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初遇死亡
离校的日子终于在不经意间到来,在依依惜别中相聚五年的同窗都各奔东西,这一生或许都难再见一面。平常有一些矛盾的同学也互相拥抱祝福,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集,短短的缘分在人生中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在这五年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已成为过去,恩怨至此已无足重轻。
姚晓玲留在了呼市的妇幼保健院做了一名妇产科医生,汪宁回到北京进了一家很大的医院做了耳鼻喉科医生,阿娇考上了研究生,阿兰回了山西,其它人也各奔前程。
顾海平陪山丹回家,把五年来的一切“家当”都搬回家。
回到家,看着闺女大学毕业到旗里最大的医院去工作,铁蛋儿大、妈都乐开了怀,杀鸡宰羊来庆祝,也庆祝顾海平考上研究生。
但铁蛋儿妈有点担心:顾海平考上研究生远走他乡,他们会不会处不下去?
顾海平委婉地提出在走之前想领了结婚证寒假时再办事典礼的想法,铁蛋儿妈也委婉地拒绝了,她担心千乡百里的距离会给他们带来变故,她要等等看,为闺女把了这次关。
铁蛋儿妈说:“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父母,老话说‘看树枝树叶要看树根的’,虽然你们大学毕业婚姻大事不用媒妁之言了,但双方父母还是要见见面的,我也要知道我闺女嫁到了一个什么人家,你让你的父母来我们老人们一起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顾海平不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但顾海平立马就找山丹商量:“我们两家离得老远,我父母也已经上了岁数,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我们的婚事我不想劳累他们了,反正以后我们的日子是自己过,也不会和老人生活在一起,你劝劝你妈,看可不可以不让我父母来?我保证对你好,好一辈子!你还信不过我?”
山丹为难地说:“我妈说的是对的,我们结婚这么大的事,双方老人都不见面这对我父母来说,是不是不公平?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要出嫁,都不知道嫁到谁家?你觉得合适吗?”
其实顾海平是在忧虑他的父亲能不能办好这件事,他太清楚父亲的为人,父亲的精明和投机钻营是他都看在眼里的,左邻右舍、亲家六人都不相往来,没有一家和他们家有交往。从小到大他们家就是孤零零一家住在村里,和村里人老死不相往来,父母还时不时跟人家吵架打架。父亲的为人处世方法会不会搞砸了他苦心经营的这份感情?他不确定。
所以他为了不出任何事故,他得全力劝阻他们的父母见面,以铁蛋儿妈的精明和洞世之心,父亲的言行必将引起她的的察觉,到时候同不同意嫁给他女儿就难说了。
但这样的担忧不能告诉山丹更加不能给铁蛋儿妈知道,人家摆明了是要考察他的家庭的。没有得到山丹的支持,顾海平不得不来一个缓兵之计,他说:“这些天是来不及了,山丹要去报到上班,我要准备去报到开学了。等寒假回来我们再商量您看好吧?”
铁蛋儿妈同意了顾海平的提议,她对顾海平是很满意的,艾莲生病人家能拿出手上所有的积蓄帮忙,山丹上大学的费用也是顾海平帮了很多,平时到家里也是勤快得很,事事都肯出力帮忙。为人厚道、谦和、实在,铁蛋儿妈其实心里已经允诺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就只好先搁置了起来。
顾海平返回呼市,山丹到旗医院报到上班,日子就这样似乎按部就班地过来了。
山丹报到住进了医院的单人宿舍,宿舍是原来医院的老式平房,砖瓦结构,在医院大楼的后面,走到办公室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山丹被安排到大内科做了一名住院医师。
医院不大,只有120张床位,科别只有内外妇儿几个大科和几个必要的辅助科室,每个科室有最多五个大夫,每一科大夫都必须是全才,不像大医院的医生精而专,在这里必须要全科涉猎,否则你别想治好病人。
医疗条件实在很有限,放射科只有一架x机,b超机也是老旧的不得了,在这里做医生真是要考究医生的专业水平的,没有过硬的技术和理论基础真是难以开张。
每一个病人都是撑到撑不下去了才到医院看病,每天面对的都是重病人,甚至是奄奄一息才送来的病人。
山丹跟一个老大夫一个月,就不得不自己独当一面。
每天管十个病人,多时候要管十五六个病人,个个都是有今天不定有明天的病人,山丹的体力和精神压力都特别大,她没有一点点时间留给自己,本来打算的考研也不得不搁浅。
每天早上起床就开始了一天像打仗一样的生活,先是查房看每一个病人的情况,记录病例下医嘱,接诊新病人,每三天上一个大夜班,要时时请教老医生不时回头翻阅课本和各种资料书籍,连到食堂吃饭都是跑步前进,满脑子都是每一个病人的状况,相应检查项目和治疗药物手段十是否合理、必要?是否省钱?
