种就是野种,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来,养了一只狼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郑嘉西的西装外套被扯得变了形,老太太对她又是打又是抓,她干脆不反抗,伫在原地冷漠得像庭院角落的一株暗淡绿植。 眼看着耳光又要贴上来,她居然避也不避:“刚刚是右脸,现在不如往左脸再来一下,把握最后的机会,以后想扇也扇不了了。” “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别想动我儿子一根头发!” 彼时的郭冉站在院外等候,一墙之隔,里头的声嘶力竭就像刀子一样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越钝就割得越慢,越慢就越痛。 最亲的人,如今却到了恶语相讥,拔刀相向的地步,她也终于明白郑嘉西所谓的“不归路”是什么,逆来顺受是假象,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郑嘉西的决心,她切断了所有退路,包括血脉亲情。 父亲杀了母亲,如同自己的灵魂被劈成两半互搏。 郭冉无法感受她的处境,甚至连同情都找不到入口,因为郑嘉西似乎不需要这些,从郑家走出来的时候,她的表情依然没有破绽,除了脸上那道被指甲划破的细小伤痕。 “走吧。” 她重新戴上墨镜,恢复百毒不侵的气势。 郭冉觉得这样也挺好,或许冷情到了一定地步,受的伤害才会越来越少。 …… 早茶结束郑嘉西先回了房间,窗帘开着,阳光大好,床上却空无一人。 陈森不见踪影,郑嘉西给他打了个电话:“人呢?” “吃好了?”他在开车,听筒里传来喇叭的鸣笛声,“我出门办点事。” 办什么事他又不说清楚,郑嘉西没追问,整个人向后一仰呈大字形躺倒在床上,身下压着的浴袍是陈森用过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侧头闭上眼:“那你先忙,我再躺一会儿。” “睡个回笼觉吧,醒了我接你去吃饭。” “看到我新拉的群了吗?”郑嘉西捏了捏眉心笑道,“老薛又要请客,地址一会儿发上来,你直接过去,我打个车就行。” 挂完电话群里就多了一条餐厅信息,陈森没来得及细看,他正在排队进入一座商业综合体的地下停车场,找到车位切掉导航,群聊对话又添了好几条。 薛一汀:【这餐厅离你们远吗?】 jacey:【我打个车二十分钟吧,陈老板呢?@陈森】 薛一汀:【啊?你们没在一起吗?】 陈森:【不远,我就在映和汇。】 薛一汀:【这么巧!我公司就在映和汇对面,等等带下我?省得再开车@陈森】 陈森:【行。】 接到薛一汀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群里聊得再欢脱都没用,此刻郑嘉西不在,光这么两个大男人坐在车里还是有些尴尬的。 陈森专注开车,薛一汀则眼神乱飞,他瞟到后排座位上放了个黑色大纸袋,字母logo和立体的白色山茶花很是醒目。 应该是刚从映和汇的专柜拎出来的。 他八卦道:“给郑嘉西买包了?” “嗯。” 薛一汀点点头:“不错,能送到她心坎里去,她这人换包换衣服比吃饭还勤快,喜新厌旧得很。” 损友当习惯了,也因为彼此足够熟悉,很多话都是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薛一汀说完才意识到一丝丝不对劲。 他差点忘了,边上这位可是郑嘉西的男朋友啊,他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吐槽她。 果然,等红灯的时候陈森的视线飘了过来。 “你们是高中同学?” 来颐州之前郑嘉西提过几句,但没多讲。 “对啊,不过不是同班的。”薛一汀扯了扯刮到脖子的安全带,“上了大学又在美国联系上了,但是我们在不同的州。” “你们关系很好。” 这下陈森用的是肯定句,但语气特别正常,听不出阴阳怪气或者醋意,薛一汀还是谨慎了几分:“还好还好……” “不是同一个班,那怎么认识的?” 薛一汀快冒汗了,他发现男闺蜜还是很难做的,搞不好要被暗杀。 红灯转绿,陈森油门踩得猛,推背感一下就袭来了,可他说话依然不紧不慢:“方便聊吗,我只是好奇她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的样子?”薛一汀略感惊讶,“你还真是头一个这么问的。” 这话说得就很有讲究了。 陈森把着方向盘,指尖轻敲了几下。 “还有谁问过?” 第51章 薛一汀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出卖好友,很严谨地反问:“她这样的,追求者多一点也不奇怪噢?” 陈森听明白了,这小子怕是没少当僚机,不过也正常,他这张嘴漏得跟个筛子似的,突破他比突破郑嘉西简单多了。 陈森倒不介意,但有点想笑:“不奇怪。” 薛一汀见他神态放松,心里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慢慢就聊开了。 “我们高中花头比较多,新生开学前还搞了个国际夏令营,我和郑嘉西就是那会儿认识的。” 学生自愿报名,学校带队去的布里斯托,前期能在郊外露营,因为暂时没有分班,在场的人需要抽签组队。 “郑嘉西抽到的那个组不简单,男女都有,里面有好几个是我们那届出了名的刺头。”薛一汀还记得自己跟他们特别不对盘,“无聊的人到哪里都有,他们喜欢抱团,还挑中了一个对象。” “什么对象?”陈森问。 薛一汀叹了口气:“霸凌的对象。” 那是个挺没存在感的女孩子,性格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受了欺负也不敢反抗的类型。 “他们花招很多,还能躲过老师的耳目,有些学生看不下去想举报,奈何找不到实质性证据,被发现的话也很可能会被报复,所以到后来管闲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当沉默变成大多数,施暴者就会不断地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其实他们比任何人都分得清对错,也是最心虚的一批人。 第65节 白天的集体活动人多眼杂,小帮派相对比较收敛,等到夜深人静,恶劣因子就会悄悄滋长。 直到某天晚上,那个女孩子被无缘无故赶出了帐篷,随身衣物也被浸到河里,她终于奋起反抗,很多人都听见了动静,带队老师问起经过却没有人承认霸凌的行径,只说是那女生自己不合群想走。 夜晚没结束,觉还是要睡的,围观的人很多,伸出援手的一个都没有。 除了郑嘉西。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来我这里”,然后在无数道注视之下把女生带进了自己的帐篷。 薛一汀想起自己对郑嘉西的初印象:“她这人吧,站在那儿安安静静不说话就特别有迷惑性,还挺有清纯校花那一挂的感觉,我们那届有挺多人盯她的,但她一直很低调。” 所以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发生在郑嘉西身上就显得有些不合理。 “她和那些人在一个小组,想当然是不会插手的,而且平时也不见她出来说句公道话,你能想象她那个表情吧?”薛一汀在找词语形容,“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陈森一针见血地补充:“她爱看热闹。” 薛一汀找到知音,连声说对。 “后来呢?”陈森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被欺负的那个女生隔天就退出夏令营了,小帮派失去目标,郑嘉西又当场削他们面子,自然就变成了下个眼中钉。” 当局面出现对峙的时候,权威受到挑战的那一方就要巩固地位,变本加厉不说,甚至懒得遮掩。 趁着郑嘉西不在,行为最出格的几个女生闯入帐篷将她的私人物品翻了个遍,还把她的证件和护照剪成稀碎,撒了一地才离开。 不巧在门口碰上刚回来的正主。 带头的女生脸皮够厚,撂下个冷笑就要走人,郑嘉西跨前一步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你弄的?”她看到了那片狼籍。 “我?”女生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转身和同伴大笑起来,“是我吗,你们看见了?” 一群人摇头。 郑嘉西追问:“那为什么从我的帐篷里走出来?” “关心一下同学生活,参观参观不行吗?”女生又转头询问其他旁观的学生,“你们看见我动她东西了?” 大家还搞不清状况一脸懵,没人吱声。 薛一汀也是其中一员,大清早的他刚刷完牙,拿把剪刀围着户外炉做早餐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幕。 “没人看见,这儿也没有监控,你空口白牙冤枉人不好吧?”女生赌的是郑嘉西不敢惹事,气焰十分嚣张。 “坏事还要偷摸着做,你们就这点本事?” 郑嘉西蹙眉的表情写满鄙夷,一张漂亮脸蛋瞬间产生了攻击性。 女生依然不屑:“那你想怎么样?” 说完她挑衅般地推了下郑嘉西的肩膀,跟随她的那几个人也开始躁动,纷纷指责郑嘉西没事找事还挡道,恨不得把场面闹得更难堪。 “不是爱现吗,今天也算让你露了把脸,知足吧。”女生抛给同伴一个眼神,“我们走。” 她们大摇大摆要离开,郑嘉西也不阻拦,只是快速地巡视了一周,盯上了薛一汀手里那把剪刀。 “同学,借我用一下。” 薛一汀愣愣地还没开口说话,剪刀就落到了郑嘉西手里,她的行动也很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那个女生,一把薅住了人家后脑勺上高傲飞扬的马尾辫。 “啊!”吃痛的尖叫声乍响,女生被迫仰起脑袋,踉跄到险些站不稳,“你干嘛啊!” 她的同伴发现了郑嘉西手里冒着寒光的尖锐物体,一时也受到惊吓,连连后退。 “下次再欺负人,胆子还可以更大一点,免得对方不长记性。”郑嘉西面无表情,抓头发的那只手却在继续收紧,“我来给你做个示范。” 剪刀磨得足够锋利,发丝一触即断。 在成片惶恐愕然的惊呼声中,郑嘉西硬生生把人家的长发给剪了下来,皮筋和辫子断掉的那一刻,女生也挣脱了她的钳制。 “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断发从郑嘉西手中滑落,风一吹散得满地都是,女生捂着自己瞬间炸成短毛的脑袋,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 时隔多年,薛一汀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能感受到心灵冲击。 “你懂一口浊气从身体里排出来的感觉吗?爽飞了,我不是赞成以暴制暴啊,但有些人真的……”他咬牙挥了挥拳头,“很欠收拾。” 一味的忍让有时候并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出口,不破不立,郑嘉西的方式或许偏激,却可以扭转某些逆境。 餐厅就在下个路口,陈森放慢了车速。 对于郑嘉西“有仇当场就报”的行为他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那她后来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帮助那个受欺负的女生?” “我还真问过她。”薛一汀想起郑嘉西的原话,“她说没有勇气自救的人就算帮了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等到那个女生决心反抗的时候,她才第一次伸出手。 只信自救,这是很孤独很决绝的字眼,陈森突然想起两人因为曹汎吵的那次架,郑嘉西宁愿用最危险的方式给自己壮胆,也绝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原来她早就有这种觉悟了。 夏令营的事情闹得很大,涉事学生全部终止了接下来的行程,郑嘉西补办完护照也立刻被送返回国,学校为此成立了治理委员会,统一约谈各方家长。 薛一汀作为“目击者”接受了调查,他的立场自然是偏向郑嘉西的,而之前被霸凌的女学生也鼓起勇气出面指证,参与校园暴力的人员受到了严惩,有两人更是被直接开除学籍,相比之下,郑嘉西停课检讨的处分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新生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简直史无前例,郑嘉西更是“一战成名”,但她显然不在意这个“光环”,甚至比以前还要内敛。 高光叠加是会产生连锁反应的,当时的薛一汀觉得郑嘉西牛b坏了,后来成为朋友,他对她的了解就更加直观,所以郑家出了那档子事儿,有媒体形容郑家小姐是“一夜变脸”,“白花黑化”的时候,薛一汀简直想仰天大笑。 这个话题似乎很难终止,直到午餐开始,郑嘉西出现,两个男人才有默契地转移了重点。 吃完饭,薛一汀将好友送到餐厅门口准备分别:“你们今天就回郜云了?” “房间我已经退了,等等去加个油就直接出发。”郑嘉西示意陈森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么急?”薛一汀很不满,“要不留下来多玩几天,咱们仨可以去爬山钓鱼。” 郑嘉西挠挠头:“这种项目在郜云玩更有意思吧,要不你来?” “……”薛一汀居然反驳不了。 陈森拎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过来:“你司机到了吗?” 薛一汀看眼手机:“快了,这些是什么?” “都是郜云的特产。”郑嘉西一件件给他数,“这些蔬果干你自己留着吃,纯天然无公害的,那些礼盒你可以送亲友送客户,里面是品质很好的高山茶叶,试一试,不够再联系我。” 薛一汀狐疑问:“你搞的新产业?” “你就当是我的,好好帮忙宣传。”郑嘉西拍拍他的肩,“走了。” 颐州车子多路况杂,市中心的主干道有点堵,加完油离开城区的时候陈森才提了速。 “特产是邵菁菁那里买的?” “不是买的。”阳光刺眼,郑嘉西架起了墨镜,“她知道我们要来颐州找朋友,特地送的。” 邵菁菁的动作很快,改进了包装和销售思路之后营业额果然涨了不少,她也更有劲头了,这两天看她的朋友圈似乎还在研究新产品,照这么发展下去,郑嘉西觉得她辞掉原野那份工作是迟早的事。 “盯着我干嘛?”陈森感受到副驾的视线。 郑嘉西弯弯嘴角就是不肯说。 前面要上高速,有驾驶员误闯etc车道,等待工作人员处理的这点时间也排起了长队。 刹车踩下来,郑嘉西突然摘掉自己的墨镜,转手就给陈森戴上了:“阳光太烈,要保障司机的驾驶安全。” 车里冷气开得足,陈森隔着镜片看了看她身上的吊带背心,提醒道:“后座有外套,别着凉。” 郑嘉西探身去拿,一下就看见了那个醒目的大纸袋,全新的,丝带都没拆。 第52章 “打开看看。” 陈森的语气随意,前方有测速,他慢慢松着油门。 郑嘉西把袋子拎到前座:“给我的?” 盒子拆了一阵,防尘袋打开,是一只中号的黑金cf,郑嘉西拿起包看了陈森一眼:“闷声做大事啊陈老板,什么时候准备的?” 陈森只是问她:“喜欢吗?” “当然啊。” 郑嘉西勾着链子放在身上比划,扬起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毕竟买得起和有人送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见她满意陈森也总算放心,他觉得女孩子的包和化妆品简直比代码还复杂。 前面是高速岔口,郜云方向要往右侧的匝道走,陈森打着转向灯刚变完道,结果后方一辆车子突然从左侧加速插队,伴随着一阵刺耳又急促的喇叭声压着实线冲到了前头。 “哪里来的野人,赶着投胎啊!” 郑嘉西气得大骂前车驾驶员,她的心脏突突跳,还好陈森反应快,不然当时就撞上去了。 “有没有事?”避让的时候方向打得有点急,陈森来不及注意她的情况。 “没事,你也吓到了吧?”郑嘉西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车牌,“压线超速还不打转向灯,这种人必须举报。” 最要紧的是她手里那个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压到,郑嘉西抱着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褶痕之后才重新套上防尘袋,眉间的愁闷很快消下去。 陈森余光瞄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郑嘉西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包治百病”这个说法。 “不拐弯直开的话是去哪里的?” 这条高速郑嘉西不常走,被那个野人驾驶员一打岔,她连指示牌都没看清楚。 “路海。” “出省了啊。” “从这边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郑嘉西看了眼导航地图,还真是,她缩小比例到处划,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地名,不知不觉念了出来。 第66节 几秒后,陈森忽然开口:“那是我老家。” “嗯?” 墨镜有点压鼻梁,他单手推了一下,解释道:“出生地。” 郑嘉西秒懂,点手机的动作跟着慢半拍,没忍住看了看郜云和那个城市相隔的距离。 真是挨千刀的人贩子,陈森被拐走时才五岁,应该是还没出过远门的年纪,被陌生人恐吓着离家这么远,肯定又怕又孤独。 被人为篡改的命运轨迹,想想都很憋屈。 郑嘉西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他,故作轻松道:“好玩儿吗?什么时候我也去看看。” 三四线城市,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特别的地方,陈森去的次数也不多,只凭着记忆说了几个印象比较深刻的东西,基本都和美食有关。 “老家现在还有亲戚在吗?” “有的,我姨妈一家还在本地。”陈森刻意强调,“那个蓉蓉表妹,没忘吧。” 郑嘉西尬笑两声。 蓉蓉她当然熟,有一回陈森还揪着这个调侃她,问她是不是吃过表妹的飞醋,郑嘉西怎么都不肯承认,甚至搬出了前男友反击他,后果就是被陈森扛回房间好好收拾了几次,第二天走路腿都是酸的。 还在高速上,她可不想拿这个话题纠缠。 于是问了更加好奇的事情:“你长得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他们说我的个子随我爸。”陈森摘下墨镜,“眉毛鼻子也像他,但是眼睛和神韵像我妈。” 郑嘉西偏头观察他,当初第一眼她就觉得陈森的五官很有冲击感,侧脸这么看更是直观,特别是从眉骨到鼻尖的线条,那弧度犹如刀刻,每一下都是精雕细琢。 “看来你把他们的优点都遗传到了。” “这颗痣。”陈森点了点眼尾,“我妈也有,长在同样的地方。” “这都行?” 五官可以遗传,怎么连痣都能遗传,郑嘉西觉得神奇,若有所思道:“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记号吧。” 还在开车,陈森不能分心看她,嘴角动了动,浅笑一下:“可能是。” 车子进了隧道,视野瞬间暗下来,陈森调高音乐音量,两人有半晌没说话。 软件自动切歌,下一首换到beyond的《真的爱你》。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陈森。”郑嘉西盯着窗外模糊成线的反光灯带,突然问,“你会想你妈妈吗?” 这下陈森很快地望了她一眼,隧道昏暗,她又侧着身子,什么表情都看不见。 “会。”陈森很肯定地回答。 郑嘉西又恢复了沉默,陈森空出右手朝副驾探过来,她心领神会地握了一下,暖意瞬间从他的掌心融到手上。 …… 周末是智琳的生日,她打算在家里办一场简单聚会,郑嘉西也收到了邀请。 通知来得太临时,郑嘉西不知道该准备点什么,她想起陈森之前给蓉蓉买的蛋糕看起来还不错,于是要了烘培店的联系方式,订了个加大尺寸的鲜奶蛋糕。 蛋糕和花都是下午送货,郑嘉西吃完午饭就在临江仙一楼候着了。 说来也有意思,她设在外廊的茶座一直挺受欢迎的,老住客混个脸熟之后偶尔会来讨杯茶喝,一些新住客不明情况,误以为这是民宿自带的服务,也会稀里糊涂地找个位置坐下,经常闹出啼笑皆非的乌龙。 次数多了郑嘉西也就懒得解释了,反正独乐不如众乐,跟人喝茶聊聊天也挺有意思的,都是萍水相逢的对象,讲故事还是说大话没人会较真,过的就是嘴瘾。 这场面落到邵菁菁眼里就变成了商机,她觉得这是一项可以尝试发展的业务,临江仙的整体风格和环境本来就偏诗意,搞茶室怎么也比阿豪那个酒吧更靠谱。 于是在郑嘉西的协助下,她毫不犹豫地购进几套茶具,再把外廊的座位一布置,氛围立马就烘托出来了。 “怎么样,我觉得还可以诶。” 邵菁菁给每张桌子都摆上了食盒,放的茶点零食是她从直播间的在售产品里挑出来的,盒子外面还夹了一张二维码,只要扫码就能线上另购,方便得不行。 “挺好的。”郑嘉西正在帮她整理装饰用的花器,“你那些茶叶也可以弄一批过来,再做个小展位。”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啊。” 其实邵菁菁的心态不错,有时候不一定要把目标立得特别远大,摊子再小,能把眼前这点事做好做到极致也是一种成功。 弄好茶座拍完照,邵菁菁又拎起了包。 郑嘉西问她:“你还要出门?” “对,去趟工作室。” “智琳晚上请吃饭,你来的吧?” “来的,网吧那边有兼职顶我的班。”邵菁菁把扎起的头发放下来,“你有智琳家的地址吗,还是和森哥一起过去?” “他估计来不了了。”郑嘉西看了眼手机,生怕错过烘培店跑腿的电话,“你们网吧不是搞了个比赛吗,今晚是决赛,他脱不开身。” 邵菁菁简直服了自己的烂记性:“对哦,邹可他们把森哥推上去组队了。” 郑嘉西调侃她:“这都能忘,看来在你心里已经没有原野的位置了。” 邵菁菁笑闹了几句就着急要走,路过的阿豪叹口气,望着他姐的背影挂上一脸无奈的表情,郑嘉西逮着他问:“怎么了?” 阿豪也不瞒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刚刚对我那态度你看见了吧?” “什么态度?” “直接把我当空气啊。”今天没被翻白眼都算好的了,阿豪觉得委屈,“连续好几天了,估计是工作室的事情搅得她心烦,脾气差到不行。” 郑嘉西倒没感受到邵菁菁的低气压,但也好奇:“她工作室出什么事了?” 提到这个阿豪又是一肚子火。 邵菁菁帮杨叔的餐厅做短视频这个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后续出的几个同系列视频都赢得了不少关注,邵菁菁见此路可行,于是把模式照搬到自己的产品内容里,专门去乡下拍摄了一些农特产品的传统制作过程以及田园风光,此举收效颇丰,连带着直播账号的粉丝数量都在成倍增长。 不料问题出在了合伙人身上。 “工作室一共三个合伙人,占股比例最大的那个现在突然想退出了,还要撤资,这也算大事了吧,肯定要坐下来好好商量的,谁知那个股东直接把账号拿走了,还把她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主播也给挖走了,这明显是想另起炉灶单干啊。” 郑嘉西捋了捋阿豪的话,问道:“当初的合同怎么写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知道那个股东是出钱最多的,她这么一搞我姐肯定压力山大啊。”阿豪忿忿不平,“连带着我也要受我姐的气。” 他坚信邵菁菁是受了工作的影响才对他爱答不理,但郑嘉西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直到晓禾出现她才嗅到一丝端倪。 阿豪和这位姑娘的关系似乎发展到了不一般的程度,就像这会儿,晓禾只要招招手他就屁颠跑过去了,还担心屋里的冷气冻到她,拿着遥控器要给人家调温度。 邵菁菁不喜欢晓禾是显而易见的,具体原因不清楚,但郑嘉西猜想这多半跟晓禾的性格有关,自从这位姑娘来了临江仙,一楼就彻底变成了她八卦的战场。 有的人性格外放但是会掌握分寸,晓禾却是个百无禁忌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吐,把自己家里那点事讲得天花乱坠不够,还要揪着其他人瞎打听,言辞间偶尔流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显得自己高别人一头她才舒服。 郑嘉西不知道阿豪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看他一副十足上头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沦陷了。 依邵菁菁的性格,她弟弟这事她要么完全不管,要么就找个机会彻底爆发。 但郑嘉西没想到这场冲突会来得这么快,更加始料未及的是,她居然成了那根导火索。 …… 智琳的生日宴办得简单又热闹。 她家也住在甜井巷,过了馄饨店再往里走几十米就能看到一幢刷了彩漆的二层小楼,其中一堵墙盘满了爬山虎,绿意盎然,远看很像动漫里的场景。 因为经常光顾馄饨店,郑嘉西认得智琳的父母,都是友善健谈的长辈,尤其是智琳爸爸,看着人高马大不怒自威,一笑起来脸上又全是褶子,讲话也很风趣。 晚饭是她爸爸掌勺,能看出大叔对女儿的用心,做了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还给每道菜都取了滑稽的名字,逗得所有人大笑。 这样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一些尴尬,而尴尬的源头是邵菁菁和阿豪这对姐弟。 邵菁菁怎么都没想到,阿豪居然会带着晓禾一起出现,她本就看这两人气不顺,此刻更是不能理解阿豪的行为。 “智琳的生日把她带来干什么,认都不认识。”邵菁菁声音压得低,语气不太好,“一个敢带,一个也好意思来。” 郑嘉西宽慰她:“弟大不中留,迟早要面对的。” 邵菁菁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碍着场面不合适,硬生生忍了下来。 除了这位大小姐要安抚,郑嘉西还不得不招架张简洋的攻势,陈森这会儿人不在,所有火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张简洋在席间狂倒苦水,说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晓他们恋情的,那模样委屈得就好像郑嘉西和陈森联手放弃了他的抚养权。 笑闹过后一餐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智琳爸妈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切了西瓜,还弄了台移动的卡拉ok机供他们消遣。 郑嘉西被张简洋灌了不少酒,西瓜是肯定吃不下的,但她口渴得慌,没玩几分钟就溜回屋里找水去了。 智琳爸妈正在收拾饭厅,大大小小的碗碟堆了不少,郑嘉西路过也不好意思就这样走掉,打算过去给他们搭把手。 智琳妈妈忙阻止:“不用不用,一下就弄好了,你别管,去跟他们玩。” 郑嘉西坚持:“没事,我吃得有点撑,动一动利于消化。” “唱歌也很消耗卡路里的,出去嚎两嗓子!” 智琳爸爸正在拖地,他一笑,郑嘉西也跟着笑:“不献丑了,我唱歌跑调。” 餐具分好几趟挪到厨房水池,郑嘉西又想帮着洗一部分,这下智琳妈妈是绝对不肯了:“你千万别动,小姑娘的手要仔细保养的,不要弄这些。” 说着就戴上手套把郑嘉西赶到一旁。 “你刚刚不是找水喝吗,那个水壶里就有,别喝凉的,开关摁下去煮一会儿。” 智琳妈妈的细心体现在方方面面,郑嘉西又想起他们给智琳准备的水果和便当,有这样无微不至的父母,孩子想受苦恐怕都是难事。 “你是哪里人呀?”智琳妈妈边洗碗边问。 “颐州。” “颐州?颐州很好喔,智琳考研就想考你们那里的学校。” 郑嘉西点头:“她跟我说过。” “今天真是谢谢你,还给她买了那么大一个蛋糕,比我们准备的漂亮多了。” “没有,还是你们那个比较好吃。”郑嘉西生怕她不信,“我一个人就吃了两块。” “所以吃撑了吧?”智琳妈妈笑了,“水开了,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我来就行。” 郑嘉西就这么捧着热水在厨房里聊了很久,话题基本都围绕着智琳展开,与女儿有关的任何事,大的小的,智琳妈妈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讲得生动,郑嘉西听得也入迷。 第67节 “智琳这么乖,应该很少让您操心吧。” “那也有的。”智琳妈妈印象深刻,“那会儿四五年级吧,她放学后去同学家吃饭但是忘记跟我们打招呼了,我跟她爸爸急得呀,失魂落魄地跑街上到处找,还去派出所报警了,人回来后我直接揍了她一顿,那也是我第一次打她。” 爱之深责之切,智琳妈妈说任何父母遇到那种情况都很难保持理智。 郑嘉西盯着马克杯上的花纹:“孩子不在身边的话,会很不安吗?” “那当然了,哪怕是现在,智琳只要出去了没回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的。”智琳妈妈回头看着郑嘉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母女连心。” 杯里的水已经凉透,郑嘉西仰头喝尽,笑了笑没接话。 她消失的这点时间里,小院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作为面生的新人,晓禾自然受到比较多的关注,有人好奇她和阿豪的关系,她模棱两可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豪主动揽下这个问题,直言自己正在努力追求中。 起哄声四起,只有邵菁菁面无表情。 郑嘉西出来的时候话题还在继续,谈到晓禾的工作,她自然要搬出摄影师的身份。 “没得奖的比赛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还要拉踩其他同行,怎么的,评委和观众都是瞎子啊,装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邵菁菁剜了眼当陪衬的阿豪,恨铁不成钢,“傻货一枚,吃点好的吧。” 智琳觉得她这张嘴深得芳姨真传,转头对郑嘉西笑:“嘟嘟囔囔十来分钟了。” 那边越聊越起劲,晓禾说到最近很有名的一个摄影展,阿豪插嘴道:“我发现这些艺术家都有个通病,你说办展吧取点有意思的标题多好,非要拿自己的名字做噱头,那些美术馆影像馆也是,前面都要加个人名,不好听。” “你是不是傻。”晓禾嘲他无知,“人名就是金字招牌好不好,都是冲着艺术大家来的,不然谁买票。” “这个郑什么的……郑卢崎,他很有名?” “废话,要不然人家能办世界巡回展?国内这几场还只是官宣了时间,票都已经售空了。” “这么厉害?” 阿豪凑上去要看那人的照片,晓禾继续道:“他也算活得精彩了,家里那点事比他的艺术人生还要跌宕起伏。” 野史往往比正传更有吸引力,见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晓禾也开始发挥特长,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颐州郑家的往事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通。 “诶?我怎么好像听过这个案子啊,新闻是不是报道过……” “我靠,确实是要上新闻的程度啊,这太变态了吧,把人封在水泥里面?还是在祖宅老屋门前?八年啊,不会做噩梦?!” 这桩骇人听闻的命案霎时激起一片唏嘘。 晓禾撇撇嘴:”人是先被车撞掉的,估计不好处理吧。” “那他哥哥蛮狠的,怎么说都是孩子的妈妈。” “要我说还不够狠,甚至有点蠢。”晓禾分析道,“当时他的小老婆也在场,两个人的秘密算什么秘密,应该把这个女的一起处理掉的,否则也不会闹到后面狗咬狗,本来是天衣无缝的事情,多了这么个败笔。”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表情各异。 很久没吭声的郑嘉西突然抛出一句话:“是挺蠢的。” 所有人的目光望了过来,郑嘉西扯扯衣摆站起身,朝着晓禾弯了弯嘴角:“但你说错了一点,杀人的那个郑卢斌是弟弟,不是哥哥。” 晓禾惊讶:“你也知道这件事?” 郑嘉西不回应她,而是继续补充:“还有,被他杀掉的那个女人不是为了上门要钱,那天是她女儿十八岁生日,她是去送礼物的。” 讲完这些,郑嘉西淡淡地收起视线,她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拍拍智琳的手抱歉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今晚很开心,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还困在云雾里,郑嘉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邵菁菁越想越不对劲,她刚刚和郑嘉西是挨得最近的,能明显感觉到某种强压下去的情绪。 颐州,郑家。 她貌似得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立刻打开手机搜索起这件命案,词条越翻越多,她也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在场只要是和郑嘉西熟悉的人都不免冒出一些猜测和联想,同样恍然大悟的还有张简洋,这个平地惊雷震得他四分五裂,来不及消化,他立刻就给陈森打了个电话。 他本想追出去看看,结果小院里接下来发生的场面更加难以控制。 晓禾似乎没察觉到气氛正在变得诡异,还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发表感言,邵菁菁的脸色越发黑沉,她先对智琳道了声歉,然后朝着那头吼道:“说够了没,全天下就你长了张嘴?” 她接着把矛头对准阿豪:“我看你脑子也进水了吧邵鑫豪,干嘛把无关人员带过来?人家邀请了吗你就带,脸这么大?” 晓禾听出言外之意,也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才看出来啊?” 阿豪出来劝:“姐你讲话别这么冲。” “蠢东西,你胳膊都要拐折了!” 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郑嘉西算是错过了,她喝了酒不能开车,一路走到甜井巷口,又顺着主干道慢慢悠悠地晃。 悠闲是郜云夜生活的代名词,本地人很喜欢逛街,特别是饭后消食,在没有受到综合体商场的冲击之前,街边店铺依然是主力。 各式各样的霓虹招牌占领了大街小巷,小吃摊前的情侣,服装店里照镜子的姑娘,水果店门口搬货的动静以及电动车鸣笛的突响,这些人间烟火的百态就像一个发亮出口,能让郑嘉西探出水面稍作休整。 她盯着一家甜品店的打折告示牌研究了很久,这店老板的数学似乎不怎么好,原价十五块的布丁,两个一起买的打包价居然还要贵一块钱。 找到笑料的郑嘉西拿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陈森的未接电话已经堆了好几个。 她刚要回拨,对方居然心有灵犀地又呼了进来。 “喂。” “愣着不接电话,什么东西看得这么起劲?” “这广告牌有点意思。”郑嘉西很快发现不对,“你在哪里?” 有风吹来,陈森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回头。” 郑嘉西立刻转身,人行横道的信号灯也跳绿了,陈森就在街对面,高大的身影很吸睛,他锁掉车门踏上斑马线,语气坚定。 “站在那里别动。” 他会朝她走来。 第53章 城西的森林公园来过好几回了,郑嘉西还是头次知道背面有一条可以直接开往山里的通道。 平整的柏油路蜿蜒向上,昏暗路灯提供的光源可以忽略不计,除了车大灯照射的方向,四周皆是沉寂的黑暗。 陈森没把车开到山顶,而是在半途找了一块临崖的宽阔空地。 他将车子熄了火:“下去看看?” 