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新生“人-种”
于是二花拉着老白高高兴兴地准备开始广场“卖唱”的生涯。
但老白觉得虽然可以挣点钱,但过去人们都把卖唱作为下三滥的活计看,大家都看不起,如今自己为了老婆孩子去卖唱,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不太妥帖,远不如靠力气挣钱——挣得踏实,挣得光荣,挣得理直气壮。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今大红大紫的歌星不也是靠唱歌挣钱?虽然自己是唱地摊,但性质应该是一样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多积攒点钱养孩子要紧。老白一夜翻来覆去寻思,临明了才迷糊了一下子,也下了决心去唱。
老白早早起来吃了一点东西,就又加入站大桥的队伍,等着活儿干了。
如今,更加要拼命赚钱了,不用多久就要多添一口吃饭的小人儿了,老白已经三十好几了,他日思夜想地想要一个孩子来疼,来弥补自己从小没有爹娘的亏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忍饥挨饿,他要拼尽全力去爱护他,让他吃饱穿暖。
老白为了这一简单的愿望可以受任何罪吃任何苦,他甚至想到如果哪一天干不动了,如果能用他的老命给孩子换一点钱回来也是值得的。但是转念一想,讹人这种事是最缺德的,可不能为了钱而缺了德,祸害到孩子——头顶三尺有神灵啊。
老白来到南五里营的大桥边,大桥上早已站满了来等活儿的进城“农民工”,“农民工”这一“新生人-种”还是城里人别出心裁起的,想一想也是:不就是农民进城做工就叫“农民工”嘛?城里人对“农民工”的定义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歧-视的。
后来“站桥头”都成了农民工进城找工作的代名词。
老白按平时的先来后到的规矩不声不响地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看到和他结识很多年的老谭排在队伍的前面,老谭看到他,从队伍里出来走到他身边,问:“这段时间的活儿咋样?够吃饭没?”
老白双手筒在袖筒里,佝偻着腰,嗦嗦地叹口气说道:“不行啊,一天也就挣个十块二十块的,有时候一天都找不到活儿干,白吃饭了。”
老谭是个中年汉子,一米八的大个,壮实厚道,有的是一身力气,所以经常被雇主看中,不像老白瘦了吧唧老像没吃饱饭,所以平时老谭挣的钱会比老白多一些。老谭也常常揽到活儿时拉着老白一起去干,因此两人的关系也比其他人好一些。
老谭家是商都县的,商都本来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又因为连年干旱,家里的地连一家人的口粮都产不出。
媳妇又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老谭心里已经火冒三丈,再也不想在一群娘们儿唧唧的身边少吃没喝地混日子,于是一个人来到呼市找活儿干,但没有文化、没有手艺只能站桥头,像待卖的牲口一样等着买主来挑。
一个祖祖辈辈指靠土地过日子的农民,突然两眼一抹黑地来到这花花世界的大城市,被人城里人不当人看,也是没办法的事。那起码也比坐在家里干瞪眼强,还时不时能捎几个小钱回去给媳妇孩子买点吃食——这就是他来城里受尽白眼的价值。
“好几天不见你,我以为你有好活儿干不来站桥头了。这几天都干啥去了?有好活儿记得叫上我哦。”老白说道。
“唉——”还没有说话,老谭一声长叹。“就我这脑髓?还有好事给我?你看看——我那媳妇又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四个了!唉!命中无儿啊!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老白看着老谭破旧的夹克衫、年轻但毫无生机的脸,安慰道:“怕啥?过得二十年你这老外父可是虚不踏踏(吃香)了。看现在难点儿,将来有女婿求的时候,天天吃香喝辣,再苦几年就熬过去了。”
商都也在计划生育,但老谭早就家徒四壁没有可以被罚没的资产。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所以,老谭决定生不出儿子决不罢休。
第一次生了闺女,老谭没放在心上,按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头胎是男孩就不能生二胎,头胎是女孩还能生第二胎,第二胎生个小子就好了,但当二闺女呱呱坠地后,老谭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中-国从1971年开始全面开展了计划生育,使中国总和生育率很快从1970年的5.8降到1980年2.24,接近世代更替水平。
实行计划生育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物质资料生产与人类自身再生产应该相适应的原理,结合当时我国国情而制定的决策。
70年代初以来中国政府开始大力推行计划生育;1978年以后计划生育成为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2007年10月28日,修改后的节能法将节约资源确定为基本国策。计划生育不再作为我国基本国策。
《宪法》第25条规定:“国家推行计划生育,使人口的增长同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相适应。”《宪法》49条规定:“夫妻双方有实行计划生育的义务。”《婚姻法》也规定,夫妻双方有实行计划生育的义务。)
那时,老谭家还有一头耕牛,日子虽然紧巴,但还过得去,直到媳妇怀了老三被乡里知道后,家里像样的东西都被乡里一卡车拉走了,连唯一的耕牛也没能幸免于难,老谭便更加铁了心要生个儿子出来。
内-蒙古的计划生育抓得很紧,超生一胎就罚你个倾家荡产,内-蒙古的农牧民都有些家产,所以都不敢违背政策,因此当地的计划生育工作基本算是优秀。
但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多少年的农耕文化给了老谭根深蒂固的影响,劳力劳力就是指儿子。况且:不孝有三,无后最大。
没有一个儿子,没人后续香火,老谭觉得无颜去见死去的爹娘。
“哎,我跟你说啊,我最近找到一个活儿,说出来不好听,你可不许笑话。”老白低声和老谭说。
“啥活儿?你快说,拉上兄弟呗。”老谭从绝望中缓过神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老白。
老白看看四周,压低嗓子说:“卖唱。”
“啊?卖唱?”老谭似乎被吓到了。
“低声点儿,你一惊一乍地干啥?不就是卖唱吗?”老白不满地翻了翻白眼。
“哎,我说大哥,你不是穷疯了吧?古时候有歌-妓卖唱,如今你一个大男人去卖唱?不行不行不行!”老谭觉得老白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一个大男人想起去卖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去哪里卖唱?歌厅啊?还是红灯区?”老谭问。
老白气得脸色铁青,大声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去广场唱而已。”
老白把经过告诉了老谭,老谭也表示可行,去广场大庭广众之下唱歌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况且想到老白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媳妇又要马上生孩子,人总是要先活命才要面子的。
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首先要填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老白和老谭谈得正欢,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原来来了一个包工头需要几个小工,刚才还有气无力的人群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