大部分病人都是农牧区的农牧民,经济状况不容乐观,都是拿命对抗疾病的人,看到他们的苦难山丹的心总是被深深牵动,她想竭尽所能为他们减轻痛苦,节约开支,所以她能用便宜药绝不用贵药,能不做的检查就尽量不做,当地的老百姓都是憨厚老实巴交的人,山丹会和他们说清楚道理,就是有时山丹有不周到的地方,他们也会包容,不计较。
几个月下来,大家都知道了从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山丹大夫是个好大夫,能为病人着想,看病省钱。
山丹手上接过杨大夫的一个老病人,脑出血半身不遂。在医院已经住了几个月,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山丹每天查房时都看看,各种指标都正常,便按部就班地用药,等再稳定一些就可以出院了,老太太也就六十多岁的样子,小儿子陪床很孝顺,吃喝拉撒睡小儿子都伺候得周周到到。
有一天山丹值夜班,查完一圈房,每个病人都情况稳定,已经是深夜零点光景。山丹坐在办公室看书,手上一个不明原因发热的病人还没有找到原因,她翻看发热一章的相关内容,看看遗漏了那些该检查的项目?
突然,老太太的小儿子慌慌张张跑进医生办公室:“快!山丹大夫,我妈不行了!”
山丹急忙拿听诊器跑到病房,叫护士拿血压计来量血压。
看到老太太已经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不规则,整个人抽搐不已,血压降到测量不出,心音微弱,颈动脉只有微弱博动,山丹急忙下医嘱先肌注镇静剂、吸氧、开辟静脉通道输各种升压、强心药物和配合糖盐水维持血压。通知心电图室急诊心电图,要护士打电话给二线医生及时赶来。
看着老太太在一系列治疗措施后慢慢缓过一口气,病情似乎有所缓解,血压测得有90/40mmhg,心跳也渐渐恢复,山丹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离开病房,陪在病床边,不时地测量血压和呼吸、心率,等待二线医生到来。几分钟后老太太突然呼吸心跳骤停,一下子就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山丹急忙亲自开始心肺复舒,她一边按压胸骨一边配合人工呼吸,十分钟过去了,病人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二线杨大夫也及时赶到,他接替累得气喘吁吁的山丹接着心肺复舒,但最终没能挽救病人的生命。
山丹看着下午还笑意吟吟说想要回家过年的病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陨落了生命,自己竟然无能为力,是什么使她突然发作离世呢?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各项指标也趋于正常,怎么会突然间猝死了呢?
第一个在自己的手里去世的病人给山丹带来很大的触动,她甚至深深自责——如果再仔细一些再认真小心一点,或许病人就不会猝死,就可以回家过年,就可以见到她日夜想念的小孙子了。
杨大夫和山丹讨论了病人猝死的原因:脑出血造成半身不遂卧床几个月,一者她的血管硬化很严重,随时有再次出血的可能;再者几个月卧床恢复中她的机体已经衰弱很多,有可能形成血栓,血栓脱落堵塞冠脉造成心脏大面积梗死,便出现了猝死的临床现象。
“一旦心脏大面积梗死任华佗在世都救不活,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自责,这就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儿。”杨大夫看着一脸自责的山丹说。
“但明明在我治疗初期她还恢复了一些呢!心跳恢复血压升高了呢?怎么一下子就……”山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是回光返照,也说明你的治疗措施是得当的,但她的心脏已经没有了功能,所以你的强心治疗是治不好一颗已经死了的心脏的。以后你会看到无数个病人在你的面前死去,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在我手里去世时,也一样不能接受,慢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你只要尽力了,就没有必要被影响心情,大夫可以治病但没法治命,你知道吗?”杨大夫开导山丹。
“但是……唉!”山丹虽然也学习了医学伦理学,也知道有些病人是救不活的,医生做到自己的本份就可以了,但她仍然不能释怀。