松散碎石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响声,郑嘉西缓步朝着崖边走去,终于明白陈森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这是个没有树木遮挡的绝佳视角,能将郜云城的夜景一览无余,白日看着不怎么起眼的小城,在万千灯火的装饰之下竟也显现出一丝繁华迷离的气质。 人是一种非常依赖感官的动物,环境开阔了心境自然开阔,郑嘉西的酒劲也跟着散去不少。 “好看吗?”陈森慢她一步,走过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罐小小的喷雾。 “好看。”郑嘉西盯着那罐东西问,“这是什么?” 陈森捞起她的手臂喷了几下,清凉的植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驱蚊的。” 郑嘉西换一只手给他:“比赛赢了吗?” 陈森诚实道:“不太清楚。” 他临时抓了个人当替补,能打成什么样很难说。 “张简洋给你打电话了?” 郑嘉西的聪明和直觉有时候让人难以招架,陈森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沿着他觉得郑嘉西会出现的街道绕了好几遍。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发顶,很不客气地揉了几下:“你就不能当作是偶遇?” 郑嘉西笑了,扯过陈森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个人靠进他的怀里。 “其实也没什么。” 她突起话题,欲言又止,陈森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新闻嘛,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给人评的。”郑嘉西偏头望他,“你应该也看过了?” “嗯。”陈森收了收手臂,将她搂得更紧。 关于郑家那点事,陈森几乎把客观或者不客观的报道都刷了个遍。 想怎么评论当然是每个人的自由,反正痛苦的只有站在风暴中心的当事人,不能期待太多的同理心,这是简单又十分残忍的道理。 “不觉得我很坏吗?” 陈森微微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郑嘉西眺望着远方灯火,第一次同他谈起这个话题:“养你长大的父亲和素未谋面的母亲,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同情的声音当然有,只是这场伦理大戏沾染了太多另类色彩。 有媒体说郑嘉西是趁着她父亲栽跟头的机会棋行险招,为母亲追讨正义不过是层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掌握遥江集团的生死大权,而抛售股权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家庭关系真的和谐,她又怎会将父辈打拼了一辈子的事业拱手让人,这太矛盾。 很多分析头头是道,连郑嘉西看了都不免惊讶,甚至无法反驳。 陈森换了个姿势,将她圈在身前:“这不是选择题,事关生死,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沉默片刻,郑嘉西又说:“可是我连一封谅解书都不愿意写。” “所以你想在我这里求证什么?”陈森扶着她的肩膀,让人转了个身面对自己,“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在事后质疑自己的人。” 他强调:“你肯定有你的理由。” 郑嘉西的怔忡一晃而过,昏暗中她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声音里带着笑:“陈森,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骗。” “如果我不给你机会,你觉得能骗得到我?” 现在想来,从相识开始他就没有彻底设防,否则怎么会在她的面前屡次露出破绽。 陈森眸光微动,低头封住她的唇,在交织缠绕的呼吸声中喃喃道:“或许你的心可以对我再打开一点。” 怎么被他单手抱起的,又是怎么被塞进车子后座的,郑嘉西也很懵,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人力气好大,胆子更大。 “……在这里?” 第68节 “不行?” 郑嘉西一笑,主动勾住陈森的脖子就是用力一吻,轻声道:“玩这么野吗?” “不喜欢吗?” 男人的手劲很强,郑嘉西的唇舌也被蹂.躏得火热,她吃痛斥了一声:“别那么大动静……” 她的口红被亲糊了,陈森用指腹一揩,结果这抹艳色直接化成暗夜里的致命吸引,让人实在难捱,他哑声道:“忍不了。” 中途热得不行,陈森又去前排启动车子开了空调,密闭的车厢好似一艘在汪洋里沉浮游荡的帆船,而陈森就是那阵风,方向和目的地全凭他说了算,被圈住脚踝的郑嘉西只能尽力调整呼吸,不让自己在到达彼岸之前缺氧晕厥。 不小心踢到车门把手,郑嘉西扒着陈森的背,说话也是断断续续:“让我起来一点……” 陈森将她捞起,又把她剩下的话堵回去,似乎要连同呼吸全部攫取。 平日这后山是没什么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今晚的夜景怡人,路上时不时有车疾驰经过,或返程下山或直奔山顶,突兀的引擎声,一晃而过的车灯光源,一切都成了催化剂,夜很缠绵风很轻,无人发觉的砂石地上底盘和车轮也在动荡浮沉,郑嘉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到窗外去。 …… 郑嘉西缓了好一阵,她捡起陈森的外套裹上,降下一半车窗,伸手在储物格里找水。 “你渴吗?” “你先喝。”陈森干脆把车窗降到底,摸了根烟掀开打火机。 郑嘉西灌了几口把瓶子递给陈森,又顺走他手里的烟。 空气很清透,仰头能看到隔着天窗玻璃的夜空,星星也是有的,最闪的那几颗都能盖住月亮的风采,郑嘉西燥意未消,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她半眯着眼,夹起烟往嘴里送了一口,又看着青雾随风散去。 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她的声音也有些飘渺:“你不是好奇我背上的文身吗?” 陈森望过来,她并未回视。 “那些伤是郑卢斌打出来的。”郑嘉西甚至不肯喊一声爸,她用手比划,“这么宽的皮腰带,用狠劲抽下来,耳朵都能听到呼呼声。” 陈森顿了一下,又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父亲对女儿动手的模样,那么长的疤,几乎是带着恨意的泄愤。 “他为什么打你?” 那不是郑卢斌第一次打她,却给郑嘉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薛一汀跟你说过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陈森不否认:“我找他聊过。” 郑嘉西对那个漏勺好友还是有充分了解的,她会心淡笑:“就是因为那次夏令营,学校电话都打到郑卢斌的办公室去了,可惜他们找错了对象。” 郑卢斌从来不管这种事,或者说他对郑嘉西的学习生活以及日常表现毫无兴趣,能让他的秘书出面代为调解已是破例,可对方家长觉得此举毫无诚意,深挖郑嘉西的背景之后居然倒打一耙,叫苦连天,还利用网络舆论把施暴者伪装成弱势的那一方,而郑嘉西的反击行为也被推上台面审判,觉得她过激的言论层出不穷。 郑嘉西被喊到书房的那天遥江集团差点冲上热搜。 任何企业都忌讳与不良词条捆绑在一起,更何况是高层家属闹出来的动静,有时候因为“家风不正”产生的蝴蝶效应远比想象中严重。 郑卢斌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家庭成员携带这种风险。 郑嘉西跪在书房的那个午后家政也在忙里忙外地搬运东西,都是直接从专柜派送上府的鞋包衣帽,用精致的礼盒封着,估计还只是冰山一角。 看来这位新后妈也不怎么好哄。 郑卢斌睡完午觉才下的楼,他径直绕过郑嘉西,烧水泡好一道茶终于开始问话。 面对这个父亲,郑嘉西从小就会习惯性紧张,倒不是因为郑卢斌长得有多凶相或者语气有多差,她忌惮的是这副文质彬彬的皮囊之下深藏的另一个人格,冷漠,暴戾,毫无征兆地钻出来,绝无半点温情可言。 就像此刻,当她复述完事件全经过,剩下的凝滞空气是最折磨人的。 “你不用美化自己。”郑卢斌吞着茶水,镜片折射出寒光,“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郑嘉西低头不语,既是不敢对视,也是不想让自己眼神里快要溢出来的厌恶被窥探。 “我在问你话。” “已经发生的事,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我以前是怎么教育你的?” 他句句都在压迫,郑嘉西提着一口气:“安静呆着就好,不要找存在感。” 郑卢斌的语气越冷,说话就越是平稳:“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人会对潜在的危险产生预知能力,郑嘉西只觉得头皮发麻,果然在她闭眼的下一秒,一只还装着滚烫茶水的瓷盏就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那你为什么做不到?”郑卢斌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站起身,“为什么要给我找麻烦?” 茶水沾湿衣料黏在身上很不好受,郑嘉西却一动未动地保持着跪姿,指甲陷在掌心里扣出印痕。 她太清楚了,这时候认错或者求饶都是没有用的。 视线余光里有一双脚正在逼近,软底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那点动静都能让郑嘉西晕眩耳鸣。 郑卢斌绕到她身后,缓缓抽出腰间皮带,无奈地叹息道:“嘉西,你千万要记住爸爸说的话。” …… 烟灰抖落到身上,郑嘉西无意识打了个颤,陈森立刻夺走那根快要燃尽的烟,打开车门丢在碎石上用力碾散。 他替郑嘉西扯好外套,扣上扣子再把人抱进怀里。 “他打我的时候……”郑嘉西停顿了一下,脑袋枕在陈森的肩上,“其实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还在搬东西,门是开着的,路过就能看到。” 而且老太太就住在楼上,一样无动于衷。 要她怎么形容那个家,真的很像疯人院,所有人都被下了蛊,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包括她自己。 陈森扶着她的脑袋轻拍:“别说了,也别去想。” 再讲下去,先受不了的人可能是他。 郑嘉西反倒淡然,双手缠着他的腰抱得更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应该听下去,下次再想我开口,可能先得把我灌个烂醉。” 她在缓和气氛,陈森却笑不出来。 郑嘉西提到了她的母亲:“分开的时候我太小,没留下什么印象,连她的名字和样子都记不清了,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轮廓,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 在颐州长大的这段岁月里,季心岚从来没有探望过她,唯一交集就是郑嘉西的十八岁生日。 “那会儿我已经在国外上学了,为了给我那个奶奶过大寿才回来的。” 现在回忆起来,郑嘉西觉得那场面隆重得有些滑稽,全家上下像朝圣一样,就为了捧老太太一张笑脸,而她就缩在那片热闹之下最暗淡无光的角落里,没人在意她的生日也即将来临,她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祝福都没有。 季心岚的礼物是在生日当天早晨送到的,一件鲜艳的红色毛衣,没有吊牌没有标签,像纯手工制作,用雪梨纸仔细包着。 郑嘉西还以为这是薛一汀送她的东西,正觉得老土又稀奇的时候,衣服里掉出一张卡片,完全陌生的字迹,上面写着「嘉西,生日快乐。」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是谁的笔迹和口吻,快递包装也没有,还是一位在花园剪草的工人告诉她的,说是一个女人送来的,放在门口就走了。 某种难以言说的直觉涌上心头,郑嘉西按捺着狂跳的心脏冲出了门。 “积香山那个地方不好打车,我就一路跑到山脚,结果半个人影都没看见,这才想起来我连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都没有问清楚,怎么找人?” 但跑都跑出来了,她总归不死心,一路跑一路哭,样子要多蠢有多蠢。 郑嘉西说这些的时候人是靠在陈森臂弯里的,她很安心,像雨天窝在被子里的那种安心,连叙事口吻都带着自嘲,听不出有多难过。 但陈森觉得,那时的她已经把眼泪流尽了吧。 “你连人都没见到,怎么确定那是你妈妈?” “卡纸有夹层,后面被我抠出来了。”郑嘉西用手圈出一张卡片的模样,又掐着指尖点了点,“这么大的纸,底下就这么小两个字。” 迄今为止她都没有想通,季心岚为什么要写那两个字,又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写出来,像是害怕被发现,又害怕不被发现。 陈森追问:“什么字?” 郑嘉西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妈妈。” 第54章 晓禾走了,走得毫无留恋,甚至把阿豪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个干净。 郑嘉西觉得自己对这段中道崩殂的爱情多少要负点责任,但她实在不会安慰人,看着邵鑫豪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只能陪着叹一声气。 陈森走进临江仙的时候那两人正坐在一楼大眼瞪小眼,或许是出于同情,他路过前台还顺手搁了罐酸奶,阿豪顿时觉得自己更悲催了。 “我扎头发的抓夹是不是落在你家了?”郑嘉西找了半天,想起自己去陈森公寓过夜的时候好像有带着。 陈森把另一罐酸奶递给她:“长得像小老鼠的那个?” “那是兔毛好吧。”郑嘉西服了他的形容词,“就是那个。” “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 “还以为丢了呢,下次给我带过来。” 郑嘉西在舔盖子上的酸奶,陈森扯了张纸给她擦嘴,似笑非笑道:“晚上自己去拿。” 小情侣的把戏让阿豪酸得快要冒泡,他看着消息系统发出的非好友提示,心又死得像被外头的似火骄阳炙烤了成千上万次,从里到外都不会动弹了。 正午时分日头最盛,邵菁菁和陈阿婆是一起出现的。 陈森迎上去接陈阿婆手里的东西:“您去哪儿了,早上开始就没见到人。” “和你王奶奶跑了趟花鸟市场,又去了渠石弄,路上还碰见菁菁了。”陈阿婆指着其中一个袋子,“烧饼是刚出炉的,你们分着吃。” “有烧饼?”郑嘉西眼睛亮了。 陈阿婆笑:“是啊,你最喜欢的,快来。” 饼很大张馅心又烫,邵菁菁去厨房取了刀叉和碟子,转头看到阿豪那张萎靡不振的脸,她又是一包火:“愣着干嘛,过来吃啊。” 阿豪托着下巴,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们吃,我没什么胃口。” “我真是搞不懂你。” “人是你气走的,现在又来阴阳我?”阿豪不想再承受邵菁菁无缘无故的情绪。 “是,我承认这里面有我的问题,但还是那句话,你俩怎么都成不了。” 阿豪不服:“你算命的?你说成不了就成不了?” 气氛易燃,陈阿婆试图劝阻:“姐弟俩有误会就好好讲,说话不能那么冲。” 第69节 “阿婆,这个人不吃点亏是永远拎不清的。”邵菁菁放下手里的叉子,转头瞪着阿豪,“那女的在吊着你玩你没发现吗?有些事不说破是不想让你难堪,你编了那么多天的手绳她转头就扔了,还是被我捡回来的,就放在我房间呢要不要去翻翻看?她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心也不在这里,迟早要走的,才相处多久啊你就摇身变情圣了?” 阿豪咽着喉间泛起的苦涩,嘴巴还不饶人:“那嘉西姐和森哥也成不了?她也不是这里的人,早晚都要走,照你这么说的话,到时候是直接分手还是让森哥跟着她离开?” 邵菁菁两眼发黑,觉得她弟的情商应该是跟着脑子一起失踪了,恨不得缝上那张破嘴。 “自恋什么啊,你的情况能跟他们俩比吗?洗个冷水澡静静吧你!” 阿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下连头都不敢抬了,敲敲脑壳转身就往里间躲。 被战火波及到的郑嘉西有点懵,一口饼嚼了很久才咽下,她偏头跟陈森对视了一眼,那人朝她抬了下眉,好像在说没事。 “他发羊癫疯,胡言乱语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邵菁菁灌了一大口水,试图平息怒火。 郑嘉西不太走心地安抚道:“消消气,他也不是故意的。” “真的绝了。”邵菁菁又跟陈阿婆道歉,“阿婆对不起啊,让您看笑话了。” “都是一家人,沟通清楚是最要紧的,天这么热,你火气也不要太旺。”陈阿婆笑笑,把手机挂绳往脖子上一套,“你们年轻人聊,我去街口王家坐坐。” “太阳毒,您带把伞遮一遮。” 郑嘉西把自己的遮阳伞给了陈阿婆,送走她后剩下的三个人整理好桌子泡起了茶。 郑嘉西想起邵菁菁工作室的状况,关心道:“你们那个合伙人怎么样了,还是谈不拢吗?” “撕破脸摆明跟她讲也好,那个主播要走就走吧,飘了的人留不住,还好视频号在我自己手里,现在的流量都是从那上面来的,我们想法是直播先不做了,用心把视频内容做起来,反正橱窗也能上架产品,前几天还有人找我们接广告呢。” 郑嘉西看过邵菁菁的视频,想把这个做成专业是要花精力下苦功夫的。 她好奇:“你有时间弄吗?” 邵菁菁还没回答,陈森开口了:“她已经跟我提辞职了。” “这么果断?”郑嘉西想到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有点佩服起邵菁菁。 “我老是请假调班也不好意思,还耽误别人工作。”邵菁菁眼神坚毅,“而且我想通了,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局,关键时刻需要all in!” 她斗志昂扬,陈森却问了个特别现实的问题:“钱还够用吗?” “暂时没什么问题,如果我真的周转不开,还烦请两位稍稍施以援手。” 邵菁菁用玩笑的语气,既没有美化自己的处境也没有抱怨叫苦,摆着大大方方的态度,不给自己添堵也不让别人有负担,这样的坦诚其实很难得。 郑嘉西好奇她下一期的内容,邵菁菁说马上就有任务,附近有个景闳村要摆百家宴,场面很是壮观,如果她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看。 郑嘉西当然说行,邵菁菁问陈森:“森哥你呢,去吗?” “几号?” 邵菁菁说了个日期,陈森居然没空:“我那天有点事,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从郜云市区开车到景闳村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器材多,郑嘉西当天跟陈森换了辆车,加上邵菁菁和她工作室的两个小伙伴,一行四个人就这样直接出发了。 景闳村是个历史悠久的百年村落,但它需要面对的挑战与大部分乡村一样,在城镇化建设的冲击之下,年轻人都去外面谋求发展了,人口老龄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社会资源也逐渐匮乏。 为保护传统文化和唤醒乡村活力,原本一年一度的百家宴也进化成一年两次。 “郜云这几年都在旅游项目上使劲,村子也是想给自己搞点噱头,这活动本来是元宵节才有的,现在年中也开始办了。” 邵菁菁让工作室的人先去踩点取景,她自己带着郑嘉西在村子里逛,不远处的老街就是这次活动的举办场地,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摆起桌子铺上了红布,从街头绵延到街尾将近百桌,场面颇为震撼。 郑嘉西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拍了几张照片问:“所以是每家负责一桌菜吗,时间一到一起开餐?” 邵菁菁解释:“这本来是元宵节的祭祖活动,操办宴席的叫福首,要抓阄的,每年就由这些抽中的福首们负责请客吃饭,这些年游客不是多了嘛,年中这场是简化过的,村子里专门请了厨子。” 能在村里接宴席的厨子身上大都有绝活,动作快技术还得过硬,一场消夏村宴让郑嘉西意犹未尽,邵菁菁补拍视频需要一点时间,她又独自在村里游荡了一会儿。 望着原生态的山川溪水,郑嘉西突然想起来时路上给她留下极深印象的一处湖景。 下午返程她特意留心观察,路过那片湖泊的时候放慢了车速,在阳光照耀下,碧蓝湖面折射出宝石般璀璨的光华,明明是动态,却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神圣感,连带着人的呼吸都会不由自主跟着变慢。 郑嘉西的直觉动了,她望着这处世外桃源感叹:“这么好的位置,离市区又近,政府不考虑开发吗?” 湖泊紧挨着一片草场荒地,面积大地又平整,虽说那些疯长的野草都能有半人高,可还是掩盖不住这块风水宝地的潜质。 “这儿啊?”邵菁菁看了眼窗外,“怎么没人盯呀,当年来了个豪横的开发商,搞了个高尔夫球场和度假山庄,还对外号称‘小瑞士’呢,也是火过一阵子的。” “高尔夫球场?” 郑嘉西有点摸不着头脑,先不说球场的日常支出,光是草坪的维护费用就是天价,在郜云开发这种项目,这老板的胆子真够大的。 “对啊,纯会员制的,价格我记不清了,反正超夸张。” “郜云还有这种消费市场?”郑嘉西不信。 邵菁菁笑了:“你觉得呢,要不然它会倒闭?也不知道那老板怎么想的,可能钱多得没处花了吧,说真的他要是盖个房子养老我还能理解,赚钱是不可能的,这么漂亮的地方太可惜了。” “养老啊。”前面是岔路口,郑嘉西打了个转向灯,“郜云确实适合养老。” “是吧?环境好人也长寿咯。”邵菁菁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欸?你在临江仙的租期是不是快到了?” 郑嘉西算了算时间,她是四月份租的,现在已经七月,三个月的租期确实快满了。 “对。” “那你还要续租吗,再给你打个对折。” 结果还没等郑嘉西开口,邵菁菁又转了话锋:“不对,还租什么啊,森哥肯定要把你拐回家了。” 她的笑容和话语一样意味深长,郑嘉西睨了她一眼,也不理会这明晃晃的调侃,弯了弯嘴角将油门踩得更深。 把邵菁菁送回工作室后郑嘉西直接去了原野。 智琳正在前台交班,新来的小妹需要熟悉业务,她很有耐心地手把手教导,见郑嘉西来了,立刻指了指休息区的方向:“森哥在休息室呢。” 郑嘉西冲她点头一笑,生日聚会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和邵菁菁一样,智琳对于那天发生的状况也是只字未提。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她们给彼此留足了空间,郑嘉西很感动也很感谢。 休息室的门半敞着,陈森这会儿正坐在桌前看视频,他环胸靠在椅背上,眼睛只盯着电脑屏幕,专注力十足。 “陈老板,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背后传来郑嘉西的声音,陈森回头看她:“回来了,好玩儿吗?” “好玩也好吃,你不去真是可惜了。” 郑嘉西朝他张开双臂,陈森意会,挪开椅子让她坐到自己身上来。 被人抱的感觉很舒服,郑嘉西枕着陈森的肩膀,朝桌上的双屏电脑瞄了一眼,逐字逐句道:“泛亚人工智能实验室夏季发布会?” 室内冷气足,陈森捞起遥控器调高两度,又听见她问:“你说的今天有事就是这个事啊?” “嗯,下午是发布会直播。” 郑嘉西狐疑看着他:“你在监督宋祈然的工作?” 陈森跟她对视了几秒,突然偏过头笑,郑嘉西觉得这人笑得实在太性感,忍不住搂过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 舌尖刷过引起战栗,陈森闷哼一下想把郑嘉西拽起来,结果得来一声警告:“不许动。” 他只能乖乖放下手,任凭怀里的人在他脖子上又亲又啃。 “发布会都讲了些什么?”郑嘉西解掉自己绑发的丝带,抓着陈森两只手帮他扣到身后。 “ai产品介绍。”陈森觉得她的眼神和动作都有些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郑嘉西用丝带缠住他的手腕,打完结还测试了一下牢固度,贴耳低语道:“别管。” 陈森轻笑:“你觉得这种东西能困住我?” 郑嘉西盯着他的眼睛威胁:“你敢扯掉?” 陈森似乎又看见她身后那根翘到天上的尾巴了。 “不敢。” “乖。” 郑嘉西从他眼尾那颗痣吻起,手也往下顺带勾掉扣子和拉链,继续着发布会的话题:“他们出什么新产品了?” “灵眼计划。”很有力的包裹感,陈森说话都顿了一下,“是他们自主研发的第三代人脸识别寻亲技术。” “人脸识别寻亲?” “嗯,可以在同亲缘之间进行跨年龄跨性别的筛选比对,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看看。” “忙完再看。”郑嘉西又握得紧了些,呼吸喷在他耳廓,“发烧了你,这么烫。” “你惹的。” 陈森锁着眉,呼吸节奏也很乱,眼里含着澎湃浪潮,郑嘉西感觉他的手在挣扎,立刻警告:“说了,不许动。” 陈森感觉自己快要冒汗,丝带在他手腕上缠了好几圈,随着克制的挣扎磨红皮肤,细细痒痒的感觉侵入骨髓,是享受也是深度折磨。 直到他的大脑被空白感占据郑嘉西才肯离开,她扯过桌上的纸巾,揉在手里直接去了卫生间,回来看到陈森坐在椅子上一脸无奈的模样,这才赶紧过去替人解开。 “你这裤子得换一下。”郑嘉西笑得很故意。 还好陈森有衣服放在这里,他翻出一条新的裤子,弹了下郑嘉西的额头才往卫生间走。 郑嘉西擦净手上水渍,挪动鼠标回放了几段视频,泛亚果然是财大气粗,发布会设计得未来感十足,她大致看了下“灵眼计划”,冲击感确实很强。 她在屋里晃了一圈,目光流连到那一架子的工具书上,眼前突然浮现出陈森专注的模样。 “喝点水。”陈森回来了,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 郑嘉西拧开瓶盖,盯着电脑问:“你感兴趣吗?” “什么?” 郑嘉西不想弯弯绕绕:“或者我问得直接点,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陈森喝掉半瓶水,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 他关掉屏幕电源,视频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走,去吃晚饭。” 郑嘉西抬头望了下窗外,原来晚霞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第55章 第70节 季心岚的房子挂上出售之后一直都没有成交的动静。 中介小哥说天气热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买主们出门看房的情绪普遍不高,他问郑嘉西要不要试着降一点价格,郑嘉西却说不着急。 “住在里面的那户人后来没有为难你吧?” 小哥否认:“没有没有,都挺配合的。” 经过那次摊牌,施曼琴还真按照市场均价打了一个月的房租过来,也没再找麻烦使幺蛾子,舅甥之间的关系一度进入了和谐的“真空状态”。 之所以叫“真空”,是因为郑嘉西只会通过朋友圈了解她的近况。 施曼琴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高到可怕,就是内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些打乒乓球和户外垂钓的动态显然与她画风不符,郑嘉西偶尔刷到会停下来看几眼,终于在某段视频里找到答案。 那个穿着polo衫拿着钓鱼杆的光头佬正是她的亲舅舅季亮海。 想起之前施曼琴对他的泣血咒骂,再看看现在视频里的笑闹亲昵,郑嘉西不得不感叹,中年夫妻的情感世界简直就是一团未解之谜。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季亮海居然主动约她吃饭。 周五晚的聚餐氛围很浓厚,饭店里人声鼎沸,郑嘉西找到包厢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都坐齐整了。 有段日子没见,施曼琴的表演痕迹依然严重,丈夫在场,她对郑嘉西的热情程度更胜往日,季江潮瞧着也没那么散漫了,还冲着郑嘉西客客气气喊了声姐。 一顿饭在诡异的融洽中结束,服务员进来送果盘时施曼琴识趣地领着季江潮先走了。 郑嘉西也猜到几分,季亮海还想继续和她聊。 “我前段时间都在外地,没来得及招待你。”季亮海摸了摸锃光的脑袋,手里握的一串紫檀珠子被他盘得哗啦响,“怎么样,在郜云住得还习惯吗?” 郑嘉西答得很笼统:“挺好。” “房子的事我听你舅妈说了,卖不卖的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我们下周也打算搬出去了,我和朋友在其他地方弄了点小生意,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他们母子俩都接过去。” “离开郜云?” “对。” “季江潮也跟着走?他不是快高考了吗。” “给他办转学了。”季亮海笑,“他那个成绩在哪里都一样,复读一年估计也掀不出水花。” 郑嘉西淡淡点了下头:“那祝你们一切顺利。” 季亮海盘串的动作慢下来,盯着他这个外甥女突然感慨:“你和你妈其实还是挺像的。” 郑嘉西望过来,目光平静:“哪里像?” “不是说外表什么的,就是整体感觉,上次见你我还不这么觉得,现在越看越像,你妈跟人说话也是这个调调。”季亮海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形容,“过嘴过眼就是不过心的感觉。” 郑嘉西勾了下嘴角,季亮海怕她误会:“别介意啊,我讲话比较直来直去的。” “不会。”她也不喜欢弯弯绕。 “你们这种性格说实话有好也有不好,就是自己主意太正了不爱听人劝,就说她当年和你爸的那点事,我们家里一直是反对的,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季亮海说着就皱起眉,中途还停下来看了看郑嘉西的脸色。 “您继续说,我还挺感兴趣的。” 翻来覆去,不过是天时地利,年轻男女在茫茫人海中看对眼的烂俗故事。 “你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那会儿家里条件也不错,是花了很多心思培养她的,那年代有几个人上得了音乐学院啊,能考大学都是登天难事了,何况还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出去的。” 在季亮海的眼里,他姐姐应该是光芒万丈,前途无量的,谁知在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这个被全家人当作骄傲的姐姐却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季心岚怀孕了,还是未婚先孕,直接从学校退学回了老家。 “整整一个星期,你外公外婆软硬兼施问了一个星期连你爸的名字都没套出来,让她把孩子拿掉她也不肯,整个人像中了邪一样好赖话全都听不进去。” 后来月份大了,季心岚隆起的肚子也藏不住了,季家担心女儿被说闲话,想把人立刻送到乡下去养胎,可季心岚依旧我行我素,差点和父母闹到关系决裂,也就是这个时候,郑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想起这件事,季亮海还是觉得憋屈:“礼送了,你妈住的那套房子也是他们买的,听起来阵仗很大吧,但是连个登门拜访的人都没有,你爸从头到尾没现过身,也没领证,这算诚意还是施舍?” 如果问季心岚有什么打算,她只会晃晃手上的戒指,说那个人一定会来接她,人要是钻进死路不肯出来,怎么拽怎么喊都是没用的。 周围谣言四起,什么难听的版本都有,季心岚主动提出分家,季家二老被气得不轻,万念俱灰之际终是狠了心要与女儿断绝关系。 讲得口干舌燥,季亮海塞了块西瓜润润喉,咽下后继续道:“你刚出生那年郑家是聘了保姆过来照顾的,生活费也按时打,可到了第二年情况就完全变了,保姆走了钱也不汇了,你妈那时候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一个人怎么养得起你啊。” 季家二老心结未消,哪怕季心岚上门认个错他们都会软了这口气搭把手,但他们的女儿是天生犟种,不仅没有低头求助,还经人介绍找了个离过婚的男人,等家里收到消息,那两人连结婚证都领好了。 郑嘉西听着这些,只觉得喉咙里瞬间烧起一把火,那火势向下蔓延,渐渐淌到她心口上。 “后来呢,她的日子有好过一点吗?” “好过?好过的话会把你一次又一次丢在你外公外婆家门口?” 刚开始是偷偷摸摸放,到后来是光明正大地放,按下门铃人就消失了,有时隔个两三天会来接,有时托养半个月都没音讯,季心岚从来不解释,季家二老也受不了她这样的反复无常。 直到某天季心岚失魂落魄地找上门,说自己把孩子扔给郑家了。 “扔。”郑嘉西掐住这个字眼。 “她自己这么说的啊。”季亮海笃定道,“那年你差不多四岁?她说她养不起也养不好,还不如扔给郑家,我猜是那男的也不愿意带着你,你奶奶亲自来郜云把你接走的,这事发生没几天,你妈跟她那个老公就消失了。” 季心岚一走就是好几年,没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再回郜云她是孤身一人,性格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弄了份音乐家教的工作,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收心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她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只是这次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或者说,没有机会回来了。 季亮海怎么都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我是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颐州,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没有放下你爸?你说人光有文化有什么用,被一个‘情’字冲昏了头,搞到最后连命都丢了。” 郑嘉西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沉默到像一樽没有生气的木偶,她垂眸听着季亮海的句句控诉,说她妈命里终有一劫,偏偏被她爸的车子误撞,又说她爸丧尽天良,当时要是把人送进医院她妈就绝对不会死。 八年,季心岚被埋在地下整整八年,郑卢斌怕事情败露,在她身上浇灌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泥。 直到走出那个包厢,郑嘉西的眼前还是一片恍惚,她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结果在道闸出口差点撞上一辆横向疾驰的电动车。 那车主吓得打了个急刹,安全帽掉了人也差点冲出去,放在踏板上的生日蛋糕被压得稀碎,他挡在郑嘉西车前,扬言不赔钱的话就坚决不让她走。 郑嘉西盯着那个惨不忍睹的蛋糕,忽然想起季心岚写的那张卡片。 “妈妈”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应该难以启齿吧,也是,但凡有点良知的人应该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被自己亲手抛弃的女儿。 十八岁礼物又怎么样,那么多年没露面,一件毫无价值可言的毛衣就能弥补亏欠? 这或许就是季心岚设计的一场表演秀,只为给她自己讨一份迟来的心安理得,就像是自欺欺人的辩解与呐喊:你看,我也没有恶劣到极致,我还是把我女儿放在心上了。 到了这一刻郑嘉西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母亲”这个词抱有过幻想,遮羞布取下,真相是如此狰狞,把她二十多年来的困惑和摇摆统统变成了笑话。 原来最诚实的人是老太太,至少她没有欺骗,郑嘉西就是她妈妈不要的“拖油瓶”,是郑家看她可怜才把她“捡”了回来。 车子堵住出口,连保安都围过来敲窗。 没有产生实际擦碰,郑嘉西本可以不用理会,但她还是下了车,二话不说给那位电动车主扫了码。 “一千够吗?” “啊?”车主被她的大方搞糊涂,一脸怒色变成了诧异,“那也不用这么多,我这蛋糕才……” “转过来了,生日快乐。”说完她就折回驾驶室,留下其他人晕头转向。 郑嘉西去了城北的公寓,她和陈森约好今晚要在这里见面的,或许是她到得太早,进门的时候这家的主人还没回来,她直接钻进浴室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 沐浴露依照她的喜好换了香型,床品也是,柔软亲肤的天竺棉,躺上去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能入眠。 郑嘉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第二次切换梦境的时候,她身旁的床垫微微下陷,一只大手横过来揽在她的腰上。 “吵醒你了?” 陈森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湿的香气。 郑嘉西确实被吵醒了,但她摇了摇头,翻身挤进男人的怀抱:“几点了?” “十点。” “怎么才回来。” “赖阿伯说他家热水器坏了,过去给他看了一眼。” “那修好了吗?” “暂时能用,但机器已经老化了,有安全隐患,明天再去帮他挑台新的。” “嗯。”郑嘉西的声音有些沙哑,“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陈森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做梦了?” “是做梦了,但又忘了是什么内容。” 郑嘉西埋在陈森的颈窝里深深吸气,他身上的味道和她一样,这样抱着他就好像在抱自己。 甜软的呼吸缠上来,陈森低头去找她的唇。 “今天和你舅舅见面了?” “嗯。” “怎么样?” “就那样。” 郑嘉西答得漫不经心,她吻得有些急,被子下的手在拽陈森的衣角:“脱掉。” 又扯了扯睡裤上的系带:“这个也不要。” 那语气带着没由来的蛮横,动作也很粗放,陈森吃痛,干脆把人翻个面压住,将她两只手用力扣在枕头上,低沉嗓音灌满磁性:“欠收拾?” “我错了。” 谁知郑嘉西是假装服软,等陈森松了点力气,她立马抓住机会反客为主,换到上面之后又掀起被子,人俯下身钻了进去,陈森是真的抽了口凉气,感觉脑子都在发麻,郑嘉西抬眸看他一眼,似乎很享受他在失.控边缘徘徊的表情。 她故意制造一些动静,比如吃纸棒糖时从嘴里抽.出来的那种啵声,陈森忍到极限,右手抚上她的发顶用力摁下去,郑嘉西想咳嗽,不得不撞他的手臂抗议,结果被陈森直接捞起抵在床头,不给任何反应机会,带着拆骨食肉般的狠劲一送.到底,郑嘉西觉得自己像一团生面,被人捏在手里反复揉搓折叠,视线摇晃不停,直至陈森终于肯放过她。 重新洗漱再躺回床上,郑嘉西已经累得彻底说不出话。 “渴吗?”陈森站在床下,重新套好睡衣。 郑嘉西连眼睛都睁不开,趴在枕头上摆摆手拒绝。 客厅开了盏夜灯,陈森几口喝完一杯水,借着昏暗光线看到掉在地毯上的车钥匙,以及甩在沙发上的包。 不知道郑嘉西回来时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陈森在地库看到她的车,停得歪七扭八压着线,像是耐心用尽,还好隔壁车位空置,不然物业分分钟要来电投诉。 她是有点反常,但说不清是哪里反常。 第71节 玻璃移门没关,有夜风偷溜进来,陈森定了定神,拿起烟盒去阳台开了灯,打火机擦响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花架上。 那几盆银边吊兰是他阿婆搬过来的,长势旺盛,生机盎然,或许是这几天浇水的次数太过频繁,叶子上居然招来了蜗牛。 它的行迹十分大胆,爬行却很谨慎,因为随时都有跌落的风险。 蜗牛会啃食叶片,对植物来说是毋庸置疑的害虫,陈森盯着它的触角,隔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 就在他触碰的前一秒,那只蜗牛却突然有预感似的缩回了壳里,紧接着小小的身子一晃,垂直掉进土里。 第56章 赖阿伯家的热水器需要更换,可他对这类产品一窍不通,只能拜托陈森帮忙把关。 郑嘉西一个人开着车先回了古樟街,十多个小时的睡眠不仅没变清醒,反而让她的脑袋更加昏沉,慢吞吞走到临江仙的门口,就连骆芳的招呼声都没听见。 “你这孩子,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怎么叫你也没反应的?” “芳姨。”郑嘉西收好车钥匙,朝骆芳笑了笑,“不好意思,睡懵了。” “午饭吃了没?” “吃了。” “那正好,跟我去动动身体动动脑子。” “去哪儿?” 骆芳瞟来一眼,煞有介事地打开她那把镶了花边的遮阳伞,拽着郑嘉西又往街口走了。 踏进王家的时候麻将桌已经准备就绪,王奶奶和陈阿婆正在客厅切西瓜,望见来人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阿芳,这就是你找的牌搭子啊?”王奶奶的眼睛都笑皱了。 骆芳把包包往衣架上一挂,玩笑道:“路上骗来的喏,现成的。” “那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呢,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郑嘉西换好拖鞋往客厅走,很自然地坐在陈阿婆身边。 “外面很热吧?”陈阿婆给她挑了块从最中间切开的瓜,“先休息一下。” “好。” 果瓤甜脆,汁水充盈,郑嘉西扯过纸巾擦了擦下巴,瞥见茶几上堆着一叠类似于宣传册的东西,醒目的艺术字体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是什么?” 骆芳也凑过来看,一字一字地念出标题:“关爱常在,老有所依?” “喔唷,就是养老院的广告啦。”王奶奶接话,“阿森他姨婆寄过来的,让我们也看看。” 骆芳翻了翻页:“看养老院广告干嘛?” 陈阿婆答道:“我那个妹妹不是打算搬去养老院住嘛,她说这家民办养老院在规划中,条件很好,问我们感不感兴趣。” “我记得阿森姨婆在邻市哦?这养老院在邻市?”骆芳问。 “对,坐动车一下就到了。” 郑嘉西也擦了擦手取来一份细瞧,宣传册做得还挺专业,从护理到饮食,从娱乐到医疗,方方面面都做了很详细的介绍,右下角就有地址和扫码报名参观的通道。 “这靠谱吗?”说着她先扫了个码。 “应该没问题的,说是能预约参观,你看看怎么操作,帮我也约一个。” “您感兴趣?” 陈阿婆点了点头。 郑嘉西又问:“这事儿您跟陈森商量过吗?” “还没,先不着急跟他说。” 那头骆芳已经放下了手册,不以为然道:“要我说,你们连看都不用看,陈阿婆,你家阿森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要能把您送养老院去,他当初压根就不会回郜云。” 说罢她又望向王奶奶:“还有您儿子女儿,虽说住得远了些吧,那也是雷打不动每个月都要来一趟的,再说了,你们身体都还硬朗着,远不到要去养老院的程度。” “未雨绸缪嘛。”王奶奶抓着陈阿婆的手感叹道,“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喔,像我们这种没了老伴的,那老姐妹就是最贴心的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老麻烦他们,老陈要去找她妹妹了,那我也不想一个人留下来,是吧?” 陈阿婆笑:“对。” “还有那个赖老头,你别看他一天到晚鼓吹什么单身自由,哪天我们要是去了养老院,你信不信他屁颠屁颠就跟过来了?” 王奶奶说这话的时候郑嘉西正在回复陈森的微信。 陈森:【搞定了。】 jacey:【好,我在王奶奶家。】 陈森:【?】 jacey:【被抓来当牌搭子。】 只是牌搭子好像当不成了,王奶奶顺着这个话题越聊越兴奋。 “说实话,我一个人在家我都懒得做饭的,有时候是没胃口,有时候是嫌麻烦,很久没开火了,油烟机都不好用了。” 骆芳也干脆坐下来,抓了把坚果握在手里:“那确实是的,我看现在很多社区都搞长者食堂了啊,也不知道我们这里什么时候能跟上节奏。” “都别说食堂了,你看看郜云的养老院,根本没重视起来。”王奶奶嫌弃地摇摇头。 郑嘉西听着也好奇:“郜云没有好的养老院吗?” 她话音刚落,玄关也响起了门铃声,王奶奶离得最近,开门看见来人连忙递上一双拖鞋。 “是阿森来了。” 郑嘉西诧异:“你怎么这么快?” “发消息的时候在停车。”陈森换好鞋往客厅走,看了眼空闲的麻将桌,“还缺人?” “我们在聊天。”王奶奶给陈森递了一块西瓜,“诶刚刚说到哪儿了?” “郜云的养老院。”骆芳提醒。 “哦对,我们这里只有个小型的公立养老院,年份很久了,条件一般,而且早就约满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估计是排不到了。” “为什么要排养老院?”陈森站着几口就吃完了,瓜皮扔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王奶奶突然不说话了,她和骆芳对视的时候有点面面相觑的味道,还是陈阿婆开了口:“我们就随便聊聊。” 陈森去茶几上抽纸巾,自然也看见了那摞宣传册,他视线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伸手拿的意思。 “聊这个干什么,您又不会去。” “先看看。” “不需要看。” 短短几句对话,气氛急转直下,郑嘉西觉得不对劲,她抬眸看了看陈森,嫌他讲话太硬。 连向来温柔的陈阿婆都变了语气:“怎么就不能看,我也是在为我自己做打算。” “您要做什么打算?”陈森的眉心拧起,又冷淡地瞥了眼宣传册,“打算去那种只会困住人的地方?” “不了解就不要乱讲,你姨婆去考察过的,硬件软件都很完善,管理也很人性化,我反正挺感兴趣的。” “感兴趣也不行。” 郑嘉西知道他狗脾气上来了,陈阿婆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担心祖孙俩在这里吵起来,她压着嗓音喊了一声:“陈森。” 然后是眼神提醒。 这招对陈森还是奏效的,至少郑嘉西看得出他在收敛情绪。 原地定了几秒之后,陈森选择先行离开:“你们慢聊,我还有事。” …… 人和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在一起生活久了,各个方面都会变得越来越像,郑嘉西发现这祖孙俩犟起来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陈森没有回来吃晚饭,陈阿婆也懒得叫他,一锅美味的酱排骨直接进了郑嘉西的肚子。 天色将暗,沿溪跑道上已经聚了不少消食的人,郑嘉西站在岸边给陈森打了个电话,用不了十分钟这人就出现了。 郑嘉西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黑脸森这个绰号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摘不掉的。 “干什么去了?” “打球。” “城北的球馆?”郑嘉西算了下距离,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赶回来。 “就街口。”陈森将运动衫的袖子撩到肩上,耙了下头发,“刚好一群小孩儿在玩。” “晚饭呢?”郑嘉西在做热身运动,抻了抻手臂又高抬腿。 陈森抄兜望着对岸一点点亮起来的灯火,十分不走心道:“还不饿。” 郑嘉西大概明白了,他应该是那种就算离家出走也只会在家附近游荡的小孩。 “我可是准备跑一圈的,你有力气跟吗?” 陈森偏过头来盯着郑嘉西,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趁她不备之时又突然从兜里抽出手,大臂一揽圈着人就开始往前冲。 郑嘉西被他吓到了,边跑边笑骂:“神经啊你!” 这一段跑出去两三公里,两人又顺着原路折回,临江仙近在眼前,那块刻字牌匾打着侧光,郑嘉西突然想起自己搬过来的第一晚。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紧邻着跑道的空地上多了几台自动贩售机,陈森买了两瓶水。 “有点冰,缓一会儿再喝。” 面冷心热的一个人,明明很体贴,也不知道下午抽的什么疯。 郑嘉西就近找了张长椅,等陈森并肩坐下后她问道:“下午在王奶奶家,你干嘛反应那么大?” 陈森没说话,只顾着仰头猛灌水,几滴汗顺着凸起的喉结滑进衣领,蜜色肌肤在路灯下反着光。 郑嘉西问得更直接:“你反对陈阿婆去养老院?” “嗯。” 第72节 应该不止是反对那么简单,郑嘉西觉得他甚至有点应激。 “为什么?” “家里住得好好的,没必要去那种地方受罪,生活质量也会下降。” “受罪?”郑嘉西对宣传册上的内容记忆犹新,“我也不了解养老院的模式,她们讨论的那家我研究了一下,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倒还不错,陈阿婆年纪大了,估计是想和你姨婆作个伴,哪怕你最后不赞成,让她去参观一下也无所谓吧。” “环境再好都没用,那个地方的医疗条件还不如郜云,我也不信那些护工能把老人照顾好,姨婆要真想作伴,我可以把她接到郜云来。” “那只是你的想法。”郑嘉西觉得年纪大的人更应该享受时光,顺心而为,“你认为的所谓对的方式,不一定是她们想要的,你不能完全代替她们做选择啊。” 陈森手里的塑料瓶被他捏得哗哗作响,半晌才开口:“我还在颐州的时候,特地在郜云雇了个保姆照顾我阿婆,结果那保姆偷懒,阿婆心梗晕倒在家她都没发现,差点错过最佳抢救时机。” 谈起这件事陈森还是觉得惊心动魄,他连夜开车赶回郜云,直接面对的就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一场意外差点让祖孙俩阴阳相隔,当时的陈森还在承受着身世真相带来的冲击,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如果陈阿婆也离开他,那对他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冒不起这个险。 郑嘉西沉默很久,她似乎理解了陈森的做法,但又不能说服自己完全认同。 路灯下有一只飞蛾盘旋很久,它似乎没有头绪,只是守着那束光源不停地打转,或许是精疲力尽,在不小心撞到灯柱之后就再也无法起飞。 郑嘉西转头看着陈森,等到他的视线对过来。 “那你自己呢?” 昏暗中,陈森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闪躲,郑嘉西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继续追问:“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打算这样守到什么时候呢?我不信你没有想做的事情,郜云这个地方根本就装不下你的梦想。” “我没什么想做的。” “你觉得我信吗?”郑嘉西的语调也提起来,“真的没有一丁点想法?那你电脑上那些东西是什么?” 陈森的眸色渐深,好似有无数道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大网盖了下来,他一时无言。 “你的孝心,你的责任感,这些都没有错,但很多枷锁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是你在强迫自己。” 因为太过珍视,所以对任何感情都慎重,甚至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郑嘉西觉得他把自己丢在了一个迷宫里,连出口都是被他封死的。 “陈森,你的人生也只有一次,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有时候脚步太沉重,对周围人也是一种压力。” 陈森偏过头去,肩膀因为深重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轻叹:“没有那么简单。” 郑嘉西依然不认可:“是你想得太复杂。” 陈森双肘支在膝盖上,垂头搓了搓脸,忽然道:“你不懂。” 简简单单三个字,此刻却像一盆兜头冷水泼在郑嘉西的身上,寒意直冲心口。 也是,或许是她想得肤浅了,她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陈阿婆这样的人,也没有人爱护她拯救她,多么深厚的情感羁绊她都体会不到,因为她只有自己。 所以她最在乎自己,也从不为难自己,没有必要回头看,因为她的身后根本没有人。 忽然凝滞的气氛让陈森也意识到措辞不妥,他刚想解释,郑嘉西却已经站起了身。 她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喝尽,空瓶砸进了垃圾桶,离开前撂下一句话,目光和语气一样透着凉意。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懂。” 第57章 季江潮一家真的搬走了。 然而施曼琴并没有像她一开始吆喝的那样把她买的东西全部搬走,她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拿。 郑嘉西看着空置出来的房子,内心是沉到湖底般的平静,像割裂纤维的最后一刀,随着他们的离开,她与郜云的微弱关联似乎也被彻底斩断。 锁上门离开单元楼,郑嘉西拉出了周桉的号码,她已经两天没有联系上她了,现在是洛杉矶时间的晚上九点,她只盼在这一天结束之前能够收到周桉的回复。 踏进临江仙的时候前台好像很热闹,那会儿郑嘉西刚给eddie留完简讯,她抬头一看,几道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陈森。 郑嘉西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是不是在等她,那晚的不欢而散没有后续,两人陷入了恋爱后的第一次冰冻期。 一个不会主动示好,一个看着也不是容易低头的类型,轻飘飘的视线擦碰过后,郑嘉西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 还是阿豪喊住了她:“嘉西姐,过来吃荔枝啊,森哥买了一整箱。” 郑嘉西摇头:“不吃了,我上去睡会儿。” “午饭都不吃了啊?”问这话的是骆芳,她刚从厨房出来,托盘里摆了几碗冰镇酒酿,“那过来喝点这个,一起坐着聊聊天嘛,睡觉多没意思。” 郑嘉西还是坚持:“不用了。” 唯一没开口的是陈森,他微伏着脑袋,手里把弄着那只方正的金属打火机,好像在走神又好像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任谁都感受得到他和郑嘉西正处于僵持不下的窒息状态,估摸着就是闹矛盾了。 阿豪想从中调和一下,顺口起了个话题:“嘉西姐,你那房间下周就满租期了,我直接给你续上?” “有什么好问的?”骆芳立刻拍了他一掌,又看了看郑嘉西的脸色,“想住多久都行啊,芳姨给你免租。” 郑嘉西终于扯出一丝笑:“再说吧。” “啪嗒”一声,打火机合盖的声音有些突兀,陈森望了过来,郑嘉西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里的情绪,手机响了。 是eddie的来电。 她接起听了几句,表情越来越凝重:“你慢慢说,ann怎么了?” 好像是挺棘手的事情,郑嘉西握着手机去了无人的外廊,陈森静了几秒,将打火机塞回兜里,终于起身跟了上去。 这通电话讲了十多分钟,基本都是对面在说郑嘉西在听,她开了公放,垂眸在手机上捣鼓一阵,声音又压得低,陈森没挨太近,只捕捉到几个跟时间地点有关的单词。 “好,我明白了,到时候见。” 应该是察觉到廊上还有人,郑嘉西掐断电话就转回身。 “有事吗?” “怎么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郑嘉西错开自己的视线,抬手拨了两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先说吧。” “急事?”陈森问的是她刚刚那通电话。 “有点。”郑嘉西避重就轻,“朋友的事。” “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已经在处理了。” 气氛又陷入沉默,郑嘉西倚着栏杆咬了咬唇,坦白道:“这两天我要出趟远门。” 隔了几秒,陈森问:“去哪里?” 郑嘉西的目光偏过来:“美国。” 溪面有风吹来,缠乱发丝也搅乱心湖,郑嘉西静待着陈森的反应,连头发飘进嘴里也没在意。 男人的眼神凌厉,像是强压着某种情绪,表情绷得很紧:“去多久?” “还不清楚。” “机票订了吗?” “嗯,明天中午。” “直飞?” “只剩转机航班,从颐州出发。” “我送你。” “不用了,高铁直达更快。” 这会儿有住客拎着行李箱下楼,沉甸甸的看起来很吃力,陈森上前搭了把手,等人离开,他立刻捉住郑嘉西的手腕,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心理活动,牵上了就朝着民宿后院走。 这里更安静,也更适合把话讲开。 正午的阳光最烈,树底下阴凉,陈森的眼神幽暗,带着压迫感:“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为什么不回信息?” “不知道回什么。” 郑嘉西说的是实话,他那种只带着一个问号或者省略号的简讯内容确实让人看不明白。 她拍拍裤兜,又问他:“有烟吗?” “没拿,在车上。” 郑嘉西半信半疑地往他兜里摸,果真只有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就光带了个打火机?” 陈森顺势扣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那天晚上是我说错了话。” “我没生你气。”哪怕有情绪也早就过去了,郑嘉西垂着眼,“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对你下判断,也不该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 她明明摆出了沟通的姿态,讲话也是好声好气,可陈森觉得她似乎在推开彼此,还越推越远。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会让人无故心慌。 “我从没这么想。” 郑嘉西慢慢抽出手,迎上他幽深的目光,平静道:“我们没有经历过对方的人生,想法会产生冲突很正常,你不必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就好了。” 陈森微拧着眉,神经在不断缩紧,眼里暗潮汹涌:“什么叫走我自己的路?” “字面意思。” “那你呢,要跟我分道扬镳?” 郑嘉西看得出陈森在压火气,她也不打算说什么服软的话来熄灭这股火。 两人当初在一起就是顺心而为的举动,走一步是一步,活在当下固然快乐,但有些问题迟早要面对,既然未来这堵墙已经横亘在眼前了,那么正视就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我找到了方向,我也会走我自己的路。” 陈森呼吸一窒,眼底渐渐漫溢出痛楚,他实在是恨极了她此刻若无其事的洒脱。 第73节 这是一场拉锯战,她想松了她那端的线,他却越拽越紧,她放得越开,他就会跌得越惨。 陈森忽然没有了耐心,他将人单手抱起扛到了肩上,郑嘉西根本没料到这个举动,视线一倒转,吓得她差点咽回惊喊声。 “你干什么?!” 陈森根本不理她,扛着人穿回外廊直接上了二楼,房门打开又锁上,视线骤暗,郑嘉西身下一软,被人压在了床上。 一个带着狠劲的吻印了下来。 呼吸连带着意识被毫无怜惜地剥夺,那一瞬间郑嘉西只觉得天旋地转,陈森不让她躲,两指捏住她的下巴硬是不准她动弹,紧接着蛮横撬开她的齿关,卷起湿软翻搅到舌根发麻。 恍惚间氧气回来了,但郑嘉西的肩上又是一痛,泛起酥痒难耐的火热,直转而下又往骨髓里钻。 “唔……痛……” 这会儿她的求饶和反抗已经统统不管用了,憋到最后只能上手去挠,陈森干脆擒住她的胳膊压在枕上,任凭她打骂踢踹,就是不肯放人。 “……疯子!” 陈森摁着她的腕骨,埋头咬得更深:“这就算疯吗?” 手机随着衣物的抛出砸到了地板上,那响声恼得郑嘉西又想踢人,陈森看准了她的动作,捉住脚踝就把人扯过来,郑嘉西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她的膝盖被叠扣在身前,大腿快要痉挛的时候又是毫无预兆的嵌.合,瞬间的包裹力让两个人都忍不住深叹。 在郑嘉西忽上忽下的视线中,陈森一直紧盯着她,像要穿透进她的心里瞧个究竟,她想用手遮挡,可是还没抬起来又被迫承受了更强势的侵袭。 闹到最后,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 陈森扯过整包纸巾,郑嘉西连手指都懒得动,闭着眼任他处置。 一阵窸窣之后她又被人搂进了怀里,陈森久久没有松开这个拥抱,埋首在郑嘉西的颈侧深深吸气。 “你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 随着话音落地,坚实的温暖也离开了郑嘉西,她的眼睫轻颤,感官被无限放大,身上各处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和牙尖的力道,久久无法消散。 再睁开眼时,身旁已是空无一人。 郑嘉西盯着紧闭的房门,突然酸了眼鼻。 …… 陈森在张简洋的店里一直待到天黑。 临近休业时间,阿毛他们已经准备下班回家了,洗车店的门头招牌也熄了灯,但是郁林路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张简洋换了件衣服,看着角落沙发上没挪过窝的陈森,他提议道:“去对面吃点东西?你晚饭也是一口没动。” “走。”陈森这下倒是很干脆,收起手机站起了身。 对面有家大排档只做晚上生意,老板在门口支了个炉子专做生煎,这会儿刚出第一锅,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 “趁热,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张简洋烫好碗筷,又在醋里掺了点酱油。 服务员抬了箱啤酒过来,绿色玻璃瓶撞得哐啷作响。 张简洋疑惑:“我们没要酒啊?” 服务员还没张嘴,陈森接话道:“是我要的。” “哦哦,那你帮我们拿个开瓶器。” 服务员还没转身,只见陈森拎起两瓶酒,瓶盖对准单手一磕就轻松启开了,张简洋咽了咽口水,慌得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个生煎。 感情不顺的人气场也会变得尤其低压,他就怕陈森今晚要拉着他喝死在这里。 十分钟过去了,酒已经空了两瓶,张简洋终于忍不住开口:“悠着点啊你,胃不胀啊。” 陈森恍若未闻。 张简洋搁下筷子,严肃看着他:“所以茉莉跟你提分手了?” 陈森顿了一下:“还没。” “什么叫还没?”张简洋觉得他太悲观,“哪有人谈恋爱不吵架的啊,先冷静两天再说。” 陈森搓了搓眉心,显然是不信。 张简洋也来了劲,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十分不快道:“说实话,我还真挺理解她。” 陈森掀眸看他,眼眶染着一点疲倦的红,静等张简洋接下来的话。 “咱们这圈人谁能比谁惨?可只有我和茉莉的运气是烂到底的。”张简洋说到这儿啐了一口,“我爸把我卖了,她爸杀了她妈,这都是些什么操蛋的人生啊,说出去谁信啊。” “你还有陈阿婆,菁菁还有芳姨,起码饿了有口热饭吃,累了有个家能回,再难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们有什么?我们这种人他妈的只有自己,所以不得不活得现实点啊,什么叫现实?把期待值降到最低,在结果来临之前先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为了不受伤害,所以设立重重心防,没有得到过无私的爱,所以要更爱自己。 陈森的思绪开始翻江倒海,原来这份感情不是突然陷入困局的。 彼此的境遇不同,哪怕两人把心扒开露个一干二净,他也未必能百分之百感受她的痛苦,同样的,她也未必能百分之百理解他的挣扎。 事实就是如此,谁又能承担得起谁沉重的人生。 第58章 在东京转完机抵达纽约,郑嘉西终于在eddie家里见到了周桉,比起电话里的描述,眼睛看到的画面更有冲击感。 “这也是ramon打的?” “嗯。”周桉放下袖子盖住手臂的淤青,此刻回想起来她还是心有余悸,“他应该是吸.食过度出现了幻觉,狠狠掐着我的脖子,我实在没办法呼吸,手里能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他完全失控了,把我摁在地上打。”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周桉身上的伤依旧触目惊心,尤其是肿胀撕裂的左眼角,连带着眼球里的血丝都没褪尽。 听说周桉被家暴的时候郑嘉西根本不敢相信,在她印象里ramon是个非常温柔稳重的人,他和周桉相爱不易,熬过许多年才修成正果,按道理应该更加珍惜彼此,落得这样面目全非的下场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还在洛杉矶?” “他跑了。” “跑了?” “对。”说话的是eddie,他捧着咖啡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我们报了警,但是目前人还没有抓到。” “bruce呢?”郑嘉西问的是周桉和ramon的儿子,今年才五岁。 周桉喝了口热茶,手指有些颤抖:“我把他送去罗切斯特了,先在我姐姐那里住一阵,我现在不适合照顾他。” 孩子就是周桉的软肋,她说着这些眼眶也开始泛红,郑嘉西揽过她的肩轻轻拍背安抚。 eddie若有所思道:“ann在加州的律师是我给她介绍的,ramon不同意离婚,现在又行踪不定,他知道我家的地址,这里也不安全了。” “家里的枪不见了。”周桉的表情夹杂着不安和恐慌,“应该是他拿走了。” ramon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正不正常,郑嘉西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牵住周桉的手:“那就住我那儿去,他绝对不知道我新家的地址。” 曼哈顿这套公寓虽说一直是空置状态,但郑嘉西雇了人定期维护,简单收拾一下还是能立刻入住的。 客厅里点着香薰,落地窗外能看到中央公园的风景,郑嘉西扯了两张坐垫过来,想给周桉营造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 “晚上我们一起睡吧,来个彻夜长谈什么的。” “嘉西,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周桉心里过意不去,“我没想到你会直接飞过来找我,连时差都没倒好吧?” 郑嘉西给她递了杯热水,自己也盘腿坐下,弯唇道:“别想太多,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想过来看看。” “你之前说的那个男朋友,这次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他没什么时间。”郑嘉西瞎找借口。 聊到一半周桉的姐姐弹了个视频过来,原来是bruce想妈妈了,郑嘉西入镜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识相地把温存时间留给母子俩。 她的手机也在身边,只不过一点动静都没有,黑沉沉的屏幕看着像个吞噬万物的无底洞。 周桉那边聊得很愉快,郑嘉西拿着杯子默默起身,等待水开的过程突然变得很漫长,她倚着岛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手机。 公众号的推送堆了一摞,和某人的对话框已经沉底。 郑嘉西点进那个头像查看朋友圈,最后一条更新还停留在上个星期,那是一张夕阳西下的风景照,她也有一张相同角度的,原因无他,这就是她和陈森一起拍的,两人当时还幼稚比拼谁拍得更好。 嬉笑欢闹恍若昨日,感情的变化却像此刻室外忽降的暴雨一样迅速,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细想。 “嘉西,bruce要挂视频了,他想和你说声再见。” “好,我来了。” 郑嘉西莞尔一笑,熄屏收起了手机。 …… 在纽约待了三天,郑嘉西和周桉几乎是足不出户。 她们动员身边力量极尽所能地打听ramon的行踪,希望能给警方提供一些有效线索,而周桉的工作也因此事停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她筋疲力尽,郑嘉西这里仿佛成了最后的避难所。 每个人能承受的心理压力都有极限,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郑嘉西看着周桉消沉的模样于心不忍,她提议出去转转,离开熟悉的环境,随便找个城市或者出国都好,有时短暂的逃避会成为内心能量的来源。 但她没想到的是,周桉居然对郜云产生了兴趣。 回国的飞机落地颐州,两人原地休息了一晚才坐上高铁。 明明才离开几天,当郑嘉西再次踏进古樟街的时候,她居然莫名升起一种初来乍到的紧张感,直到路过的街坊邻居主动打招呼,她才恍然,原来自己对这里已经是如此熟悉。 路过大樟树时郑嘉西看到了波仔,自从换了个像样的发型,她看这小子是越来越顺眼了,波仔显然也发现了她,还朝她身旁的周桉投来好奇目光。 “波仔,过来搭把手。” 被喊名字的人撇了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来帮忙拉行李箱,郑嘉西没忍住,伸手在他那颗栗子头上狠搓了一把。 “干嘛啊你!” “金子做的啊,碰都不能碰?” “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还男人呢你,多吃点饭长长个子吧。” “……” 一路拌嘴终于走到临江仙,郑嘉西不经意朝对门望了一眼,陈家院门紧闭,看着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模样。 “嘉西姐,你终于回来了啊,这位是你朋友?” 周桉眼角的淤青还没散干净,她特意架了副粗框眼镜,因为不习惯,推镜框的动作有些频繁,阿豪便朝她多看了几眼。 第74节 “对,这位是周桉,你可以喊她桉姐。” 郑嘉西给双方做起简单介绍,阿豪十分热情,又是倒水又是端水果的,行李让波仔送上了楼。 周桉是初来乍到,新鲜感很足,她和阿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边的郑嘉西也不插话,有些一反常态地沉默。 阿豪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故意调侃:“姐,别往那边看了,森哥不在家。” 心弦一紧,郑嘉西收起确实有些刻意的视线,随口问道:“他去哪儿了?” 