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遮棚里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围坐在牌桌前,全神贯注着眼下这一场牌局战役的胜负。
一动不动。
只有炭堆里啪的一声绽出火星时,才让围观者撑在火盆上的几双手下意识缩了缩。
剪着一头短发的阿婆还绑着围裙,就像是刚从忙碌的厨房里抽出空档跑来与邻里好友们寻寻乐趣。
一抬眼的功夫,她就见一个光头老汉提着垃圾往这边走。
“嘿!老鬼头!这边不给丢垃圾啵!”
她高扯的声调洪亮而极具贯穿力。
可那驼着背的光头男人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的想把手上的垃圾扔在遮棚附近。
正坐牌桌的胖老头推了推老花镜。
他站起身往光头老汉那走,握手上的牌还平平展展的举在身前:
“你敢把垃圾丢这里,你前脚扔我后脚丢回你家门口你信不信!”
见几人来势汹汹,自知寡不敌众,光头老汉缩了缩头,提着垃圾转身走去。
不用再有专人特意维护,这里的受益者们会团结一致守卫自己的权利。
不仅如此。
好心的阿公阿婆还会保持这里的卫生,轮班制的在一天娱乐结束时收尾清洁。
时而李想男不在店里时,他们也会帮忙看看铺子,看看孩子。
遮棚下的小小世界已然有了自己的秩序。
外卖派送工作的经验让何愿多多少少有一些同行人脉。
联系了当时很照顾她的组长,与李想男一同去争取到了满意的商家上线优惠,好好食小吃店正式上线外卖平台。
由于所在地较为偏僻,订单并不多。即便扩大派送范围,添更多派送费,依旧无济于事。
在何愿每晚上课前都听到同学们讨论吃点什么时,忽而萌生一计。她自掏腰包让班里的同学尝到了李想男做的糯米饭包菜后,果然接到了不少预定订单。
莫许知道何愿正为着李想男的事业助力,也效仿着她的模样,将糯米饭包菜分发给同事品尝。
一时间,州央大学的团购订单足以让李想男每日无闲。
太阳从层云之间透出小小一角。
临近黄昏,本闷郁的天空洒满薄阳,将阴冷的空气染上了几分暖色调。
蒋彪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圆圆的脑袋往车窗外探,只见看似荒凉的城边小村道路上,此时格外热闹。一间看似普通的铺面门口竟排着长长的队伍。
“好好食、小吃店……”
念着门头的大字照片,蒋彪灵光一闪:
“我记得这个名字!最近在网上炒得可火了,听说这里卖的糯米饭团挺好吃。”
蒋彪舔了舔嘴巴。
肚子合时宜的咕咕一叫以表回应,蒋彪扭过头向副驾驶的肖纵道:
“肖哥!晚饭吃这个呗!”
热闹的队伍里都是一个个年轻面孔。
有成群结队的小姐妹,有亲密无间的小情侣。
末尾,一胖一状的两个男人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好不容易排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悬在头顶的路灯亮起,正好照亮了店铺门前的区域。
“老板!两个大号全家福饭团,加辣!”
话音刚落,看到李想男的身影,蒋彪嘴角一扬:
“哎!是你啊!”
李想男正埋头铲着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刚抬起头透过眼前蒙蒙气雾看清了站在身前的两个人:“哎呀!蒋师傅肖师傅!”
“李小姐,这是你的店啊?”
“是啊!”李想男咯咯笑道:“之前真的谢谢你们帮我解围,都没有好好报答过你们哦,这糯米饭我请你们吃,别嫌弃哈。”
“这多不好意思啊!”
