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杨沪生憔悴的面孔,邱明喉咙里仿佛被团棉花堵塞,就是到现在,老首长也没考虑个人问题,没有交代身后事宜,这一生,老首长活的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累!真如诸葛亮《后出师表》所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沪生的形象在邱明眼中原本就很高大,现在更是仿佛一座大山,让他只能仰视。
躺在病床上,微合着眼的杨沪生,疲倦地说道:“要交代的,大致上就这么多了”杨沪生突然睁开眼,盯着邱明叮嘱道:“……对了,我以前一直说过,欧洲那边战争要懂得掌握火候,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战争,中国人没必要为了那些殖民者付出太大牺牲,我们没必要追求一个完美的绝对胜利,让同盟国一百年抬不起头来,这没任何意义,对西方人来说,黄种人终究是让他们忧心重重的异族,不管是同盟国还是协约国,黄祸论总是很有市场,对我们来说,保持欧洲均势是第一位的,不能让任何一方独大,统一的欧洲,是全世界的噩梦,这点你要切记。”
“记下了,只要让意大利、西班牙、奥匈帝国退出战争,我们就和德国展开停战谈判。若是英国不服,让他们和德国单挑就是。”
“这就好,”杨沪生很是欣慰点点头:“美国不是跟墨西哥玩得很开心吗?我看那个卡洛斯。黄尔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热了身的美军随时可能投入到欧洲战场,以后的战争还是让他们多出出力,我们只要维持阿拉伯半岛局势就成,欧洲,应该让白种人去操心。”
“我会利用舆论工具,放出德国和墨西哥之间阴暗的勾当,这些新闻当然是给美国听的,不过一心只想管好美洲的美国,是否会如老首长所想,加入到欧洲战线,这可拿不大住,美国那边德裔势力很强,国内总有那么一种言论,说是要加入同盟国与协约国交战。”
“不用担心,美国肯定会加入协约国的。当中国人踏上欧洲土地,美国人没有理由不着急。最后一点,关于日本,既然他已经沦落为不入流国家,以前那些进入日本的作战计划还是作废好了。我不想让后人将中国理解为流氓国家、强盗国家,这牌坊,还是要立一立的。不过要警惕日本人,从骨子里来说,这个民族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学生,同时也是最数典忘祖的学生,潜藏在谦恭面具下的,是一张充满兽性的嘴脸。这样的国家是极为危险的,我们可以不对日本作战,但我们决不允许日本建设一支进攻性的军队。其他国家都允许,惟独日本不成,如果哪天日本军队有实力走出国门,在东亚对我们构成威胁,毫不客气先下手消灭他们,解除他们的武装。决不能让日本开第一枪,那是极为危险的。”
“是,请老首长放心,对日本我们会多加注意。”
杨沪生苦笑两声:“或许你会认为我目光太短浅,有着雄厚的国力,强大的军队,我们的目光应该是世界,而不是东亚。不过日本这个国家太危险,作战计划可以停止,但却不能时刻对这个国家放松警惕。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一了百了,可是我总是担心未来的中国,他何从何去?让人放心不下啊。”
邱明强打笑脸,埋怨道:“首长说的哪里话?您不过略患小疾,只要静静修养,早晚会康复。不要总死啊、活啊,一点也不吉利。”
杨沪生闭上眼睛,喃喃道:“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我最近常听到秉誉、清萍在下面呼唤我,他们等我等的不耐烦啦,我也该下去找他们。亏欠清萍那么多,不知下去了她会不会还要埋怨我?我累了,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杨沪生声音越来越低,闭上眼睡着了,邱明站在床边,久久端详病床上的老人,满脸落寞的邱明仿佛一时间苍老了许多,好半天才转身,双眼直勾勾望着前面,很是疲倦离开了病房。
邱明连护士跟他打招呼也没注意到。
出了病房,邱明将房门随手关上,侧着头看着房门发呆。
“参谋长……”、“邱主席……”、“老邱……”
恍惚中,邱明听到耳边好象有人低声在跟他说话,转过头才看到守侯在外面的那些老头子现在将他围了起来,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满脸焦急看着他。
“老邱啊,首长他怎么样了?”