阿豪笑得很欠扁:“你男朋友你问我啊?” 郑嘉西的眼风突然扫过来,阿豪怂了,老实道:“森哥当志愿者的那个协会组织了区域性活动,上面来了几位领导特意来郜云做实地考察,他去接待了,这会儿应该还在福利院。” “哦,这样。” 郑嘉西没特别反应,阿豪也看不出她和陈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敢多问,打几句哈哈又岔开了话题。 下午时光匆匆溜走,到了晚上饭点,郑嘉西二话不说带着周桉去了那家经常光顾的本地私厨。 郜云的夜晚总在喧闹中透着静谧,周桉望着窗外烟火气十足的街景,感慨道:“你现在完全是本地人了吧,这么复杂的小路连导航都不用。” 郑嘉西在路边瞄到空位,边倒车边说:“这么小的地方,带你多走几天你也能认路了。” 正值饭点,靠边停的车排成了一溜,郑嘉西不那么走心地看了几眼,一辆黑色越野立刻闯进她的视线。 就是这么巧,车牌号是她能倒背如流的一串数字。 不排除陈森也在这家餐厅的可能性,进店后郑嘉西就不由自主地先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确定没什么熟悉身影之后,她居然说不上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她们运气好,小包厢还剩下最后一个,郑嘉西先把菜单递给周桉:“你看看想吃什么,或者让服务员做个推荐,我去趟洗手间。” “好,你去吧。”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郑嘉西搓完手擦干水,突然很想出去抽根烟透口气,她下意识摸了摸裤子,过几秒才想起东西全都扔在车上。 也不知魂飞到哪里去了,她这一整天的精神都不太集中。 “在找什么?” 背后响起这道声音的时候,郑嘉西的心跳都跟着狠狠漏了一拍,她掀眸,从镜子里看到陈森。 不过几天没见,男人的眉眼好像愈发深邃了,连短暂的对视都参杂着一丝陌生感。 陈森从她身旁绕过,站到隔壁的水池前洗手。 “没什么。”郑嘉西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陈森挤了点洗手液耐心搓着,头也不抬地问:“找烟?还是找打火机?” 他快变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郑嘉西团着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扔,应道:“找烟,也找打火机。” 水流声哗哗,陈森很快冲了几下,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她:“火机有,烟抽完了。” 他手上还有水珠顺着指尖往下落,郑嘉西碰到金属外壳的刹那觉得触感冰到刺骨。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 “一个人来这儿吃饭?” “还有朋友。” 走廊另一端传来沉闷的咳嗽声,有人喝醉了正在往这边靠近,晃晃悠悠的身子贴着墙,干呕几下眼看着就要吐出来,陈森立刻推着郑嘉西往外走。 他就在她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只是掌心还没有回温,薄薄的凉意穿透衣料覆在她的肌肤上。 那么强烈的存在感,过了拐角就消失了。 “我在那个包厢,今天有客人要陪。”陈森朝右边的大包厢抬了抬下巴,双手已经垂在身侧,“有事就过来找我。” “好。” “那我先过去了。” 郑嘉西还握着打火机,她抬手道:“这个……” “先放你这里。” “……嗯。” “走了。” 说完他就转了身,郑嘉西也没留在原地,回头去了最左侧的包厢。 餐厅的出品依旧稳定,几道招牌菜做得有模有样,周桉赞口不绝,郑嘉西也频频点头,但她吃得不多,周桉问起来她只说胃有些胀气。 去柜台结账的时候老板终于出现了,郑嘉西和周桉争着要付款,谁知老板摆手笑道:“你男朋友没说吗?他已经付过了。” 周桉惊讶:“嘉西,你男朋友也在啊,人呢?” 郑嘉西立刻看向那个大包厢,门是敞着的,服务员进进出出正在打扫卫生,显然已经散场,她又快步走到门口张望,停在路边的车子少了很多,黑色越野也不见了。 头顶那盏路灯不知是坏了还是供电不足,闪得郑嘉西有些眼花,她吞了吞嗓,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第59章 关于感情,郑嘉西没有太多的表达欲和倾诉欲。 所以周桉对陈森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外貌和年龄这样的基础层面,但她实在好奇:“请问我今天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陈先生吗?” “我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 早上出门的时候郑嘉西并没有在街口见到陈森的车,这会儿她和周桉散完步回来还是原样,也可能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回古樟街。 快到临江仙的时候郑嘉西习惯性看了眼对门陈家,又走了几步,好像听到一阵特别细弱的呼喊。 周桉也注意到了,两人定住脚步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有人在求救?” 这声音就是从陈家小院里传出来的,郑嘉西暗道不好,立即冲上前推开虚掩的院门,眼前的场景吓了她一大跳。 只见陈阿婆斜躺在满是水渍的砖地上,表情痛苦,满头大汗,身旁还扣着一个大号的不锈钢盆,浸泡过的黄豆洒了一地。 “阿婆!”郑嘉西跑过去查看情况,“怎么了,是摔了吗?” 陈阿婆点点头,声音虚弱:“滑了一下……” 因为不清楚受伤程度,郑嘉西不敢随意搬动陈阿婆的身子,周桉已经打了救护车电话,等医护人员到达,两人便陪同着一起去了急诊。 拍完片可以确定陈阿婆是右腿股骨颈骨折,别名是可怕的“人生最后一次骨折”,多发于老年群体,不仅难愈合,还容易引起并发症,病情凶险,医生建议立刻入院接受手术。 周桉去帮忙交住院押金,郑嘉西则给陈森打了个电话,她简单说明事由,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沉稳:“我现在回来。” 他一大早就去了袤林县,这会儿刚送走考察团,回郜云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之后了。 “我先给阿婆办住院,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刚刚打了止痛针。”郑嘉西顿了顿,“你开车慢点,不着急。” “好。” 把人转移到骨科病房,郑嘉西又去医院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回来时她发现周桉站在病床前是一脸为难。 陈阿婆的表情似乎也不太对劲,郑嘉西把周桉扯到一旁问:“怎么了?” 周桉小声道:“想上厕所,那个尿壶我不知道怎么弄,阿婆还不肯让我帮忙,应该是不好意思吧。” “我去找个护工。” 临时找护工不容易,好在隔壁病房就有一位在岗的护工大姐,郑嘉西添钱借了个人手,这才解决一桩大事。 整理完掀开床帘,郑嘉西替陈阿婆擦了擦脸上的汗。 “对不起啊囡囡,给你和你的朋友添大麻烦了。” “说什么呢。”郑嘉西又帮她擦了擦手,“今天还好是我路过,以后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要干什么重活了,摔一跤多危险。” 陈阿婆叹了口气:“诶,人老了真的就没用了,腿脚都不听使唤的。” “您还是想想等会儿要怎么解释吧。”郑嘉西用玩笑缓解气氛,“陈森可不好糊弄。” 陈阿婆终于笑了一下,慢慢握住她的手,目光殷切:“两个人还好的吧?” 郑嘉西很轻地吸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她跟陈森现在算怎么回事。 冷战吗?但两人还能交流,和好了吗?可是那通大吵反而激化了矛盾。 挡在他们面前的貌似是个死局。 但她还是笑了笑:“好着呢。”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郑嘉西让周桉坐着休息,她拿了陈阿婆的饭盒准备去一趟医院食堂,刚踏出病房手机就响了。 是阿豪的电话。 “嘉西姐,有人找你。” “找我?谁?” “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男人,挺奇怪的,什么都没说,人就在临江仙等着呢。” 郑嘉西觉得脑子里有根神经突然跳了一下,她定在原地慢慢消化这则讯息,整理完思绪立刻折回病房找周桉。 周桉听完也猜到几分,很是忧心:“要不要我陪你?” “没事,你留在这儿再帮我照顾一下阿婆,陈森应该快到了。” “别担心,那你先去。” 离开医院,郑嘉西直接回了古樟街,刚到街口她就听见王奶奶那副极具辨识度的嗓音。 “喔唷,这谁家的车啊,怎么停在这里了啊?” 通往垃圾房的路被一辆黑色轿车挡住了,只见王奶奶正拎着一大袋垃圾左右犯难,她这一声吼让好几个街坊围了过来。 “什么素质哦?看看挡风玻璃上有没有联系方式。” “这车贵的叻,我只在电视上见过。” “车牌号也厉害,还是颐州牌照。” “再贵也不能乱停啊。” 第75节 …… 郑嘉西就站在不远处,光看侧面她都能立刻认出车型,她攥紧了手心几乎是飞奔过去的,换个角度看清车牌的那一瞬,一颗心也终于沉到谷底。 此时此刻,街尾的临江仙更是气氛古怪。 阿豪拎着一壶刚泡好的茶踱步到外廊,又连同茶点小心翼翼地摆上了桌。 “您先喝口茶吧,嘉西姐应该在回来路上了。” “她去哪里了?” 问话的是位老太太,语速不疾不徐,气质端庄优雅,应该是个讲究人,大热天的还缠着丝巾戴着礼帽,阿豪觉得她很像那些民国电视剧里的阔佬太。 “那我不清楚诶,她一大早就出去了。” 老太太没再说话,掀开壶盖端详一眼又搁下,手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很是抢眼。 她身后还站了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朝阿豪点点头:“谢谢,我们先在这里等。” “哦哦,请便。” 这会儿骆芳也没出门,倚着吧台手里攥了把瓜子,等阿豪走过来,她压低声音问:“说是谁了吗?” 阿豪摇摇头,眼睛没敢朝那边望。 “电话打过了吧?让老人家这么干等着也不好。” 还没等阿豪回话,该出现的人就出现在门口了。 郑嘉西走得很急,跨进店堂的时候微微喘气,阿豪朝她投来关切目光:“嘉西姐,就是他们找你。” “好。”她回了个浅淡微笑,紧接着视线转向外廊,脸上的温和也荡然无存。 明叔已经看到她了:“小郑总。” “明叔。” 许久不见,双方的问候都有些生涩,明叔替郑嘉西拉开了对面椅子:“您坐。” 郑嘉西却不为所动,她紧盯着座位上的郑家老太太,语气生硬:“能找到这里来,应该是有天大的急事?” 老太太未看她一眼,沉声斥道:“没规矩。” 僵持几秒,郑嘉西突然带着讽意笑了一下,终于坐到对面。 老太太转头吩咐明叔:“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凭什么。”整壶茶都没动,郑嘉西给自己斟了一杯,“人家开门做生意的地方,避哪儿去?” 短短几句话已是剑拔弩张,吧台那头的阿豪和骆芳很默契噤了声,但都控制不住要把注意力集中过来。 “看来你连脸面都不在乎了。”老太太朝着店内环视一圈,言辞间带着无法掩饰的轻慢,“这么久没音讯,我当你是有了什么好去处,原来就躲在这种地方。” 郑嘉西对这种扑面而来的优越感不予置评,反正说不通,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反驳。 “找我到底什么事?” “跟我回去。”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回颐州。” 郑嘉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荒谬的笑话:“我?” “只要你肯回来,现有那几家分公司都可以交给你打理。” 更离谱了,郑嘉西不屑道:“郑家现在是转行做慈善了?” 老太太不是开玩笑的模样,神情严肃:“族谱也可以加上你的名字,这样你爸爸那一支也不至于断掉。” 郑嘉西沉默一阵,重重放下茶盏,扬眉道:“我稀罕?族谱这种东西我可以自编一百本,想写谁名字就写谁名字,郑家算什么?” “别忘了,当年是我把你从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的,现在你又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老太太直视着她,目光如炬,“还没死心?” “暗无天日吗?”郑嘉西抬眼看了看廊外的天气,“阳光挺好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怎么样,来到那个女人的家乡,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或许是热了,老太太终于解了脖子上的丝巾。 “她当年跑到颐州来求我,就跪在我面前,她说她养不了你,央求我把你带走,为了摆脱你无所不用其极!”老太太越说越激动,一把将丝巾拍在桌上,“就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一个人,没了又怎么样?至于让你和所有人反目成仇?” “我以为当初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郑嘉西望着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一条人命,到你嘴里变得轻飘飘。” “你爸不是故意的,那场交通事故是意外。” “人是他埋的没错吧?”郑嘉西的呼吸也开始起伏,“八年,挖出来都是一堆白骨了,铁证如山,没冤枉他吧?” “他已经抵命了!” …… 陈森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郑嘉西不在。 他和周桉是第一次见面,这种场合下也只能简单打声招呼,而且看周桉的模样似乎挺着急走。 “陈先生,陈阿婆的病历和片子都放在抽屉里,手术需要排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联系主治医生,我先回临江仙了。” “好,今天麻烦你了。”陈森把她送到病房门口,“郑嘉西人呢?” “她先回去的。”周桉难掩忧色,“她奶奶好像来找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奶奶?” “对,我得回去看看。” 周桉走后陈森一直在病房里守着,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心绪不宁已被陈阿婆尽收眼底。 “阿森。”陈阿婆将他唤到床前,“去看看。” 陈森垂着眸,陈阿婆见状忍不住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佯怒道:“你到底哪来那么重的心思?” 说完她先偏开头:“我这里不用你盯着,在医院我还能出什么事?” “要喊人的话您按铃。” “知道知道,赶紧走。” 黑色越野急停在古樟街街口,陈森下了车就直接往街尾方向跑,连车门都忘记上锁。 阳光晒得地面发白,也晃得人视野不清,他抬手挡在额前,还没踏进临江仙的门就听见了激烈的争执声。 郑嘉西说话时带着一丝颤音,不似平常那般从容。 陈森突然止步在门外。 “别把自己的形象树立得太高大,你们为什么要接回一个在母亲肚子里就被抛弃的野种?” 郑嘉西自嘲完老太太就变了脸色,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根本不怕继续戳穿:“是因为郑卢斌没有生育能力了!如果治不好,他这辈子只能也只会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哪怕我是个女孩,你们也必须接受!” 不分场合的控诉让老太太瞬间被难堪和羞耻包围,她指着郑嘉西厉声道:“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是平白无故长大的吗?我扪心自问从来不亏欠你!” “那本来就是郑家该给我的!” 郑嘉西早就烦透了这些人的嘴脸,伪善和自视清高之下是藏不住的私心与丑恶,好像她本来就是该被扔掉的垃圾,是他们大发善心才让她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可没有选择的明明是她。 如果出生像高考一样可以填志愿,她一定撕烂那张表,她拒绝来到这个世界,拒绝成为任何人的孩子。 “不敢承认吗,你口口声声的养育难道不是把我当成备用电池?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是对我这个孙女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发现这块备用电池必须拿出来顶上了?” “你……”老太太气得头晕,捂着胸口站起来剧烈咳嗽了几声。 “也是,如果我是你的话也该着急了,郑家最盛产废物,你剩下的那些宝贝儿孙有一个算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应该没少让你头疼。” 明叔左右为难,他相劝道:“小郑总,老太太这次来是真心想接您回家的……” “明叔,这么多年了我不信你看不透。”郑嘉西打断他的话,“我哪来的家?” 口子已经裂了,索性就完全撕开,她的声音透着风暴前的平静。 “你说得没错,季心岚确实不要我,但我也绝对不会感激你,是你把我拖进另一个地狱的!” 陈森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下意识摸兜,可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想起来要抽烟的时候却发现一样东西都没带。 而门内,郑嘉西的声音已经覆上哽咽。 “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现在更不会,因为你瞧不上季心岚,更瞧不上她生的女孩。” 这些话她不曾说出口,眼泪和血吞的日子她都能咬牙熬过来。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承认自己不被爱是那么简单。 哪怕她知道老太太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知道她是吃人思想的受害者,她也无法原谅。 因为有些人会把自己遭受过的痛苦成千上百倍转移给别人。 “我是试验品吗,还是什么很该死的人?郑卢斌发疯打我的时候你次次装聋作哑,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我反省自己?” 老太太的双手在颤抖:“棍棒底下才能成人,你爸他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那是为了你好!” “是事实吗?那为什么偏偏受‘教育’的是我,郑择威呢,他把我反锁在地下室差点闷死我的时候你又是怎么为他辩解的?!” “胡言乱语!” 老太太抬起手就要落下一个巴掌,却被郑嘉西擒住手腕死死扣住。 “我说过,你没有机会再扇我了!” 郑嘉西狠狠甩开她的手,老太太身子受了力往后踉跄,被明叔眼疾手快地搀住。 “你们一口一个郑家,但是心里真的有‘家’这个概念吗?把我带走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难道羞辱是一种爱?孤立无援也是爱?我要的很多吗,哪怕有谁能站出来维护我一次呢?” 一句关心或者一个拥抱也可以,哪怕有一个人出现,她都不会在黑暗里彷徨这么久。 郑嘉西的视线早已浸泡在泪水里,在她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一个模糊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紧接着一股温热而坚定的力量攀上了她的掌心。 她被陈森带走了。 陈家小院里,茂盛的石榴树已经进入挂果期,树底下的庇荫处,郑嘉西一直垂着头。 陈森扶着她颤动不止的肩膀,耐心道:“嘉西,抬头看我。” 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过,所以一旦敞开就很难收回来,郑嘉西哭得有些抽噎,陈森怕她呼碱,干脆把人揽进怀里给她拍背顺气。 等人稍微冷静之后他就想去捧她的脸,但郑嘉西不配合。 “……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76节 “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陈森用指腹替她拭去眼泪,刚低头郑嘉西就偏开了脸。 “不要看我。”她的鼻音很重,说话还带着一点哭腔,“很丢脸。” 陈森轻抚着她的头发,问道:“哪里就丢脸了?” “所有。” 陈森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密密麻麻的痛感是先从心尖泛起的,再不断向两边撕扯,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看到别人哭,自己的眼睛也会跟着发酸。 那天晚上郑嘉西留在了陈森的房间里,入睡前她突然开始低烧。 陈阿婆还在住院,陈森分身乏术,所幸邵菁菁及时出现,自愿代替他去陪护。 陈森庆幸自己留了下来,后半夜郑嘉西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高烧之下她人也很迷糊,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陈森没听懂,只能尽心安抚。 好在喂过药之后体温总算慢慢降了下去,郑嘉西捂出一身汗,陈森替她换完衣服天也蒙蒙亮了。 一夜没睡好的人还有周桉,第二天一早她就借临江仙的厨房煮了点清粥,端到对门陈家的时候才发现陈森也同样煮了粥。 这是个话不多但做很多的男人,其实昨晚可以换她来照顾郑嘉西,但她拗不过陈森的坚持。 “烧已经退了,人还没醒。”陈森给周桉递了一杯水。 周桉接过来道了声谢,点点头:“让她再多睡会儿吧。” 陈森洗过澡,擦头发的毛巾刚从脖子上扯下来,一身黑色装束陷在深色的沙发里,整个人透着清冷和沉寂。 就在周桉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陈森喊了一声“周小姐”。 “关于嘉西,能聊一聊吗?” 第60章 周桉和郑嘉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咨询室。 为达到最理想的咨询效果,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要尽量避免双重关系,对一个刚认识的人剖白内心,这是一件十足困难的事。 尽管郑嘉西有求助的意愿,但在一开始,她潜意识的对抗还是很强烈,不信任,不安感,情感隔离,甚至是为了自我保护提前就发起心理攻击。 周桉只能把这条战线拉得很长。 “就像滴水汇成河,很多心理创伤都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原生家庭造成的影响深远,被情绪控制太久,麻木之后可能会把自身的处境合理化,所以嘉西当时愿意接受心理咨询的帮助,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周桉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抬眸望向陈森:“陈先生,虽然我已经不是她的咨询师了,但有些情况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我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压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jacey:【桉姐,可以告诉他。】 讶异从周桉脸上闪过,她的视线越过陈森,很快发现他背对着的那个房间敞开了一条门缝。 郑嘉西已经醒了,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周桉:【确定?】 jacey:【确定。】 陈森没有注意到这稍纵即逝的异常:“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你是嘉西的男朋友,想要多了解一点也是应该的。” 周桉调整好坐姿,捧起水杯,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上的枝蔓暗纹。 “我们的咨访关系持续了一年多,前期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直到后来她主动提出结束咨询,突然决定回国。” 而一切的开始,源于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关于郑卢斌这个父亲,郑嘉西对他的印象只有漠视和冷淡,她也耿耿于怀过,甚至怀疑自己身世的真实性,但老太太的谨慎让她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在不确定郑嘉西是亲生血脉的前提下,他们是绝对不会把她接回来的。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郑卢斌对待任何情感都不抱有正常的感知能力。 他喜欢女人,但移情的速度似风,他家族观念重,但不曾对谁流露过半分关怀。 所以当他主动打来电话的时候,郑嘉西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半分钟的通话只讲了一件事,他需要郑嘉西回一趟颐州。 二十多年郑家小姐的生活是标了价码的,郑卢斌恰好提出了要求,比如用婚姻来为他的野心买单,哪怕他知道郑嘉西已经有个外国男友。 赴约当天是白勇杰来接的人,郑嘉西猜想她爸这个恪尽职守的助理应该是来盯梢的,她坐在后排专心查阅相亲对象的资料,驾驶位上的白勇杰也是一声不吭。 气氛沉寂,直到车厢里的音乐声中断,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录音对话乍然响起。 “你让她去见谭家那位公子啊,人家能看得上她吗?” 是后妈杜冯青的声音,她对郑卢斌给郑嘉西安排的这场相亲很是不满。 “之前让你给我表妹引荐一下你也没放在心上,敢情是给你自己女儿留着呢。” “你那个表妹拿得出手吗?”郑卢斌的话很无情,“她也不是郑家的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杜冯青气不过:“诶你这话说的,难道我的人不算你的人?再说了,她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咱们的生活也平静,叫回来就变成定时炸弹了,万一哪天她知道她妈是被你撞死……” 她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尖叫。 “你干嘛突然踩刹车啊!!” 气氛急转直下,郑卢斌的声音透着阴沉狠厉:“你敢威胁我?” “……呸呸呸,我的错我的错。” “需要我教你怎么闭嘴吗?” “知道了,干嘛这样看着我啊!吓到我肚子里的宝宝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郑嘉西周身发冷,思考的速度远跟不上生理反应,她的嘴好像也被封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车子停在赴约地点,白勇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郑小姐,到了。” 郑嘉西抬头,分明从那双眼里窥察到试探和算计。 那场相亲没有后续,她全程都在走神,谭家公子也没有耐心,事情搞砸了,郑卢斌非常不满,而他的助理却在几天之后重新找到郑嘉西,对方再次提供了那段录音。 这一次郑嘉西冷静地听完,她试图从白勇杰的表情中找出破绽:“音频也可以造假,我凭什么信你?” “完整原件就在我手里,我只是好心提醒,信不信当然是您的事。” 这份“好心”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郑嘉西猜他是求财:“拿着这个东西去找郑董,你能得到更多。” “找他?那才是死路一条,我可不傻。” 恨意是堆积出来的,若说工作中遭受的冷言冷语和喜怒无常是精神羞辱,那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才让白勇杰彻底明白,在郑卢斌眼里,他人的尊严就是一种可以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东西。 想起那段日子白勇杰依然恨得咬牙切齿,他为了父亲的肝移植手术四处筹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去求了郑卢斌,对方嘴上应下实则并没有放在心里,白勇杰赌上全部希望,他父亲却因为凑不齐的医疗费错过了几次配型机会。 白勇杰最终在父亲的葬礼上拿到了他本想借的那五十万。 郑卢斌说这钱算是他个人提供的抚恤金,他了解过白勇杰父亲的病情,痊愈概率太低,与其填补治疗费的无底洞,还不如让他自己留着享受。 讽刺的施舍化为无形的巴掌扇在了白勇杰脸上,而郑卢斌扔出的回旋镖也终将扎到他自己的身上。 “你能拿到录音是因为你在郑董的车里装了窃听器,但这份证据存在风险,所以你没有直接报警,而是想和我做场交易?” 白勇杰毫不掩饰:“我不怕玉石俱焚,录音要是放出去,损失的可不仅是郑卢斌的声誉。” 这是蝴蝶效应,遥江集团也会被推向风口浪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郑小姐,这事关你的亲生母亲。” 郑嘉西眼里的寒意摄人:“你怎么不说郑卢斌也是我的父亲?” 白勇杰不慌不忙道:“所以这事只有你才有立场。”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难题交到她手里才有价值。 郑嘉西先回了纽约,一个月后她和eddie提出分手,放下现有的一切,决定正式回国。 听到这里,陈森不得不将心底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他垂着眼,情绪匿在阴影里。 “所以她早就知道她母亲的死和她父亲有关。” “对,她也是很久之后才告诉我的。” 当时的郑嘉西没说任何原因,而是在走之前问了周桉一个问题,一个人需要依靠什么才能彻底走出内心困境。 周桉说,是信念感,是强大的自愈能力。 外界的辅助抵不过人类源自本能的求生欲,信无可信的时候那就只信自己,哪怕睁眼闭眼都是一团黑也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有奋起挣扎的勇气。 “后来呢?” 陈森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动静,房门被完全打开了,郑嘉西倚着门框,脸色还透着苍白。 周桉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她离开后郑嘉西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和桉姐做的一比,你这个顶多算泡饭。”郑嘉西盯着陈森煮的那碗东西笑道。 “吃得下吗,或者我去买点别的。” 陈森绕到她身后,拿起耳温枪测了一下,好在体温是正常的。 “我可没说不好吃。”郑嘉西亮出碗底,“光盘了。” 客厅没开灯,窗帘也拉了一半,独属于早晨的新鲜阳光慢慢钻进来,给冷色调的室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郑嘉西抱膝坐到沙发上,宽大的男士衬衫只能遮到大腿,陈森又给她找了一条长款运动裤,强制要求穿上。 “太大了。” “随便套一下,小心着凉又发烧。” 郑嘉西将裤腰带一绕系到底,问道:“你照顾我一夜?” 陈森没否认,随手递来一杯热水,郑嘉西接过后就盯着他的眼睛瞧,这人可能是没睡好,眼窝看起来似乎更加深邃了。 “陈阿婆一个人在医院?你过去看看吧。” “没关系,邵菁菁陪着,我晚点去。”陈森也坐了下来,“昨天多亏你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77节 郑嘉西心有余悸,她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老年人会面临怎么样的居家风险,但这回是真真切切让她体验了一把后怕的感觉。 想起两人争执时陈森的那句“你不懂”,郑嘉西现在终于可以说,她是真的有点“懂了”。 “医生说这样的骨折很危险,需要手术。” “嗯,已经在排期了,别担心。” “郜云的医院行不行,要不转去颐州治疗吧?” 陈森偏头看她,这张巴掌大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积满暗沉,思绪也在发散,分明是在强撑精神。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然道:“再去休息一下。” 郑嘉西垂眸,睫毛翕动,薄薄的眼皮底下瞳仁微转,好像在寻找一个可以专注的焦点。 “坐过来点。”她拍拍腿边的沙发坐垫,“我的故事,还得继续听吧。” …… 强忍着不适,郑嘉西不动声色地再次进入那个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家庭,想要弄清真相,她必须找到最快的切入点,而杜冯青就是她观察的第一个对象。 这位后妈只大她八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嫁给了郑卢斌,歌颂的“真爱”之下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连唏嘘都不必,再见面时她已挺着圆润孕肚,举手投足间的自满与骄矜更胜往日。 这也是郑嘉西最为惊讶也最难理解的地方,郑卢斌求子心切,为续“香火”什么方法都试过,只可惜多年来从未如愿,她让白勇杰调出郑卢斌历年的体检报告,这一看才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一个已经丧失生育能力的人突然又行了,是病愈还是其他情况不得而知。 而且郑嘉西慢慢发现,自她回来以后,杜冯青都尽量避开了正面相处,偶尔的交锋也是以礼相待,少了审视多了戒备,和以往视她如空气的态度大相径庭。 心中有鬼自然容易露出马脚,杜冯青去健身房的频率引起了郑嘉西的怀疑,她派人私下调查,终于在一堆角度刁钻的亲密照里找到答案。 “她和那个健身教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郑嘉西轻蔑道,“郑卢斌年纪大了,她在外面找个年轻男人干柴烈火也就算了,孕期还不肯收敛半点。” 陈森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桥段,不确定地问:“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也是这么猜的,但手里没有证据。” 郑嘉西不可能押着杜冯青去做亲子鉴定,但这无疑是一张能扭转局势的好牌,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很多人都不希望我回来,但是我太了解郑卢斌了,前有狼后有虎,老太太又始终在观望,若不想被别人挤下去,他只能相信我这个唯一的女儿。” 