蒋彪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已经笑眯成了一条缝,乐得不行。
“你在这的话,那何小姐——”
话都还未说完,蒋彪侧眼一瞟,正正的望见了站在一旁打包糯米饭团的何愿。
何愿松垮的扎着马尾,两鬓零落着几缕碎发,时而需撩着指尖别于耳后。暖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将浓密的睫毛镀成金色。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浅色棉衣,戴着于李想男同款的格子袖套,此时正忙于将打包好的糯米饭团交到客人手中。
蒋彪看得发愣,全然不知身后的肖纵也与他无差。
只是比起他明晃晃的注目,身后的目光更显收敛。
肖纵微微偏着首,淡淡的目光落在何愿脸上。
他像在掩饰着注视,却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失神。
他不过想悄然凝视,她却忽然转过头,方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在这一刻,揭穿了他的怯怯。
他理应以最快速度收回目光,去挽回这份过分赤裸或许会带给她的排斥。
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这么做。
是自己太过贪婪还是对她的惦念扰得他神智不清。
他不知道。
只是每个静默的瞬间在她的身影挤满了脑海时,他多想看她一眼。
远远的看她一眼。
无数的期盼拥挤堆迭。
在面临期盼得以实现时,他只能被操控,被驱使。
好在,她亦不曾闪躲。
他们就这样静静相视,仿若周遭的一切皆陷入沉寂。
唯有目色喧嚣,扰乱心弦。
“愿啊她一有空就过来帮忙,我都想给她发工资了!”
李想男专心包着手中的糯米饭团,给的料子十足,肉菜量大,包在手里握都难握完。
“对了,后边有热汤啊,我让愿帮你们盛两碗打包。”
“不用辛苦何小姐!我去我去。”
蒋彪小跑着进到店里,和何愿打了声招呼便擦身而去。一边拿着桌上的一次性碗勺一边不禁频频回首,眼神光里暴露了他暗藏的小心思。
蒋彪拿着大勺躬身盛汤。眼见着李想男把包好的饭团递给何愿打包,肖纵愣了片刻,还是动身走到了何愿面前。
她垂首将饭团装进塑料袋,动作却比往时慢了很多。
余光拢过男人的身躯,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拳,手背上突鼓的青筋极为明晰,指沿修剪得很短。
他穿着一件工装外套。这件外套应该刚洗过不久,即便沾上了新的灰尘,其中规整的折痕还隐隐印在上面。
何愿整理出一个持礼的笑颜。
在抬起头将手中打包好的饭团递上去时,让自己尽力保持一个执有距离感的神态。
男人抬起手,本想从她紧捏的指尖取下塑料袋绳结。
可他顿了顿,还是转而将双掌展开,想从底部捧起饭团。
“谢谢何小姐!”
蒋彪抢先一步拎过了何愿手中的糯米饭团,笑盈盈的往外走。
肖纵稍显局促的收回手。
礼貌颔首后即要跟上蒋彪的脚步。
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何愿的声音。
“等等!”
她从塑料筐里掏出了两个酱包握在手中扬了扬:
“这个酱包忘记装进去了……”
满载而行的蒋彪无手空闲,肖纵只能再度折回来。
他摊开手掌在何愿面前。
粗糙的纹理深深浅浅,还会有几道陈旧的伤痕印在上面。
略显干燥但洗的很干净。
何愿将酱包放在肖纵的手心。
指尖点在他炙热的皮肤上,也仅仅一瞬。
男人喉结滚动。
迟了迟,沙哑的声音响起:
“谢、谢。”
关上车门,陈旧的铁皮面包车震了震。
把食物挂在一旁,蒋彪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颓着个脸:
“哎,我死心了。”他叹息道:“我看到何小姐戴的婚戒了!看来啊,她和那个有钱的大律师真是夫妻。”
车子发动,松散的零件随着被发动机抖得哐哐作响。
蒋彪的滔滔不绝:
“也是,何小姐那么漂亮,即便单身,估计也看不上我!算了算了,我们这种人啊,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嘴上释然,脸上却写满了不甘。
想从同伴身上收获些许本意安慰的情绪价值,可同伴如今都能应几个字了,还是依旧沉默不语。
蒋彪不禁转首看了眼坐在身旁的肖纵。
只见他低着头,指腹摩挲着微蜷的手掌心。
仿佛透过自己的手,能看到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