邱明将军帽戴上,嘴角露出一丝牵强的苦苦的笑意,做个闭口的手势,低声说道:“不要打扰首长,首长他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说完邱明排开众人,向外面走去。邱明所过之处,那些老人默默退向两旁,只听得皮鞋踩在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回声,灯光将邱明身影拉的很长。老人们望着邱明背影,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无助的孤独感,一种苍凉的感觉在这些曾经驰骋疆场老兵胸中淤积,让他们呼吸也觉得不顺畅了。
※※※
“少校,舰长请你过去一下。”
“我?”正在和日本“汉学家”探讨遣唐使的徐永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愣神的工夫,就反应过来,这个“少校”真的是叫他。徐永晋欠欠身,脸上挂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去下,您先坐,马上我就过来。”
古庄少佐站起身,十分恭敬说道:“没有关系,少校您忙。”
徐永晋很是轻松与古庄暂时到别,向舰长室走去。
自从离开军校,再次踏上征程,对徐永晋而言,一切仿佛在梦中。
怀揣少尉证明,与五十号同窗学友一起搭乘海军“沈园”号运输舰去远在地中海沿岸的拉塔基亚前进基地。
“沈园”号原来是专门跑远洋的万吨级客轮“东方腾龙”号,中国参战后为了弥补远洋投送能力不足,海军将大批远洋客轮征调,“东方腾龙”自然也逃不了被征调命运,暂时归海军使用后,这艘轮船改名为毫不起眼的“沈园”号,之所以取名沈园,那是因为海军某个给军舰取名的人士,对江南园林情有独钟,于是那些运输舰一艘艘成了“狮子林”、“拙政园”、“网师园”、“寄畅园”、“留园”、“西园”等等等等,久而久之形成制度,东方腾龙号一入海军,自然也免不了改名。幸好祖先在江南造了不少园林,不然那么多运输舰,真有无名可取的危险。
徐永晋身上是有那么丁点文人气息的。登上“沈园”号运输舰,徐永晋自然对这艘军舰名字来历产生了兴趣,一问,果不其然!和他想象的完全一样。
沈园,有点文学功底,又憧憬纯洁爱情的人们都会向往这个地方,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是伟大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与他的原配夫人唐氏(唐琬)邂逅相遇地方,只是他们相遇的时候,唐氏正偕夫赵士程同游园子,见到陆游,唐氏遣致酒肴,聊表对陆游的抚慰之情。想起以前俩人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的日子,陆游见人感事,写下一篇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单陆游这首词就已经让人闻之心酸不已。要说这里是爱情圣地,自然不能靠陆游一首词充数。唐氏在看到陆游这首词后,也写了首《钗头凤》相答。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唐琬写了这首《钗头凤》,再看看陆游写的《钗头凤》,回去郁郁寡欢,不久就病死了。只落得无数后来有情之人面对陆游和唐琬相见的沈园唏嘘不已。徐永晋也是大俗人一个,虽然战场上他可以面对尸横遍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起来跟杀人机器有的一拼,可一接触到有关爱情的东西,他立刻就显露出自己大男孩本质了。
徐永晋父母是不会体会到《钗头凤》有什么动人之处,刘舜英或许会觉得这两首词听起来满悲伤的,至于徐建国,按照他一贯作风,那都是嗤之为古人无病呻吟,没事乱哼哼。可徐永晋的姐姐却很是喜欢这些诗词,她是女孩子,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多愁善感一些,在诗词中获得共鸣远比男人来的容易。徐永晋受他姐姐影响很深,以前或许对情、爱还有些懵懂,可现在的他,从这艘军舰名称上,不由得对自己的“爱情”感到心酸了。
第三部风云第四十二章一鞭直渡(三)[目录引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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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战争,按照法律来说,二十三岁的徐永晋可以结婚了,要是按照传统习俗——一般来说,传统习俗比法律要高那么一丁半点——加之他们老徐家列祖列宗保佑,他徐永晋应该升格为父亲了,可是一场战争在改变了西方人生活习惯同时,连带着将徐永晋的人生轨迹也稍微变动了那么一点。现在的他,不光做不了父亲,连喜欢的人也没有。
陈春丽?不错,从信件往来上看,陈春丽是喜欢他徐永晋这个人的。可徐永晋对陈春丽却总觉得没有来电的感觉,那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更是连影子也没有的事,虽然陈春丽和徐永晋分隔了有着一段还算比较远的路程,按照情圣(或者照徐永晋说法是“禽兽”)张正阳所言“距离产生美”,徐永晋就算在内心深处觉得陈春丽值得交往,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