她的突然回国让很多人心生警惕,特别是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 留下来只是第一步,想在集团站稳脚跟并不容易,郑嘉西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能力,最起码要让郑卢斌用正眼瞧她一回,蛰伏一年之后她盯上了智慧城这个项目,逆风翻盘的局,所以她下了最大决心去找池铭谈合作。 陈森想起了那个对撞游戏,神经又开始绷紧,他尽力压着不安的感觉,可心底的郁悒却越积越深。 “后来呢?” “项目有前景,杜冯青又生了个男孩儿,那会儿是郑卢斌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郑嘉西顿了顿,垂眸盯着那块斜纹的针织地毯,久了似乎有些眩晕,“把一个人往高处捧,趁着他得意忘形再把美好的东西全都毁掉,这才是最残忍的。” 有深重的目光望过来,郑嘉西淡然回视:“我大伯一家恨得牙痒痒,却还要在表面道恭喜,我顺手把出气的机会给了他们。” 她多庆幸自己拥有郑择威这样一个蠢货堂哥,立场摇摆极易煽动,随便激两句就能上情绪,让他来唱这出开锣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虽不确定杜冯青的儿子是不是郑卢斌亲生,但郑嘉西还是让郑择威很“偶然”地得到了这些出轨证据,浪能掀多高她不知道,先搅浑这滩水也行。 冲突是在一场家宴上爆发的,杜冯青抱着半大的婴儿到场,炫耀之色溢于言表,吃饭的时候保姆忘记她哺乳期海鲜过敏的事,自作主张盛了一碗虾粥过来,杜冯青气得不轻,当即将那碗粥泼到保姆身上。 郑择威借题发挥,说她既不尊重场合也不尊重人,根本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风头正盛的杜冯青自然由不得小辈这样口无遮拦,两人在饭桌上闹起来,全然不顾形象,上了头的郑择威干脆将窗户纸捅破,把杜冯青的风流韵事一箩筐全抖了出来。 那晚老太太血压飙升连夜进了急诊室,郑择威也被郑卢斌狠狠扇了耳光,郑家大伯既心疼又愤怒,直言宁愿断绝兄弟关系也绝对不与浪荡娼.妇成为亲戚。 郑嘉西坐在角落,和其他看戏的家属一样脸上挂着惊恐和不知所措。 当她的余光瞥向婴儿车里哭闹到满脸涨红的奶娃娃时,心里又升起一股按捺不住的自我厌弃。 被一群疯子包围的时候,谁都做不了好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撒,哪怕在阴暗处也会疯狂滋长,郑卢斌终究是带着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 出报告的那天,积香山的别墅里一片死寂,杜冯青颤抖着跪在书房门口,而紧闭的门内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可怖动静。 怒吼声,打砸声,郑嘉西站在楼梯旋角俯视着这一切,她竟也替杜冯青感到可悲,郑卢斌换成另一个人格的时候根本不讲情面,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尚且下得去手,一个背叛他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门板被撞开了,郑卢斌手里还拖着一根高尔夫球杆,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杜冯青,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掐死,那女人吓得去抓他裤腿,结果被一脚踹开,郑卢斌掀杆砸碎了她身后的大花瓶,碎片瞬间划伤杜冯青的脖子和脸。 被怒火烧尽的书房只剩一片狼籍,郑嘉西进去时郑卢斌还陷在那张真皮转椅里,身影看上去苍老又疲惫。 一生要强的人很难面对自己的失败,男女之事带来的羞耻感更是成倍的,郑卢斌当初有多么期盼那个孩子到来,现在就有多恨多绝望。 郑嘉西强忍下翻涌到喉咙的呕吐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时间凝滞了半刻,郑卢斌转过身,抄起桌上的瓷质烟灰缸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恰好击中郑嘉西的左肩,剧烈痛感起了很大作用,帮着郑嘉西瞬间掉下眼泪。 她把委屈悬在泛红的眼角,端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再次喊道:“爸爸。” 父女俩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又长久地隔空相望,郑卢斌终于掩面,颤动的肩膀久久不能平复,郑嘉西顺势过去抱住他,搭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却攥紧了拳头,而闭上的双眼,遮住的是转瞬即逝的厌恶和鄙夷。 杜冯青和她的儿子被赶出了郑家,让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是,离婚后郑卢斌居然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妥妥的冤大头行为,只有郑嘉西明白他为什么能忍受这个屈辱。 他们越是心虚,越是相互忌惮,就越能证明录音对话的真实性。 智慧城项目令遥江集团名声大噪,但迟迟到不了位的后期款项是个巨大隐患,银行那边已经很难再有动作,关键时刻郑嘉西飞了一趟香港,几番周折最终得到了晟和集团的资金支持,这才解决了遥江的燃眉之急。 经此一事,郑卢斌对郑嘉西建立了史无前例的信任,然而就在一切变得顺利之时,郑卢斌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既没有落款也没有具体要求,就简简单单一句话,对方声称他和杜冯青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劝其自首。 郑卢斌第一时间怀疑是杜冯青搞的鬼,觉得她想以此为要挟拿更多的钱,但对峙之后郑卢斌得到了否定答案,杜冯青也被吓得六神无主。 轻飘飘的一封信犹如一块天降巨石,被砸中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毙,那段时间郑卢斌花了很多心思要揪出这个幕后之人,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恐吓信没有再出现,郑卢斌却更加坐立难安。 他当然查不出来,因为这张东西是郑嘉西夹在家庭信件里亲自送到他书房的,郑卢斌不仅没有起疑心,甚至在女儿的怀柔攻势下道出了担忧,他承认自己有把柄在杜冯青的手里,但具体内容他没有说,也不可能说。 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了一个角,只要郑嘉西下定决心,她随时可以掀翻这盘棋。 或许是太沉浸在往事里,叙述的时候郑嘉西一直无意识掐弄自己的虎口,陈森见状扣住她的手腕,顺势把人抱进怀里。 “慢慢说,累了就下次再说。” 可陈森的安抚并没有让郑嘉西平静下来,她靠在男人的肩上,感受着身体跟随心脏越坠越沉。 “我真的撒了很多谎,为了挑拨他们,我故意让郑卢斌以为杜冯青在和大伯那边接触,造成这个女人随时都会出卖他的错觉,等杜冯青找上门,我又释放了封口报复的信号。” 谁知狗咬狗的局面会来得那么快,一条无辜生命的离去加速了一切,这是令郑嘉西始料未及的。 杜冯青的儿子在婴儿游泳馆里溺水身亡了,挣扎了三分钟都无人察觉。 事件最终的调查结果是意外,杜冯青却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惊天噩耗让她彻底失去理智,她不仅一口咬定是郑卢斌下的黑手,甚至还招来媒体,拉着横幅站在了遥江集团总部楼下。 舆论就像一点火苗,稍一操控就能燎原,董事会已经有了不同声音,郑卢斌担心杜冯青鱼死网破,更害怕公司因此受到牵连,郑嘉西趁热打铁,建议他出国暂避风头。 郑家大伯的围剿,老太太的施压,人在举步维艰之际更容易付出信任,郑卢斌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将郑嘉西推到了台前,只要能留下自己人,他坚信实权就还掌握在他的手里。 有实绩加持,郑嘉西在公司的声望早已不同于往日,股东会议结束后,她暂时接替了郑卢斌的职务。 然而就在郑卢斌准备出国的前夕,网上突然爆出一则录音对话,内容生猛,涉及一起隐藏多年的杀人埋尸案,词条撤得很快,热度却已经悄然升起,这位遥江集团董事长一夜之间被卷进了命案漩涡。 事件发酵不到两天,杜冯青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举动,她投案自首了。 “郑卢斌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也在家里,看过那种剧情吗?一头雾水的家属会在边上大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觉得我当时演得还不错。”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郑嘉西却根本笑不出来。 被捕后,郑卢斌很痛快地签下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郑嘉西至今都猜不透他的举动。 是出于愧疚的补偿吗?他显然不是这种人,最有可能是宁愿给她都不想如了其他人的愿,不过不重要,她完全不想面对这个人,甚至连最后一次会面都拒绝了。 “我妈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被撞死的,离积香山不远的一条路,她可能在附近徘徊了一整天,所以才会在夜里遇上郑卢斌超速的车,你说他们是不是孽缘啊?” “为什么不送去医院看看呢,万一还有气呢,他和杜冯青就这么把人给埋了……埋在郑家祖宅的老屋门前……” 八年前那里刚好翻修,新浇的水泥层不会让任何人起疑心。 “说实话让我去认领尸骨的时候我也挺懵的,我都没见过我妈啊,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她……” 陈森发现郑嘉西声音不对,但是搂着他的那双手却越收越紧。 “陈森,我妈妈也是不要我的。” “谁说的?” 陈森把人扶正,光线从郑嘉西的身后越过来,她的脸罩在阴影里,鼻尖通红,两行清泪像疤痕一样在脸上蜿蜒。 “见我舅舅的那天,他都告诉我了。” “他瞎扯。” 陈森想替她擦泪,谁知这泪水越掉越多。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会用很可怕的手段,我太恨他们了,所以希望他们都去死……但我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呢,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从烂泥里爬出来了,谁知一脚又踏进另一个深渊,抬头再看,好像从来都没有解脱过。 陈森的眼尾早已猩红,一颗心被揪得痛苦不堪,他很想说些安慰话语,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薄弱。 连拥抱好像都不够了。 “陈森。” 郑嘉西的眸光颤动,和背后穿透玻璃的阳光一样沾满破碎感。 “如果我想临时逃跑,你会怪我吗?” 第61章 郑嘉西觉得太累了,是完全被抽走精气神的累。 周桉要回美国,她决定一起走。 老太太那边还来过几个电话,对方坚持要再见一面,却被郑嘉西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隔阂,也不是多接触几次就能消散的怨怼,就像她清楚自己的煎熬源于本心,心脏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任何情绪的穿梭都能直接压垮她,逃避固然可耻,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解药。 浮萍无根,四处漂泊才是宿命,郜云给过她背靠之地的错觉,可那也仅是错觉,她再次尝到了亲情从生命之中剥离的痛楚,不过她不后悔,人总要弄清来时的路才能没有遗憾。 走之前郑嘉西又去了一趟医院,陈阿婆下不了地,她就坐在床边陪她聊天。 “阿婆,吃个苹果。” 郑嘉西削好皮才递过去,可陈阿婆怎么吃得下,她朝病房门口的方向一望,直接红了眼眶。 “嘉西,真要走?” 第78节 郑嘉西擦擦手,扯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嗯。” “那还回来的吧?” 陈阿婆拉住她的手,一举一动皆是留恋,转念又觉得这话可能是种无形压力,改口道:“出去散散心也好的,要注意安全。” “好,您也保重身体,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你也是。”陈阿婆抹了一把泪,“多吃点饭,不要饿肚子,阿婆的号码存好了吧?有事你就打电话喔,没事也常联系……” 眼前这位是给过她无数善意和关怀的长辈,很简单的叮嘱,郑嘉西却听得差点鼻酸,只能一个劲说好。 陈森一直在门口没有进来,郑嘉西出去的时候也只看到他一个人,男人坐在联排休息椅上,垂眸盯着手机,屏幕却是漆黑一片。 “桉姐呢?” 陈森站起身,将手机收进兜里:“她说在楼下等你。” “刚刚下去的?” “有一会儿了。” 郑嘉西和他只有一步距离,陈森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发顶,又细又软的发质,缠绕在指间像顺滑的丝缎,不易打结,但容易溜走。 过道上有病人家属在煲电话粥,还有医护人员推着病床经过的滑轮辘辘声,郑嘉西指着尽头的楼梯间说道:“我们去那边吧。” 防火门关上就隔出了一个小世界,平常来这里消磨时间的人应该不少,看样子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墙底布满脚印,地上散着踩扁的烟头,就连扶手都有被烫过的痕迹。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陈森不经意地问。 “收好了。”郑嘉西盯着地面一处斑驳,始终没有抬头。 “自己开车去?” “嗯。” “真不让我送吗。” 郑嘉西浅浅勾了下嘴角:“不让。” 凌晨两点的航班,她得先动身去颐州。 做出离开决定的当下郑嘉西就给自己套上了“自私者”的枷锁,是她摁了暂停键,还是情到浓时残忍的抽离,她都做好了陈森会提分手的准备,可是他没有。 一个多月的恋爱被他们谈出一辈子的感觉,郑嘉西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放得下。 他说不出口,她更加说不出口。 两人都突然沉默,窗外烈阳高悬,树枝被烫得塌软低垂,蝉鸣声嘶哑竭力,带着夏日特有的疲惫。 “陈森。” 郑嘉西抬眼才发现男人一直都在盯着她,想起初见之时,她就是被这双比寒潭还深邃的眼眸给吸引住的。 她朝他张开了双臂:“要抱一下吗?” 温热怀抱毫不犹豫地贴了上来,和以往的每一次相同,宽阔又坚实,陈森抱得很紧,郑嘉西就用更大的力气环住他的腰,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 鼻息间满是男人身上的清冽味道,铺天盖地,把她的声音都淹没了:“对不起。” 很轻很闷的一句,但是陈森听见了。 “好,我收下了。” 郑嘉西忽然笑,嗓音在发颤:“真的不挽留一下?” 陈森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过了半晌才道:“那你呢,怎么不要求我跟你走?” 他不愿意禁锢她,她也不愿意为难他。 他们总在某些方面有着天生默契,郑嘉西宁愿这种相互的默契和理解只停留在床第之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爱死也恨死。 许久的拥抱过后,郑嘉西先松了手,她瞧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却没去看陈森的脸。 “我该走啦。” “嗯。” 依然是她先迈出的步子,陈森留在原地提醒:“门在左边。” “我走楼梯下去。” 郑嘉西把头埋得很低,长发又随着她的动作飘荡,让人根本看不清侧脸,下了几级台阶之后,她的身影也即将消失在拐角处。 陈森看着胸口洇湿变深的一角布料,觉得从喉咙到心脏都有种坠坠的钝痛,他几乎是忍到极致,用力吞咽后才哑声道:“郑嘉西。” 脚步声停了,陈森重重地呼吸,视线落在她离开的方向。 “一路平安。” “好。” …… 从临江仙到古樟街街口的这段路郑嘉西走过无数遍,第一次产生了十里相送的错觉。 她的行李箱被阿豪拖着,来时是两个,现在又多了一个,里面塞满骆芳和邵菁菁给她的东西,有茶叶有零食,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 邵菁菁沉默地跟在骆芳身侧,或许是对郑嘉西的突然离开有怨言,她自始至终没讲一句话,但还是坚持要把人送到街口。 智琳和张简洋也在街口等着,智琳的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张简洋忙着递纸又安慰了几句,他自己的表情却不见得放松。 郑嘉西出现的时候王奶奶和赖阿伯是最先迎上来的,王奶奶手里拎着一个沉重袋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嘉西,这个你带上。” 郑嘉西盯着那个可疑塑料袋问:“这是什么?” “我自己晒的腊肉和香肠噢,什么添加剂都没有的。” “这个你也拿着。”赖阿伯塞来几本书,“你之前跟着我打八段锦我也没教全,这书里写得很详细,你每天有空了就练练。” 郑嘉西把书收下了,其他的没拿:“王奶奶,腊肉香肠我带不走,海关要截,到时候浪费了。” “啊?这都不能带啊?” 王奶奶和赖阿伯糟心抱怨的同时,智琳哭着过来抱住了郑嘉西,小姑娘的眼泪流不尽,郑嘉西边替她擦边调侃:“长城都要被你哭倒了啊。” “嘉西姐……” 郑嘉西轻拍她的背,和一旁的张简洋撞上视线,后者喊了声“茉莉”,迟疑问:“……真走啊?” 她浅笑一下点点头,张简洋没再说什么,估计是在替某个人犯愁。 聚散终有时,郑嘉西也不想让大家的情绪消沉太久,她和周桉安顿好行李,合上后备箱盖准备正式告别的时候,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从大樟树那头的方向冲了过来。 波仔手臂一展挡在她的面前,愤愤不平道:“你不能走。” 王奶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喔唷,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波仔谁都不理,他只盯着郑嘉西,眼尾有些红:“你不能这么自私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让森哥怎么办!” 在场的谁都没敢提起她和陈森的事,波仔这么一闹,气氛瞬间凝固了。 “舍不得我啊?”郑嘉西打趣一句,径直绕过他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波仔又挡过来,有股锲而不舍的劲儿:“走也行,先说好什么时候回来!” 郑嘉西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真挚,第一次觉得波仔这股傻劲也挺可爱的,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靠又摸我头!” 郑嘉西坐进主驾碰上车门,朝窗外挥了挥手:“走了。” 车子启动调转方向,玻璃车窗升上去之前,波仔和邵菁菁都在扯着嗓子喊。 郑嘉西听清楚了,他们说早点回来。 到达颐州国际机场的时候天已黑,时间尚早,郑嘉西和周桉托运完行李并没有着急过安检,她们找了家咖啡店吃简餐,莫约一个小时后,姗姗来迟的薛一汀终于出现了。 郑嘉西把郜云那套房子的相关文件都交给了他。 “委托书拿去公证了,填的你家地址,大概三四天会寄到,要是缺材料我再补给你。”她又把车钥匙递出去,“车子你帮忙开走吧,留着或者卖掉都没事。” 薛一汀皱眉:“不是,你不打算回来了啊?” 郑嘉西捧着咖啡杯,目光沉静,是难得认真的口吻:“换个地方休息一下。” 薛一汀愣住,在他眼里郑嘉西惯来都是坚韧不屈的形象,就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就算被折枝,被连根拔起也能成活,但是他忘了再厉害的植物也需要阳光和水分,可能还需要微风的轻抚。 “好。”他望向好友,眼底多了几分心疼。 薛一汀一直陪到她们要入安检了才离开。 司机已经提前走了,他拿着郑嘉西的车钥匙去找那辆rs7,直到车子启动驶离薛一汀都没察觉,隔了两排的右后方车位里正停着一辆没熄火的黑色越野。 与此同时,站在安检口之外的郑嘉西有些神游。 眼前的告示牌提醒了她,兜里的塑料打火机必须抛弃,以防万一她又将随身挎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结果摸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她差点忘了,陈森的打火机还在她这里。 “嘉西。”周桉正在往这边走,“问过他们了,这种也不行,这边没有邮寄只能暂存,非要带的话你得把里面的内胆拆了丢掉,只拿一个壳子。” 郑嘉西握着那个火机半晌没吭声,等到掌心温度把金属外壳捂热的时候她才开口说好。 边上就有垃圾桶,郑嘉西把盖子掀开,也不知是手指冒汗打滑还是没使对力气,她拔了半天都没能把内胆拔出来,浪费不少时间。 周桉靠近一看,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讶异,但她很快敛起表情,柔声道:“给我吧,我来弄。” “好。” 郑嘉西的眼泪已经砸在手背上,她把打火机递给周桉,自己扭开脸避到了角落。 深夜航班的乘客也不少,来来往往的偶尔会有目光朝这边望,郑嘉西尽量背对人群,也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越想停下来眼泪就掉得越凶。 她是个几乎不会哭的人,现在是真的不对劲了,动不动就成了泪失禁。 被拆掉的打火机最终只剩下一个冰冷壳子,而它的主人此刻就在这个机场的地下停车库里。 主驾的车窗半降着,陈森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根烟,亮橙色的一点快烧到海绵嘴他才捻灭,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烟味,但不见得能让人更清醒。 傍晚的时候邵菁菁让他去了一趟临江仙,说是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郑嘉西落了不少东西,分不清哪些是忘拿的哪些是不要的,只能交给他处理。 其实都是些可留可不留的小玩意儿,皮筋,发卡,快空瓶的面霜,只用掉一半的卸妆水,带上反而会占用行李箱的空间。 唯一醒目的是那件被丢在垃圾桶里的红毛衣,阿姨说好好的也没跑线,扔了怪可惜。 第79节 但陈森明白,能狠下心扔掉的东西她绝对不会觉得可惜。 即便如此,陈森也还是用纸箱把那些小零碎收了起来,包括她留在城北公寓的几套睡衣。 明明说收拾好了,结果还是丢三落四。 驱车百公里,到达机场的时候接近零点,那会儿要是上去了两人其实还能再见一面,放在副驾的纸箱或许是个很好的借口。 车门解了锁,陈森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怕见到人就舍不得让她走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靠挽留来成全的。 下午在医院走廊上,周桉对他说了很多话。 “陈先生,没有被爱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爱的,就像地基不稳的房子容易倒塌,她受到的原生伤害太深,但是你,还有郜云这些朋友给她的爱和关怀又那么真实,这就像两股对流在她的身体里碰撞,会感到混乱和迷茫是再正常不过的,你不要担心,给嘉西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思考。” 陈森知道这不是什么安慰的空话,人生前半段的苦是靠她自己熬过来的,那么眼前这场大雾也必须由她自己穿越才算解脱,如果要依靠别人才能走出阴霾,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郑嘉西了。 只是人想要保持绝对的理智实在太难了,陈森不得不感叹,这女人的心是真他妈硬,下午那一走连头都不带回的。 他伸手又要去找烟盒,一摸才发现空空如也。 陈森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抬手压了压眉骨,千思万绪只能化在心里默念。 郑嘉西,别让我等太久。 第62章 陈阿婆的手术有些复杂,可能涉及到人工关节的置换,为保险起见,陈森还是带着她转去了颐州的三甲医院。 住院期间宋祈然找了个时间过来探望,陈阿婆喜出望外,寒暄过后,他和陈森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店。 午休时间,等待出餐的人群有点拥挤,两人干脆退到角落站着。 “护工找好了吗?”宋祈然问。 “嗯,找了个二十四小时陪护,这个阿姨挺认真负责的。” 有时候陈森不得不承认,他就算把阿婆照顾得再仔细,很多事情还是无法代劳,比如洗澡擦身或者上厕所这样的小事。 “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陈森笑了笑。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哪怕是再偏僻的位置,周围也总是飘来好奇目光,陈森觉得是宋祈然这身正儿八经的西装打扮惹的祸。 “等会儿还要回公司?” “下午还有个会。”咖啡好了,宋祈然接过来道了声谢,把那杯冰美式递给陈森,“这周六空出来,和我一起去趟路海。” 陈森套好杯托,头也不抬地问:“去路海干什么?” “智创开发者论坛。” 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顶级互联网论坛,两年举办一次,今年的嘉宾很重磅,据说会有图灵奖得主出席做演讲,机会实在难得。 “邀请函已经准备好了,路海这么近,可以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你照顾阿婆。” 宋祈然似乎完全不给他拒绝机会,陈森扬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这次来颐州就你自己?你那女朋友呢?” 陈森喝了口咖啡,冰镇过的苦味从舌根滑到喉咙,他缓了一下才淡声道:“她有点私事需要处理。” 宋祈然也是随口一问,话题还没深入他的助理就来电催行程了,半刻都停留不了。 “先走了。”他拍拍陈森的肩膀,“周六别忘记。” “知道了。” 看着好友离开,陈森又转头问服务员加了点冰块,今天的咖啡实在是苦得有些奇怪。 颐州的夏季同样炎热,但是太阳晒得没有郜云那么直白,到了傍晚总要下一场瓢泼大雨,趁着天气还没变脸,回住院部之前陈森绕路去了一趟医疗用品店。 抬高垫是帮隔壁床的大爷买的,他和陈阿婆住同个病房,子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个亲戚会隔两天赶过来看他一趟。 “诶哟,真的是麻烦你了小伙子。” “不麻烦。”陈森把东西拿出来给大爷看,“是这种吗?” “对对,你帮我收进柜子里吧,过两天做完手术我再用。” “行。” 大爷看着这道高挺身影,不禁感慨:“年轻人,真是难得哟。” 隔帘的另一边,陈阿婆正和王奶奶通着电话,见陈森回来了,她简单说几句便放下了手机。 “阿姨呢?”陈森问的是护工阿姨。 “打饭去了。”陈阿婆冲他招招手,“过来坐,阿婆跟你说会儿话。” 陈森眉梢一挑:“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拉了张椅子坐下。 “中午来的那个小宋,就是原来和你一起工作的那个大学同学吧?” “对。” “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呢?”陈阿婆不关注这方面的新闻,自然不清楚宋祈然的身份。 陈森思量了一下,答道:“和原来差不多。” “哦那很好的,小宋这孩子人不错,跟我聊了挺久的,对你也很关心,这样的朋友要好好相处。” 陈阿婆有些欲言又止,陈森也不着急,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阿森,我觉得你还是留在颐州比较好。” “阿婆。” “你不要着急反驳我。”陈阿婆的语气平静又坚定,“你当初选择回郜云我就不赞成,阿婆没什么本事,从小到大让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好在你自己争气,再难的路也走过来了,好不容易闯出一片天地,又被我这个老太婆绊住脚步,你说我看着怎么能不难受?” 陈森回到郜云的那一天,陈阿婆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印象中这孩子没那么瘦过,脸变尖了,连眼窝都微微凹陷,还好个子够高,不然像要被风刮倒。 我回来了,这是陈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陈阿婆听说了他双亲的遭遇,流着泪拥住他,只能不停地拍背说,回家,回家。 这一幕并不陌生,陈森小时候在睡梦里哭喊着要回家的时候,陈阿婆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相依为命过的人有默契,他们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陈阿婆知道,就算陈森的父母健在,这孩子也绝对不肯抛下自己,而陈森也知道,阿婆巴不得他能展翅高飞,她说过的,孩子长大了就要走,你总有一天也要走,离开郜云这个小城,去找自己想要的未来。 想要的未来是什么呢?陈森好像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换做以前的他,赚钱就是他最渴望的事,有了钱才能照顾阿婆,才能回报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到后来他确实有了钱,羽翼也足够丰满,终于成为了别人眼里坚实的依靠。 但是他自己呢,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答案。 “阿森,亲人之间可以相互依托,也要相互成全,咱俩能当一世亲人是天大的缘分,但这绝对不能成为你的负担。”陈阿婆握住他的手,眸光微动,“你从小想得就多,心思也重,之前那个养老院的事情你不同意我很清楚原因,你怕我受苦,怕这样做就是不孝,何必担忧那么多呢,有你姨婆陪着我也不孤单,如果住得不好我就告诉你,总有解决办法的,而不是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把你困着。” 这次的摔倒也是警示,除非眼不眨地守着,但事实就是没有人能做到如此周全。 陈森低着头半晌没出声,他的目光落在陈阿婆那双枯枝一样苍老的手上,就是这双孱弱的手,用尽全力托举他长大,给了他一个平凡但是可靠的家。 现在要他松开这双手,谈何容易。 陈阿婆见他沉默,又下了一剂猛药:“还有嘉西,你是想去找她的对不对?” 陈森终于抬眸,眉间微蹙,眼底那潭纹丝不动的湖水也掀起一丝波澜。 但那点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绪很快被他收起。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这里。” “阿森。”陈阿婆很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多为自己想想。” 那个傍晚陈阿婆推心置腹地对陈森说了很多话,直到护工阿姨端着饭盒回来她才停下。 外头的天果然变了,阴沉的浓云卷成一团,暴雨突至,有闷雷乍响。 陈森起身关窗,瞥见楼下有人没带伞,在风雨里狼狈奔跑,他盯着潮湿的地面走了神,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多与郑嘉西有关的画面。 “有时候脚步太沉重,对周围人也是一种压力。” 这是她对他说过的话,只可惜当时的陈森不太能理解,两人还因此吵了一架。 算算日子,她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有多漫长,陈森觉得,大概是时间被细化成毫秒来计算。 就像眼前这片缠绵的雨幕,仿佛没有尽头。 …… 来到纽约之后,郑嘉西摆烂了整整一个月。 总以为换个环境会不一样,结果却恰恰相反,这一个月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可经常吃了又吐,有时睡不着有时睡不醒,人也没有精神,老是记不住事情,大脑会像生锈一样停止思考。 周桉来见过她一次,两人约在布鲁克林大桥公园碰面,郑嘉西只身一人坐在河边长椅上,背影看着沉默又僵硬。 “嘉西。” 周桉连唤好几声郑嘉西才反应过来,她的笑容有点干:“桉姐。” 挺爱漂亮的一个人,现在也不打扮了,双眼看着没什么神采,周桉强忍着担忧和心疼,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嘉西,你有多久没出门了?”周桉看到她膝盖上的乌青,“这是怎么弄的?” 郑嘉西低头,她还真没注意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可能是磕到桌沿或者墙角了,她也不清楚。 后面的交谈都是截断式的,郑嘉西没什么倾诉的欲望,太久不与人沟通,语言表达能力会直线下降。 情况比周桉想的还要糟糕,她试着提议:“要不要来洛杉矶住一段时间?” 对方的家事也是一团乱麻,郑嘉西不愿意打扰,轻轻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高楼大厦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河边也是人来人往,有孩童追逐嬉戏,有情侣伴着黄昏拥吻,都是真实又动容的人间暖意。 第80节 郑嘉西却觉得自己的体温在逐渐流失,她好像变成了一滩泥水,淌到地上,淌到河里。 “桉姐。”她的情绪没有支点,开始毫无征兆地流泪,“我不太舒服。” 郑嘉西已经出现躯体化症状了,周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了,她要求郑嘉西即刻入院接受全面检查。 她果然病了。 医生配了药,药有适应期,刚开始极其痛苦,食欲下降,嗜睡呕吐,郑嘉西一度想放弃,这个过程十分艰难,要把这滩淤泥扶起来,慢慢堆砌,慢慢塑形,至少能保持一个直立的姿态。 适应完药物方案后,她又重启了心理治疗。 因为友情这层关系,周桉已经不再适合做郑嘉西的咨询师,她转介了一家纽约的心理诊所,咨费略高,但足够专业。 和心理咨询师一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郑嘉西唯一的出门动力,从心慌抗拒到慢慢接受,她开始尝试恢复与外界的沟通。 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她开始增加一些健身项目,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了一些听起来就很荒诞的聚会,比如集体冥想和讲鬼故事大会。 聚会内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汇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人生,偶尔让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庞大的社交群体,当一回生命的旁观者,郑嘉西觉得这是一种能让自我感受变得渺小的方式。 她就是在讲鬼故事大会上认识上官老太太的。 这样的活动当然是年轻人居多,上官太太的出现让很多人拍手称赞,郑嘉西也对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刮目相看,她讲的鬼故事尤其出彩,不仅有画面感,还将中式恐怖发挥到了极致,连续拿下好几场冠军,都是中国人,一来二去,见面的次数多了,两人也互相打起了招呼。 最让她肃然起敬的一次,是上官太太在街头遭遇流浪汉辱骂时撑着拐杖十分淡定地竖起了一个中指,外加一句经典国骂。 七旬老太,朋克行为,郑嘉西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十分美丽。 某次聚会结束后,一老一少在街角的咖啡吧里聊起了天。 “所以您已经移民十多年了,现在是跟女儿住在一起吗?” “对,我女儿都四十多了。”上官太太突然露出一种惆怅却又幸福的表情,“她是不婚主义,我是独身,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郑嘉西不知道这样问算不算失礼:“所以,您先生……” “死啦。”对于上官太太来说,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言说的事,“我们十五岁认识的,二十岁结的婚,一路走到中年他却变心了,我发现他出轨后就果断离了婚,宁可什么都不要也要带我女儿走,我女儿很争气,出国之后把我接了过来。” 她又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也很争气,零基础开始学的英语。” “收到他去世消息的时候我其实挺惊讶的。”上官太太说的是她前夫,“孤独死知道吗?他心脏病发作一个人死在房子里,被人发现的时候都臭了,样子不太好看,本以为离了婚他的日子能过得风生水起,没想到啊,也就这样。” 提起有关于人生的话题,上官太太的感悟很深刻却也很简单。 她说爱情亲情都一样,好的时候往死里好,恨的时候也往死里恨就行了。 “给你看点开心的东西。” 上官太太打开了她的相册,满屋子都是她养的猫,每一只都取了名字,最老的那只英短叫jimmy,已经十三岁了。 看到猫郑嘉西就想起陈森的朋友圈。 这人最近的更新频率特别高,主角也是一只猫,但不是赖庆芳,郑嘉西观察了好久,终于确定猫的身份。 居然是那只在张简洋洗车店门口流浪的白猫,陈森真的把它收养了。 因为这只猫,从来不在朋友圈露面的人也有了照片,是个自拍的角度,距离拉得很近,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眉目都压在阴影里,只能看清高耸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以及抱着猫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好笑的是那只猫并不配合,估计是拍照的时候在狠狠抗拒,猫脸都是模糊的,独美的只有人。 分别的这小半年两人其实很难得聊天,时差,距离,以及都在克制,都在努力不崩盘的情绪,谁都没有主动说过思念。 郑嘉西不知道陈森是不是在给她时间,她也不敢说什么让对方等待的字眼。 至少现在的她不敢。 那天是年末的最后一天,北半球陷入了冬季,纽约下起大雪,郑嘉西喝了口热茶,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第63章 “放松全身,控制呼吸,集中注意力,现在你要感受的是意识从头顶开始,慢慢往下流动,来到你的脖子,然后是肩膀……” “脑袋里有杂念怎么办?” “别担心,不要紧张也不要抗拒,保持呼吸的节奏,慢慢融化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郑嘉西练习冥想的第五个月,跟随着冥想师的引导培养知觉,寻找自我意识,在某些时刻会产生超脱的痛快感。 但凡人短暂地拥有神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完全摒弃脑海里的杂念,正如此刻,离开疗愈室走出大厦,她要面对的还是一个现实世界。 手机开了静音,郑嘉西错过了薛一汀的电话,对方留言告诉她,郜云那套房子终于找到买家了。 买房的是对退休老夫妻,话少不磨蹭,一口气付清了全款,他们想整屋装修,问到了房子里那些老旧物件的归置问题。 郑嘉西表示统统不要,扔掉或者送去旧货市场都可以,老夫妻说那架钢琴品质不错,调好音还能继续弹,处理掉怪可惜的。 这些也是恼人的杂念,郑嘉西不多想也不空想,干脆让薛一汀把钢琴和房款都捐了,就捐给郜云当地的福利院。 薛一汀觉得自己也挺超脱的,事到如今,这位“世外仙人”的任何举动都激不起他半分讶异,只能依言照办。 周末是福利院的开放日,薛一汀约好时间把钢琴和捐赠物资都送上了门,至于那一百多万善款,在征询郑嘉西的意见之后,他用“茉莉”这个化名直接打到了福利院的账户上。 开春时节,郜云的景色美不胜收,因为森林覆盖率高,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 薛一汀停留了两日,处理完所有事情他也终于有空在这个小城里好好逛一逛。 这一逛就逛到了原野电竞。 前台貌似换了人,是薛一汀没见过的面孔,他递出身份证,随口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小妹瞄了他一眼:“您认识我们老板?” “认识啊,陈森对吧?” 小妹努努嘴,也不惊讶:“森哥不在喔。” “他去哪儿了?” “去外地了,要不您打电话问问。” 小妹口风紧,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登记完信息就把身份证还给了薛一汀。 水吧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呼喊:“阿婷,你快把耳朵抱走啊!又在这里乱抓了,包装袋被它抓得全是洞!” 耳朵?? 薛一汀顿时露出疑惑表情,转眼就看见一抹白色影子正朝着这头疾速奔来,那个叫阿婷的小妹动作也快,三两下就拎住猫的脖子,一把摁在了怀里。 猫的脾气挺大,扭了几下脑袋很不满地“嗷”了一声,薛一汀盯着问:“这猫叫耳朵啊?” “对。”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个?” “是啊。” “……这猫是你们老板养的?” 阿婷点点头,觉得这人的问题多到奇怪。 薛一汀觉得“耳朵”这个名字更怪,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对准那只猫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 陈森又去了颐州,他和大学导师见了个面。 计算机系的管教授,如今也是颐州大学和泛亚联合智能实验室的主任,两人是在智创开发者论坛碰上的,陈森兑现自己的诺言,过完年找了个合适的机会登门拜访。 管教授是个爱才惜才的人,见到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他既欣慰又感慨,这一聊又是停不下来的忆往昔,关系较紧密的那几位校友得知陈森去见了管教授,二话不说立刻攒起饭局。 三字打头的年纪也是一道分水岭,成家立业似乎是这个阶段最紧要的关键词,同级校友里混到行业顶尖的不在少数,可担得起传奇二字的,还得是当年的宋祈然和陈森。 眼下宋祈然是没有时间到场的,陈森自然成了话题中心。 觉得他神秘的也有,对他感到惋惜的也有,是人就免不了被拿出来做比较,陈森没有过多解释,对任何看法都是照单全收,要论心态,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饭局结束的时候管教授单独找陈森提点了一句,泛亚实验室开启了人才储备计划,将面向全社会扩招。 他是个直言不讳的人,玩笑说当初的ocgame组合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两人的搭配绝妙,宋祈然是个天生的商人,而陈森绝对是块潜心搞研究的料子。 隔天陈森就收到了人才计划的宣传目录,看这一唱一和的架势,很难不怀疑这是针对他准备的一出双簧。 回到郜云,陈森先去了趟原野,他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耳朵俨然成了网吧的吉祥物,猫喜欢趴在前台,谁走过去都要逗两下。 可能是流浪经历带来的影响,耳朵的警惕性很高,脾气只能算一般,陈森刚接回来那会儿是养在古樟街的,带小院的房子很难做到彻底圈养,猫的领地意识强,赖庆芳来串门时它们总要掐架,虽是后来者,但耳朵一点都不肯让步,哪怕是做了绝育,脖子被套了伊丽莎白圈都要跟赖庆芳一决高下。 赖阿伯摇头说一公一母都去了势,这下是想当亲家都当不成,为避免两败俱伤,陈森只好把猫放在店里养一阵。 在网吧混得风生水起,白猫也要被客人摸成灰猫,耳朵对宠物店十分抗拒,陈森干脆把它带回城北的家里亲自上手。 猫洗完澡送进烘干箱,他也回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 衣柜左侧放的全是郑嘉西的私人物品,担心积灰,陈森还分门别类地用收纳箱装起来,她是真的落了很多东西,包括那个像“小老鼠”的抓夹。 她离开郜云之后,陈森几乎不会在这边留宿,如今再看到这些东西,某些物是人非的空虚感又慢慢涌了上来。 不是歇斯底里或者抓心挠肝的折磨,而是一种又淡又缓的侵蚀。 还顾不上感怀什么,客厅那头传来了一阵极为猖狂的猫叫声,陈森关好柜门,用见怪不怪的语气问了一声:“又怎么了?” 只见耳朵用前脚不停扒着烘干箱的门,似乎对窄小的环境十分不满,气得半个身子都直了起来。 陈森关掉电源检查,这才发现是猫尿在里面了,他十分熟练地抽出隔板,洗净擦干之后再打开消毒模式。 养宠物不是一件脑子发热就能坚持的事,耳朵的到来也把陈森的耐性一点点磨了出来,正如此刻,还湿着毛的耳朵已经躺在了茶几上,所过之处留下星星点点的斑驳水痕,陈森也只是淡然地盯着它,没有一句责骂。 手机落在浴室台盆上,洗手的时候陈森才想起来去拿,他刷了刷微信,看见朋友圈的状态栏上多了一条新评论提示。 那枚小红点就是一只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手,让陈森自以为是的淡然变成一场笑话,他微微乱了呼吸节奏,在耳朵的最新照片下面看到了评论内容。 五分钟前,jacey:【养猫了吗?】 两人有多久没联系了,上次对话还停留在那句简单的“新年快乐”,她难得回他消息,偶尔会给他的朋友圈点个赞,但主动评论还真是头一回。 陈森毫不犹豫地回复:【对,收养的流浪猫。】 纽约时间的凌晨两点,郑嘉西又失眠了。 卧室漆黑,她坐在床上,四周是凝固般的寂静,若不是能听到自己轻而缓的呼吸声,她真要怀疑自己也化成了一团空气。 陈森又回了一条:【还不睡吗?】 几个字像丝线一样缠住郑嘉西的心脏然后绑紧,许久过后她才打字:【嗯。】 第81节 毕竟见不到人,互相摸不准情绪,陈森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在朋友圈的评论区里陪着她。 jacey:【猫叫什么名字?】 郑嘉西知道是哪儿来的流浪猫,也知道名字,薛一汀在原野拍的那些照片全都发给了她,但她还是故意这么问。 陈森:【耳朵。】 jacey:【为什么叫耳朵?】 陈森:【关耳郑,耳东陈。】 短短六个字击穿了屏幕,带着千回百转的酸痛感将郑嘉西整个人淹没。 她不回,陈森就接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jacey:【挺好的。】 其实不太好,她正处于药物戒断期,前几日因为心急没遵医嘱,自己擅作主张停了药,结果来势汹汹的戒断反应差点将她击垮,幻听心悸,情绪爆发,濒死感强烈,根本不受控制。 被主治医生提醒后她才找回一点理智,她这是在生病,如果一味追求快速走出,只会陷入更加可怕的重蹈覆辙。 过一会儿评论区没动静了,私信却顶上来一条。 陈森:【还在纽约吗,我能来看你吗?】 郑嘉西手指微颤,愣是打不出一个“好”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耳边好像能清晰听到指针的滴答声,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布满泪痕,再抬头,天花板也在扭曲旋转。 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郑嘉西赤着脚走进洗漱间,用乍泄的水流压制反胃的干呕,如此缓解十多分钟之后,抵在她胸口的那块石头才松动了一些。 镜子里映着一个双目通红的女人。 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 她很想他,也不是故意疏远他,只是现在的她根本不敢靠近陈森。 她的崩溃有时会来得毫无道理,甚至失去对情感的感知能力,出言伤人更是不能自控,一旦依赖关系建立,被她抓住的那个人就会变成溺水时刻揪紧的稻草,她不想把陈森拖下深渊。 不说普通人,就连心理师在面对病患时也要做好充分准备,这不是什么救赎剧情,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战斗。 可是如果,如果她永远好不了,如果陈森没了耐心怎么办…… 那种窒息感又开始了,郑嘉西掩面,极力逼迫自己跳出情绪折磨的漩涡,片刻后她毅然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出房间,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 一天没有进食,方才的呕吐感让她的肠胃开始抽搐,冰箱打开,拿牛奶的时候她不小心碰翻了其他东西,砸地的响声把正在熟睡的家政阿姨给惊动了。 “天呐,jacey,你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这个时间……”郑嘉西垂下无力的双手,抱歉道,“我想找一点吃的。” “能吃东西就是好事,你稍等,煮点面可以吗?” “好。” 郑嘉西拖了张餐椅坐下,目光落在桌面的玻璃花瓶上。 花材是家政阿姨定期更换的,剪枝插瓶,摆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阿姨很细心,她从来不让任何一朵花枯萎。 生命力需要呵护,花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不能急,她必须熬,必须坚定,日复一日,千千万万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第64章 古樟街建了一个微信群。 起因是这条街被某个剧组选作了取景地,一一通知效率太低,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干脆拉了个微信群,希望取得居民们的理解和支持,同时方便接受各种建议和投诉。 时间一久,大家就习惯有什么事都在群里讨论,最近的焦点都集中在波仔身上。 “我听说季江潮那小子准备复读了,你什么打算?”阿豪放下手机,望着已经得知高考成绩的波仔。 “能有什么打算,就我这点分数,再给我五年都没用。”波仔好像不太在意,“大不了去学个厨,回来给我爸的饭店帮忙呗。” 话正说着,临江仙门口飘来了骆芳的声音:“诶哟热死我了,这高温天怎么一年比一年来势汹汹啊。” “芳姨,今天没去打牌?”波仔问。 “你小子在这里啊。”骆芳收起遮阳伞,转身跨进店堂,“没搭子啊,王奶奶和陈阿婆都去邻市了,阿森刚送她们走。” “去邻市干嘛?”阿豪递了一杯水过去。 骆芳一股脑喝完,擦擦嘴:“就那什么养老院开业了么,她们非要过去瞧瞧。” 阿豪惊讶:“她们还真想去啊?” “老人家嘛,年纪上来了跟小孩一样,很倔的,要不怎么说老小孩老小孩。” 骆芳尾音刚落,边上的波仔突然大喊:“我靠!” “死孩子,一惊一乍干什么!”骆芳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波仔举着手机问:“菁姐怎么把她拉进群了?” “谁啊?”阿豪也凑过来看。 “郑嘉西啊。” “我当是谁。”阿豪又兴致缺缺地坐回去。 “不是,把她拉进来干什么?”波仔满脸不爽,“她又不是我们街上的人。” 骆芳摸了摸自己新做的美甲,睨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不算了?” “拉都拉进来了,也不见她说话啊。”波仔嫌弃得不行,冷笑道,“走多久了,一年了吧?长什么样都要忘记了,我看是不会回来了,照这样下去,森哥还是趁早找个新女友算了。” 骆芳却突然笑:“阿森都没说什么,你干嘛这么义愤填膺?” “我是替森哥觉得不值!冷心冷肺硬心肠……” 波仔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天生冤家,平时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是他的倒霉事一发朋友圈,郑嘉西肯定是第一个点赞的。 明明也在关注大家的生活,怎么就是不回来。 “要我说你这种生瓜蛋子就是没尝过恋爱的滋味。”骆芳想起在街口走戏的那几个演员,“人家演戏也有演上头的,下戏之后还要冷静好几个月,热恋期的感觉有时候挺不靠谱的,慎重点挺好。” “慎重?”波仔不敢苟同,他确实不懂爱情,但更不理解这种分别的意义,“我看是不想负责。” “那样的人生经历,如果把爱情当成全部我才觉得奇怪噢。”骆芳若有所思地感慨,“不过这一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看谁先熬不住了咯。” …… 陈森从邻市回来后把车子送到了张简洋的店里。 “你那车怎么说,能修吗?” “不好搞,说是发动机的问题。”张简洋接过陈森手里的车钥匙,“这两天去趟外地,下星期还你啊。” “不急。”陈森扯了张椅子坐下,“先放你这里,下星期我不在。” “去哪儿,又去颐州?” “不是。” “我发现你最近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啊。”张简洋打趣,“在外面有家了?” 陈森嗤了一声,他对这种玩笑话已经免疫,但张简洋是真的好奇:“要去很远吗,不开车?” 还真是开车到不了的地方。 “苏黎世。” 亏张简洋还是个文科生,地理知识全还回去了,听完这个地名他反应了很久:“瑞士?” “嗯,可能要去半个月。” 今年的人工智能大会将在苏黎世举行,作为合作企业,泛亚也将派遣代表出席,作为ai lab的预备成员,陈森只是随行观摩。 前段时间他通过了泛亚实验室的人才储备计划,虽未正式上任,但前期准备工作一点都不少,若想重返赛道,他需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好在有恩师指引,这对于陈森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好钢果然还是得用在刀刃上。”张简洋语重心长完又突然提点,“反正都要出国,你不如顺道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陈森半晌不语,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摸了摸眉梢,眸光深远:“怎么顺,从瑞士直飞也要八九个小时。” “你说的是哪里啊,我又没说是哪里。”张简洋贱笑,“难道你已经看过机票了?” “……” “继续憋着呗,谁能憋得过你们啊。” …… 郑嘉西最近好像碰上了水逆。 她落地苏黎世的第一天就丢了一副耳机,行李也被人拿错了,幸亏挂牌上写了联系方式,拿错她箱子的旅客主动来了电话,否则以航空公司的效率,可能等到她离开的那天都不一定能把东西拿回来。 这是整年来的第一次旅行,郑嘉西主要是冲着《驱逐者》这个游戏的全球总决赛来的,赛程有小半个月,她只看最后两天的比赛。 下午两点,她坐在酒店花园的咖啡吧里等人。 给她打电话的是位男士,说着一口流利德语,在郑嘉西表示听不懂之后他又立刻切换成了英语,人也确实绅士,他愿意把行李箱直接送到郑嘉西下榻的酒店。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钟,郑嘉西干脆点了个下午茶套餐,伴着手机消磨时光。 邮箱里有一封确认函,上面标注着最新一轮心理评估和面诊的时间,郑嘉西回复完又打开了微信。 国内的早上八点,朋友圈里很多人已经起床了。 刷到的第一个就是薛一汀,他也捧着杯咖啡,来了张角度极其刁钻的早安自拍照,念在他帮忙把郜云那套房卖了,郑嘉西十分违心地点了个赞,还评了一个“帅”字。 再往回翻还能看到智琳昨晚发布的动态,她今年的生日也是在家过的,场景布置得很温馨,蛋糕也很漂亮,桌上那些菜一看就是她爸妈的手艺。 听说她的考研成绩相当理想,已经被颐州大学录取了,幸福的人只会更幸福,郑嘉西觉得这句话说的就是智琳。 至于邵菁菁,她转发的全是她那个视频号里的内容,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做出好几个爆款内容,现在也算是个热度十足的博主,商务接到手软,比以前那个光带货的直播间有盼头。 看样子她也去了智琳的生日聚会,拍了很多照片,多到能连发两次九宫格。 郑嘉西一张接着一张划过去,划到第五张的时候她顿住了动作。 主角是智琳,她站在自家小院正中央,脸上被抹了奶油,笑容温暖肆意,照片是被裁剪过的,如果放大了仔细看,能发现右上角有个模糊身影没被剔出画面。 第82节 那是个男人的背影,宽阔挺拔,因为没对上焦所以整体有些虚化,可郑嘉西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盯得有些出神,忽然被一道醇厚磁性的男声扯回现实。 “打扰了,请问是jacey吗?” 撞进那人眼底的时候,郑嘉西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太像了。 那是一张在东方面孔里绝对算得上是惊艳的脸庞,瞳仁深邃如海,从眉骨到鼻尖都似刀刻斧凿的弧度,同样的,右眼尾下方也有一颗小痣。 “女士?” 男人招手晃了晃,郑嘉西终于清醒过来。 笑起来就不太像了,陈森才没有这么深的酒窝。 “你好,我是。”郑嘉西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我叫louis,这是你的行李,”男人把箱子拎到身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找错了行李转盘,咱们的行李箱又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认错了。” “没关系,辛苦你跑一趟。” “要不要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 箱子上有密码锁,看样子也没被暴力破拆过,郑嘉西倒不担心这一点。 louis是从温特图尔赶过来的,郑嘉西留他喝了杯咖啡,交谈中她得知louis是华裔二代,出生在瑞士也在这边长大,还没有去过中国,目前是一名在校大学生。 “我的学校离这儿很近。”louis打开地图标出了位置。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又是一个妥妥的超级学霸。 将近半小时的聊天,郑嘉西也逐渐平复了心情,如果一开始她觉得louis和陈森有八九分像,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四五分了。 外貌是表,神态才是魂,陈森没有那么健谈,也没有那么爱笑,是很相似的眼睛,但被陈森盯住的时候郑嘉西会心慌,会蠢蠢欲动,跟louis对视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所以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他了。 似乎注意到郑嘉西的跑神,louis喊了她一声:“jacey?” 透过一个人的脸去想念另一个人,这种事本来就很心虚,郑嘉西敛起目光,眼眶莫名有些酸涩。 连续两天,郑嘉西的梦境里都出现了那个快一年没见面的男人。 在这独处的一年时间里她做了很多思考,然后发现自我和解与释怀都是持久战,有些部分可能会久到永远看不见结果。 陈森是那么认真的一个人,他要的是毫无保留和笃定,而她呢,真的可以吗,做好准备了吗? 直到坐上那架返回美国的飞机,郑嘉西都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到底是没摁下那个发送键。 回到纽约的第二天,朋友圈的动态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郑嘉西突然刷到了陈森的更新,一张照片,一个定位。 「day1,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上帝好像对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命运总是偏向我们吗,不是的,错过才是人生的常态。 第65章 周桉的儿子bruce要过六周岁生日,郑嘉西带着礼物去了一趟洛杉矶。 “来,先吃点东西。”周桉泡了一壶花茶,搭配现烤的蜂蜜蛋卷,“晚餐没那么快,垫垫肚子。” “好。” 郑嘉西弯唇,她刚捧起杯子,bruce就拖着那个半人高的玩具盒过来了:“jacey姨姨,你能帮我打开吗?” “可以呀。” 玩具就是郑嘉西买的,能自由变换形态的智能机器人,还可以语音操控,就是需要连上手机。 周桉和儿子商量:“bruce,我和jacey姨姨有事要聊,你可以带着机器人去玩具间吗,或者等会儿再来。” bruce耸耸肩:“好吧,祝你们聊得愉快。” 郑嘉西被他小大人的模样逗笑,bruce离开后,周桉问:“嘉西,顺利吗,已经完全停药了?” “嗯,跟着博士的指导慢慢停掉了,有一个月了,目前感觉还可以,过几天还要再做一次评估。” “咨询呢,还是一周一次?” “现在差不多半个月才会过去一趟。”郑嘉西喝了一口热茶,“前阵子花了点时间在旅行和徒步上。” 周桉点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消息。 “你最近在给bruce择校吗?”郑嘉西看到很多手册。 “是的,我考虑带他换个城市,换个环境。” ramon依然杳无音讯,周桉甚至怀疑他已经离开这个国家,起初bruce会常问他爸爸去了哪里,时间一久,孩子似乎也察觉到异常,关于爸爸的话题变少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 小孩的敏感程度有时候远超大人想象。 晚饭开餐前郑嘉西到处在找自己的手机,仔细一想好像是被bruce借去操控机器人了,她寻到玩具间,却发现房门被反锁。 “bruce?”郑嘉西屈指敲门,“是我,请问我能进来吗?” 几秒钟过去,没有任何回应。 郑嘉西再次尝试:“bruce,听得到我说话吗?” 两三次的反复无果,郑嘉西开始不安,她生怕bruce出什么意外,立刻找到周桉要来了玩具间的钥匙。 房门推开,灯是亮着的,玩具和手机好好地摆在地上,可是bruce不见踪影,周桉也心慌了,她和郑嘉西又是翻衣柜又是趴床底,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忙乱之中,郑嘉西的目光落在了那扇没合紧的窗户上,夜幕低垂,从里朝外看是黑茫茫的一片,像个危险的无底深渊。 她的心忽然揪紧,同时升起某种糟糕猜想。 “桉姐。”郑嘉西抓住周桉的肩膀,想让手足无措的她先镇定下来,“听我说,你现在马上去前门守着,看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 周桉很快理解她的意思,平复呼吸之后立刻照做,郑嘉西没有离开房间,而是谨慎地朝着窗边走去。 这里是一楼,墙根紧挨着花园草坪,窗台离地有一米多,郑嘉西一时半刻也无法判断六岁的孩子有没有胆量翻窗,只能试探着唤了几声bruce的名字。 回应她的依然是无边寂静。 郑嘉西双臂一撑干脆翻出去,草坪很软,落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动静,耳边是阵阵细碎的虫鸣,配合着昏暗光线,显得气氛更加诡异。 她贴着墙往花园深处走了几步,速度放得很慢,谁知第六感刚刚上线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孩童尖叫直接令她汗毛竖起。 那一刻郑嘉西根本顾不上别的,也没空去想害不害怕,她径直往里冲,离花架秋千还有三五米远的时候僵住了脚步。 有两道人影,轮廓模糊,似乎是一大一小,此刻正扭缠在一起。 郑嘉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隔着距离问:“bruce,是你吗?” “jacey姨姨!” bruce带着明显的哭腔,刚张口就被一道沉闷男声喝止:“闭嘴!我让你不要发出声音,你为什么不听话!” 郑嘉西愣住了:“ramon?!” “不要过来,往后退!” 男人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郑嘉西没有继续往前走,但也没有后退。 “ramon,是我。” “知道……我知道!”ramon的嗓音颤抖,“不要管我,我只是想带bruce走。” “我不要!”bruce大喊,“我不跟你走,你弄疼我了!” 郑嘉西听着眉头紧蹙,刚想靠近的时候ramon又吼道:“退后,我叫你退后!” 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待郑嘉西看清男人手里举着的东西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腿软。 那是一把枪。 “ramon,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郑嘉西完全不确定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只能举着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今天是bruce的生日,我们等会儿还要切蛋糕,你也一起来吧,或许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不,不用,我就是来找我儿子的。” ramon粗鲁地拽住bruce一只手臂,看起来是想把人直接拖走,孩子也反抗得很激烈。 当务之急是先保证bruce的安全,郑嘉西急中生智,喊道:“让他跟你走也可以,可是你看他光着脚连鞋子都没穿,你让他先过来,我给他把鞋子套上。” “鞋子?”ramon看了眼儿子的脚,似乎犹豫了半刻,“你扔过来!我给他穿。” bruce也足够机灵,他央求道:“爸爸,我的脚好痛,我想去穿鞋……” 郑嘉西附和:“让他过来吧,穿好鞋子你们就可以走了。” 对方已经开始动摇,结果bruce趁着ramon分神的时候做出了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用尽全力挣脱父亲的钳制,咬着牙朝郑嘉西奔了过来。 “bruce,我没同意!你给我回来!!”ramon失去理智,怒吼着举起了手里的枪。 郑嘉西大骇,脑袋也是一阵晕眩:“ramon!别犯傻!” 她双手接住要摔倒的bruce,旋即把人拎到身后,可被黑黢黢的圆孔对着,恐惧也会像滑腻的蛇攀上后背,缠得人无法呼吸。 郑嘉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看清楚了,他是你的儿子!” ramon的身体好像塞进了两个灵魂,被不断撕扯后他抱着脑袋怔在原地发狂,郑嘉西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她屏气凝神,死死盯住男人的一举一动,牵着bruce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撤退。 时间流速是突然变慢的,浓稠黑夜被一声伴随着亮光的巨响搅散。 枪走火了,子.弹射中了郑嘉西左后方的大橡树。 花园的动静终于吸引了前院的注意,惊叫声和哭喊声像潮水一样涌来,郑嘉西瘫坐在地上,耳鸣变成一根线扎紧了她的大脑,意识也随着这股潮水沉底,变得迟缓虚幻。 她刚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ramon翻过花园的矮墙逃走了,外头已经传来了警笛声,周桉和她的姐姐冲过来,一个抱起痛哭的bruce,一个搂住郑嘉西的肩膀,不停问:“嘉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你跟我说句话……” “桉姐。” 郑嘉西依然没有回过神,她的宇宙里有行星在对撞。 她有过放弃自我的念头,曾以为自己不惧死亡,曾以为人生可以随时停止在某个瞬间。 第83节 但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多么庆幸,她还活着。 …… 夏日午后,纽约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阵雨,雨停的那一刻,郑嘉西也在诊室等来了自己的检查报告。 “jacey,恭喜你,评估结果很不错。” 这是郑嘉西做梦都想听到的话,她反复确认:“所以我现在是正常的对吗?” 主治医生笑道:“为什么这么问,你本来就是正常人。” 郑嘉西也释怀地笑:“我的意思是,我以后都不用再吃那些药了对吗?” “当然,我以为停药后你就已经把它们扔了。” 玩笑话语让诊室氛围变得轻松,不过主治医生还是提醒:“你做得很好,也是幸运的,但你知道人的情绪跟天气差不多,瞬息万变,日后还是要定期做一做心理疏导,抑郁焦虑有时候像感冒。” 有时候还像影子,不是完全没有复发的可能。 但无论何时都要记得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助者,天助之。 回程路上天已放晴,郑嘉西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心里也涌起一种畅快感,她打开手机和周桉分享消息,顺便划一划朋友圈。 陈森的动态停在三天前,看照片他还在苏黎世,学术访问,会议交流,越来越陌生的内容让郑嘉西不得不开始好奇他现在在做的事,因为这些活动怎么看都不像是网吧老板会参与进来的。 思绪飘远的时候她的页面已经切换成航空公司的订票官网。 “女士,到了。”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郑嘉西付了钱下车,手机屏幕依然亮着。 她低头往入户大堂的正门走,航班日期筛了又筛,目的地在苏黎世和颐州之间来回切换。 陈森在哪儿呢,或者……直接问问他? 他还会理她吗? 就在郑嘉西踟蹰的刹那,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冷不防闯进了她的耳朵。 “嘉西。” 那一刻郑嘉西如遭雷劈,她错愕地止住脚步,全身毛孔舒张,呼吸变缓,心如擂鼓,人定在原地根本不敢动。 是幻听吗?可她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手心冒汗的时候,那道男声又响了:“郑嘉西。” 声音是从左侧飘过来的,郑嘉西缓缓偏头,目光掠过公寓大门,掠过花坛,掠过擦肩的路人,最后定格,怔怔看着路灯下的一道高大身影。 男人立在台阶上,身旁还有一个黑色行李箱,他也在盯着她,眼神坚定,深邃依旧,似乎瘦了点,五官线条愈发坚毅凌厉,透着让人心跳漏拍的英气。 “陈森……” 郑嘉西喃喃着,眼睛朝左右两边都望了望,她想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一年而已。”陈森依然盯着她,眸光颤动,“这就不认识了?” 真的是他。 酸楚冲上鼻腔,泪水瞬间模糊视线,郑嘉西不再犹豫,抬腿就朝他奔去。 “慢点,看脚下。” 陈森展臂接住她,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用了恨不得揉进身体的力道。 看得见摸得着,思念不再是不可言说之事。 “陈森。” “是我。” 郑嘉西将脸狠狠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不断重复着:“你怎么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像某种无赖宣泄。 “哭什么。”陈森温柔抚着她的头发,眼眶也红了,“该哭的人是我吧。” “为什么……”郑嘉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陈森的声音哑涩,透着无可奈何的妥协,玩笑道:“怕你不要我了。” 第66章 郑嘉西哭得有些抽噎,直到停下来冷静了才觉得羞赧。 现在的模样肯定不太好看,在电梯里她一直垂着头,哪怕被陈森牵着手也要偏开脸,怎么都不愿意给他瞧见,回家后她立刻钻进房间,说是要换件舒服的衣服。 陈森也不戳穿她,单独留在客厅参观,家政阿姨端了杯水送过来,他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眼睛肿吗?”郑嘉西也从房间出来了,她还真的换了一套家居服,莫兰迪色系看着很温和。 “你站那儿我看不清楚。”男人往沙发上一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点。” 郑嘉西依言靠近,待人坐下后,陈森又目不转睛打量着这张许久不见的脸。 是瘦了,头发剪短一截,额前还留了轻薄的空气感刘海,方才狼狈的泪痕虽已拭掉,但她的眼睛还有些微浮肿,脸颊映着浅淡绯色,哭红的眼尾更是透着旖旎。 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怎么看着年纪好像还变小了? 郑嘉西觉得陈森的目光能灼伤她,慢声慢气地“嗯?”了一声。 “不肿了。” “那就好。”郑嘉西揉揉脸,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你怎么来纽约了,不是在苏黎世吗?” 陈森挑眉:“你知道?” “你发的朋友圈呀。” “你有在看。” “当然。” 陈森不语,但眼底慢慢泛起笑意。 郑嘉西觉得自己还是嘴太快,她偏开视线,双手撑在沙发坐垫上,指尖没有什么节奏地轻点着,不过几秒钟,一只大手就碰了过来,先是手背的触碰,然后再慢慢包裹住她,干燥温暖。 久违的热意传到了心端,郑嘉西咬唇问:“我家地址哪儿来的?” “薛一汀。” 郑嘉西想起来了,给他寄房产补充材料的时候透露过地址,好样的,这下连损友都彻底叛变了。 她捏捏陈森的手心,问道:“你去苏黎世干嘛呢?” “开会。” 除了参加会议,陈森的团队还在联邦理工学院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学术访问,来纽约的机票是出差前就订好的,等到苏黎世的行程结束,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飞了过来。 时差没倒,心理准备也没有,而方才在楼下玩笑说的那句“怕她不要他”更是掺着十足真心。 整整一年的分离,无数次涌起又被压下的冲动,陈森觉得等待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是驾轻就熟,直至看见郑嘉西的那刻他才明白,所谓的保持耐心只是说服他自己的一种假象。 “开会……”郑嘉西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她原以为是对公众开放的展览会,看来不是,“为什么参会?” 她的眸光很亮,透着隐隐期待,陈森的回答也如她所愿:“泛亚。” 行星终于返回轨道,接下来要找回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了。 两人相视的时候一切都尽在不言中,郑嘉西晃着陈森的手先笑了,刚走过来的家政阿姨看到这一幕,头一次具象化地理解了欣慰二字的含义。 “jacey,晚餐主食是准备意面还是卷饼?” 郑嘉西的胃口出奇好:“卷饼吧,我们来做个豪华版的。” “没问题,那我去准备一下。” “鳄梨酱还有吗?我去冰箱里翻翻看。”说完她就蹦跶着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陈森也起身:“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家政阿姨指了个方向:“那间就是,台盆上的镜子裂了,还没来得及更换,您小心别割伤手。” “好,谢谢。” 不规则镜面,做工复杂,定制同款必然耗时,没看见之前陈森以为只是轻微开裂,但情况相反,他盯着那扩散式的蛛网裂痕,突然想起刚刚在茶柜隔层瞥到的几个半旧药盒。 品名复杂,他只记下两三个关键词,水流声哗哗,他冲净手上泡沫,打开浏览器一搜索,跳出来的资料几乎都跟精神类药物脱不开关系。 晚餐结束得早,郑嘉西念着陈森连时差都没有倒,立刻催促他去休息。 陈森站在客厅不动,故意问:“我睡哪里?” 他装模作样得厉害,郑嘉西抿抿嘴什么都没说,拉上他的行李箱就往主卧走。 “浴室在那里,洗漱用品的话柜子里有新的。”她摸到开关,房间里的灯乍亮,“睡衣有吗?” “有。” “那我去给你拿浴巾。” 等到郑嘉西捧着浴巾再回房间的时候,浴室已经传来水声,门半掩着,她人没进去,而是伸手迅速把浴巾搁在台盆上,轻轻呼吸一口,湿润的沐浴露香气会立刻缠上来。 卧室根本没来得及收拾,郑嘉西只能趁着这点时间赶紧把要换洗的东西都收起来,她翻出干净的四件套,塞好床笠的时候陈森也出来了。 男人只穿着一条睡裤,头发还没吹干,有水珠顺着下颌溜到锁骨,再滑到精壮的胸膛上,最后消失在人鱼线附近,而郑嘉西的目光也顺着这条轨迹逐渐往下…… 陈森抓住她的走神,突然问:“是不是套反了?” “啊?” “被套。” 郑嘉西反应过来低头看,还真是,正反面的触感都不一样。 陈森干脆走过来,伸手道:“我来吧。” 郑嘉西有些磨蹭地把东西递过去,余光落在那只紧实有力的胳膊上:“不冷吗,你衣服呢?” 房间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陈森丝毫不在意:“压在箱子里没找到,等会儿翻一翻。” 夏季的纽约日落时间晚,床铺好了,太阳也才完全下山,不同于在客厅时的氛围,关上门的卧室就是异度空间,任何一点细小动静都会被放大,就连呼吸声都会变成打破寂静的一根针。 第84节 郑嘉西拉上窗帘调暗灯光,还很贴心地点上了安神的熏香,她正儿八经道:“那你先休息?” 她站在床尾,陈森就离了两步远,哪怕光线再昏暗,那双幽深眼眸都带着一点摄人心魂的亮。 “你不睡吗?”陈森问。 “我今天起得晚,还不困。” “那陪我躺一会儿。”他的理由充足却十分没道理,“我认床。” 郑嘉西腹诽他什么时候认过床,但还是躺了下来,身旁的床垫微陷,肌肤和布料相触时发出窸窣声,熟悉的浴液香味瞬间袭来。 想象中干柴烈火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两人平躺着半晌没说话,郑嘉西忽上忽下的一颗心反而平静了下来,竟也慢慢闭上眼。 是她的床,她的房间,可这一年来不知有多少个日夜她都是独自伴着痛苦和绝望在这里慢慢度过的,于她而言,卧室并不是什么安全岛屿。 但此刻陈森就在这里,她莫名感到安心,像在海上飘荡的人终于靠了岸。 眼睫微湿的时候一只大手横了过来,陈森的肌肤还泛着凉意,两人紧贴在一起,火炉般的温热也慢慢复燃起来。 郑嘉西反抱住他,却不肯睁眼,陈森亲了亲她的额头,吻又落在眼尾,无奈道:“现在怎么变成哭包了?” “没有。”郑嘉西的嘴硬还没丢。 “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客厅茶柜上的那些药,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有些沉,郑嘉西终于掀眸,眼里有波浪轻颤。 突袭果然令人猝不及防,那都是她还没来得及扔的药,如今被陈森发现了,她纠结的那些就没有意义了。 要坦诚也要对彼此负责,早晚都得告诉他的。 “我之前有点不舒服。”郑嘉西在被子下探到他的手,五指交缠握上去,又强调,“现在都好了,已经没事了。” 她越是轻描淡写,浮在陈森心头的愁绪就越浓,他追问:“多久了?” “没多久的。” 陈森的瞳孔急剧紧缩:“告诉我。” 郑嘉西只能诚实:“刚来纽约的时候。” 那会儿正是急性期,但压垮她的绝对不是一瞬间的情绪,一个负荷满载的人生,谁都料不到会在哪一秒崩塌。 陈森终于明白了,他强忍下内心翻滚的苦楚,也痛恨自己的大意:“所以你当时坚持要走。” “我以为换个环境能好一点。” “宁愿自己扛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陈森。”郑嘉西耐心解释,“我就是生病了,和感冒发烧一样吃药看医生……” 陈森直接戳穿她:“你不想让我分担你的痛苦,是吗?” 所以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到后来干脆不跟他联系。 郑嘉西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他捏紧,喉间苦涩:“可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胸闷心悸喘不了气那是最正常的,什么都做不了,连喝水都会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就算躺着也觉得身体和灵魂在剥离,甚至……” 甚至想过一了百了。 “那种情况下我连最基本的好好沟通都不能保证,我会乱发脾气会说难听的话,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隔着时差和距离,再好的感情都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哪怕在身边你也会被我折磨被我拖累的,你会喜欢那样的我吗?不怕吗?”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往陈森的四肢百骸上用力凿用力剜,他声音沙哑,强压着某些情绪:“你觉得我最怕什么?” 借着微弱光线,郑嘉西看到了他眼尾隐约闪烁的泪光,一下子怔住了,也忘记回应。 陈森将脸贴在她的颈窝,狠狠汲取着她身上的体温和气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缓声道:“我怕见不到你。” 看到那些药的时候,他承认他是真的害怕了。 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心酸遗憾,苦闷烦愁,甚至是埋怨,通通都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她消失,如果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他要怎么面对? “没事了现在。”安慰人的突然变成郑嘉西,她拍拍陈森的背,忍住鼻酸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应对,“那些东西明天就扔掉,省得碍眼。” “扔掉?”陈森对上她的目光,似在验证这话的真实性。 “嗯,都好了。” 陈森并没有卸下担子的轻松感,他依然心有余悸,郑嘉西见他表情严肃,忍不住上手掐脸。 “你知道吗,我前阵子也在苏黎世,但是你去的时候我刚好离开。”她碰碰他的鼻尖,柔声道,“这次好了我就打算去找你的,所以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没好的话你就不打算见我了?” 陈森突然憋了一团火,他掀开被子欺身而上,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些恶狠狠的语气:“我们都不要做什么理智的人,我情愿你时时刻刻折磨我。” 郑嘉西的双手被他摁在枕上,紧接着,急切而炙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我以为你真要跟我分手。”陈森咬着她的耳垂,就算听到吃痛的闷哼也不愿意放过,“一年的时间也够了……” 郑嘉西脑子是清醒的,但心已经彻底沉沦,细痒的痛感从脖子一路往下,她愣是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陈森见状到底没忍心,吻变轻也变慢了。 谁都不可能叫停,热意从下摆溜进来的时候郑嘉西圈住了男人的脖子,她回吻他,用尽热情地回吻。 陈森没翻箱找上衣是对的,此刻省去了许多麻烦,郑嘉西的衣服也跑到他手里,揉成一团扔在地板上,楔入相.合时两人都发出满足喟叹,时隔太久郑嘉西一下子适应不了,她越是往后缩陈森就越要提着人往身上压,她的声音都快吞回去,细细求饶着:“等……等下……” 陈森不肯罢休,贴耳问:“有没有想我?” “想的。” “撒谎。”他送的那一下让郑嘉西差点喊出来,陈森掐住她的下巴,将两瓣柔软含住,“我刚刚洗完澡你怎么没扑上来?” 郑嘉西莫名想笑:“我又不是禽兽……” “行。”男人低沉的嗓音蓄满危险,“那我来当。” 他是言能践行,颠晃中郑嘉西怀疑自己立刻要散架,抓住翻身的空隙,她撑住陈森的肩膀,呼吸喷洒在耳畔,声音有些颤:“……我们以后不分开了。” 陈森愣了一下,锁紧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眸中翻搅的墨色变深。 “嗯,不分开。” 第67章 在纽约呆了几日,陈森几乎天天陪着郑嘉西出门。 和其他情侣一样,两人也爱逛街吃饭看电影,在博物馆看梵高的星夜,在华盛顿广场喂鸽子,在哈德逊河游船,这些稀疏平常的事情因为彼此的参与突然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快到月中的时候还正好碰上曼哈顿悬日的最佳观赏期,这是纽约标志性景观,到了日落时分,夕阳将会出现在曼哈顿东西向街道的正上方,乍眼看就像是夹在高楼大厦之间的一轮金色圆盘,场面蔚为壮观。 位于42街的tudor city bridge是个绝佳的观景地,只是地点太过热门,各路摄影爱好者以及慕名而来的游客早就架好了机位,天桥被堵得水泄不通,人来人往很容易磕碰摩擦。 好在陈森的身形足够高大,长臂一揽将郑嘉西半个人搂进怀里,一点碰撞都没让她挨到。 中心位是挤不进去了,这时侧边有位好心的卷发大叔收起了三脚架,愿意腾出半块位置让给他们,这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郑嘉西倚着护栏拿出手机调整拍照模式,陈森则紧贴在她背后,两手撑着栏杆,收紧双臂把人护在身前,和比肩接踵的人群彻底隔离。 “我在纽约这么久还没有这样正儿八经看过悬日。”郑嘉西随手拍了几张照片测试光线,“其实只要是晴天就能看到很美的日落,上西区那边从中央公园出来到八十几街都能看到,就是找角度的问题。” “那我们是不是挑错日子了?在家里看应该也不错。” “仪式感呀。”郑嘉西回眸,笑眼看他,“换作以前我可能会觉得无聊,但现在不一样了。” 陈森低头凑近,贴耳问:“哪里不一样?” “有你在。” 时间到了,高楼的玻璃幕墙开始折射出金灿的光芒,火红夕阳崭露头角,伴随着暮气渐渐西下,悬挂在半空时,耀眼余晖铺满大地,将整条街道也染成金黄,美好到哪怕此刻是人生的最后一秒都没有遗憾。 “陈森。” “嗯?” “转身,弯腰。” 郑嘉西突然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趁着陈森不备,她立刻踮脚勾住他的脖子,让落日晚霞变为背景,将满腔爱意化成一个尽在不言中的吻,轻轻地落在他脸侧。 这张合照最终成了两人的手机屏保。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凌晨的纽约依然车水马龙,伴随着偶尔响起的警车鸣笛,城市并没有卸下璀璨迷离的外衣。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夜色下是不会打烊的繁华,陈森独自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锁屏画面。 照片角度不错,就是抓拍太急画质有点糊,但丝毫不影响整体的氛围感,屏幕暗掉又被陈森点亮,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郑嘉西那张柔美的侧脸上,而她唇面留下的温度到现在似乎都还滚烫。 半小时前他做了个可怕的噩梦,梦里有一个巨大黑洞,郑嘉西掉进去之后垂直下坠,陈森拼命想拉住她但是怎么都够不着,他想一起跳下去,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踏不进这个黑洞,还被郑嘉西反推一把摔了出去。 然后他就醒了。 噩梦的后劲太大,陈森没能重新入睡,其实这几天他的心情状态并不算轻松,只是没在郑嘉西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茶柜里的药确实不见了踪影,但品名种类陈森还记得很清楚,他反复查反复看,想把那一长串划不到尾的副作用逐字逐句研究透彻。 他找了很多类似的病例资料,几乎每看一次都是对心脏的鞭笞。 郑嘉西完完全全瞒住了他,而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钦佩的同时陈森开始痛恨自己,他到底是有多粗心才能放任她这一年孤独漂泊。 “陈森。” 安静空气被打破,郑嘉西揉着眼出现在主卧门口,一副没睡醒的懵圈模样,声音都含着困倦:“你在那儿干嘛呢?” “怎么醒了?”陈森收起手机,迈步朝她走来。 “好渴,想喝点水。” 郑嘉西的头发睡乱了,后脑勺上翘了几根呆毛,看起来有些滑稽,陈森顺手替她一压,柔声道:“我去给你倒。” “你也是突然醒的吗,怎么没回房间?” “一醒就睡不着了。” 递来的是温水,几口咽下去郑嘉西也精神了,陈森挪开沙发上的抱枕,坐下后冲她招手:“过来。” “嗯?” 第85节 “让我抱一下。” 深更半夜他突然要腻歪,郑嘉西有点想笑但也愿意配合,她放好杯子刚凑近,陈森就把她扯过来摁在自己腿上。 面对着面,借着暧昧光线,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用目光描摹对方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你的鼻子又挺了一点?”郑嘉西刮着男人的鼻梁,又戳了戳他的手臂,“狠狠练过了?身板好像更硬了嘛。” “那你呢,怎么还换了个发型。”陈森说的是她的刘海。 郑嘉西向上吹口气,额前那几缕头发飘起来,她笑:“减龄啊,不好看吗?” 陈森掐着她的腰,眸色变深:“好看,看起来比原来好欺负。” 郑嘉西微眯起眼:“几点了?要不回房间再欺负欺负……” 她的手机没拿出来,只能用陈森的看时间,结果注意力又被屏保吸引走。 “这张照片是不是拍得超好?”她越看越满意,“感觉再调一下对比度会更好。” 陈森的手机不设密码,往上一划就跳到桌面了,而他方才锁屏的时候并没有及时清理网页,此刻所有搜索内容正随着郑嘉西的动作跃然入目。 药品名都是郑嘉西最熟悉的,她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陈森,知道他心里那关还没过去。 陈森也不回避,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了力道:“能再跟我说说吗?” “好。”郑嘉西放下手机,眼神真挚,“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怎么发现情绪出了问题,怎么去医院做的检查,包括治疗过程中会出现哪些不良反应,身体有什么变化,总之一切好的不好的,郑嘉西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 陈森认真听着,用好几次垂眸隐去他眼底快要漫溢出来的痛色。 “对不起。”郑嘉西观察着他的反应,内心的歉疚无以言表,“说走就走的人是我,单方面不联系的也是我,我怕你被吓到……我承认我有自私的想法,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万一好不了……也不至于耽误你。” “是我的错。”陈森把人拉进怀里,嗓音沉闷隐忍,“是我拖了太久时间,早就该来找你的。” 爱是常常觉得亏欠,如果他当初给她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能够再强烈一点,说不定她也不会离开。 郑嘉西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话说着又覆上淡淡的鼻音:“不是的,当时那种状态,你就算来了我也可能不会见你,甚至还会用很难听的话赶你走……” “怎么对我都可以。”陈森捧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心底泛起的酸涩快要把他击溃,“但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谁都不能临阵脱逃。” 郑嘉西的眼眶还是热了:“有复发几率的,你真的不怕吗?” “忘了我那天晚上说的话?还是你把自己的话也忘了?是你说的,以后不分开了。”陈森抚着她的头发,语气不能再认真,“你是惯犯了,绝对不能再骗我。” 郑嘉西因他最后那句话破涕而笑,使劲点头。 陈森拭去她脸上的泪,深邃的眸子里装满柔情:“哭包。” “太难听了。”郑嘉西开始抗议,双手抓住他的领口,“换一个,换好听的。” “怎么才算好听?” “你自己想。” 陈森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俯在耳侧轻声道:“那宝贝呢,可以吗?” 郑嘉西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么肉麻的字眼会从陈森的口中说出,唯恐听错,她揪着不肯放:“再说一遍,还要听。” “换个地方听。” 陈森抱起人就往卧室走,柔软的床铺,昏暗的灯光,极尽缠绵的吻,以及两颗终于紧紧依偎的心。 每唤一声宝贝,陈森的吻就会向下游移一寸,郑嘉西勾着他的脖子,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他们都要承认,彼此在这件事上就是有着天生默契的。 郑嘉西的双眼很快蒙上一层水色,衣料都剥尽了陈森却迟迟不肯动作,她着急了,刚蹭过去的腿却在下一秒立刻被大掌握住。 男人俯身,漆黑的眼眸酝酿着汹涌暗流:“现在还喜欢用丝带绑头发?” “嗯?”郑嘉西不明就里,嗓音也变得迷迷糊糊,“什么丝带?” 陈森探身从床柜上取来一根黑色刺绣的真丝飘带,郑嘉西认出来了,那是她某件裙装的配饰,嫌碍事所以被她拆了下来。 “这个是绑在裙子上的,不是……” 话还没说完郑嘉西就被陈森翻了个面,双手也被反剪到身后,当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丝带已经绕过手腕打了个根本挣脱不开的死结。 “……玩儿这套?” “你当初是这么绑我的吗?”陈森又把她身子转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雪山上慢慢浮现红痕,引得某些不可言说的念想冲破桎梏,“也该轮到我了。” 这话太有深意,郑嘉西瞬间想起她把陈森压在椅子上的那回,吞了吞嗓,反倒期待起来:“这么有服务意识吗?” 陈森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微启的朱唇,忽然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他什么都不说,下了床又走出房间,郑嘉西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被晾了几分钟,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正想发作,结果陈森捧着一杯冰出现在了门口。 “你……” 陈森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动作,又看了眼家政卧房的方向:“你想被阿姨听见吗?” 他倚着门框,手里不慌不忙地晃着杯子,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发出碌碌响声,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成功惹到了郑嘉西。 手被反绑着动弹不得,床铺又软,郑嘉西挣扎了好几下都直不起身,她愠怒却只能压低声音:“混蛋,我冷!” 陈森举杯将一粒冰块裹进嘴里,视线定格在那两颗样子逐渐完整的珍珠上。 看来确实是冷到了。 他勾脚带上门,靠近郑嘉西的时候目光半分都没有离开她,俯身吻上后舌尖也将冰块抵了出去,有些唇齿不清地问:“那现在更凉了怎么办?” “唔……” “轻点。” 娇媚喘声闷在陈森的掌心里,他勾勒着珍珠的模样,冰块随之融化,几滴水从唇边溢出,慢慢滑下的时候又被他吮.吸回来。 ”还剩好几颗,怎么用?” 郑嘉西已是媚眼如丝,神魂颠倒,断续道:“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么听话。” 陈森又含进一颗冰块,吻住唇瓣的同时他手里也捏了一颗,冰凉寒意似锋利的刃,触到暖热时立刻融开,郑嘉西激灵一下差点要踢他。 “乱来?”陈森摁住她闷笑。 郑嘉西在冷热之间沉浮,理智拉扯,她咬牙:“到底谁乱来……” 陈森将她圈在怀里,边啄着柔软的唇边给她一点缓冲时间。 “能怎么办,只要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 冰块化了,室温却在上升,陈森故意放慢节奏,享受着她迷离的表情:“不过我们可以再探讨一下……” 这一探讨起来就彻底没了时间概念,到后来天都快亮了,刚铺好的床又要重新整理。 郑嘉西伸了个懒腰,她翻身在床柜抽屉里摸索着,想找片暖宝宝捂一捂,结果这一翻就翻出那个被她拆了内胆的打火机。 金属体的壳子泛着柔和光泽,每一个边角都被郑嘉西触摸过无数次。 陈森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她背对着的身影,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缩在台灯下打量着什么。 “什么东西看这么认真?”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又把人捞进怀里。 郑嘉西转过身,捏着那个壳子送到他眼前:“你的东西。” 陈森差点忘了这把打火机:“难怪一直找不到。” 他顺手掀盖,发现里面居然空空如也,郑嘉西解释:“海关过不了,不拆就只能扔了,反正里面的内胆还能单独配的吧。” 陈森眉梢一扬:“配不了,特制的。” “你唬我呢,这东西还特制。” “火石、顶针、弹簧,全都是找老师傅定做的,手工打磨。” 他说得煞有介事,郑嘉西从完全不信变成了半信半疑,斜眼道:“那你把老师傅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给你重新定一个。” “行,我找找。” 陈森还真拿出手机翻起了通讯录,只不过一溜名字划到底了都没有动静,他接着又点开微信,依然没什么重点地翻找,郑嘉西的眼睛就没从屏幕上离开过,她越看越觉得奇怪,再抬头,发现陈森嘴角的笑意快压不住了。 “好啊你,敢骗我!” 郑嘉西上手就要掐他,陈森捉着人顺势往身上一带,彻底吻够了才肯放开,微信还亮着,古樟街那个聊天群一直在滚动,郑嘉西找回呼吸后趴在陈森的胸口开始刷群。 赖阿伯发了个打太极拳的视频,动作规矩到有些滑稽,主要是脚边还躺着个不太应景的赖庆芳,显得画面搞怪荒诞。 “你那只猫呢?”郑嘉西说的是耳朵。 “在原野养着。” “嗯?那它不会乱跑吗?” “奇葩一个,在网吧呆着反倒老实。” 郑嘉西捧着手机边说边笑:“好想见见它。” 陈森低头,盯着她发顶那个小小的旋,半晌后忽然道:“我以后只要有空就来看你好不好?” 郑嘉西顿住,抬眸发现他满脸的真挚。 “下个月我会正式去泛亚报道,初始假期可能不多,但外派的机会不少,等到纽约的游戏工作室成立,我就申请调任。” 泛亚准备在纽约设立全新的办事处,组建一个专业的3a游戏工作室,这是吸引陈森的最大诱饵,让他轻松上了钩。 “最近这一年我都会常驻颐州。”陈森的眸光微动,眼底燃起希冀,“你愿意来看我的话,我们也可以在颐州见面,如果你哪里都不想去,那就在纽约等着我。” 郑嘉西不露声色地听着,心脏却已经裂开一条缝隙,里头不断有热流喷薄涌出,撼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知道陈森来之前做了多少准备,经历了多少思想斗争,他是如此坚定地计划着彼此的未来。 而这份未来分明在向她倾斜。 “你是背着我练了什么分身术吗?”不等陈森回答,她又立刻道,“这行业全是高强度工作,你要两头飞,你想当超人?” 郑嘉西几句话似乎把出路封住了,陈森蹙了蹙眉,强硬中带着一丝无奈:“你要给我公平。” “什么公平?” 陈森将她的手扣在掌心里摩挲,半是哄的语气:“不多要,也给我一年的时间。” 郑嘉西怔愣片刻后突然笑开:“真要把我变成坏人啊?先不说你能不能把工作和生活平衡好,就算来了纽约,然后呢,国内的事都不管了?阿婆也不照顾了?” 她凑上前,和陈森蹭了蹭鼻尖,将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我可不想谈什么异国恋,再分开一年,谁都受不了……” 陈森摁着她的腰,声音紧绷:“所以你的意思是?” 第86节 郑嘉西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眼神清澈透亮。 “我要回国。” 第68章 郜云是一块山水环绕的绝景宝地,可一到盛夏就会摇身变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热浪扑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下了高速,窗外的景色也越来越眼熟,郑嘉西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变化。 过去的一年里她学会了换个角度看世界,仔细想来,郜云其实有很多让她留恋的东西,范围可以大到空气,森林,也可以小到路边的水果摊,渠石弄现烤的烧饼。 而这一切在小城不紧不慢的节奏中依旧保持原状,离开时是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除了张简洋的洗车店。 “张老板这换的是什么门头啊?” 车子停在路边,郑嘉西盯着从里到外重新装修过的洗车店,对顶上那块花哨到有些抽象的广告牌很是不理解。 陈森解了安全带,见怪不怪道:“他说这是后现代艺术。” “……” “我进去给他送样东西,你要下来吗?” “来呀,路过了总得打声招呼。”郑嘉西望了望被阳光烫得惨白的地面,拿上后座的防晒外套,“你先进去吧,我想去便利店买支雪糕。” 陈森先跨进隔壁的洗车店,他推开休息室的移门,只见张简洋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那厮正在打手游,分心看了眼来人,惊讶道:“哟,回来了?” “嗯。”陈森把卡包抛过去,“就落了这一样?” 张简洋从外地回来后把陈森的车直接停在了颐州机场,离开时他粗心落下卡包,这会儿抄起东西一看,点点头:“找了一个星期,还以为丢了。” “没水了?”陈森往角落看,矿泉水箱子是空的。 张简洋立刻起身:“等着,我去隔壁提一箱回来。” 他这趟来回大概就是几十秒的事情,陈森刚坐下连沙发垫都没捂热,玻璃移门又被大力推开了,休息室的冷气一股脑往门口跑,激得张简洋龇牙咧嘴。 陈森见他两手空空,问道:“水呢?” “卧槽,吓死我了。”张简洋一时半刻很难平复心情,他撑着门框,满脸的难以置信,“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 “便利店有一女的,巨像郑茉莉!吓得我都没敢走进去!” 陈森眉梢一动,淡然道:“有多像?” 张简洋抬手比划:“也这么高,长头发,皮肤白白的……” 见陈森在笑,他激动道:“别笑啊,远看都这么像了,那近看该有多像啊!不信你跟我出去瞧瞧……” “瞧什么?” 这道乍然响起的女声惊得张简洋差点一头撞在门板上,等他看清来人,五官更是讶异到扭曲,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陈森主动交代:“他说便利店有个女的长得像郑茉莉,让我去看看。” 郑嘉西和他对上眼神,促狭的笑意慢慢悬在了嘴角。 “你好,我是郑蔷薇。”她拎着袋子,朝张简洋递了一根雪糕,故作懵懂道,“郑茉莉是谁啊?” 张简洋:“……” 郑嘉西又绕过他跨进休息室,再走到陈森身旁,伸出食指没好气地推着男人的肩膀,娇滴滴抱怨道:“郑茉莉到底是谁?老公你说句话啊。” 陈森闻言抬眸,眼底顿时翻涌起浓稠的暗色,还没等郑嘉西读懂这目光里的深意,她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就被紧紧攥住了。 张简洋耙了耙头发,眉心锁成死结:“不是,你们……” “我们先走了。” 陈森打完招呼就要牵着郑嘉西离开,被捉弄的张简洋终于反应过来,冲那两道背影破口大骂:“神经吧你俩!” 郑嘉西笑得东倒西歪,走到车旁刚要坐进副驾,陈森却让她止步等待。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车厢被太阳暴晒得温度飙升,连座椅皮面都是滚烫的,陈森发动完车子又去后备箱翻了件衣服,递给穿牛仔短裤的郑嘉西:“垫一下。” 空调冷风开到最大,郑嘉西撕开包装,咬了口草莓雪糕,含糊道:“你要吃吗?” 她的嘴角蹭了一点融掉的奶油,轻启的唇瓣透着水光潋滟的粉嫩,陈森凝望着她,意味不明的眸光比外头的夏日热浪还要灼人。 “吃。” 主驾的男人突然探身靠近,郑嘉西正想举起雪糕,谁知陈森直接扣住她的脑袋,情不自禁地吮吻上来。 郑嘉西被他缠得又开始燥热,空调风呼呼吹着,手上的雪糕也慢慢化开,糖水顺着木棍沾到手指,她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拍着他的肩膀抗议:“唔……我要纸……” 陈森轻咬她的下唇,仔细舔舐后才肯放人,他沉声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嗯?”郑嘉西先是疑惑,领悟后慢慢绽开笑容,眼尾一扬就是不肯接话。 陈森扯了张纸替她擦手,然后夺过她的雪糕放进嘴里,木棒再抽出来时已是空空如也。 郑嘉西愣住,刚想骂人,冰凉甜腻的吻又堵了上来。 陈森在缠乱的气息中诱哄:“再喊一遍……” 郑嘉西仰头回应他,嘴上是一点都不讨饶:“……抢我雪糕,不要。” 陈森摁住她的后颈,恨不得把她的呼吸全都掠走,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又确实拿她没办法,只能低声威胁:“真不喊?” 郑嘉西想笑,原来那两个字就能轻轻松松拿捏他。 她起了顽劣的心思,故意道:“我不。” “行。”陈森放开人,指腹在她微肿的唇瓣上重重一碾,“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郑嘉西被那漆黑眸子里的暗火戳得心头一悸,毫不服输地睁大乌亮双眼瞪了回去。 车子驶离郁林路,郑嘉西抚着还有些酥麻的嘴唇,平了平心绪,正儿八经问他:“我们先去哪里?” 陈森架上墨镜,打了把方向左转:“先回家把行李放了。” 这是去城北的路,看来陈森是想直接把她带回公寓,郑嘉西怕被“就地正法”,撩了撩额前刘海,突然道:“我们不住古樟街吗?” 陈森望过来,她的笑透进他的眼底:“想阿婆了,也想大家。” 过了正午的点,街上的店铺大都闭着门午休,只有街口的剧组还在来来回回忙碌,拍摄周期拉长,看热闹的人也变少了,这么炎热的天气,谁都不想在太阳底下受罪。 郑嘉西之前就在群里看到消息了,此刻真的见到剧组拍戏,她还是觉得新奇:“电视剧还是电影?什么题材?” “好像是电视剧。”陈森把两人的行李从后备箱搬出来,锁上车门,“至于题材,你去问阿婆,她应该更清楚。” “这儿都能被他们找到,哪位导演眼光这么好。” 想来郜云文旅应该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郑嘉西常看邵菁菁的视频,大数据也一直给她推送相关内容,郜云的名气在提升,“绿色氧吧”这个称号又慢慢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主路被临时挡住,两人只能靠边走,郑嘉西的箱子又大又重,陈森一手推一个,半晌没见行李的主人跟上脚步。 他回头一瞧,某人爱看热闹的属性又上线了。 “你快看,那个是不是波仔啊?” 陈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个充当背景板的路人群演不是波仔还能是谁,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眦着牙,彻底失去表情管理,因为过于突出,甚至让导演紧急喊了暂停。 郑嘉西“啧”了一声,揶揄道:“演员素质有没有,一点都不专业。”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冲波仔招了招手,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朝着街尾方向走去。 站在陈家小院门口,郑嘉西看了眼对面的临江仙,玻璃门关着,里头似乎挺热闹。 “进来吧。”陈森替她挡着院门。 “等等。”都到这儿了,郑嘉西居然浮起一丝紧张,“你跟阿婆说了吗,她知道我回来了吗?” 陈森轻挑眉稍,淡定地摇摇头。 “什么?”郑嘉西的脚底像被胶水粘住,一步都动弹不了,“你应该提前说一下啊,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 陈森忽然俯身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慌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不是你说要住古樟街的吗?” “要不我还是去临江仙……” 郑嘉西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紧紧圈住,一股大力带着她越过了门槛。 “我没有分居的打算。” “……” 小院依旧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修剪过的花草错落有致,角落的石榴树笔挺站立着,又进入了新一轮的挂果期,时间在这里似乎是相对静止的,一切都和郑嘉西记忆中的一样。 好像她只是离开了一天,而不是一年。 郑嘉西还在玄关磨磨蹭蹭,陈森也不催她,走到客厅就开始喊人:“阿婆?” 喊了两三声都没回应,陈森打了个电话,果然在听筒那头听到麻将的碰撞声,他简单讲了几句收起手机,又转身去了玄关:“我们去对面等。” 和陈家小院不同,近看临江仙还是有些微变化的,一楼酒吧那块招摇的霓虹灯牌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光景,郑嘉西走在陈森前面,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站定。 “怎么了?”陈森问。 郑嘉西捂捂胸口:“从刚才开始,我的心跳好像就有点快。” 陈森牵住她的手,直接推开了玻璃门,评价道:“你这是近乡情怯。” 一楼冷气开得足,气氛却是热火朝天,郑嘉西望着那一桌桌喝茶谈天的客人,诧异之色一时半刻很难从脸上消散。 这儿的硬装修没什么变化,风格却与往日大相径庭,墙上那一整溜造型各异的酒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茶叶罐子,原来的酒吧卡座也被撤走,换成了颜色清新的原木桌椅,唯一保持原样的是外廊,郑嘉西的专属茶座连位置都没挪动过。 酒吧真的不见了,竟然摇身变成了茶室。 柜台的方向没变,郑嘉西走过去叩了叩桌面,结果阿豪这傻小子沉浸在游戏世界里,懒在躺椅上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心不在焉道:“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空房间吗?” “有,长租还是短住?房间大小有没有要求?” “二楼的‘秋水’还在吗?” “你问这房间啊……” 第87节 阿豪终于抬头,先是看见了高个的陈森,招呼还没来得及打,余光一瞥,人也呆滞住了,面前这位姑娘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嘉西姐?!”阿豪从座位上蹦起来,要不是有柜台挡着,他指定就冲出来了,“真是你啊,回来了啊!” 郑嘉西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扬唇笑:“好久不见,临江仙都大变样了。” “是不一样了吧?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陈森揽过郑嘉西的肩,看了眼时间:“不用了,估计快到门口了。” 果不其然,临江仙的玻璃门在下一分钟又被推开,以骆芳为首,她身后还跟着陈阿婆,王奶奶,赖阿伯,一行人鱼贯而入,熟悉的面孔一张接着一张出现在郑嘉西的视野里。 骆芳仰脖张望:“嘉西回来了?在哪儿呢我看看。” “喔唷,发型都换了嘛!”王奶奶一眼先看到陈森,然后盯住他身旁的姑娘,拉着陈阿婆的手就走过去。 陈阿婆的激动溢于言表,很快就红了眼眶:“嘉西,让我看看,是不是瘦了哟。” “阿婆。” 郑嘉西同样心潮澎湃,她展臂要与陈阿婆拥抱,陈森很识相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是时隔已久的寒暄,话题倒没什么重点,无非就是吃穿住行,几人气氛热烈,偶尔爆出一两声夸张的笑,陈森很快被他们挤到外圈, “森哥。”阿豪冲他挑眉,“又幸福了。” 陈森并不介意他的调侃,弯弯唇算是回应,再次抬眸,郑嘉西放松自然的笑容落入他的眼底,两人视线相撞,踏实的感觉终于在彼此心中落定。 晚饭是所有人一起张罗的,陈家小院里摆了两张桌,该叫的人都叫上了,却唯独不见邵菁菁的踪影,一问才知道她受邀去外地拍文旅宣传片了,智琳当场给她弹了个视频,当郑嘉西入镜时,邵菁菁的尖叫声差点穿透屏幕。 “什么啊你们!什么情况!” “嘉西姐回来了。”智琳举着手机转了一圈,“我们都在森哥家吃饭呢,就差你一个。” “不会吧……”邵菁菁惊讶捂嘴,“这阵仗,直接摆酒席了这是?” 张简洋过来捣乱:“对对对,今晚就礼成闹洞房!” 他话刚说完肩上就挨了一掌,郑嘉西夺过手机,朝着屏幕那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邵菁菁想了想:“快的话两三天。” “好,等你。” “有情况这是?” 郑嘉西卖关子:“等你回来再说。” 因为和咨询师约好了视频谈话,吃完饭郑嘉西就早早退了场,趁着她洗澡的空档,陈森将行李全都搬上了二楼卧房。 “你刚刚出门就是去拿这些东西了?”从浴室出来的郑嘉西还湿着头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桌上那几个陌生的收纳箱,“里面是什么?” “都是你的东西。”陈森取来吹风机,插好电源,“过来,先把头发吹干。” 郑嘉西干脆坐到他腿上,干燥温暖的风很快从头顶吹来,她闭眼享受这种不用自己动手的舒坦,快迷糊的时候送风声才停下。 陈森替她打理着发尾:“时间差不多了,你跟咨询师联系一下。” 郑嘉西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嗯,好了我叫你。” “好。” 陈森揉揉她的脑袋,走之前还不忘调整一下房间里的温度,轻轻关上门。 这是回国后的第一次谈话,咨询师把时间拉长,让节奏变慢,郑嘉西的心态也是前所未有的松弛。 在曾经的漫长岁月里,郜云这个地方对她来说不过就是母亲的故乡,是她幼年遗失的一段记忆,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城赋予她的意义渐渐厚重了起来。 当她再次回到这里,她突然发现生活是存在两面性的,人总是执着于残酷的过往,忽略眼下真实的美好。 痛苦虽然留痕,但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接受它成为生命的一部分,然后悄悄地翻面朝下。 视频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对门临江仙的招牌亮了,有三两个住客结伴出门消食,隔壁的大黄莫名吠了几声,又被赖阿伯隔着墙吼了回去。 小院里的聚会刚刚结束,郑嘉西能隐约听到散场的笑闹声,多么普通平凡的一个夜晚,她终于体会到珍贵。 这明明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实则近在眼前的奢望。 第69章 (正文完结) 郑嘉西的车在薛一汀那里养护得很好,现在终于可以托人送回郜云。 车子送到的那个午后邵菁菁也如期回来了,郑嘉西收到消息二话不说直奔高铁站。 “还以为你们合起伙来唬我呢。”邵菁菁扣好安全带,依然在消化郑嘉西已经回国的事实,“我这待遇怕也是独一份吧,还能劳烦郑总亲自过来接人。” “你这官腔打得越来越好了。”郑嘉西笑了笑,踩下油门,“先去吃点东西?” “好啊。” 车子驶上主路,邵菁菁打量起郑嘉西今天的造型,目光不自觉被她脖子上那串彩色编绳吸引,违和感是有的,但也醒目得有趣。 “现在是流行什么复古风吗?” “这个?” 郑嘉西扯起编绳,邵菁菁这才发现底下还挂着一个黄铜钥匙。 “这是阿婆给我的。”郑嘉西的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得意之色。 挂的是陈家院门的钥匙,编绳是陈阿婆亲手做的,本是防丢失的用途,出门前却被郑嘉西毫不犹豫地套在了脖子上,她不由得想起童年时光,小学门口那群飞奔回家的孩子也总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那时她只觉得滑稽,现在才明白,原来被钥匙贴着的心口是滚烫的。 两人去了甜井巷,一碗薄皮馄饨吃下去,既能暖胃又不占肚。 邵菁菁从挎包里掏出几沓资料,递给郑嘉西:“你看了我们的视频吧?问得也太是时候了,前阵子刚拍完康养小镇的主题,去外地做了不少调研。” 郑嘉西擦擦手开始翻看文件,东西很齐全,各类项目背景和案例分析应有尽有,能省下不少收集数据的工夫,这也是她着急要见邵菁菁的原因。 “你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吧?”邵菁菁觉得自己的怀疑十分有根据。 郑嘉西摇摇头,这个产业对她来说不新奇也不陌生,大多数康养概念的本质还是地产项目,需要非常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主题来支撑,旅游小镇,文化古村这样的产品数不胜数,形式是搞得越来越花哨了,但不妨碍它投资高回报慢的事实,亏得血本无归的项目比比皆是。 而她真正想关注的,是在这个领域刺激下诞生出来的新型养老模式。 郑嘉西看着外头有些暗沉下来的天色,提议道:“陪我去个地方?” 车子驶离城区,朝着景闳村的方向前进,不算宽阔的路面上总能遇见几辆满载的旅游大巴,邵菁菁感慨:“郜云现在是真的火了啊。” 大数据和自媒体的功劳,小城旅游越来越受追捧,甚至成为了无数都市人群的精神补充站,曾经默默无闻的郜云也凭借着独一无二的环境优势迎来了自己的受众,发展趋势更是力压周边县市,有不少高端的酒店品牌瞄准了这块宝地,据说城西有个大型的度假村项目很快就会动工。 “到了。” 郑嘉西将车子靠边停好,邵菁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被高尔夫球场整垮的那块荒地吗,以前路过的时候郑嘉西还夸这里漂亮来着。 疯长的野草望不到边际,邵菁菁疑惑:“来这里干嘛?” “下去看看。” 两人贴着路沿走,终于找到一条可供人行的小径,越往草地深处走,目之所及的景色就越宽阔,有天地而后万物生,当清凌凌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时,一种容纳百川的开阔心境便油然而生。 是块藏风聚气的好地,只不过此刻天色愈发晦暗,密云翻卷,空气潮湿,像是天公变脸的前兆。 邵菁菁仰头:“好像要下雨了。” “在这儿建一座养老院你觉得怎么样?” “啊?” 郑嘉西牛头不对马嘴的一番话让邵菁菁感到诧异,偏头望向她的同时,豆大雨珠也猝不及防地成片砸了下来,淋得人头晕目眩。 结果郑嘉西还有心情冲她笑。 暴雨突至的那会儿陈森还在拳馆,天是突然暗下来的,他摘了拳套给郑嘉西打电话,忙音响了好几声这人才接。 “在哪儿?” “还在外面。” 陈森听到了雨刮器的声音,轻轻蹙眉:“不要开车,亮双跳靠边停下,等雨小了再说。” “知道啦。” “淋雨了吗?” 他话音刚落,邵菁菁的声音插了进来:“陈老板,你女朋友疯了,带我来野地里淋雨跑啊!” 郑嘉西立刻捂住她的嘴,迅速道:“等会儿家里见哈,先挂了。” 陈森看着熄掉的通话界面,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转身去了更衣室。 回到古樟街的时候雨势已经减弱,陈阿婆正聚精会神地追着剧,见陈森回来了,她第一反应就是看他有没有淋湿。 郑嘉西的车停在街口,陈森却没在客厅看到她的人影,陈阿婆指了指楼上:“回房洗澡了,全身湿透,没一块干爽的地方。” 陈森上楼那会儿郑嘉西刚洗好澡,正坐在书桌旁边吹头发。 “这么早回来了?”她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陈森望她一眼,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郑嘉西刚想说话,他问道:“淋雨跑?” “你听邵菁菁瞎扯。” “不知道撑把伞?” 郑嘉西转移矛盾:“我看你头发也是湿的。” “那是汗。” “……”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陈森揉她头发的力道也变大了,郑嘉西理亏不跟他计较,动手翻看起收纳箱里的物品。 这几天她都没空好好收拾,现在越看越惊讶:“这些你还帮我收起来了呀。” 面霜乳液都过了期,卸妆水也挥发得差不多,扎头发的皮筋和抓夹倒是能继续用,最底下压着防尘袋,郑嘉西拆开细瞧:“这条睡裙怎么也在,好像一次都没穿过。” 柔软轻薄的黑色纱料,蕾丝吊带,复古暗纹,台灯的光都能直接穿透裙身,她嘟囔着:“是一套的啊,哪里去了……” 陈森没太听清她说的话:“什么东西?” “找到了。”郑嘉西翻出一个黑色的弹力圈带,真丝质感,小巧的蝴蝶结上还坠着一个精致铃铛,她举起来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绑头发的。”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陈森是想当然的。 第88节 郑嘉西摇摇头,悬在嘴角的笑容越发神秘,等头发吹干了,她推着陈森说:“你先去洗,我等等告诉你。” 陈森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眯眼瞧了她一会儿,而后高大身躯突然压过来,抓住椅子的扶手往前一带,凝着危险的俯视:“现在就想知道。” “没耐心。”郑嘉西抵着他的胸膛,觉得掌心之下是一堵又烫又硬的墙,“精彩节目稍后继续,懂不懂?” 连篇的鬼话把陈森哄着推进了浴室,然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别说什么“精彩节目”了,连郑嘉西的影子都荡然无存,他轻呵一声摸了摸眉梢,觉得自己多半又是被这女人戏弄了。 可是这会儿她又干什么去了? 就在陈森擦干头发准备出去的时候,卧房的门被推开了,只见郑嘉西裹着一件从头包到脚的风衣,脚步略显心虚。 陈森看到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怔了一下:“你这什么造型?” 郑嘉西清清嗓:“阿婆叫我下楼喝姜汤。” “喝姜汤要穿成这样?” 陈森伸手关上门,顺便落了锁,他把人拽过来,这才发现她鼻尖上都冒着细汗。 郑嘉西眼底滑过一丝尴尬,要不是下楼太急没法换衣服,她才不愿意包成这样,风衣不透气,一碗姜汤下肚身上更像着了火。 “热就脱了。”陈森替她撩开肩上的头发,突然有些回味过来,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里面穿的什么呢?” 郑嘉西找回气势,淡定道:“保密造型。” 陈森勾来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那脱了看看实力?” 表面是固若金汤难以攻陷的模样,可当郑嘉西迎上那道幽邃目光时,又分明能在深处捕捉到一簇火焰。 看来还是她的主场。 窗帘紧闭,顶灯一灭,周遭霎时陷入暧昧的昏暗,唯一光源来自陈森背后,桌上那盏台灯说亮不亮,但扩散的光线足以将郑嘉西手上的动作描绘清楚。 最先解开的是顶端的扣子,随着不断挣脱的束缚,内里光景终得窥见,玲珑有致的曲线被暗纹薄纱覆盖着,细弱吊带的拉扯下,最饱.满的部分似要呼之欲.出。 风衣掉落在郑嘉西的脚边,裹在轻透黑丝里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接着大胆向前迈了几步。 而在陈森的视线里,他好奇的那个黑色圈带终于有了解释,此刻正系在郑嘉西的大腿上,饶是她的步伐再缓慢,那粒铃铛也还是清脆作响,一点点动静都要敲进他的心里。 陈森滚了滚喉结,只觉得气血翻涌,直冲向下,郑嘉西更是觉得他的眼神要吃人,这样炙热的直视似乎已经将她的薄裙烧尽。 距离拉到最近,郑嘉西站在他腿间,碰了碰铃铛,俯身问:“看懂是什么了吗?” 甜软的馨香萦绕上来,陈森的呼吸变重,全身肌肉紧绷:“是什么?” “腿环没见过吗?” “没见过。” 忍到血管要爆,陈森只想立刻把人扯进怀里,却被郑嘉西摁住了手。 “坐下来的时候它会响得更好听。” 眼前是一片让人情迷意乱的雪白,陈森挪了挪椅子,目光沉得摄人:“上来。” 郑嘉西摇摇头,推开他的腿:“不是这里。” 她的眼尾染上一丝顽劣的笑,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陈森的嘴唇。 床靠是皮面软包的材质,郑嘉西热得手心冒汗,好几次都没扶稳,膝盖压着枕头,她却腿软差点掉下去,陈森抓着她往上提了提,脖子微仰,喉结滚得更厉害,铃铛一直在响,是因为郑嘉西的颤抖,她的心脏和骨头好像也被刮得不上不下,悬在半空踩不到底。 “干嘛捂嘴?”陈森的嗓音含糊沉闷。 郑嘉西不仅捂着嘴,还死死咬住了唇瓣,偶尔忍不住的时候才漏一点声音出来,她不知道这房间的隔音怎么样,阿婆还在楼下,动静不能闹得太大。 只是这副挣扎模样落在陈森眼里就更不得了了,他忽然起身,抱着卸力的郑嘉西去了窗边。 “你干什么……” 娇媚声音被陈森吻了回去,他嘴边还沾着莹润的光,舌尖闯进来,郑嘉西惊得双手攥紧。 “还敢嫌弃?”陈森压回她的抵抗,“不都是你的。” 郑嘉西被翻了个面,只能撑着窗台,裂帛声清厉,陈森的手臂从身后穿过环住她,覆上来时他又掐住她的下巴,逼她偏头与自己接吻。 夏季的雨常常迅猛又缠绵,二楼房间也连着好几晚都是这样泛着潮意,郑嘉西精疲力尽的同时觉得是自己过于莽撞了。 修行了一年的男人果真不能轻易招惹。 …… 郜云的日子过得实在舒坦,差点让人忘了光阴易逝。 很快就到了陈森要动身去颐州的那天,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郑嘉西居然不跟他一起走,这女人的理由十分充足,说自己回来的时间太短,想在郜云多消磨消磨。 陈森在泛亚的上任日期无法延迟,他转念觉得这样也好,刚过去的时候肯定事务缠身,就怕不能照顾好人,不如等一切稳定下来再把她接过去。 “高铁直达超快的,你一个电话我就出现了。” 这是分开时郑嘉西做出的保证,可陈森隐隐觉得自己有上当的可能性,因为她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忙。 两人雷打不动每天都要通一次电话或者视频,郑嘉西的地点总是在变,她几乎逛遍了郜云的周边县市,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邵菁菁也会陪同,这频率不像在游玩,反倒更像考察。 她也会趁着休息日的机会赶到颐州,但总是掺着私人行程,甚至会隔日飞一趟外地,陈森经常刷新工作强度,郑嘉西的应酬也一点不少。 为缩短通勤时间,陈森在中心区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作为过渡,两人在这套跃层公寓的时光居然变得尤其珍贵,动静能从卧室转移到客厅和厨房。 某次酣畅的云雨之后,陈森将人摁在怀里质问,他实在好奇她正在做的事,可郑嘉西的嘴严得像被封了胶带,逃避话题的能力更是一流,一点口风都漏不出来。 陈森没法跟她置气,心底的疑问却逐渐膨胀。 矛盾是在某天夜里激发的。 郑嘉西从郜云来到颐州不过两日,在陈森好不容易安排出来的休假时间里,她居然买了一张独自前往香港的机票。 “这次又是什么,音乐会?艺术展?”陈森环胸倚着卧室房门,略带凉意的视线定格在郑嘉西正在收拾的行李箱上。 “这回确实是正事。”郑嘉西的脑筋转得很快,“帮薛一汀见一个投资人。” “换个理由,这个你已经用过了。” 陈森压着语气里的不悦,明显在给她坦白机会,但郑嘉西还是那句话,以后一定会告诉他的。 脾气再好的人都能被她磨得丢掉耐心,陈森控制着情绪没跟她争吵,那晚他歇在了客房,直到清晨郑嘉西出发去机场他都没现身。 入秋的季节,香港的温度却始终不降。 中环四季酒店的法国餐厅里,郑嘉西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人。 老牌的米其林三星,午市依然是满座,服务生倒水送菜单的间隙,郑嘉西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 陈森:【昨晚是我态度不好。】 嘴硬心软第一名,郑嘉西勾了勾唇,给他发了张新鲜自拍,又回了条平安落地的消息。 手机刚放下,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服务生在前面引路,一道端庄优雅的身影慢慢靠近。 郑嘉西整了整衣领,带上真诚笑容,起身问好:“黎董。” “嘉西,好久不见。”黎蔓没着急坐下,而是点头和郑嘉西握了握手。 眼前这位正是晟和集团的新一代接班人,董事会主席,黎蔓女士。 也是郑嘉西生命中的贵人。 服务生上了餐前面包和香槟,黎蔓道了声谢,然后对郑嘉西微笑:“刚落地就约饭,辛苦你了。” “您说笑了,百忙之中能让您抽空赴约,这是我的荣幸。” “我们之间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酒杯轻撞,美食落肚,话题也渐渐引上正轨,黎蔓是个讲究效率的人,她知道郑嘉西此行的目的,直白问道:“你那个策划案做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话到这份上郑嘉西也无需忸怩,项目计划书前后改了十几版,此刻拿出来她是带着十足自信的。 黎蔓花了点时间从头翻阅到尾,计划书里对于医疗康养以及养老社区的规划和理解让人耳目一新,但她并不着急发表意见。 郑嘉西趁热打铁:“我了解过奇越资本对最新投资项目的要求,选址和性质都能完美匹配,就是规划的占地面积可能还差一点。” 奇越是晟和的子公司,黎蔓拥有绝对话语权,她放下文件资料,突然提问:“郜云?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它为什么会成为你的选择?” 郑嘉西瞄准的是异地养老这个市场,郜云的自然资源优势无需多言,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 医疗始终是养老话题的痛点,作为三省交界处,郜云虽和颐州隔着距离,但与邻省的省会城市相依,如果能和三甲医院搭建起完整的医疗服务体系,那么医养模式的结合就不是难题。 而且依托高铁的运输网络还能增加辐射面的广度,这种项目绝不仅限于分担大城市的养老压力,更能带动三四线城市的养老模式发展。 黎蔓听完直言不讳:“所以现在对你来说前期的资金储备是最大压力,可就算没有奇越,我也相信你能找到其他感兴趣的合作伙伴。” “您说的没错,但我现在更需要一支优秀的团队。”郑嘉西不掩野心,她想要晟和的助力,“郜云绝不是终点,是开荒的第一站,我需要一个踏实有能力的伙伴。” 黎蔓无端想起几年前的初见,那时遥江集团摇摇欲坠,郑嘉西为拉投资孤注一掷,带着项目书在她这儿吃了一个礼拜的闭门羹,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放弃。 她身上有种决绝的孤勇,好像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黎蔓正是被她这股无法撼动的自信吸引,也欣赏这样的坚韧和勇气。 “嘉西,你没变。” 郑嘉西微愣,黎蔓缓缓举杯示意,撞杯声清脆,两人也相视一笑。 …… 临近除夕的日子,驻云山顶已是白雪皑皑。 天气预报说郜云主城区近两日也有下雪概率,可目前除了气温骤降,并无半点落雪粒子的征兆。 下午一点多,郑嘉西还蒙在被子里不肯睁眼,她昨晚从颐州赶回郜云,今早醒来又开了一上午的视频会议,此刻闲下来只觉得浑身犯懒,连午饭都省了。 让她动弹的是压在枕边震动的手机,郑嘉西掀眸看了一眼,又是银行的大额转账短信,她看了眼汇款人的名字,直接调出通话界面。 按下那个熟悉号码,对方很快接起:“喂。” “陈森。”郑嘉西趴在枕头上,声音泛着懒劲,“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低沉男声挟着笑意:“怎么了?” “怎么了?”郑嘉西觉得荒唐,“你干嘛一直往我卡里转钱啊?” 那几笔加起来快有八位数了,这是什么失心疯的举动。 “没什么,就放你那里。” 郑嘉西哼笑:“你最好是没事,有事我也不会还你了。” “行,都归你。”陈森应得很干脆,“还没起来?” “嗯,有点累,再躺会儿。” 第89节 陈森觉得她是自讨苦吃:“是谁非要连夜开车走的?” 郑嘉西看了整整一星期的天气预报,听说郜云会下雪,她不知哪来的兴致一定要趁这趟热闹,让陈森也必须空出时间回来赏雪。 “你明天早点动身,要是错过初雪我饶不了你。” 挂掉电话郑嘉西总算清醒一些,也终于记起自己提前一天回来的目的,她翻身下床洗漱换衣,出门之前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 收到消息的波仔就在大樟树底下等着她,精瘦的一个人扣着顶鸭舌帽,缩头缩脑的模样还真有点线人接头的味道。 这会儿四周都没有人,郑嘉西把棉服的拉链扯到顶,踱步到波仔身旁,再将背包一把塞进他的怀里。 “电充满了吗?”波仔问。 郑嘉西点点头,狐疑看着他:“你确定你会操作?” “放心,包在我身上。”波仔是信誓旦旦的表情。 “行,明天下午联系,千万别忘了。” 波仔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晚郑嘉西很早就歇下了,但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刚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一个略带凉意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郑嘉西以为在做梦,挣扎着掀开眼却看见陈森那张俊朗的脸,男人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身上沾着冬夜凛冽的寒气,声音却很柔和:“把你吵醒了?” 她揉着眼嘟囔:“你怎么回来了?” “嗯。”陈森替她掖好被子,“继续睡吧。” 后来又是怎么进入梦乡的郑嘉西记不清了,隔天早上她是在陈森怀里醒来的,准确点说,是热醒的。 她背对着他,睡裙已经跑到腰上,或许是房间开着暖气的缘故,人也慢慢燥起来,但被子里已经开始闷湿,陈森低头吮吻她的耳垂,手臂托在她膝盖下方,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郑嘉西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而后喘.声释出,恍惚间听见他说再抬起来点,她依言照做,颤动着感受早晨的第一场雾气和浪潮。 这起床的程序一拖就拖到了中午,早饭也成了午饭。 郑嘉西穿着高领毛衣埋头扒饭,陈阿婆边给她夹菜边说:“嘉西,领子扯这么高会不会难受?饭粒都粘上去啦。” 还不等被问的人说话,坐在对面的陈森突然笑了一下,郑嘉西立刻瞪过来,他却毫不畏惧地迎上这道嗔视,狭长眸子里蕴起促狭的光。 气象台说这天午后会有初雪,郑嘉西走到院子里抬头望天,除了变厚的云层,她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走吧。” 陈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靠近的同时,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披在了郑嘉西的肩上,然后她的右手被陈森牵起,塞进了他的夹克口袋。 “你兜里放暖宝宝啦?” “嗯,还冷吗?” “不冷。”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街口,车子启动后开了座椅加热,陈森扣上安全带,偏眸睨着她:“说吧,想去哪里看初雪?” 他眼底依然带着薄薄笑意,隐匿在其中的纵容和宠溺快要满溢出来,好像郑嘉西提什么离谱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只可惜郑嘉西的心里藏着事,并没有注意陈森的眼神,她握着手机低头打字,不太走心道:“你往景闳村的方向开,到了我会告诉你。” 二十分钟都不到的路程,那片湛蓝湖泊很快出现在眼前,郑嘉西喊道:“就这里,靠边停。” 室外温度快要降至零下,寒风一吹,地上的枯叶开始抱团打卷,陈森拉好手刹,朝着有些荒寂的四周看了看:“这儿?” “嗯,我们下车吧。” 郑嘉西看了眼时间,心里已经开始准备其他计划,初雪是信号,天气预报若是不准,还不如让波仔提前行动。 两人下了车往草场边缘走,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了脚步,这里的风拂得没那么强烈,陈森还是把人护在身前,替她挡住了冷空气的侵袭。 少了太阳的照耀,风景都没那么出彩了,或许是空等无聊,陈森也掏出了手机,郑嘉西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开启话题:“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忙些什么吗?” “我来猜猜。”陈森抬头瞟来一眼,“现在是创业人士?” 毕竟是朝夕相处,有些事瞒得住,有些事瞒不住,郑嘉西租办公楼的合同早被陈森无意发现了,他也没了刚开始那股刨根问底的倔劲。 郑嘉西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陈森收起手机,抚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慢声道:“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郑嘉西的话和情绪被收款软件的提示打断,她盯着账户里又凭空多出来的一笔钱,觉得莫名其妙,“你又?想干嘛呢?” 陈森眼尾染上浅笑:“没想干嘛,给我老婆打钱而已。” “谁是你老婆啊……”郑嘉西眸光微动,心跳突然加速,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围巾,“而且我很有钱的好吧,怎么说也算个富姐,还不需要你救济。” “创业总是有风险的。”陈森揽过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声音低下来,灌满认真,“你留着用,虽说现在不多,但我以后赚到的都归你。” 郑嘉西想起他银行卡转过来的那一长串,仰头问:“你不会把积蓄全给我了吧?” “嗯,身家性命都给你了。”陈森捏着她细软的手指,嗓音沉沉,“那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郑嘉西的胸口突突得厉害:“陈森,其实我今天是……” 陈森忽然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衣兜里探,哄道:“摸摸看还有什么。” 郑嘉西的手指在发抖,触感太明显了,右手摸到的是暖宝宝,而左手碰到的,是一个方形盒子。 从口袋里掏盒子的同时郑嘉西也在做心理建设,当她看清那个戒指盒的模样,心跳声终于蹦到了嗓子眼。 陈森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嗓音覆上了一层微不可闻的颤意。 “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世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有风吹过,然后是从天而降的簌簌冰晶,落在肩上,落在发间,落在彼此的眼里。 听到“家”这个字当下,郑嘉西的眼眶就湿润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准备很久了,一直在想要用什么方式给你。”陈森替她拭去眼泪,耐心道,“忽然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且真的下雪了,老天似乎都在助力。 除了落雪的响动,两人身后还传来一阵扇叶高速运转的嗡嗡声,只见一架无人机腾空升起,底下用丝带拴了个方形小盒,正以极其不规律的速度朝着这边俯冲而来。 情况不妙,所幸陈森反应够快,他立刻护住郑嘉西的脑袋往边上撤了两步,那无人机像只喝醉酒的无头苍蝇,俯冲过后依然没有减速,直接坠毁在浓密茂盛的野草垛里,尸骨难寻,下场惨烈。 简直没眼看。 郑嘉西的泪瞬间憋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波仔……” 永远的冤家,她真是昏了头才会信他是个无人机高手。 陈森回头朝后山望去,有一道狼狈身影正穿梭在乱石树丛里,仓皇而逃。 “人跑了。” “求婚被你抢先了,现在戒指都掉了……”委屈和荒谬的感觉齐齐涌上郑嘉西的心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瞒你这么久的事就在这里,我要在这里建一个最好的养老社区,以后阿婆可以接过来,王奶奶赖阿伯他们都可以来,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陈森的大掌猛地覆上她的后背,再朝自己怀里紧紧一摁,用一个天旋地转的吻封住她的意识和呼吸,刹那间,惊讶,感动,愧疚,怜惜,无数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喷薄的爱意将两人彻底淹没。 郑嘉西被亲得迷迷糊糊,神魂撩乱,眼尾泛起潋滟水色,一个吻结束的时候,她一口气还缓不上来。 陈森只问一句:“相信我吗?” “信。”郑嘉西紧紧抱住他,感受着坚实胸膛下为她澎湃跳动的那颗心脏,“我会好好对你,你也好好对我。” 我们再把自己好好养一遍。 回首过往,荆棘密布,他们都是背着一身伤走出来的人,感性是难得,理性才是寻常。 可当阳光路过的时候,还是要拼尽全力抓住,哪怕是从指缝溜走的那一瞬。 毕竟这样确切的爱,一生总该有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